第1章 尸体开局 楚国,京城,酒楼雅间。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男子丰神俊朗,女子清丽脱俗,貌似天生一对。 女子端起茶杯,见男子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终于忍不住道:“何书墨,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再等我一下。我现在脑子有些乱。” 何书墨揉着太阳穴道。 他现在确实挺乱的。 十分钟前,他坐上回家的大巴,找好座位,戴上耳机,打开手机,点击最爱看的起点小说…… 一套操作无比丝滑。 然后,他就来到了眼前的世界。 穿越?还是觉醒前世记忆?说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头疼。 两世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打架。 让他一时没办法深入思考。 他现在只能隐约记起,眼前这个女子名叫“程若宁”,是他世交大伯家的女儿,从小交换生辰八字的“未婚妻”。 程若宁?好熟悉的名字。 废话,未婚妻,能不熟吗? 不对! 我在地球也听过这个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 …… 程若宁见到何书墨不想说话,一副“逃避到底”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茶已经添水三次。你既然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吧。” “你的官身,没走科举,而是伯父变卖家产,为你捐的,是不是?” 官身? 何书墨顶着头疼搜索记忆,发现似乎确有其事。 他家里做生意的,但古代商人没地位,他又不像程若宁,是天生的读书种子,能考进云庐书院,修行浩然正气。 因此老爹花了不少钱,谋得天子脚下七品官身。四舍五入,算是了却心愿,“光宗耀祖”一回。 程若宁继续道:“伯父望子成龙,为你买官,这我能理解。但你为何背离正道,自甘堕落,与妖妃逆党同流合污!” 谈及“妖妃”,程若宁脸上的厌恶难以掩饰: “天子老迈,妖妃篡国,若非相国大人殚精竭虑,苦苦支撑楚国朝局。我堂堂大楚,定要随了那妖妃的厉姓!” 妖妃? 这外号好熟悉。 嘶! 随着一阵更加剧烈的头疼,何书墨脑海中杂乱的记忆,顿时被一根“针线”按顺序串起,清晰无比。 楚国、妖妃、未婚妻程若宁…… 这些名词怪不得这么熟悉。 原来是一本网文的设定! 《皇权之下》起点新书榜第一,内容是落魄书生进京赶考,科举落榜,上吊自杀,然后主角穿越玄幻王朝顺便开启系统。从捕快开始办案,抄诗,修炼变强,一路开挂。 这书明天打算上架,何书墨还准备支持首订。没想到他直接来到了小说世界。 穿越或者觉醒前世记忆,或者南柯一梦,甚至一念造世,任何过程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是那本小说世界观里的一名杂鱼反派! 好了,这下不用订阅了,他现在是剧情的一部分了。 在小说《皇权之下》的设定中,全书最大的反派,同时也是程若宁嘴里的摄政妖妃——厉元淑! 至于自己,兵器堂押司,朝廷七品小官,本应该是无名无姓的透明人。 但因为主角的存在,在小说前期占据重要地位。 主角成为捕快后,办理的第一个案子,名叫《押司自缢案》。 押司,楚国官名,职责就是记录和管理文件。 而他,何书墨,就是那个身中剧毒,但凭借不屈意志,身体快凉透了都要再爬起来,坚持“上吊自杀”的“何押司”。 印象中,主角为了破案,解剖尸体最少三遍,“何押司”死了都得被大卸八块,简直不能再惨。 “事已至此,你还要执迷不悟,与妖妃同流吗?” 程若宁语气愤懑,一副不扯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与妖妃同流?我要真是妖妃嫡系,倒没事了。”何书墨嘀咕道。 记忆中,以他的咖位,最多算是狗的狗的狗。 像厉元淑这种顶级女反派,战力天花板,全书大BOSS,他别说见面,就是远远朝拜都没资格。 倒霉的“何押司”在朝廷没权没背景,平日在家里又染上了点纨绔做派,和同僚的关系不好,加上刚上任不久,还处在“实习期”。 一旦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简直是最佳背锅位。 事实也是如此,要不然怎么能“身中剧毒,坚持自缢”? “你还想当妖妃嫡系……”程若宁嘴唇颤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这个人没救了,我要退婚!” “一言为定。” 何书墨果断点头。 在小说中,程何两家是世交,“何押司”死后,主角为了破案,还特地拜访过程若宁这位“准未亡人”。 结果可想而知,程家大小姐倾慕主角才华,成了主角的小迷妹——主角的“才华”自然是抄诗抄的。以何书墨的标准来看,小学五年级水平,有手就行。 书中,程若宁和主角其实没有过于暧昧的情节,但小说毕竟在连载,以后发展犹未可知。 既然自己成了何书墨,定要贯彻阿瞒哥的思路——汝妻子,吾养之。 说错了,不是这条。 而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现在不退婚,以后让她管家,然后把何家家产偷偷拿出来孝敬别人? 贱不贱呐? “我有空找一下你的生辰八字,改天送给你。” 何书墨站起身,丢下两粒银豆子,算是结账。 “你……” 程若宁瞪大眼睛,漂亮的眼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 眼前一口答应退婚的何书墨,让她感觉十分陌生。 程何两家虽是世交,但当她考进云庐书院,引浩然正气入体,成为儒道修行者后,两家的地位悄然发生了转变。 从门当户对的角度来说,何书墨这个半吊子,已经配不上她了。 若非父辈交情,怕不是早就商议退婚。 在楚国,退婚极不体面,而且很伤名声,尤其是对于她这种很看中名声,希望流芳百世的儒道修行者来说。 哪怕没有感情,只是为了儒道修行,不到万不得已,程若宁也不愿退婚。 方才她说的“退婚”,实际上是一种“威胁”。 你不按我说的做,那我就跟你分手。 之前百试百灵,毕竟在何父、何母眼中,她是完美儿媳,何书墨在她面前毫无地位,压根没有还口的余地。 但没想到,今天的何书墨竟然如此硬气,直接一口答应下来,连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等,等一下。” 程若宁有点后悔了,她感觉今天的何书墨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暂时还说不上来。 似乎听到了程若宁的“等一下”,已经走了几步的何书墨竟然真的回头了! 看到何书墨去而复返。 程若宁心中松了口气。 她差点酿成大错,幸好何书墨还是服软了。 不过想想也是,何书墨凭什么与她这样前途远大的书院弟子叫板?正常来说,光是巴结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真的退婚? “你只要退去买的官身,和妖妃划清界限,我也不是非要退婚的。你我两家毕竟是世交,我哪怕为了……” 何书墨压根没理她。 径直取走桌上放的一颗银豆,并好心提醒道: “我只买我这杯茶的单,你喝的那杯,自己付钱。你也不想吃霸王餐吧?程家大小姐。” “何书墨!” 程若宁气坏了。 饱满胸脯不断起伏。 杏眼圆睁,红得像小兔子。 但谁管她气不气呢? 何书墨现在只关心自己该怎么活。 按《皇权之下》的时间线推算,科举是三日后放榜的,主角是落榜当天原主上吊继而穿越的。 而自己这位“何押司”,是在主角上任捕快的前天死的。 也就是五天后。 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2章 尝试自救 兵器堂,甲字三号仓库。 何书墨推开库房,泥土混杂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理应存放快刀精甲的三号仓库,却突兀堆放着一大堆破铜烂铁。 这堆破铜烂铁正是“何押司”的死因! 楚国承平日久,但战备需求一直存在。 久而久之,就有人动起兵器堂装备的心思。 反正是填仓库,快刀精甲和破铜烂铁并无区别,但这二者之间的差价可就大了去了。 何书墨快速回忆书中情节:“贪墨装备的是兵部侍郎,负责执行的是兵器堂主事,最后背黑锅的替死鬼,是我这个小小押司……改变不了环境,不如想点实在的。” “我该如何破局?” “直接跑路?” “不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一跑了之,何家老小可没法陪着我跑。而且,这个世界存在各种修行者,不乏追踪手段,跑是跑不掉的。” “劝老爹爆金币,把窟窿填上?” “不行,这一仓库精良兵甲,价值不菲,只怕是砸锅卖铁也填不上。而且别人盗窃,逍遥法外,凭什么要我家平账?老实人就该被欺负?” “提前告发,掌握主动?” “不现实。我在朝廷没有靠得住的背景,而对方是三品大员,只手遮天。只要用点手段,把我抓进大牢,保管屈打成招。到时,哪怕没人逼我自缢,也多半逃不过抄家问斩的结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整个局面,好像进入了死胡同。 似乎他这位“押司”是非死不可了。 眼看破局无望,何书墨拍了拍脑门,让自己恢复冷静。 “如果无法解决兵甲的问题,那就想想,为什么出事的是我?侵吞兵甲并非今年才有的事。为什么上一位押司没死?而我死了?为什么是五天后死,而不是一年后,两年后?” “这几天内,到底会发生什么?” “科举!” 这段时间,楚国最大的事件,毫无疑问就是科举。 而科举意味着什么? 一大批新人即将进入官场。 楚国朝局将进行一轮小规模洗牌。 “科举新人以云庐学子居多,楚国丞相魏淳同样出身云庐书院,位极人臣,是不少书院子弟的榜样。这些上岸新人,都是天然的魏党成员!” 何书墨双目明亮,一瞬间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楚国老皇帝昏庸老迈,执意长生,修炼龟息延寿法,长期靠休眠延寿,两三月都不一定能清醒一次。 因此,楚国事实无帝,皇权旁落,朝政基本被两派人把持。 一派是魏党,主要是由云庐学子、科举清流等势力组成的,党首为当朝宰相魏淳。 另一派是贵妃党,主要力量是地方士族和宦官勋贵,这一派的主心骨,便是本书大反派,厉贵妃厉元淑。 “兵部侍郎,武器堂主事,这二位高官都是效忠厉贵妃的!” “怪不得主角破了《押司自缢案》后,魏党官员疯狂借题发挥,大肆攻击敌对的贵妃党。” “何押司”的死因表面上看,是因为兵部侍郎侵吞朝廷银两,实际上则是因为党争! 魏党利用案子削弱贵妃党的势力,而贵妃党则弃卒保帅,最终导致“何押司”自缢。 魏党和贵妃党的党争,是《皇权之下》主角破案过程中的一条暗线! 《兵甲失窃案》大概率是魏党官员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牌。常年按住不发,就等着科举期间打出,在最佳时机剜掉贵妃党的一块肉。等职务空缺,再提拔亲近自己的官员补上。实现壮大自己,削弱敌人的目的。 而《押司自缢案》则是贵妃党“壁虎断尾”的自保措施。 至于“何押司”只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位置,最终被党争波及,导致死亡的倒霉蛋。 若非主角“刚好”负责他的案子,否则压根没人在乎。 “既然我的死因是党争,那么,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该如何自救?” 弄清局势之后,何书墨的思维豁然开朗。 在党争中,“对错”和“真相”并不重要,因为无论你犯什么错,都可以推诿给对方党派,说他们恶意构陷。 成年人的世界不讲道理,只讲利益。 “只要我有价值,哪怕真贪墨了这批兵甲,也一样有人保我!反之,就会像‘何押司’那样,死得毫无波澜。” “而我最大的优势,是看过小说,未卜先知。” 作为起点新书榜第一,《皇权之下》的前二十万字一点不水,信息密度极高。基本铺垫了楚国朝堂的全貌,和后续党争的走向。 他可以利用的情节和信息相当不少。 何书墨静悄悄地关闭兵器堂甲字三号仓库的大门,将一切恢复成他没有来过的样子。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条,是投靠魏相。 另一条,是向贵妃效忠。 何书墨没有太多犹豫,立刻决定投靠魏淳! 原因无他,从《皇权之下》目前的情节来看。 魏党自诩清流,和主角关系较好。 如果后续剧情不反转,较大概率是魏党赢到最后。 …… 兵器堂外,何书墨登上自家马车。 “去楚淮巷。” 马夫诧异地看着他。 何书墨随即明白过来,摆出“何押司”的架子。 “去楚淮巷!小爷劳累一天,要放松放松身子!” “少爷。楚淮巷是风尘之地,万一要是被程小姐知道了……” “何押司”虽然行为跋扈,但在程若宁的“约束”之下,相当洁身自好。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废什么话?我已经和她约定退婚,以后我是我,她是她,互不干涉。她管不了我。快驾车,再不动手,小心工钱不保。” “是,小的这就驾车。” 马夫低头驾车,但心中震惊不已。 程家小姐他自然是见过的,在他看来,程若宁家世好,相貌好,才学好,样样都好。 少爷放弃这样一门姻缘,简直糊涂啊! 此事一旦被夫人知道,不用三日,定逼少爷登门赔罪。 这样无异于自讨苦吃,少爷何必呢? …… 马车中,何书墨默默盘算如今的局面。 投靠魏相,有一个前提。 得能见到他。 自己一个七品小官,如果走正规流程,一辈子也见不到魏淳本人。 当朝宰相,国之柱石,岂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的? 必须另辟蹊径! 楚淮巷就是突破口。 楚淮巷临江楼,有一位花魁,样貌与魏相亡妻神似。 因此,魏淳有时会去临江楼品茶。 他这个习惯,只有极少人知道。 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第3章 爷跳反了 夜晚的楚淮巷灯火似锦。 作为楚国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此地青楼云集,夜夜笙歌。许多公子少爷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无数诗词歌赋,伴随乐曲美酒,在此地成篇,流传后世。 临江楼位置靠河,在楚淮巷并不算顶尖,但好在建楼时间久,有一批稳定的老客户。 “呦,这位公子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喜欢大姐姐还是小妹妹,只管告诉嬷嬷,包管公子满意。” 何书墨一身锦衣,价格不菲。老嬷嬷也是眼辣,一眼瞧出何公子的财力,拉拢得更是卖力。 “我想找月兰姑娘。” 何书墨客气道。 花魁月兰,正是魏淳常找的女子。 老嬷嬷听到月兰的名字,脸色下意识一变,随即恢复如常,打哈哈道: “公子怕不是记错了,我临江楼只有‘如兰’,哪来的‘月兰’?公子若是心仪如兰,老身这就让她……” “就是月兰,还望嬷嬷通融。” 何书墨掏出一张银票,塞到老嬷嬷手里。 即便如此,老嬷嬷却还是一口咬死,临江楼没有一个叫月兰的。 见状,何书墨心中叹了口气。 人善被人欺,我本想以普通大学生的身份和你相处,可你对我百般敷衍。 “不装了,老子是朝廷命官!你要是还不说实话,休怪我命人抄了你的临江楼!” 何书墨扯开外套,露出官服一角,但不让她看清楚具体的品级。 七品官只能吓唬平民百姓,吓唬不到老嬷嬷这种人精。但一位年轻,且嚣张,且看不清品级的官员,可就给人留有很多遐想空间。 像何书墨这么年轻的官,没点后台,狂妄不起来。 老嬷嬷面露犹疑。 思考再三,拉着何书墨来到旁处。 “公子,老身跟你说实话吧。楼里确实有位叫月兰的,但今日实在不行。” 何书墨心中一喜,老嬷嬷如此态度,多半是魏相在此。 “我愿意等,银子有的是。麻烦嬷嬷帮我安排。” “亥时末。亥时末月兰可以陪公子聊会天。但她是清倌人,留宿是不行的,望公子理解。” “好。” 何书墨一口答应下来。 然后转头放嬷嬷鸽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楚淮巷,登上何府马车。 “立刻去丞相府。”何书墨对马夫说。 月兰亥时末有空,说明魏淳在此之前就会离开。 离开后会去哪? 当然是回家。 魏淳每次去临江楼都极为低调。 这说明,他并不愿意让别人发现他与月兰的秘密。 因此,在楚淮巷“偶遇”魏淳,绝对是下下策,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而在丞相府门口“巧遇”丞相,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 时间来到亥时末,一辆马车出现在丞相府附近。 这马车形制普通,周围也没有护卫,并不是像是魏相的排场。 但只有何书墨知道,这里面坐的就是魏淳! “在原地等我,不要走动!” 何书墨叮嘱马夫后,立刻跳车,徒步追赶魏淳的座驾。 相府门前,魏淳马车缓缓停止,而何书墨也刚好赶到此处。 白日谋算,此时分晓。 成败在此一举! 何书墨见马车停稳,顿时低头,躬身,拱手,朗声道: “下官拜见相国大人!下官兵器堂押司,姓何名书墨。虽身处微末,但报效朝廷的初心一直未改。眼下贵妃暴政,下官忍无可忍,平日细心留意,收集了些许妖妃党羽的罪证,还望能为相国和朝廷分忧。” 何书墨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不但记录了《兵甲失窃案》的许多细节,可以按死贵妃手下的兵部侍郎,而且还涉及户部尚书的把柄。 只要魏淳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便能重创贵妃党羽,而他何书墨也算立下汗马功劳。 不说一步登天,但受到保护,安全渡过《兵甲失窃案》,而不用“被迫自杀”应该是板上钉钉的。 可是,当何书墨话音落下,整个相府门前,安静如初。 他微微抬头,只见一位身披大氅,鬓发半白,威严无比的中年人,不疾不徐走下马车。 此人眉毛宽厚,面相硬朗,不苟言笑,久居上位自带的气质,不由令人凛然生畏。他正是楚国宰相,与厉贵妃二分天下的魏淳! “恭迎老爷回府!” 相府下人齐声欢迎。 而魏淳本人,从下马车到走入相府,始终目不斜视。 方才态度恭敬,大声疾呼的何书墨,好似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连让他皱一下眉的资格都没有。 几位相府丫鬟倒是注意到何书墨了。 不过却是捂嘴偷笑,毫不避讳。 来相府巴结魏相的人不少,送礼、送美人、送情报……别说魏淳本人,就是他们这些小厮丫鬟都见怪不怪了。什么押司不押司,八品七品的,芝麻大小的官,在相府门前,还不如他们这些下人呢。 何书墨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火气。 他将信封叠好,揣入怀中,转身离开相府,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年头,想当个好人还得绞尽脑汁,伏低做小,看人脸色。” “既然如此,爷不当了,爷跳反了!” …… 马车车厢,何书墨重新分析当前的处境。 “厉元淑久居深宫,我想见她,难度不低。” “但我现在没有选择。楚国朝堂,除了魏淳,只有她能保我。” “皇宫我是进不去的,得想办法让她主动见我。” “可是,怎么才能引起她的注意?” 很快,何书墨想到了另一个人物,厉元淑的子侄,厉悠然。 厉悠然乃是厉元淑堂哥的嫡子,年龄比她小不了几岁,但此子和厉元淑完全相反。 是一个纯种的废物。 世家大族中,屡见不鲜的那种。 由于年龄相仿,厉悠然从小就活在厉元淑的阴影中,因此迫切想在堂姑面前证明自己。 如果给他出出主意,他一定会去厉元淑面前卖弄,这样一来,厉元淑肯定会奇怪,到底是谁在背后指点这蠢货。 “回楚淮巷!”何书墨掀开窗帘,对马夫道。 马夫忠心耿耿,劝道:“少爷,这都快后半夜了,您再不回家……” “工钱,还要?” “唉,驾!” …… 御春坊楼下。 一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意犹未尽地看着身后这栋灯火不熄的楼房。 几位同行的好友,酒足饭饱之后,均在此楼中留宿。 唯独他与众人格格不入。 还要遭到好一阵质疑和嘲笑。 “妈的,等回到江左,本公子定要全部放纵回来!现在在堂姑眼皮底下,还是能屈能伸的好。免得她找我爹告状……” 提起厉元淑,厉悠然不由打了个寒颤。 仿佛对贵妃娘娘的恐惧,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敢问阁下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左才子厉悠然,厉公子?” 厉悠然一回头,见是个相貌俊朗的公子哥。 虽然不认识,不过公子哥说话好听,他十分受用。 挺了挺胸膛,轻咳一声,厉悠然假正经道:“正是区区在下。你有何事?” “在下何书墨,兵器堂押司,替娘娘做事的。”何书墨简单介绍了一下。 尤其强调“替娘娘做事”。 果然,厉悠然神色一松,放松了警惕。 “原来是自己人。幸会。” “不瞒厉公子,何某有一个顾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本公子不喜欢绕弯子。” 何书墨直接王炸:“贵妃娘娘危在旦夕,还请厉公子出手相救!” 厉悠然手指自己,表情不可思议:“啊?我?” 第4章 觐见女反派 日上三竿,何书墨在家中卧房幽幽转醒。 昨夜,他和厉悠然聊到凌晨。 从楚国朝局,魏党阴谋,到江左秀女,东吴美食。从后宫八卦,尚书情趣,到国际形势,外交方略。 “怀才不遇何押司”和“不被理解厉才子”在这个深夜互为知己。 直到日出东方,厉悠然红着眼睛:“何老弟,你不用担心。老哥在贵妃面前还有几分薄面,这就进宫面圣,向娘娘痛陈利害,绝不让魏党阴谋得逞!” 何书墨给他打鸡血:“厉大哥,我大楚两京一十三省,亿万黎民百姓,可就全交在你的肩上了!” 厉悠然激动地浑身发抖,似乎从来没想过,他也有“拯救”天下苍生的一天。 “不怕,我厉氏子弟没有孬种!” …… “少爷,夫人让你醒了,立刻去她那里一趟。” 见何书墨清醒,家中丫鬟轻声提醒。 在小说中,“何书墨”并非主角,自然父母双全。 “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初了。” 都已经九点多了吗? 厉悠然一夜没睡,天亮就进宫了。 如果不出意外,添油加醋版《兵甲失窃案》的事情,应该已经从厉悠然口中二次加工,传到贵妃娘娘耳中。 算算时间,皇宫来传唤我的太监,差不多已经在路上了。 何书墨穿好衣服:“我娘在哪,我现在就去见她。” 何府后院。 一个徐娘半老的貌美妇人,立在池塘边,不沾阳春水的手掌中盛着几粒喂鱼的小米。 她便是何书墨的亲娘,谢采韵。 在地球,一个人想展示“实力”,无外乎是豪车豪宅。 但在楚国,一个人想展示“实力”,则要看他能否娶到“五姓女”。 所谓“五姓女”,乃是“崔王李厉谢”五家门阀士族的女儿。这些门阀士族绵延数百年,底蕴深不可测,有时连大楚皇族都不放在眼里。 能娶到“五姓”的女儿,自然代表你有本事。 谢采韵便是谢姓旁支的庶女,可即便如此,何父当年也是下了堆积如山的聘礼,才勉强入得了岳丈的眼睛。 “娘!你找我?” 何书墨凑到谢采韵身边。 不需要谢采韵开口,何书墨大概能猜到她找自己意思。 无外乎是关于程若宁的。 程家大小姐是何府常客,昨天被自己气急,八成又到何府来打小报告了。 “若宁的八字,就在娘的梳妆台下压着,你不是说要还给她吗?去拿吧。以后何府你做主吧,娘年纪大了,说话没人听了。” “好嘞。” 何书墨不吃这一套,转身就走。 “回来。” 谢采韵小步快走,拦在何书墨面前。 她伸手点着何书墨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 “娘为了保住你和程家的亲事,不知废了多少心思。逢年过节的礼数,平日的拜访,没有一日缺过。你小子有脾气啊,说退婚就退婚?” “听娘的,不许退!” “程若宁是书院子弟,她那些师兄师弟,随便有人发达了,你让她去说点好话,走动关系,稍微提携提携你这位师妹夫,就够你平步青云的了。这等人脉关系,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知不知道啊!” “何况退一步来说,那丫头的相貌才学,哪一样配不上你!你和她退婚,是想娶五姓家的嫡女吗?” 何书墨知道退婚这事解释不清楚,毕竟主角人都还没开始穿越呢。 他索性摆烂:“对,我就想学老爹,娶娘这样的五姓女!” “你!” 谢采韵本想大发雷霆,但她忽然发现,自家这儿子,似乎与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至少“想娶五姓女”的志向,之前是绝对没有的。 “你要真有本事娶到五姓嫡女,那退不退婚的,娘倒是管不着。” 程家大小姐和五姓嫡女孰轻孰重,谢采韵还是分得清的。 “不过,程家大伯对你不薄,无论如何,若宁那边的关系,可不许给娘弄僵了!” “行行行。” 何书墨连忙点头答应。 事到如今,先应付过去再说。 “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采韵皱眉:“今日休沐,你能有什么事?陪娘说一会儿体己话。” 就在这时,一位丫鬟火急火燎前来通传:“夫人,夫人,外面来了几位宫里的内官,说是娘娘要传少爷进宫!” “娘娘?哪一位娘娘?” 谢采韵一头雾水。 他们何家,可没发达到在宫里都有人脉。 丫鬟急道:“夫人,还能是哪位娘娘?咱们大楚,就只有那一位啊!” 轰! 一个名字陡然在谢采韵脑海中炸开。 厉元淑! 江左厉家家主的小女儿。 属于五姓嫡女中的嫡女。 五年前,楚帝欲修长生,清流言官当即排队撞柱,大殿日日流血,史官以笔作刀,挥墨如雨。为制衡清流势力,楚帝再抬士族,请厉家小女进宫代政。 厉元淑进宫五年,已然权倾朝野,与清流势力分庭抗礼。 这等人物,居然要传何书墨进宫? 他何德何能…… 谢采韵看向何书墨,却惊讶发现,何书墨并不如她一样震惊,反而一副淡定从容,早有预料的样子。 她生平头一次感觉,自家不成器的“逆子”,好像有点陌生。 …… 自从被临江楼老嬷嬷给看人下菜之后,何书墨一直在想,他应该维持一个什么人设。 想来想去,得出结论,绝不能再当“眼神清澈的大学生”了。 楚国不比地球,在这边当老实人,可没人会夸你有礼貌。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哪怕是只兔子,也得会咬人。 因此,“何押司”的纨绔人设,便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 不过,纨绔是纨绔,但在贵妃娘娘面前还要继续“纨绔”,那就不是保护色,而是纯纯的没脑子。 真正的纨绔,应该是欺软怕硬,见人下菜的。 “这位便是何押司吧,年纪轻轻,当真是一表人才。” 何府前堂,一位太监模样的内官,率先和何书墨打起招呼。 这几位都是厉贵妃身边内侍,何书墨不敢托大,当即摸出几张银票,塞到为首的内官怀里。 “家里没备什么好茶,一点心意,给您几位解渴。” 内官收下银票,神色如常:“押司客气了,若没什么大事,便随咱家进宫吧。” “娘娘的事便是最大的事。麻烦您给下官带路。” “瞧瞧,要不怎么说押司您年轻有为呢。走吧那就,莫要耽误了时辰。” 第5章 好看吗? 皇城,玉霄宫。 当初看小说时,何书墨记得书中对玉霄宫的形容是“雕梁画栋,极尽奢靡”。 当时他一眼带过,不以为意,直到现在真的踏入此地,才明白那八个字的含金量。 外界与黄金等价的玄青石,在玉霄宫,只配被当做踩在脚下的地砖。 道路两旁,莫说亭台楼阁,就是路边种的小花小草,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 随便一扇门都是上等的金丝檀木,门把手更是清一色的金镶玉。 京城布行里,号称“金丝银线”的蜀锦,在玉霄宫不过是宫女的衣着。 这就是女反派的日常生活吗? 简直壕无人性。 穿越数座长廊,接引太监将何书墨带至一座大殿门外。 “何押司,烦您在此地稍等,娘娘正与侍郎大人相商,一会便轮到您了。” “多谢公公。” “咱家告辞。” “您慢走。” 送走了慈眉善目的老太监,何书墨才有空琢磨起老太监嘴里的信息。 “娘娘正与侍郎大人相商”,这位“侍郎大人”,是哪位侍郎?难道是即将身陷《兵甲失窃案》的“兵部侍郎”? 何书墨看向殿外俏立的貌美女侍,笑道:“敢问姐姐,之前进去的,可是兵部侍郎张权,张大人?” 女侍不苟言笑:“奴婢不知。” 何书墨再次发动钞能力,一张银票悄无声息地递到女侍手心。 “下官头一次进宫,没什么准备,一点家乡特产孝敬姐姐,还望姐姐给下官解惑。” 这一次,女侍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何书墨眨了眨眼。 何书墨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确实是兵部侍郎张权! 如果是张权的话,形势应该很明朗了。 由厉悠然转述的《兵甲失窃案》,顺利引起厉贵妃的关注,乃至于堂堂兵部侍郎,竟比他这位小小押司,还要早到玉霄宫中。 …… 门外无话,殿内安静如斯,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何书墨对玉霄宫很感兴趣,但不敢乱动,谁知道殿外的女侍们会不会给贵妃打小报告。 传言女反派喜怒无常,一点错漏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等了不知多久,殿门终于打开。 一位清瘦老者从殿内走出。 他身高不高,微微驼背,却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官服。官服红色为主,金色为辅,上绣仙鹤,正是三品制式! 此人定是兵部侍郎张权! 原书中,那个贪墨兵甲,被魏党捉住把柄,进而导致贵妃折将,“何押司”被迫自杀的罪魁祸首。 “下官拜见侍郎大人。” 何书墨按照官场礼数,向张权打招呼。 但张权没有回应,只是用余光瞥了何书墨一眼,便不再关注。步履如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何书墨注意到,张权脸色极其阴沉,想必是心情极差。 “何押司,娘娘请您进去。” 大殿内,一位女侍对殿外候着的何书墨道。 未等何书墨回话,兵部侍郎张权陡然回头,眼神惊异地看着他。 “你就是兵器堂押司?” 何书墨继续恭敬拱手:“回侍郎,正是下官。” 张权定定地凝视,双眸阴狠如狼,好似要吃人一般。 但从其嘴中,说出的却是夸赞的话:“好啊,果真是少年英才。娘娘手下有你这样的良将,我大楚当兴。” 何书墨对张权的态度并不意外。 在《兵甲失窃案》中,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利益受损,那必然是张权。 无论是魏党领头,还是他何书墨告发,张权曾经吃下去的利益,一定都得吐出来。 不过是吐给谁的区别而已。 “大人折煞下官了,都是为娘娘做事。” 何书墨维持拱手的姿势,但语气却没太多恭敬。 他为了自保,如今已经将张权得罪死了,再多恭敬也化不开那消失的一仓库兵甲。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卑不亢。 他愿意给女反派当“狗”,是因为他不“仗人势”就得“被迫自缢”。 可不是真有什么特殊爱好。 “年轻人,伶牙俐齿,好自为之。” 张权甩手,转身离去。 “何押司,请吧。” 殿内女侍再度对何书墨发出邀请。 “麻烦姐姐带路。” 随着殿门再度关闭,何书墨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前的阳光下。 殿内的装潢以雅致为主。 琴棋书画样样不缺。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幽香,高雅脱俗,不知是何种香料或是植物的。 在女侍的带领下,何书墨走过两道门帘,终于进入一间放置些许书卷的小厅。 小厅正中,摆着一张桌案。 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书“大好河”三个字。 一位宫服女子立于案后,青丝如瀑,玉手持笔,缓缓写下最后一个“山”字。 何书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字上。 《皇权之下》对厉元淑的形容是:素雅宫裙,神颜似仙,清冷孤傲,风华绝代。 何书墨没有作者的文采,此刻,如果让他来形容厉元淑的外貌。 那他的评价是:贵妃娘娘绝不可能是大反派,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好看吗?” 清雅空灵的女声传到何书墨耳中。 此时的厉元淑已然收笔,一双威严凤眸,打量着第一次来小厅的“不速之客”。 何书墨陡然回过神来,大脑飞速思考。 按照小说的设定,厉元淑的性格喜怒无常,故而被百官称之为“妖妃”。 但根据何书墨读者视角总结的规律。 女反派的“无常”,往往与“厌蠢症”有关。 她十八岁进宫,只用五年便能与魏相分庭抗礼,自然不可能是庸才。 许多时候,是有些官员人赃并获,还要自以为聪明,死撑着不承认,故而常常引起女反派的“喜怒无常”。 换句话说,在她面前,只要假设她什么都知道,别自作聪明,就大概率不会触发她的“厌蠢症”。 “好看。”何书墨如实回答。 “本宫问的是字。”厉元淑淡淡道。 她神色冷淡,语气如常,听不出喜怒。 寻常人一般会回答“我说的也是字”,并自以为“高情商”。 但何书墨不打算耍小聪明,那样只会触发女反派的“厌蠢症”。 因此当即请罪道: “回娘娘的话,罪臣曾听闻一个传言,说:天下美色共一石,厉家小女独占八斗。彼时,罪臣只以为是文人惯用的夸张手法,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但刚才,罪臣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娘娘,三魂六魄顿失一半。此时此刻,终于明白,百姓嘴里无虚言的道理。” “罪臣刚才无心关注字迹,答不上娘娘的话,请娘娘责罚。” 何书墨说完,小厅内安静无比。 一旁静立的女侍嘴角抽搐。 她常年侍奉贵妃,见过的官员数不胜数。 但像今天这位,以退为进,将马屁拍的如此丝滑,还真是头一回。 “寒酥。” “奴婢在。” “将本宫的字拿去给这位‘罪臣’瞧瞧。” “是。” 她调侃我了。 说明心情还不错。 我暂时过关了。 何书墨松了口气。 方才那番话,他也是顶着巨大压力才敢说的。 背后的内衬现在还湿着呢。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当真不是开玩笑的。 第6章 急转直下 女侍寒酥捏起宣纸,将贵妃娘娘亲笔所写的墨宝送到何书墨面前。 看着“大好河山”四个大字,何书墨陷入沉默。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有一点艺术细菌,哪懂什么书法? 如果随意点评,万一撞到厉元淑的忌讳之处,惹她嫌恶怎么办?岂不是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如果维持之前实(阿)话(谀)实(奉)说(承)的思路,那倒是可以评价为:字如其人,娘娘的字写得真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但是…… 何书墨快速回忆了一遍书中的情节,厉元淑虽是与主角相互对立的反派设定,但她身边并无什么善于奉承的宦官佞臣。 反倒是魏淳的魏党之中,有不少讲究人情,醉心钻营之辈。 也就是说,贵妃娘娘压根不吃奴颜媚骨这一套。 想想也是,一个有“厌蠢症”的人,岂会看不出底下人“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 拍一次马屁,是能说会道;拍两次,可就是不知轻重,惹人厌烦了。 可是,她如果并不需要我的奉承,那为何特地将她的笔墨送到我面前来? 难不成女反派真喜欢书法? 仅仅诧异一瞬,何书墨就排除“真喜欢书法”这个选项。 原因无他,《皇权之下》中压根没对女反派的书法爱好进行过重点描绘,甚至没写她提起过几回笔,她不可能偏爱写字。 既不想被奉承,又不爱书法,那她到底想做什么? 《兵甲失窃案》! 何书墨猛然醒悟。 他其实不用考虑太多。 方才想的那些,实在是被过量的信息误导了。 这个世界,只有他何书墨是看过小说,开了上帝视角的。 其他人自扫门前雪,知道的信息很少。 厉元淑虽然权倾朝野,但也不是全知全能。 她和自己这位“何押司”的交集只有一处——事关朝堂党争的《兵甲失窃案》! 这个案子,是自己通过厉悠然的嘴透露给厉元淑的,而且不久之前,兵部侍郎张权刚从这个屋子出来。 厉元淑此时叫自己过来,只能是为了这个案子,没有别的可能性。 厘清利害,何书墨看着“大好河山”四个字,评价道: “山河虽然壮美,但如果附着其上的蚁虫太多太大,便如无根浮萍,表面光鲜,实则不日倾覆。” 何书墨评价完,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厉元淑的脸色。 女反派精致素白的容颜,如同一块绝美璞玉,美则美矣,但此时一如往常,毫无波澜。 何书墨暗道一声难搞。 喜怒不形于色,不愧是久居上位,城府极深的女反派。 摸不清女反派的态度,何书墨并不气馁,反而看向面前的女侍寒酥。 楚国大族极重规矩,家中小姐从小培养,往往五岁开始便会为其准备同龄的贴身丫鬟。 一是照顾小姐起居,二是作为小姐的玩伴,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陪嫁。 楚国纳妾和狎妓之风盛行,大族出身的正妻即便再强势,也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这时陪嫁丫鬟便可以帮助正妻稳定地位。 即便丫鬟受宠转妾,也还是属于正妻的势力,不会动摇正妻的地位。更不会发生宠妾灭妻的惨剧。 作为堂堂五姓之一的厉姓嫡女,厉元淑的陪嫁丫鬟要求极高。不但姿容上等,而且要求心性才学。相比于一般家族的嫡女也不遑多让。 寒酥就是其中之一。 五年前,厉元淑来到宫中,她也就跟着成了女侍。 作为厉元淑最可靠的心腹之一,寒酥知道的内情极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女反派“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换句话说,寒酥的反应和态度,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厉元淑的心思。毕竟她和厉元淑同气连枝,如果厉元淑是树的主干,那她和其他几位陪嫁丫鬟,就是树的枝干。 这一点,《皇权之下》中隐晦暗示过。若非评论区天才读者喜欢做阅读理解,否则这种埋藏极深的伏笔,很容易被普通读者一眼略过。 眼下,寒酥距离何书墨三尺距离。 她表情微微变化,隐晦地表达了赞许的情绪。 何书墨松了口气。 他猜对了。 他的评价,虽然“毫不专业”,且与书法无关,但确实点中厉元淑眼下最关心的事情——《兵甲失窃案》。 果然,书案后的贵妃娘娘凤眸威严,轻启檀口,清雅空灵的声音回荡何书墨耳边: “本朝虽然推崇言官,但妄议朝政,仍是大罪。” 她在点我! 何书墨立刻听出了贵妃娘娘的言外之意。 并当即表态:“臣不怕罪加一等,臣只怕我大楚江山,被蛀虫侵害!” “你随本宫过来。” 厉元淑迈开莲步,走在前面,出了宫殿左转,目的地是后花园的一处凉亭。 何书墨全程跟在女反派身后。 他目光无处可放,先是锁在地面,女反派摇曳生姿的影子上,片刻后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向上看去。 最初是优雅交错的玲珑玉足,而后是紧致修长的美腿,再往上则是若隐若现,深藏宫裙之中,只瞧外部紧绷绸缎便能知晓其浑圆挺翘的…… “再多看一眼,本宫送你去净身房。” 厉元淑冷漠的雅音从前方传来。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何书墨能明显听出她声音中的杀气。 何书墨知道,她不是开玩笑的,而是真的生气了。 最关键的是,仅仅因为多看一眼就送人去净身房这种事,女反派还真干过,有好几次先例。 其中有一位清流言官,因为被净身导致“脸面无存”,回家后直接投湖自杀,成为一时话题。言官的遭遇,让“妖妃”这个外号流传京城。 “请娘娘恕罪,臣发乎于情,实难自抑。” “恕罪?这是第几次了?” 何书墨:…… 他面见女反派不到一刻钟,貌似已经“请罪”三次了。 第一次是“无心书法”,第二次是“妄议朝政”,现在是“发乎于情”。 “臣罪多不压身。娘娘勿怪。” 寒酥抿了抿嘴,强忍笑意,似乎没想到何书墨会这样自我调侃。 女反派则继续留给何书墨一个背影。 心思难猜。 不过看寒酥的反应,他刚才自嘲的回答,确实为他挽回了一些好感。要不然,他现在就不是去凉亭,而是去净身房的路上了。 凉亭中,上好清茶在厉元淑到达之前早早备好。 她只身来到桌前,玉手先是轻提起一些腰臀后的宫裙,为坐下时将要产生的形状变化,腾挪出宽裕的衣料。坐下时候,她双手也不闲着,从后腰至椅面,画出妖娆无比的桃心半圆,优雅铺平紧绷衣裙。施然坐下后,腰背自然挺直,鹅颈从容,两手交叠搭在严丝并拢的腿上。 整个过程优雅轻快,看着繁琐,实则流畅无比,仿佛这些动作是生来就有,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五姓贵女闻名遐迩,其中的“贵”字,在她身上展露无遗。 “说说那些毁了本宫墨宝的‘蛀虫’吧。” 第7章 戴罪立功 “下官遵命。” 何书墨心中早已打好腹稿,只等女反派询问,然后将他“意外发现”《兵甲失窃案》的过程和盘托出。 从他“偶然”注意到兵器堂账目异常开始,再到“偶然”发现仓库里的破铜烂铁,再到暗中调查,锁定幕后黑手…… 有些推理细节何书墨虽没有亲自走访,不过也取自小说中主角破案时收集的线索,百分百可靠,不怕女反派复查。 厉元淑安静听完,理了理衣裙,淡然道:“今早厉悠然来找本宫,也是你在暗中推动。”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而非反问。 此刻犟嘴只会触发她的“厌蠢症”。 何书墨干脆光速承认:“是下官所为。事关重大,下官身份低微别无他法,只能通过厉公子联系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第四回了。 一连四次“恕罪”,饶是何书墨的脸皮,都有点尴尬。 不过幸好揭发兵部侍郎功劳不小,不然仅凭第三次“恕罪”时犯下的事,他只怕和那言官一样“鸡飞蛋打”了。 厉元淑当时只是警告,而非拉他去净身,估计也是看在他揭发有功的份上。 毕竟阻止魏党一次蓄谋已久的攻伐,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 女反派作为贵妃党党首,脾气再差也有脑子,肯定不能对刚刚立了一件大功的功臣下手。 “寒酥,将本宫准备的密信,拿给何押司瞧瞧。” “是。” 寒酥默默将一封已经被拆封的信件递到何书墨手中。 何书墨不明所以。 按理说,现在不是应该“论功行赏”吗?看密信是什么意思? 打开密信,里面是几张字条,其上的信息相当简短: 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兵部侍郎张权,用何种方式,挪用了多少兵甲。 何书墨的眼睛陡然瞪大。 这字条上的消息,清楚明白地宣示一个事实——女反派知道兵部侍郎张权盗窃兵甲的事情,而且不是刚知道,而是早就知道了! 何书墨惊出一身冷汗。 脑子霎时纷乱如麻。 她知道!? 小说中没写这一段!难道又是伏笔或者隐藏剧情!?狗作者就会藏东西!真该死啊! 她怎么知道的? 探子? 或者依靠手里隐藏的势力? 还是说,她在魏党之中埋有眼线? 不不,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既然知道兵甲被窃的事情,为何还会纵容《兵甲失窃案》发生? 没有防备? 不可能! 她可是女反派!全书大BOSS!怎么可能犯没有防备这种低级错误? 而且就算她一时不慎,被魏党抓住空隙偷袭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准备,让魏党穷追猛打,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使贵妃党损失惨重。 如果不是没有防备,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故意的。 事先知道,但不设防,故意让《兵甲失窃案》发生。 可是,《兵甲失窃案》让贵妃党被魏党剜去一块肉,对她这个党首来说,几乎算是颜面尽失,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两个成语,陡然浮现在何书墨心头:借刀杀人,清除异己。 五年前,厉家小女初来京城,短短五年之后,便足以和树大根深魏党分庭抗礼。 厉元淑崛起的速度太快,快到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她所依靠的,并非是她一手提拔的心腹官员,而是统帅和整合五姓士族在朝中的力量。 换而言之,贵妃党是一个大联盟,里面鱼龙混杂,有对她忠心耿耿的忠臣,也有很多心存鬼胎之人。 如果由她出面,对党内清洗,难免会弄得人心惶惶,让魏党得利。 但如果让魏党出手,替她清洗内部,这样一来,不但剜掉了腐肉,甚至还能帮她对内施压,从而帮她消除分歧,团结内部。 怪不得。怪不得原书主角在办完《兵甲失窃案》后,并没有遭到贵妃党重点打击,反而像个小透明,被贵妃党轻轻放过去了。 何书墨初看小说时,还以为是主角光环发作,对反派施加了降智buff。毕竟只靠小说前期展露的一点信息,谁能猜到主角的《兵甲失窃案》,竟然正顺应女反派的心意! 此刻,何书墨心中,并没有解开疑惑的欣喜,反而满是悲凉。 完了。 厉元淑要用《兵甲失窃案》清除异己,但自己为了自保,把消息透露给厉悠然,厉悠然再转述给她,让她已经不能再装作不知道兵甲失窃的事情。 这样一来,只要魏党发难,她就必须出手保护党羽。 《兵甲失窃案》便没有帮她“清除异己”的可能性了。 换做别人传话,或许还能靠封锁消息隐瞒一阵,但可惜传话的人是厉悠然,天知道这厮一路上跟多少人炫耀过? 简而言之,女反派这招借刀杀人的妙计,被自己一通操作完全打废。 说的再简单的,他何书墨,一个删除键,把领导精心准备的项目文案一键清空。导致公司项目延期,损失惨重。 就这还想立功自救? 不被五马分尸就算福大命大。 “看懂了吗?” 厉元淑依然是那般优雅地坐在椅子上,自信从容,一双漂亮的凤眸波澜不惊。 “臣,罪不可赦。” 何书墨没有求饶,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犯下如此大事,求饶还有何用? 不如站着死。 “嗯。”厉元淑轻轻颔首,随后看向一旁的寒酥。 “拖下去斩了。” 寒酥道了声“是”,就招呼两个女侍,一左一右架住何书墨,将他往外面拖。 何书墨没有反抗,因为反抗毫无意义的。 在原书的设定中,厉元淑实力绝顶,乃是天下最强的几人之一。她要斩杀自己,动动手指就行,压根不需要将自己拖下去斩了。 等等! 何书墨陡然发现一处异常! 如果厉元淑要杀他,那为何费劲巴拉地将他请到皇宫,然后又是写字,又是领他来到花园凉亭,最后还特地给他看那封堪称绝密的密信? 就是为了让他死个明白? 不对,完全不对。 这些麻烦的举动,与她“厌蠢症”的人设完全不符。 她不会干那么多“无聊”的事。 她如果真想杀我,没必要绕那么多弯子,直接派人去杀就是。毕竟她是“妖妃”,做事只看心情。 她如果不想杀我,那她做这么多,肯定有所图谋。 她想干嘛? 她想清除异己。 但是案子已经没了,她还能怎么清除异己? 原书主角头最铁,可以帮她。 但她没看过小说,站在她的角度,她并不知道主角即将穿越。 所以她需要培养一个“主角”,背景干净,忠心耿耿,天不怕地不怕,可以与她唱双簧,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帮她去做她不方便做的事。 而我就是这个“主角”。 但,为什么是我呢? 我家境简单,毫无势力,只有母亲是谢氏旁支不受宠的庶女——这对她来说叫根正苗红,背景清白,牵涉极少。 我为了自保,捅出了《兵甲失窃案》,同时得罪魏党和张权——这对她来说叫无依无靠,朝中孤臣,不怕叛变。 我机关算尽,利用厉悠然坏她大计,让她必须出手庇护党羽——这对她来说叫少年英杰,可塑之才,值得培养。 盘点完自身情况之后,何书墨猛然发现,他现在的处境,正适合作为女反派的一柄尖刀。 假设他此番立下大功,顺势进入贵妃党内部,然后因为刚立大功,外加年少轻狂不懂人情世故,时不时和别人,比如魏党和某些贵妃党异己发生冲突…… 有了冲突就有错处,有了错处便可以借题发挥…… 《兵甲失窃案》固然可以帮助贵妃党剜掉一块腐肉。 但一柄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尖刀,却可以如臂指使,对党内进行精准手术。 选择哪个,不言自明。 想清一切之后,何书墨已然明白过来。 厉元淑从一开始就不想让他死。 这也是他第三次“恕罪”时,厉元淑能忍住脾气,没送他去净身房“鸡飞蛋打”的根本原因。 她希望看到的画面应该是,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尖刀”,能靠自己将她的意思琢磨清楚。 毕竟,她是一个有“厌蠢症”的“妖妃”。 她想找一个心有灵犀的手下,而不是处处需要指点的蠢货。 “娘娘!”何书墨陡然发力,挣开架他胳膊的女侍。 随后单膝跪地,拱手道:“臣愿意戴罪立功。请娘娘给臣一个机会。” “凭什么?” 厉元淑语气如常。让何书墨有一种他可能全都猜错了的感觉。 何书墨坚信自己的判断。他的回答没有展示忠心,或者表达能力,而是选择在事关生死,如此严肃的当下,跟贵妃娘娘开一个玩笑。 因为只有会心一笑,才代表心有灵犀。 “臣貌若潘安,如果未婚身死,就太可惜了。” 此话说完,何书墨抬头挺胸,目光坦荡地看向厉元淑。 是生是死,就看女反派接下来的表现了。 只见端坐椅子的贵妃娘娘,嘴角轻轻上扬,威严凤眸也因为下弯而变得愈发柔美。 此时此刻,整个后花园争奇斗艳的百种奇花,都因为某人的一声轻笑,输尽了颜色。 天下美色共一石,厉家小女独占八斗。果真名不虚传。 “油嘴滑舌。” 贵妃娘娘心情很好,嗔怪了一句。 没有多少怪罪的意思,反而像是朋友间的聊天打趣。 终于盘活了! 猜中了女反派的心思,何书墨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清。 第8章 升官,御廷司 “你们先退下。” “是。” 贵妃娘娘发话,寒酥领着一众侍女退至远处。 只见这位厉姓贵女端坐凉亭桌边,如玉葱指轻轻捏住茶盏,慢慢端至面前,浅浅抿了一口。 一切罢了,捻起桌上备好的绫罗手绢,细细擦了擦娇艳红唇,放回原处。 “本宫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本宫要看到兵部侍郎身败名裂。” 一口茶,一句话,女反派便定下一位大员朝廷的死期。 好似这种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对她来说,正如喝茶一般从容、随意。 何书墨欲言又止。 厉元淑:“有事直说。” “罪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如果张家遭难,娘娘是否会出手相助?” “会。所以明面上,本宫不会帮你。” 懂了。 意思是背地里,你会帮我,不会帮他。 何书墨一下就理解了女反派的言外之意。 这就是“心有灵犀”的好处。 互相交流起来很舒服,不用废话。 “还有什么要求?”厉元淑再问。 何书墨心里清楚,他此番通过考验,到了爆女反派金币的时候。 毕竟,让他初来乍到七品押司,去干掉稳坐朝堂三品侍郎,不给点“神装”提高一下战斗力是不行的。 这就是“狗仗人势”的好处。 有什么需要问女反派要就是了,都什么年代了,谁还学传统主角搞废柴逆袭那一套啊? “臣在兵器堂只是个文官,没有实权。” 何书墨提出第一个要求。 “本宫责令吏部,三日内调你去御廷司。” 御廷司,楚国监察机构“鉴查院”的下属机构。由御前带刀侍卫扩充而来。行使皇权,监察百官。 不过,自从老皇帝修行龟息法,厉元淑代行皇权后,御廷司事实上已经是贵妃党单独掌控的监察机构,专门用来针对魏党官员的组织。 “臣武功低微,万一遭遇暗算,难以自保。” 何书墨提出第二个要求。 “传送玉简,捏碎可瞬间传至本宫身边。” 厉元淑玉指轻弹,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便飘至何书墨面前。 传送法器在《皇权之下》的设定中,是绝对珍贵的宝贝。 原书主角即便有主角光环加持,前二十万字都没福气获得,眼下却被女反派轻易取出,轻易赏赐。 厉元淑作为《皇权之下》设定里最强的几人之一,传送到她身边,基本意味着绝对安全。 何书墨没有一丝犹豫,光速将散发着丝丝幽香的温润玉简揣入怀中。 “臣想修行霸王真气,请娘娘成全。” 何书墨提出第三个要求。 作为一部起点玄幻分类的小说,《皇权之下》用的是玄幻世界观设定。 在皇权之下的世界中,存在诸多修行道脉。 所谓修行道脉,则是一套获得超凡力量的修行体系。各修行体系,相互独立,相互竞争,相互补充。 其中,修行浩然正气的道脉,叫“儒家道脉修行者”,简称“儒道修行者”或者“儒修”,代表势力是程若宁所在的云庐书院。 而修行霸王真气的,则叫“霸王道脉修行者”,简称“霸道修行者”或者“霸修”,代表势力是有深厚传承的江左厉氏。 女反派厉元淑,便是当代霸王道脉的执牛耳者。 当今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之一。 传说,初代楚帝最初在江左发迹,便与厉家掌控的霸王道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而五年前,厉元淑之所以答应来京,估计是为了探寻霸王真气的秘密,和当代楚帝达成交易,获得掌控皇族秘库,翻看皇族密史的权力。 面对何书墨的第三个要求,女反派罕见地迟疑了。 霸道修行法不算什么绝密,一些零碎法门只要有关系,愿意多花银子,也不难弄到。 但是,她作为霸王道脉的执牛耳者,有厉家嫡系,大楚贵妃,派系党首等多重身份。如果由她传授修行法给何书墨,其中的象征意义太过明显。 到了她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无数关注。如果随意传法,不管是对朝局,还是对厉家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 “本宫可传你武神道脉修炼法。” 厉元淑略过霸王道脉,只提武神道脉,意思不言而喻。 修行武神道脉的修行者,简称“武道修行者”或者“武修”,乃是江湖正统修炼法。 何书墨不死心,因为只有练了霸王道脉,才能算女反派真正的心腹。 他假装听不懂女反派的言外之意,硬着头皮道: “是读作‘武神’,写作‘霸王’的那种修炼法吗?” 女反派“哼”了一声,似乎是被某人“死不要脸”的行为给气笑了。 但这也不怪何书墨进步心切。 “何押司”没有后台的结局历历在目。 紧抱女反派的大腿,再不济也能活到大结局。 但如果半路被女反派放弃,成为下一个“何押司”,就凭他现在魏党、侍郎两头得罪的情况,估计不会比“何押司”的下场好多少。 “你先修炼武神道脉,后面若立大功,本宫亲自出手,助你转修霸王道脉。” 懂了。 能不能混成真正的心腹,还得看后面的表现。 厉元淑说完,再度端起茶盏。 远处的寒酥见贵妃娘娘二度饮茶,立刻带着许多侍女快步走来。 何书墨知道,他该告辞了。 “娘娘,臣还有最后一件事。臣若有要事禀告娘娘,该如何联系?” 何书墨尝试最后再爆一波金币。 哪怕她不答应,也没什么损失。 厉元淑款款放下茶盏,语气玩味:“你不像第一次来,言谈举止,丝毫不和本宫见外。” 何书墨即答:“臣重罪在身,实在太想进步了。” 这时,寒酥和众女侍赶到,厉元淑索性起身,什么也没说,留给何书墨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 片刻后,寒酥去而复返,表情奇怪地递给何书墨一卷秘籍和一块玉牌。 “这秘籍是武道功法,玉牌可以传信,不过距离有限。用温水或体温加热,不用一息,我便知道你在皇城门口。” 何书墨高兴收下,拱手笑道:“以后叨扰寒酥姑娘了。” 寒酥面露礼貌笑容,但心中有种不妙预感。 娘娘这枚最新布下的“棋子”,可能远不像他的家庭背景那么简单。 第9章 要瞒住,但别真瞒住了 玉霄宫,养心殿。 厉元淑抬脚跨过门槛,款步走到大殿正中的书案后。 案面宽大,摆着几座“小山”,这一堆堆书山,全部是大楚官员呈上的奏折。 自从楚帝隐退,贵妃代政,每日批阅奏折,就成了厉元淑的日常之事。 五年时间,日日如此。 相比高龄隐退的楚帝,足以称得上一句勤勉。 厉元淑命随身女侍研墨,顺手打开第一本奏折,来自翰林院的魏党言官冯启。 其中内容又泛又空,没什么营养。总结来说,是在拐弯抹角,引经据典地骂她“妖妃摄政”“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甚至不惜为此作诗一首,力求增加文字的杀伤性。 倘若能引起妖妃震怒失态,便可使得言官冯启在魏党官员中声名鹊起,名声大噪。 但贵妃娘娘今日心情不错,看这奏折非但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点评起来——即便这诗是在骂她。 “诗还不错,只是过于追求辞藻华丽,稍显匠气。” 凡是江左人家,都听过一个传闻,传说厉家小女天资聪颖,三岁便可倒背古诗,五岁便能通读文集。 这传说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总体大差不差。 厉元淑从小拜当地大儒为师,饱受文墨熏陶,对于文人才子,是发自本能的欣赏。 只可惜这些云庐书院出身的腐儒,空有文采,心思不端,只会用文字做刀,找她的不痛快。 而她手下那帮酒囊饭袋,在诗词才学上远逊于魏党。 因此,京城文化圈的话语权被魏党牢牢掌握在手里,“妖妃”这一称呼,便是魏党文人精心营造出的。 其目的,正是为了削弱她“奉旨代政”的合法性。 入京五年,厉元淑倒也被骂习惯了。 楚帝在时,这帮文人拼了命地骂楚帝。楚帝不在了,他们又立了个“妖妃”的靶子,继续骂她。 他们总要找点什么骂的。 这世间若无妖邪,哪还有浩然正气? “娘娘,按您的吩咐,秘籍和玉牌都给何押司送去了。” 寒酥完成任务,回来向贵妃汇报。 厉元淑手不停笔,继续吩咐:“嗯。今日他来过书房和凉亭的消息,瞒着。但别捂得太死,要给别人知道的机会。” “是。奴婢明白。” 玉霄宫作为贵妃寝宫,贵妃党力量的汇集之地,其中的每一处地点都有相应的政治意义。 比如,养心殿是贵妃理政的场所。 代表正式的政务场合,通常用来接待一般朝臣。 而书房则更加私密,通常用来开小会,会见朝中重臣。 花园凉亭则多一些闲情雅致,只有私交不错的“宠臣”才有机会和贵妃娘娘在凉亭商谈。 从理论上说,何书墨一个七品文书其实并没资格进玉霄宫的书房,更别说位于后花园的凉亭了。 作为厉元淑从小养在身边的心腹丫鬟。 寒酥瞬间明白厉元淑此举的用意。 娘娘这是打算要告诉魏党,有个叫何书墨的小官,因为粉碎魏党阴谋,得到了超纲的“殊荣”。 直白地说,是要让魏党的人输个明白,他们蓄谋已久的《兵甲失窃案》,到底是输给谁的。 “有心事?” 厉元淑蓦地停笔,看向自己的小丫鬟。 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彼此虽是主仆,但其实更像姐妹。寒酥心情不对,瞒不过她。 “小姐,关于那个何书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私下里,寒酥常常会用闺称来称呼贵妃娘娘。这在外人看来,虽然是“大不敬”,但对她们来说却显得更亲密。 事实上,寒酥觉得,小姐与以前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坐的位置变了,从在江左的“治家”,变成在京城的“治天下”。 小姐还是她熟悉的那位无所不能厉家贵女。 “随手一子罢了。”厉元淑放下手中毛笔,耐心解释:“他既已坏了本宫大事,杀他于事无补,不如让他一试。成了败了,让他去折腾,我们都没损失。” 寒酥语气诧异:“小姐,连你也没有把握?” 厉元淑嗔了她一眼,道:“你家小姐是神仙吗?事事算无遗策?张家在京城扎根百年,树大根深,牵扯极多,就连本宫也要借魏淳之势来打压他。更何况是那小子。” 寒酥点头。 心道也是,连小姐都做不到的事,她不应该对那个人幻想太多。 …… 日上三竿,炊烟袅袅。 楚淮巷附近的一处民宅中,一位不着寸缕的男子悠悠转醒。 这男子身材偏瘦,相貌阴翳,淡淡的黑眼圈印在脸上,瞧着便不像什么好人。 “敲敲敲,敲你妈的头!” “老子昨晚不是说了吗!在外面候着!不要敲门,打扰老子睡觉!” 宿醉被敲门惊醒,男子头痛欲裂,脾气相当不好。 他掀开被褥,准备起身穿衣,却发现床上还有一个漂亮女人。 女人同样不着寸缕,但是双眼呆滞,浑身冰凉。 “死了?” 男子心中稍稍吃惊,些许记忆浮现脑海。 昨夜他在楚淮巷吃酒,回家路上运气很好,碰见一位漂亮美妇,外貌身段都合心意,加上正是熟透的年纪。 自己一个没忍住,命家丁摸清居所…… 于是顺理成章…… 老京城人都知道一句顺口溜:一等贵女,二等闺秀,三等良家,四等处子,五等狎妓。 楚淮巷那些抛头露面,频频揽客的专业户,真正老京城是瞧不上眼的。 他们平日出手,最次也得貌美处子。良家美妇虽然更好,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果运气再好,还能遇到某些极具个性的“烈马”。 滋味美妙,回味无穷。 远不是那些不会动的“死肉”能比的。 “二少爷!老爷刚从宫里回来,命你速速回府。” 雄厚的嗓音从屋外传来,床上男子大吃一惊。 “郑管家?他怎么亲自来找我来了?” 郑管家是家里老头子的心腹,一身武艺难寻敌手,便是他也不愿得罪。 男子快速穿衣,片刻后推门而出。 门外情形有些微妙。 只见一位鬓发斑白的男子站在门口,赫然是郑管家。 不远处,几位家丁押住一个麻衣汉子跪在院中。 麻衣汉子见男子出来,本来消沉的神色突然激动: “你个畜生!没娘教养的!你把我娘子怎么样了!你放开她,要杀要剐冲我来!” 哦。 这是屋里那位的丈夫。 昨晚一直被押在屋外,想必是听完了全程。 男子嗤笑一声,头也不疼了,神清气爽地走到汉子面前,蹲下身来。 “你家娘子真不错,就是性子太烈,不禁玩,死了。” 麻衣汉子目眦尽裂,浑身发抖: “畜生!你就是个畜生!我要报官!让你不得好死!” “报官?老子就是官!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叫张不凡,家里老头子是当朝侍郎!大理寺卿见了我爹也得客气一声‘张大人’。衙门都是我家开的,你还报上官了?” 麻衣汉子难以置信,嘴巴半张,说不出话。 张不凡最是享受这样的表情,他若不以势欺人,那他爹的侍郎不是白当了吗? 拍了拍汉子脸颊,张不凡随手摸出数张银票。 然后看也不看,便把银票捏作一团,塞到麻衣汉子半张开的嘴里。 “老子是讲究人,不白玩。这是几百两,够你再娶十房妾室了。折一得十,你就偷着乐吧。” 处理完后事,张不凡站起身,抖了抖衣服,看向郑管家。 “郑叔,老头子这是抽的什么风?” 郑管家瞄了一眼麻衣汉子,示意家丁自行处理。 似乎对这种事见怪不怪。 他面不改色道:“二少爷快回家吧。老爷今天气得不轻。” 第10章 张家算计,明日放榜 楚国京城历史悠久,从前朝至今,多次扩建。 相比最初的城郭,已然大了数十倍。 如今,逐渐形成皇城,内城,外城的大体格局。 京城的内城和外城严格来说并无区别,但由于内城底蕴更厚,所居住者,大多都是皇亲贵胄和达官显贵。 因此,内城地价堪称寸土寸金。 张府便屹立内城之中,门庭占地广阔,其中不但楼宇如林,甚至还有空闲地方栽种果林,挖池做榭。 可以说豪横无比。 “大哥!爹呢!” 张不凡下了郑管家的马车,一路不停,快步跑到中堂议事厅,结果还是晚来一步,没赶上家族会议。 议事厅人去楼空。 无奈之下,只能去找他哥,张权长子,张府大少张不器。 张不器年约四十,相比二十出头的弟弟张不凡更加老成稳重。 “爹刚刚吃过午饭,回去歇了。”解释完,张不器皱眉道:“不凡,你昨夜又去哪了?最近家中有变,你安分些,别再给爹添乱。” “哥,我没有。昨天朋友家举行文会,我凑热闹去了。晚上太晚就先睡外面,没回来。” 张不凡撒谎不眨眼。 张不器点了点头:“少添乱,这段时间正值科举,魏党那边蠢蠢欲动……” 张不凡缺乏耐心:“哥,你有话直说,咱家到底咋了?爹有贵妃娘娘庇护,还有谁敢在咱家头上动土!?” 张不器冷哼一声: “自是些卖主求荣之辈。兵器堂有个七品押司,叫什么‘何书墨’是爹的下属,没事找事去查仓库兵甲……我张家为娘娘办事,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一时挪用些兵甲,也是为了集中力量,对付魏党……但那人却小题大做,抓住爹的错处不放,让爹在娘娘面前丢尽脸面……娘娘让爹两天内凑齐银子,填补兵器堂亏空,爹正为这事发愁。” 虽然令张权丢脸,让张家凑钱填补窟窿,都是厉元淑的命令。 但无论是张权,张不器,还是弟弟张不凡,都不敢对稳坐高台的贵妃娘娘心生不满。 于是,张不凡当即将所有怒火倾泻在“何押司”头上: “好一个何书墨!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敢和我张家作对!” “没什么背景。其父是外地散商,其母倒有点来头,谢姓支脉的庶女,跟你嫂嫂沾亲带故,不过是远房,无足轻重。两年前,这何家才搬来京城,他家在京城的跟脚一清二白。” “原来是个臭外地的,来我京城要饭来了!”张不凡气道:“哥,咱们就这么受欺负?不还手?这事就这么算了?” 张不器知道弟弟性格,警告道:“你别冲动,这事不用你管。” “我就是不服!我张家祖上跟着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他一个臭外地吃现成的,也敢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张不器看弟弟的样子,忽然有些后悔跟他透露太多。 但事已至此,只好环顾四周,低声道: “不凡,你别冲动,先听哥说。娘娘已经发话了,我张家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快些凑出银子,把亏空补上。只要补上了亏空,便可以帮娘娘反将找事的魏党一军。娘娘赢了魏党,再念爹的劳苦功高,也不至于和我张家过不去。 “至于害张家大出血的无耻小人,他跑不了。等这阵风头过去,爹和大哥腾出手来,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不凡同仇敌忾,恨不得活剥某人:“大哥,那我呢?什么忙也帮不上?” “倒是有一件事,只能由你去做。” 张不凡眼睛一亮:“什么事?” “你也年纪不小了,是该说一门亲事了。若是爹的手里能多一门亲家相助,那我张家这一劫,必然可以安然渡过。” 张不凡自信满满:“寻常人家我可不要,至少得是五姓主脉嫡出的贵女。” 张不器嘴角抽搐,心道:白日做梦,五姓嫡女也是你配娶的?就连你嫂嫂也不过才是庶出…… 忽然,张不器想到什么:“你嫂嫂有个本家晚辈要修行剑气,过段时日,她要来京城问剑修行。到时,我让你嫂嫂写信,请她来府上做客。” “嫂嫂本家,修行剑气,莫不是五姓之一的谢家?主脉,还是支脉?” “主脉,嫡女,家里排行十一。” 谢姓嫡女! 张不凡听完瞬间激动。 要知道,他们张家上次有本事娶到五姓嫡女,还是他爷爷的爷爷那个年代。 如果他此番能把这位谢十一娘骗到手,那可真就立了天功! 一位尚未出阁的五姓嫡女,便是鼻孔朝天的老京城人,都甘愿趋之若鹜的存在! 这一门亲事,足以让张家再次伟大! 到时,也好叫老头子知道,我张不凡平日只是懒得出手,不是什么不中用的废物! …… 皇宫门口,何书墨坐上车架,拍了拍发呆的马夫。 “走啦,去内城东门。” 马夫回过神来,见自家少爷全须全尾地从皇宫出来,惊讶道:“少爷,你就这么出来了?” “嗯,不然我一个人进宫,三个人出来?左手牵一个大的,右手抱一个小的?别废话了,去内城东门,明日科举放榜,我先过去踩踩点。” 马车车厢,何书墨双手抱胸,分析眼下局面。 事到如今,他顺利投靠女反派,成为女反派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但女反派最大的敌人,其实并非魏淳,而是即将穿越的原书主角林浩。 主角这种生物说开挂就开挂,毫不讲理,必须提前扼杀掉。 “林兄,我何书墨没什么大理想,只想简简单单活到老死。咱们穿越者也有基本法,要讲究先来后到。我既然先来到大楚,就只能请你换个世界去当主角了。最近《人在都市,加载玄幻系统》这种书也挺流行的。你在大楚只会靠系统装逼,去都市当歪嘴龙王一样专业对口。不算兄弟亏待你。” …… 楚国的科举分为三关,第一关乃是地方考试,称之为“乡试”,过了乡试的考生,可称为“举人”。 举人有资格参加礼部主导的“会试”。通过“会试”,便可称为“贡士”。 贡士有资格参加皇帝主导的“殿试”。“殿试”不会淘汰,其中优异者,称为“进士”。最优者,称为“状元”。一般人说的“科举状元”,便是殿试最优者。 不过,由于楚帝龟息延寿,长眠不醒,因此楚国殿试也是由礼部主导。 内城东门的放榜,细说起来,乃是“会试”放榜。 取三千举人中的二百,放于榜上,称“贡士”。 这二百贡士的最终排名,还得等后续的殿试结果。 东门门前,何书墨走下马车,看向没榜的空荡城墙摸起下巴。 “三千举人参加考试,仅有二百人上榜,而原书主角林浩,是落榜的两千八百分之一。” “我一个人,一双眼,怎么盯得住两千八百人?不让其中之一上吊自杀?” 第11章 巧了 “不对不对,不是两千八百人。” 何书墨很快推翻自己原先的想法。 科举放榜乃是楚国大事,内城东门又毗邻外城闹市。 因而每到放榜时间,不止是参与科举的考生,还有京城内外特地前来一睹贡士风采的寻常百姓。对于寻常人家来说,科举便是他们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最好机会。今日中榜的贡士,个个都是学习榜样。 甚至很多商贾人家,会特意雇佣专门马车来放榜现场“捉婿”。若是运气好,能捉到一个未来榜眼、探花回家做婿,那可就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明天上午,此地怕是会有过万的人流,只靠我一双人眼,绝不可能找到主角林浩。” “得想别的办法。” 何书墨屏气凝神,尝试搜索脑海中,关于《皇权之下》第一章,主角林浩穿越楚国的细节。 好消息是,经过穿越洗礼,何书墨的灵魂强度很高,地球记忆如同刀刻斧凿般印在他的脑海。 他甚至可以把《皇权之下》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 但坏消息是,作为一本合格网文,《皇权之下》讲究详略得当,并没有对主角林浩穿越到楚国林浩的细节进行太多描写。 仅仅写了楚国林浩是寻常儒生装扮,穿长衫的,身材不高不壮,相貌寻常。 整一个没特点的路人模板,这让何书墨如何去找? “楚国林浩既然能成为主角,不可能真的完全没有特点。他一定是有特点的,只是我下意识忽略掉了。” “好好想想,林浩异于常人之处到底是什么。” 何书墨一拍脑门,顿时想到林浩最大的特点! “差点忘了,这小子最大的特征是,他会自杀!” “楚国科举录取率本来就低,一些举人考四五次都是寻常,考到白发才上岸的高龄考生也不是没有。林浩年纪轻轻,不过二十,第一次会试落榜并不出奇,但他自尊较高,自觉‘无颜面对家乡父老’,这才是他最大的特点!” “所以,我需要找的,是一个年纪轻轻却因为放榜萌生死志的人!” 一个外表无奇的人难找。 但一个大喜大悲,忽然想死的人,却不难找到。 “若我没记错的话,修行浩然正气的儒修可以‘望气明志’,如果能请一位五品以上的儒修助我寻人,那找林浩不是手到擒来?” 何书墨在脑海中搜索《皇权之下》中出场过的人物,很快确定了目标。 云庐书院的老先生,四品儒修杨正道。 这老登最大的特点是修为不低,常年教书,不通世事,喜爱诗词。 翻译成地球语言:便宜,皮实,单纯,好骗。 此世的修行体系共分九品,九品最弱,一品最强。其中,七八九三个品级,被称为下三品;四五六三个品级被称为中三品;一二三三个品级被称为上三品。 多数人修行一辈子,都是在下三品中徘徊。 中三品几乎是普通天赋者努力一辈子的顶点。 而上三品则是全是各种“妖孽”“大机缘者”在互相斗法。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因此,杨正道的四品修为,已然算是修行者中的“努力巅峰”“科举进士”,备受推崇的书院大儒。 “我会背的诗词不少,拿一篇给杨正道,让他出力帮我找人并不困难。只是我这‘贵妃走狗’的身份有点难办。” 众所周知,魏党和贵妃党势如水火。 而魏党党首魏淳,又出身云庐书院。 云庐书院虽然号称“中立”,没有公开站队魏党,但平日给魏党的便利丝毫不减。 相对之下,除非必要,否则云庐儒修基本不会给贵妃党人任何帮助。 “杀人放火厉非羽,万人敬仰韩天尊。” “怪不得网文前辈都喜欢开小号,事到临头,果然还是得相信前辈们的智慧。” 何书墨两手一拍,决定开个小号,给没被套路过的书院老先生一点小小的网文震撼。 …… 次日,天光破晓,内城东门人影聚集,率先热闹。 到了早晨七点,已经大有人头攒动之势。 接近辰时寅刻(七点二十左右),楚国礼部护送金榜的队伍蓄势待发。 楚国科举放榜时间从先帝开始,正式改为辰时寅刻,主要是取“龙腾虎跃”之意,祝所有上榜考生都有美好前程。 在东门攒动的人群中,有一批书生非常显眼。他们身穿襕衫,白底蓝带制式,其上竹节点缀,寓意品性高洁,百折不弯。 这一批书生,便是大名鼎鼎的云庐学子。 自从楚国先帝决心遏制士族,请大儒,立云庐,每年科举放榜,云庐学子都可占据半壁江山。 几十年发展下来,云庐学派已经成势,反而倒逼当今楚帝再抬士族来制衡魏相。 在一大批白底襕衫的云庐学子之中,有那么一小撮人,穿着更是与众不同。 她们身着女式襕衫,更加修身,腰间是束腰的兰色绸带,下方则是垂至脚裸的碎花裙摆。 云庐学院的女学子,楚国文坛的稀罕物。 虽然很多话本小说里都有描写“才子佳人”,但实际上,能与才子一论文思的佳人极少。这也是很多有文化的花魁备受读书人追捧的原因。 即便是号称有教无类,不限男女的云庐学院,女学子的数量都十分稀少。说是保护动物毫不为过。 在云庐学院本就十分稀少的女学子中,如果要求外貌气质均是上乘,能与楚淮花魁作比的,几乎堪称万里挑一。 恰好,程家大小姐,在云庐书院修行浩然正气的程若宁便是这“万中之一”。 “程师妹。” “程师妹竟也特地来看我等放榜吗?” “糟了,这要是没中榜,便要在师妹面前丢大发了。” 程若宁一现身,便很快受到诸多云庐学子的关注。 一位长得漂亮,家境优渥,气质上乘,彬彬有礼的小师妹,试问谁不喜欢? 你科举状元固然风光,但我若能娶漂亮师妹回府,整日琴瑟和谐,吟诗作对,又怎么不算人生赢家呢? 程若宁礼貌回应师兄们的问好,她虽然就读云庐学院,但并不是和所有学子都很熟悉。 “若宁师姐,这边!” 程若宁瞧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矮小少年向她招手,便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程师妹。” “师妹早啊,几日不见,风采依旧。” 几位年轻学子相继和程若宁打招呼。 他们站位分散,隐隐拥立着一位中年文士,文士儒雅沉稳,即便面对备受欢迎的程若宁,也只是微微颔首: “静知,你来了。” 静知,程若宁在云庐书院的“字”。平时,只有师长会叫。 程若宁面对中年文士,丝毫不敢托大。 她快步走到文士面前,恭敬行了一个学生礼。 “老师。” 第12章 何书墨也参加科举? 文士名叫王承初,字思远,五品儒修,年龄四十出头,是书院大儒杨正道的爱徒。 相比于古稀之年的杨正道,王承初年纪不大,天赋不俗,只要安稳发育,假以时日必然会和他老师杨正道一样,成为书院的中流砥柱。 程若宁挺庆幸她能拜王承初为师。 因为王承初正值壮年,事业还处在上升期,前途难以限量。 万一王承初能摸到上三品的边角,突破中三品晋升上三品的桎梏,那她便瞬间拥有一位能量巨大的靠山。 这是靠她自己努力所远不能及的。 程若宁对自己的潜力心中有数,云庐书院成立至今,还未有一位女学子能抵达上三品的境界。 哪怕是书院院长的关门女徒,王承初那位惊才艳艳的远房亲戚,也不过止步四品,距离突破上三品杳无音信。 那等无数天才都到不了的境界,程若宁便也不再奢望了。 书院众人集合不久,一位身着襕衫,器宇轩昂的青年人姗姗来迟。 “老师,众师弟,若宁师妹,我在家晨读经典,一不留心便来晚了。” 青年人年纪不大,莫约二十五六,相貌一般,但衣着讲究,看着家境不错。 他朝众人招呼的目光并无异色,却唯独在程若宁身上稍稍停留,眼神惊艳,难掩爱慕。 “大师兄。” 程若宁按书院礼数,向师兄回礼。 青年名叫“蔡从简”,字得义,乃是王承初的大徒弟。 蔡从简在云庐书院小有名气。 曾经年少成名,颇有诗才,但因为年轻气盛、自满轻狂导致科举落榜,颜面尽失。落榜后,蔡从简性情大变,一改从前轻狂行径,负荆找老师王承初请罪。立誓改头换面,潜心学习,重登榜首。 这事在云庐书院颇为流传,常被当代云庐学子引以为例。 此番王承初特地领弟子们来东门看榜,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弟子打气,同时也教众弟子瞧瞧什么是“天道酬勤”。 “得义,你来的不晚,不如说,正是时候。” 王承初对蔡从简颔首笑道。他对自己这位大弟子,还是比较满意的。所谓天才,在云庐书院并不稀罕,但一位受了打击,还能重整旗鼓的天才,就值得侧目了。 只听王承初话音刚落,内城城楼上便开始敲锣打鼓,鸣奏雅乐。仪式完毕,两位壮汉手持金榜,从城墙上散下。 偌大字体伴随金榜滚动,展示在众人眼中。 “蔡师兄中了!”一位师弟惊呼。 蔡从简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大石顿时落下。 “老师,徒儿幸不辱命。” “你潜心四年,终登金榜,确实不错。”王承初罕见夸奖一句。 蔡从简也是欣喜,费些时间,应付完各位师弟、以及别门师兄师弟的恭喜道贺之后,立刻转头看向程若宁。 “若宁师妹,我中了。若宁师妹?若宁师妹?你在看什么?” 蔡从简顺着程若宁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一个相貌英俊的公子哥,这公子哥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找人。 程若宁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白日做梦了。 “何书墨?他来放榜现场做什么?难道他也参加科举了?” “不可能!” 程若宁直摇脑袋,很快清空掉不该有的想法。 若说别人,她还不算了解,但是何书墨的事迹她从小听到大,可以说如数家珍。 何书墨从小就不善读书,何叔请的先生,往往待不到三月,就得被何书墨气走。 何家大少爷别说全国级别的会试,他就连科举第一关,知县主考的童生考试都过不去。 “师妹?你认识那位公子?” 蔡从简皱眉问道,他从程若宁的表情中可以看出,自家师妹,似乎与那个人关系匪浅。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程若宁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决定,还是先不提何书墨是她未婚夫的事情了。 毕竟何书墨是买的官身,这在云庐书院属于下等人,很被同窗们看不起。加上,他还与那妖妃有点牵扯,属于下等中的下等,书院鄙视链的最底端。 程若宁觉得,起码也得等何书墨“改过自新”之后,才能公开他们之间的婚约关系。 蔡从简看了眼墙上金榜,有心想在师妹面前表现自己,于是道:“既然是朋友,怎么不叫他过来和师兄师弟认识一下?” 程若宁刚想开口,却发现何书墨已经没了人影。 她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因为真叫何书墨过来,以何书墨焚书坑儒的文化水平,万一目光呆滞、一问三不知,就太给她丢人了。 “今日得义登榜,为师心中喜悦,咱们去吃酒,为得义庆功。庆他埋首多年,苦尽甘来。” “好!” “庆祝蔡师兄苦尽甘来!” 王承初、陈若宁一行人来到东门附近的酒楼下。 正准备询问小二有无雅间,却见一个矍铄老头从楼上登登走下。 “老师!” 王承初诧异道。 矍铄老头不是旁人,正是被何书墨摇来找人的四品儒修,杨正道。 杨正道一抬眼,看见为首的王承初和一帮徒子徒孙,顿时大喜。 “思远!你来的正好!为师昨日应一个小友邀请,来这东门帮他寻人,谁知他只付了半首诗,便借口离开,杳无音信了!真是该死啊!” 平日儒雅随和的大儒突然爆粗口,一众书院学子都默默当做没听见。 王承初心中暗道:老师果然年纪大了,竟然随便爆了粗口,想必是最近修身养性有所懈怠。我当引以为戒。 杨正道:“思远!你门下人多,正巧都散出去,帮为师找找。” 王承初立刻应下,随即问道:“老师,敢问你那小友,姓甚名谁,可有什么特点?” “他叫许谦,人长得不赖,有鼻子有眼的。但最主要的是极具诗才,天赋之高,叹为观止,为师活了这么多年,平生仅见啊!” 杨正道品性为人,书院有口皆碑,连他都说“叹为观止”,这位“许谦”所做的诗,顿时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大家都是云庐学子,基本的文学素养还是有的,倘若能写出好诗、听到好诗,回味一天,甚至一年都不为过。 “师祖,不如你先将那诗念给我们听听,不然我们也没线索去找人啊。”有一个学子道。 杨正道想想也是,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杨正道念完,众人均在心中反复默念,虽不知“孤山寺”在什么地方,但随着念得越多,众人都越觉得此诗甚好,很有水平。 一首七言律诗共有八句,倘若下面四句还能有此水平,那这首诗便足以流传后世。 云庐书院的儒修,最看重的便是青史留名。 故而对这首好诗兴趣极大。 王承初的水平仅次于杨正道,比学生们更能理解这首诗的水平之高,因此不免有些急促想知道后面四句:“老师,下面呢?怎么不继续念了?” 杨正道急得拍腿:“我也想知道啊!只是那小子借口离开,没说去处,为师一开始没有多想,后来发觉不对却已经找不到他了!” 王承初一口郁气憋在胸腔,感觉自己好像被别人玩弄了感情:“一首好诗只留一半,真是畜生啊!” 角落,程若宁默默看着无比激动的老师和师祖,美眸微闪,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3章 我家少爷也未尝不强 浑浑噩噩走出京城,林浩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了。 想当年,他天资聪颖,被乡亲们誉为“林神童”,后来长大一些,名气愈发大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找他爹说亲的人多到把家里门槛都踏平了。 但林浩谁都没看上。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他感觉自己满腔热血,才华不凡,留在家乡只会虚度光阴,一定要脱离小地方,到大天地施展拳脚。 不说举兵称帝,至少也得是位极人臣。 但是真到了外地,参加了科举,林浩这才明白过来。 他曾经以为的“大天地”,还是太小了。 真正的天地,大到令他害怕。 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但这片天地里,有无数的“十里八乡”,无数的“俊后生”。 他林浩的水平才气,犹如江边一块鹅卵石,能溅起水花,但掀不起任何波澜。 科举放榜之前,林浩仍然心存侥幸,他万一运气不错,是那二百分之一呢? 但现实很露骨,他不是。 他只是楚国历史上,无数籍籍无名的落榜者之一。纵然挣扎一生,也无法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标点。 “生来无名,死去亦无名,倒不如一了百了,省得漂泊在外,母亲牵挂。” 林浩看见一处稀稀拉拉的树林,觉得这片无名之地,正适合做他这样无名之人的埋骨地。 他抽下腰带,挂在树上,又找了一块石头垫在脚下,正准备自我了结之时,陡然听到一位女子的呜咽声。 那女子外貌俊俏,柔柔弱弱,很能让人升起保护欲。 “公子快跑,这林里有狼。” 林浩心底一热,顿时将上吊寻死之事抛在脑后,赶忙从地上捡起树枝:“姑娘莫怕,我常年在外游历,学过两手功夫。区区郊狼不在话下。” “公子大义,小女子家破人亡无以为报,怕是只能以身相许了。” 林浩哪顶得住小美人的投怀送抱,当即热血上头,深深陷入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 半个时辰过去,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离开树林,朝远离京城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何书墨蹲在马车旁拍了拍手。 搞定。 楚国林浩不自杀不腾位置,穿越者林浩便无法来到小说世界。 这样一来,女反派最大的敌人就解决了。 接下来,只要抱紧女反派的大长腿,最差也能活到大结局。 “少,少爷,这林公子,这就不寻死啦?” 马夫看着春风满面的林浩,目瞪口呆。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这林浩还是一副满脸不想活的表情。 结果被自家公子“略施小计”,彻底救了回来。 何书墨心情不错,解释道: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是不会把想死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他们只会挑一个普通的下午,穿着普通的衣服,出门,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而林浩这种因为大喜大悲而突生死志的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陷在当下的情绪中无法解脱。这时候,你只要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或者帮他们找到新的,生活的意义,很容易就能让他们走出困境,重整旗鼓。” 马夫听得一愣一愣:“所以少爷,你就去楚淮巷赎了一位姑娘……” “什么叫‘赎了一位姑娘’?这叫年轻男女互相救赎,终成眷侣,这是好事成双,喜上加喜。在楚国,谁能比楚淮巷的姑娘们,更懂怎么提供情绪价值吗?而且林浩再怎么说也是举人,想吃饱饭很容易,那姑娘还能找到比林浩更好的归宿吗?都是郎情妾意罢了,我只是顺水推舟。” “少爷……” “又怎么了?” 马夫举起大拇指:“你怎么一下子懂这么多?” 何书墨战术后仰:“我们城市人是这样的,套路多。” “好了,不开玩笑了,”何书墨拍了拍马夫的肩膀:“回家!” “不去酒楼找那位先生吗?” “不去。你知道如何让一个人对你念念不忘,并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哪懂这些啊少爷?” “很简单,不结尾款就行了。” 马夫听不懂“尾款”,但不妨碍他肃然起敬。 他甚至感觉,之前少爷嚷嚷的退婚,是在下一盘大棋: “少爷,那您和程大小姐退婚,是不是也是不结尾款……” “不是,单纯不喜欢她罢了。” 何书墨心直口快地说。 程家大小姐的条件确实不差,让她嫁给“何押司”,确实是下嫁了,委屈她了。但他何书墨又不是“何押司”。 他何书墨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要舔也是舔有权有钱有势的五姓贵女,不舔便要找漂亮贤惠,温柔持家的大家闺秀。程若宁条件凑活,性格一般,但想的却多,她那种心态只会让她上不去下不来,找她回家纯受折磨,没有必要。 马夫点头,默默驾车。 他感觉短短几日之内,他们何府之前人厌狗嫌的纨绔少爷,似乎悄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程家大小姐能考上书院,固然很有出息。 但我家少爷也未尝不强。 …… 丞相府门前。 一辆气派不凡的四驾马车缓缓停下。 在楚国,官员驾乘马车的规格有严格的要求。 七品以下的官员,只能乘坐单驾马车,即只有一匹马拉车的马车。 而四到六品的官员,可以乘坐双驾马车。 至于四驾马车,是三品以上官员独有的特权。 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撩开车帘,他相貌平平,身披鎏金大氅,从马车上缓步而下。 不等中年人走到相府门口,相府管家急忙来到门前迎接。 “赵大人,您来了?” 唤作“赵大人”的中年人微微颔首,将鎏金大氅扯下丢给身后的仆人。 “老师呢,我有急事禀报。” 管家道:“老爷今天心情好,此时正在后院垂钓。” 赵姓中年人说了声“行”,也不需旁人带路,径直往相府后院走去。 相府的装修风格以清简为主,哪怕是与张权的侍郎府张府比较,都稍显逊色。 但楚国朝堂,文武百官,无一人敢因此私下轻视。 坐到楚国丞相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然无需任何外物来展现地位。 不如说,是这些外物,才需要通过让大人物使用,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后院池塘。 中年人快步走来: “老师,弹劾张权的材料我等已经准备好了。证人,证物,一应俱全。收集证物的过程全程保密,那张权现在还蒙在鼓里。这一次,我们定要闪电出手,打妖妃一个措手不及!” 魏淳稳坐如初,好似没听见一样望着平静水面。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工作时称职务。” “是,丞相。” “小声说,不要搞得动静太大,惊了我这塘里的鱼儿。” 第14章 兵甲失窃? 科举放榜次日,吏部调令还未下来,何书墨继续回到兵器堂坐班。 楚国承平日久,加上兵器堂是负责战备的后勤部门,因此相当清闲。 何书墨的“押司”一职,更是毫无油水的悠闲位子。 若不然,便不会被何家花钱买到,让何书墨去“光宗耀祖”,顺便过一把官瘾。 “陆主事不在?” 何书墨溜达到兵器堂主事的屋子,见其中空空荡荡,没有人在。 兵器堂主事姓陆,名三阳,经营兵器堂多年,扎根极深。在《兵甲失窃案》中,陆主事是张权的心腹之一,兵甲失窃的主要实施者。 何书墨略微打听一下才知道,陆三阳今天跟着张权去上朝了。 由于楚国先帝超长待机,当今楚帝即位时已经七十六岁,年迈昏聩,体力难支,为照顾楚帝身体,楚国朝会改为七日一次。 当今楚帝即位后,凭借各种秘术秘宝硬是活出二世,继续待机了三十年。将一众皇子、嫔妃,熬得凋敝殆尽。 延寿手段几乎用尽,楚帝不得已龟息放权。贵妃代政之后,魏党为了遏制贵妃势力,依然延续楚帝掌政时的朝会传统。 哪怕是有“大旱洪灾”这等天大之事,也要遵循“祖训”,七日朝会。 楚国朝会一般由四品以上的京官参与。言官条件较松,需六品以上。 兵器堂主事是五品官,一般不参与朝会。除非有述职需求,或者高官保谏,皇帝传召。 寻常人并不会注意陆三阳上朝的消息。 但新版《兵甲失窃案》的幕后推手何书墨立刻意识到,上头的风暴开始刮了,只不过距离大树倒下,波及小草,还需要一点时间。 …… 皇城,乾元殿侧殿。 兵器堂主事陆三阳坐立难安。 乾元殿主持朝会,一旁的侧殿用来给品级不够,等待召见的官员们休息。 在京为官二十余年,陆三阳不是第一次在侧殿等待召见了。 但他却从未如此紧张过。 魏党官员来势汹汹,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零星弹劾兵部侍郎张权。起初是小问题,但今天开始不装了,将兵器堂兵甲被挪用的事情捅到明面上。 十几位言官当朝状告张权以权谋私,偷盗兵甲,动摇国本,疑似通敌叛国。 这几桩大罪扣下来,抄家灭族都算轻判。 其实魏党官员乱扣帽子的行为,陆三阳等贵妃党官员司空见惯,不以为意。 但今天这个《兵甲失窃案》不同。 这案子是真的! 兵甲失窃更是他陆三阳一手经办的! 魏党准备充分,证据确凿,若不是贵妃娘娘明察秋毫,提前洞悉到魏党要拿兵甲说事…… 让他们几位牵扯此事的人早有准备。 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乾元殿侧殿中,魏党和贵妃党的官员分立两边,泾渭分明。 陆三阳身边,是几位熟悉和几位不太熟悉的贵妃党官员。 而他对面,是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魏党官员。 看着魏党官员无比神气,仿佛胜券在握的模样,虽有准备的陆三阳也不免心中打鼓。 虽然他已经按照张权的指示进行布置,但“挪用兵甲”毕竟确有其事。 除非贵妃娘娘能够预知未来,预判到魏党所有动作,并且反向针对,否则难免有所错漏被魏党抓住,进而穷追猛打。 为今之计,只能祈祷贵妃娘娘料事如神,能压住魏相一头,助他们躲过此劫。 突然,殿门打开,一位传话太监走进殿中,朗声道: “咱家奉娘娘口谕,传兵器堂主事陆三阳,入殿觐见。” 陆三阳连忙下跪接旨,道:“微臣领命。” 事毕,几位一同候着的贵妃党官员连忙给陆三阳加油打气。 “三阳,咱们可都是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别丢份。” “对,精神点!一会进了大殿,魏党和娘娘都看着呢!” 陆三阳气势如虹,重重点头:“好!我陆某可不是孬种!” “好样的。” “瞧瞧咱陆主事,都学着点。” “陆主事好样的。” 在同僚的夸赞声中,陆三阳出了侧殿,迈步走向主殿。 只不过越接近主殿,他身上的气势越弱。 五品主事,听着官职不小,但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与蝼蚁无异。 迈入乾元殿。 陆三阳的目光,由近至远,快速扫过整座朝堂。 最靠近殿门的,是翰林院的言官,品级最低。他们多由年轻文士组成,是朝堂新锐势力。 朝臣队伍中游,是四品和三品大员。 六部侍郎,大理寺卿,翰林院大学士……赫然在列。 这些抖抖腿,便可以使京城震一震的大人物,在这座巍峨大殿里,只能站在中间。 目光再往前,所能见到的,便是传说中的“大楚柱石”,官至一品和二品的高官显贵。 而有一人,却能站在所有“柱石”的最前面,他便是赫赫有名魏党之首,楚国丞相,魏淳。 在魏淳前方,是乾元殿中代表皇权无上,金碧辉煌的台阶。 九层台阶所筑的高台之上,放着一座龙椅。 那是楚帝的座位,此时自然是空荡无人的。 但在龙椅一侧,摆放着一张较为简单的“凤椅”。 一位女子端坐其上。 她身穿广袖红凤袍,头戴金丝玉步摇,气质雍容,身姿绝美,玉颜若仙。 大楚贵妃,五姓嫡女,厉元淑! “微臣陆三阳,叩见贵妃娘娘。” “平身。陆卿,有人说你协助兵部侍郎盗运兵甲,你作何解释?” 厉元淑的声音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 陆三阳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臣在兵器堂为官多年,兢兢业业,绝没有拿朝廷一分一毫,请娘娘明鉴!” “胡说!” 刑部侍郎赵世材当即站出。 同样斩钉截铁道:“张权伙同陆三阳偷盗兵甲,证据确凿,诸位若是不信,请几位御史去兵器堂仓库一看便知!” “好啊,哪位御史愿还老夫清白?” 张权踏出一步,看向赵世材,眼神讥讽。 赵世材听到张权语气,顿时感觉不妙。 他们暗查多年,证据确凿,按说这张权必死无疑,他不该有这么大的底气才对。 赵世材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看向百官之首,他在云庐书院跟随的老师,楚相魏淳。 魏淳缓缓抬头。 正对上贵妃娘娘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眼神。 “相国大人,你以为呢?” 魏淳面无表情,心思叵测。 “麻烦御史们受累,走一趟吧。” 第15章 一件怪事 午门钟声敲响,朝会结束,群臣退朝。 参与本次朝会的文武百官,乌央涌出乾元殿,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分成旗帜鲜明的两股人潮。 一股是以魏淳为首的魏党势力。 他们个个神情凝重,不苟言笑。 其中,刑部侍郎赵世材怒气冲冲,咬牙切齿,似乎吃了大亏,极为不服。 党首魏淳走在最前,依然老成稳重,面无异色。 另一股,则是贵妃党为主的官员们。 此时,这些官员喜气洋洋,个个扬眉吐气,昂首阔步,貌似打了一场大胜仗。 年年科举时间,都是魏党发难,贵妃党难受的时候。 唯有今年一反常态,让魏党吃了大瘪,岂能不叫人心情愉悦? 不少与张权相熟的官员,纷纷给张权贺喜。 说他此番立了大功,替娘娘打击魏党,前途无量。 但只有张权心里清楚,什么大功?不过是将错就错,以身为饵,引魏党上钩罢了。 盗卖兵甲确有其事。 贵妃娘娘听说后拍案大怒,若非他跪得够快,当即表态愿意割肉补偿,不然他张家绝不可能安然无恙。更不可能得到娘娘的庇护。 盗卖兵甲确是大罪,只是眼下魏党势强,娘娘顾忌大局,想留他张权一命,与魏党互咬罢了。 前途无量是难了,最好的结局,是张家割肉之后,那女人能不计前嫌,一切如初。 “张大人今日神采不凡啊。” 一名三品官服的中年人向张权道贺。 张权见是吏部侍郎,心思一动,道:“最近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吏部侍郎心中了然:“张大人放心,你与张家大郎若有调动,我定携厚礼,登门道喜。” “倒不是想问我张家的事,而是一位姓何的押司。” “哦,他呀,确有其人,明日调去御廷司。怎么?他是老兄的亲戚?” 张权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说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事:“御廷司?倒是巧了,老夫在御廷司有个同乡。该是叫做‘唐智全’。” 都是混朝堂的,谁听不出来彼此的言外之意? 虽然张权没有明说,但他又是提何押司,又是提自己的同乡,不外乎是想请吏部行个方便,把“亲戚”安排到“同乡”手下,让“同乡”照顾照顾“亲戚”。 在吏部侍郎眼中,张权刚立大功,风头正盛,不好驳他的面子。既然他开口,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何押司,安排到唐智全手下。 “老兄这一嘴倒是提醒我了,我回去就复查何押司的调令,看看下人办事是否细心,有无错漏。” 张权眯眼笑道:“您费心了。” “不敢当,都是我们吏部官员的分内事。” …… 吏部动作很快,当日下午还未散衙(下班),一份盖着吏部大印的调令,便送到兵器堂,何书墨手中。 “兵部兵器堂押司何书墨,工作勤恳,业务精通……我部体察其能……即日平调鉴查院御廷司,任勇武营行走一职。官同七品,俸禄照旧。” “虽然官职的品级没有变化,但御廷司是有实权的监察机构,御廷司行走比兵器堂押司有权得多。” “只不过‘行走’一职,我若没记错的话,基本相当于实习生吧?” “行走之上,须有一个六品御廷司带刀使者领头,组成一个‘营’。相当于企业‘老员工’领着‘实习生’组成工作小组,负责单独某一块项目。” “倒不是坏事,我初来乍到,有个人领头也还好。” 时辰差不多了,何书墨合上调令,收入怀中,散衙回家。 …… 晚上,朝廷三品大员,刑部侍郎赵世材府邸灯火通明。 白天朝会,贵妃党的反击精准狠辣,几乎将魏党准备的所有手段,全部都挡回去了。 有些不止是挡了回去,还反咬他们一口,相当于当着众臣的面,狠狠扇了整个魏党一巴掌。 魏党内部为了张权的《兵甲失窃案》精心策划,筹备多年,结果世事难料,面对贵妃党的反击犹如窗户纸般不堪一击。 这让负责此事的赵世材颜面尽失。 若非下朝之后,老师出面替他找补几句,不然他赵世材以后怎么面对诸位同僚? 赵世材看向旗下幕僚,一拍桌子。 “不对劲!妖妃那边的准备怎么如此充分?给我查查张权这段时间都去哪了,见过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 楚淮巷,临江楼。 花魁月兰的房间中,一位穿着平常,鬓发半白的中年人眺望湖面。 他手中端着一碗茶,悬在半空,未喝一口,已然凉透。 “老爷可是有什么不解的心事?” 花魁月兰抱着琵琶坐到中年人身边。 月兰是一副小家碧玉的长相,秀美俊俏,甚至因为年龄不大,还带着点可爱的婴儿肥。 “你怎知我有心事?” “老爷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您手里这茶,可端了半晌呢。” “姑娘聪明,瞒不住你。” “怕是老爷不想瞒吧?” “我确实有一事想不明白,你说,这江里的鱼,怎知来船是游客,还是渔夫。” “散食是游客,下网是渔夫。” “倘若先散食打窝,后下网呢?” “这……奴家不知。” “是啊,很多细枝末节,她不应该知道的。” “说起怪事,奴家最近也遇到了一件怪事。老爷想听听吗?” “说吧,也让我这外人看看,怪是不怪。” 月兰轻笑,抿了抿嘴:“便是前几天,老爷来临江楼后,有一位公子点名道姓让月兰陪他聊天。嬷嬷推辞不过,便让他等老爷走了,再上楼来。” “嗯。然后呢?” 听到这里,魏淳端起月兰重新准备的热茶,喝了一口,并不觉她嘴里的“怪事”有什么奇怪之处。 月兰名声虽然不大,但日常接待恩客不算太少,有人口口相传,指名道姓,并不离谱。 “然后,便是这事的奇怪之处了。那公子打听完奴家之后,就走了。” “走了?” 魏淳放下茶杯,眼神先是茫然,而后瞬间凌厉。 大楚相国的威势,刹那间回到这个鬓发半白的中年男人身上。 月兰吓得瑟瑟发抖,“老爷,你怎么了?” “没事,”魏淳摆了摆手,气势散去,又问道:“那他还回来过吗?” 月兰点头:“回来过。不过那时已经后半夜,那公子多带了一个朋友,两人勾肩搭背,身上带着酒气,嬷嬷借口奴家睡下,打发走了。” “嗯。” 魏淳听完,并未多想。 既然那人去而复返,便说明此人不是特地来打听他的,而是玩心较大,等不及月兰空闲,于是先流连他处,最后才想起回来。 若是知道他会来这儿,然后特地去探月兰的口风,那才是件值得好好匪夷所思的怪事。 毕竟,连他的学生赵世材都不知道他会来临江楼。 其他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第16章 下马威 鉴查院并非楚国开国时设立的监察机构。 楚国开国百余年后,吏治逐渐败坏,御史台虽然有监察之能,但文官当道,手段太软,不是猛药,难以产生立杆现影的效果。 当时的楚帝为正风气,花大力气设立一个独立于御史台的,以武官为主的暴力监察机构“鉴查司”,便是如今“鉴查院”的前身。 后世各代楚帝,不断完善“鉴查司”,逐渐形成了当今的鉴查院。 鉴查院发展至今,已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 何书墨所要就职的御廷司,只是其中的一个分支机构。 《皇权之下》是以主角林浩为视角写的小说,对于鉴查院和御廷司着墨不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小说篇幅尚短,还没写到相关情节。 “何大人,这是您的衣服,腰牌,佩刀。咱们御廷司一共有一位司正,六位带刀使者,二十一位行走。加上您就是二十二位了。” “前面是您任职的勇武营,由带刀使者唐智全大人创立。唐大人是您的顶头上司……” 御廷司中,吏员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整个御廷司的设施、人员、架构。 而何书墨最关心的,却是御廷司官员的武道修为。 御廷司作为鉴查院的一个分支,其中的任职考核沿袭鉴查院的风格,必须包含武道修为。 “咱们司正是五品武修,其余六位带刀使者,最低也有八品修为。”吏员神情骄傲。 何书墨心想:最高的才五品?这么拉? 虽然他最近刚开始练女反派给的武神道脉修炼法,连武神道脉最低的九品层级都没摸到。 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御廷司的顶尖战力有点低了。 因为他当初看小说时,小说里动不动就写一些三品四品的武道高手。司正的五品放在他们面前,确实还不够看。 但是,如果抛开小说视角,仅从何押司的视角去看五品司正,会发现那个小吏员的反应才是对的。 对普通人来说,九品的武道修行者,已然可以拳破石板,以一打十。是少见的武林高手。 而五品的司正,已经超脱下三品,迈入中三品的行列,比“高手”还要高出无数层楼,几乎算是不能用常理揣度的超人。 “何大人,这间就是勇武营,小的便送你到这儿。” 吏员告辞,何书墨调整了一下心态和人设,迈步走入勇武营的大门。 女反派让他来御廷司,不是让他来当好好先生的,而是要他当“白脸”,保持纨绔的惹事能力,制造合理冲突,为与张权“结仇”,做人设上的铺垫。 所谓的“勇武营”,从地理上讲,乃是一间小院。 院中视野宽阔,摆放着各种刀枪剑戟,石墩石座,此外还有几间堂屋,不知是做什么的。 “你就是新来的?” 何书墨面前,出现一位高马尾长腿女子。 此女年龄二十六七,样貌英气,颜值不低,身着何书墨同款御廷司行走制服,腰间挎着标配的佩刀。 “你是?”他问。 “御廷司行走,高玥,八品武修。” 高玥皱眉看着何书墨:“你手上无茧,身上没有一点真气,你不是武道修行者?” “是,但刚开始练。”何书墨简单回答。 “啧,又是个靠关系的小白脸。交给你们了,我懒得说。” 高玥身后,两个同样身穿行走制服的人出现在何书墨面前。 这两人一胖一瘦,完美互补。 瘦子道:“小子,我们勇武堂有个规矩,只收英雄,不收懦夫。” 胖子道:“我叫刘富,他叫吕直,都是九品武道修为,也别说爷爷们欺负你,你今天只要能在我或者吕直手下撑过十招,我们几个就让你进门。” 何书墨眼看这几位的表现,顿时明白他们的用意——下马威。 今天,他何书墨如果后退一步,那以后在勇武堂,他就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是,假如他答应比武,那么就能获得认可了吗? 不可能的。 何书墨对“何押司”留给他的身体很有信心。 只要比武开启,不出三秒,这二人就得求他别死,要不然就会背上残杀同僚的人命官司。 比武不行,不比也不行。 何书墨仿佛陷入两难之境。 更难顶的是,他连逃跑都做不到。 御廷司是女反派让他来的。 如果他连门都进不去,那丢的可不止是他自己的脸。 他丢脸,无所谓,脸皮厚。 但有人丢脸,可是会触发雷霆之怒,令整个大楚都噤若寒蝉的。 既然如此,他该如何破局? 答案就在谜面上。 何书墨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纨绔人设,和来御廷司的使命,随之露出纨绔子弟惯有的不屑笑容: “呵呵,谁告诉你们,英雄是按武功高低来划分的?打得过你们两个就是英雄,打不过就不是?这是什么道理?” 吕直举起拳头:“道理?拳头大就是道理!” “好,我问你,支持魏淳的武官中,六品五品大有人在。他们打你吕直、刘富,如同抽陀螺一般轻松。敢问二位行走一句:他们拳头比你们大得多,但他们是英雄吗?” “这……” 吕直刘富面面相觑,直接被何书墨问倒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按他们的逻辑,那些武官确实是“英雄”,但“英雄”是魏党的人。他们这些贵妃党的官员,打死不可能承认那些魏党的人是“英雄”。 程序遇到BUG,逻辑链条彻底崩溃。 原先兴致寥寥的高玥,突然对这个“走关系的小白脸”多了点兴趣。 问道:“那你说,什么是英雄?” 何书墨坦然道:“所谓英雄,实乃勇者。一位真正的勇者,只会抽刀向更强者。而一位事实的弱者,只会抽刀向更弱者。 “你们二人与我比武,不过是弱者的表现,还自称英雄,真是不害臊。” 高玥眼神精彩,似乎完全没想到还能这样作答。 吕直和刘富二人急得脸红脖子粗:“你说我们是弱者,那你不也是?” “我可不是。我何书墨来御廷司,就是为了捉拿奸贼,报效娘娘的。我敢说‘魏淳,我阐释你的梦’!你们敢吗!?” 高玥杏眼睁大,难以置信。 吕直和刘富两人的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魏淳作为当朝相国,权倾朝野,即便他是贵妃党敌对的魏党党首,但贵妃党官员对其的尊重,甚至是畏惧,都丝毫不少。 像何书墨这种毫无尊卑,起手“阐释你的梦”的打法,三位御廷司行走从未见过。 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敢不敢?说话!” 何书墨气势如虹,一时间,直接压倒了唯唯诺诺,不敢僭越相国的三位武修。 “你就是何书墨吧?” 勇武营院外,一位身着御廷司带刀使者制服的男子信步而来。 何书墨不用猜都知道,此人必是勇武营营长,御廷司六位带刀使者之一的“唐智全”。 第17章 委以重任 “使官!” 吕直、刘富、高玥三人见了唐智全,连忙拱手行礼。 唐智全年近四十,国字脸,虎背熊腰,是靠眼睛就能看出身怀武术的那一类人。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何书墨?” 唐智全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何书墨点头,但不低头:“是我。” “勇者抽刀向更强者,懦者抽刀向更弱者……说的是真漂亮。”唐智全背手走在前面,“跟我过来。” 何书墨阔步跟上。 吕直三人愣在原地。 唐智全回首道:“你们三个愣着干嘛?一起过来。” 勇武营正堂,唐智全坐在主位,翘起二郎腿,不急不忙地喝了口热茶。 至于何书墨等四位行走,一字排开,站立在堂中,等着唐智全发话。 但唐智全似乎有意晾一晾何书墨,直到热茶吹凉,喝尽了半壶,才起身开口。 “勇武堂规矩,只收英雄,不收懦夫,是本官定下的。像你这般的靠关系进来混日子的纨绔,我打发走好几个了。这倒不是针对你。本官向来平等地看不起所有靠关系上位的人。不信,你可以问刘富、吕直。” 何书墨不置可否,等着他结束铺垫,说“正事”。 唐智全继续道:“你刚才的那些,本官觉得有理。确实不能单以武功论英雄。不过,口号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本官为官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你何书墨又怎么证明,你不是只会空喊口号的酸腐书生?” 何书墨敏锐嗅出阴谋的味道。 人不可貌相,这唐智全人如其名,确实是有点脑子,他看似是一副公平公正的态度,实则一直挖坑,企图把自己给架起来,让自己进退两难。 “使官大人莫非想到了证明办法?” “我们御廷司的职责是监察百官,武道修为不过是我们鉴查院的传统。这一摞案牍,记录了不少京官的行为举止,乃是我们御廷司的立身之本。你们四个各选其一,根据案牍线索分头查案。速度最慢者,自动退营,另投他处。” 唐智全说完。 几位行走的脸上神色各异。 何书墨没什么异常,但吕直、刘富、高玥三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若说比武过招,还可以靠个人努力弥补,但查案可是一件需要专人教学,伴随大量经验的事情。 御廷司新人在武道上打得过老人,并不奇怪,乱拳打死老师傅嘛。但如果说新人查案比老人强,几乎不可能。 让何书墨这个刚来一天的新人,直接跟他们这些老人比查案,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这种比法,老人们即便赢了,也不会有任何获胜感。 只会觉得自己占尽便宜,胜之不武。 最后,还是高玥出头道:“使官,按御廷司惯例,新来的行走不懂规矩,需要先跟着查案学习,一年半载以后,才能独立负责……” 何书墨听懂了。 这唐智全铺垫了那么多,说白了就是让他一个刚过科目一,还没拿驾照的人,直接带领导上赛道。 只要他敢去,不怕不翻车。 倘若是寻常新人,走到眼下这一步,已经算是必然会出局了。 因为接了案子,查不过老人,结局灰溜溜退出。不接案子,又打自己之前“抽刀”言论的脸,承认自己只会吹牛,喊口号,颜面扫地。 但何书墨不是寻常新人。 不如说,论搜集情报,这个世界没人比他更“专业”。 别人都是通过线索找结论,而何书墨则是没关“透视”,知道结论找线索。 难度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好。” 何书墨答应下来,随手取出一本案牍,打开,展示在众人面前。 其上提供的线索是:靖安知县孙长茂,生活奢靡,疑似受贿,可着手调查。 看到孙长茂的大名出现在案牍之上,唐智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御廷司作为鉴查院的下属机构,其权能其实不高,在没有司正请旨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底下的带刀使者,只能调查五品之下的官员,甚至不包括五品。 楚国京城面积颇大,负责管理京城的京兆府,一共下辖四个“京县”。靖安县就是其中之一。 而孙长茂,便是堂堂靖安知县,官职虽然只有六品,但他是京官,权利丝毫不小,加上他书院出身,背靠魏党,同窗、师兄等关系错综复杂。 几乎相当于京城里“最难办的六品官”。 何书墨出手就挑了条大鱼,怕不是最后连人带船,都要被一起掀了。 昨天,兵部的“张大人”,特地差管家上门,给唐智全送来上好补品。祝他武运昌隆的同时,请他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好好照顾一下”这位新调来的何公子。 唐智全受宠若惊,岂敢不从? 毕竟那一位,可是堂堂三品大员,直达天听的大人物! 能请他唐某人办事,是给他一次表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倘若能使那位大人满意,往后仕途不知坦荡多少。 只是这一下,怕是有点“照顾过头”了。 也不知“张大人”会不会怪他太用力了。 但要怪,也只能怪这何书墨气焰太盛,运气太差。若是这何书墨进门便低头,在勇武堂夹着尾巴做人,自己一时半会倒也奈何不了他。 现在这局面,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除了暗中窃喜的唐智全,剩下三位勇武堂老人全都面露怜悯。 靖安知县孙长茂,是一块很难啃的硬骨头,哪怕是由唐智全亲自出马,也没多大希望拉他下马。 更别说是新来的何书墨了。 这小子惨到这种程度,已然让他们三人无法对其产生竞争之心。 毕竟,谁会去为难一个即将被淘汰的小可怜呢? …… 与暗中窃喜的唐智全差不多,何书墨看到“孙长茂”的名字,同样差点没绷住。 靖安知县孙长茂? 这不是老熟人了吗? 《皇权之下》的开局情节,是主角穿越到上吊书生的身上,接着开启系统,从捕快开始办案装逼。 主角所谓的捕快,便是供职于靖安县县衙。 这位孙长茂是主角林浩前期的顶头上司。 剧情戏份不小。 关于其“奢靡”生活,和“受贿”细节,小说中都有详细描写。 只要何书墨按书中细节反推,找到孙长茂的罪证就没什么难度。 魏党虽然自诩清流,但只要在朝堂混迹,哪有真干净的? 孙长茂便是许多魏党人的缩影。 上任前是一套,上任后是另一套,把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这也是何书墨果断投向贵妃娘娘的原因之一。 既然都烂,那我不如找一个看得上我的,而不是视我为无物的。 第18章 感觉不太对劲 次日,皇城,玉霄宫。 几位太监,一人端着一个堆满奏折的盘子,鱼贯进入养心殿。 “启禀娘娘,今日的奏折,都在这了。” “嗯。放着吧。” “是。” 太监们熟练布置好奏折,然后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今日无人觐见,厉元淑身穿常服,身姿婀娜,青丝如瀑。 清晨干净的阳光照在她无暇的侧脸,美得无法言说。 便是常年与自家小姐相伴的寒酥,也不由得看得痴了。 “寒酥,研墨。” “是,娘娘。” 寒酥回过神来,连忙伺候贵妃理政。 厉元淑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打开一瞧,又是一位翰林院言官上奏的。 不过,这一次言官不是来暗讽她的,而是要弹劾御廷司司正朱良辰,说他御下不严,居心不良,纵容手下污言秽语,诋毁丞相…… 厉元淑扫过一眼,没有多想。 御廷司朱司正她是见过的。 为人忠实低调,脚踏实地,按说不至于去找魏相挑衅。 这言官大概是没事找事,博人眼球。 厉元淑放下奏折,又取一本,结果还是弹劾御廷司的奏折。 内容差不多,说是御廷司的人不顾伦理纲常,突破常人底线,必须从严处罚…… 一连两本奏折,终于让厉元淑察觉到不对劲。 “寒酥,让玉蝉去打听一下,御廷司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娘娘。” 寒酥快步离去。 玉蝉和寒酥一样,同样是厉元淑从江左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厉元淑入京后,她便负责掌控贵妃娘娘在京城布下的无数“耳目”。 上次,何书墨看到的“绝密信息”,几张记录张权盗窃兵甲的纸条,便是出自玉蝉之手。 大半个时辰后,寒酥捧着一个信封回到养心殿。 “娘娘,都在这了。” “嗯。” 厉元淑打开信封,美眸快速扫过其中内容。 她神情凝重看向寒酥:“你看过没有?” “奴婢没有。” “看看。” “是。” 寒酥小心接过信件。 心想,娘娘神情如此凝重,难道说御廷司又出了什么大事吗? 然后,她就看到了何书墨的名言——“魏淳,我阐释你的梦”。 寒酥瞬间没绷住,杏眼睁大,樱口半张,表情管理彻底失败。 同时,她也明白厉元淑为何神情严肃了。 “小姐!你又捉弄奴婢!”寒酥急得跺脚。 厉元淑不置可否,一如既往优雅矜持。 不过她凤眸下弯,嘴角微翘,看着心情十分不错。 “这个何书墨胆大包天,目无尊上,污言秽语,给本宫传旨朱良辰,让他罚何书墨三个月俸禄。叫此贼好好反省,谨言慎行,下不为例。” “奴婢明白。” 寒酥记下贵妃娘娘的旨意,准备交给下面的太监去做。 谁知,厉元淑又补了一句。 “你亲自去。” “我?哦,是,娘娘。” 寒酥此前不是没去传过娘娘旨意,只不过,她之前负责的都是二品以上的朝廷重臣,或者是家世显赫的国公勋贵、一字藩王。 她作为贵妃的贴身女侍,亲自传话,代表的是一种“恩宠”。 像是今天这样,去给御廷司给司正这种五品官员传旨,她随小姐入宫以来,还是头一次。 …… “我勇武营不是青楼戏院,叫你们看笑话的。都给我滚出去!” 高玥站在勇武营小院门口,双手抱胸,俏脸含霜。 院外许多穿着“御廷司行走”制服的年轻人嘻嘻哈哈: “高姐姐,我们不是来看笑话的,我是来看‘勇武爷’的!” “是啊,是啊,‘勇武爷’现在可出名了!” “‘勇武爷’实乃真英雄也!” 勇武营内,何书墨琢磨片刻,大概搞懂了“勇武爷”这个外号的诞生逻辑。 首先,他昨天第一天来御廷司,御廷司其他营的人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只知道勇武营来了个新人。 其次,他昨天是“魏淳,我阐释你的梦”,因此辈分大涨,连跳两级,从“新人”跳过“叔伯辈”成了“爷爷辈”。理由大概是,魏淳按年龄算是叔叔辈的,他何书墨既然高魏淳一辈,就是爷爷辈了。 最后,“勇武爷”这个外号顺利诞生。 还别说,挺顺口。 “高姐姐,你叫勇武爷出来给我们看看呗!” “讨打是不是!” 院门口还在吵闹,何书墨掏了掏耳朵,双手插兜前去“面基粉丝”。 “都别闹了,爷爷在此。” 何书墨来到勇武营门口。 高玥皱眉道:“你来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我不来,你镇得住吗?” “我……” 何书墨清了清嗓子:“昨天老子骂完人,魏党那般小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不怕死就继续站在勇武营门口。反正老子一人做事多人当。你们愿意看,那我也不客气,能拉多少人垫背,就拉多少人垫背。” 言毕,何书墨看向高玥:“小高,把他们几个的名字都给我记下来。” 高玥气得发笑:“小高?” 虽然何书墨说得夸张了些,但其中的要点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魏党会报复他的,不想死的就少来沾边。 有聪明的行走听懂了,拱了拱手,离开前,道了声“勇武爷别跟我等一般见识”,试图撇清关系。 堵门危机暂时解除,高玥松了口气,看向玩世不恭的何书墨:“一人做事多人当?这种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天才的灵光一闪罢了。不用羡慕。” 高玥有点跟不上何书墨的思维节奏:“我没夸你,我也没羡慕……” 何书墨摆摆手:“不重要。唐智全不在,吕直和刘富出去查案了,我之所以不走,不是因为我懒。” “不是吗?”高玥反问。 “不全是,我主要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你问了我就要答?” “你会的。” “我不会。” “你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聪明,漂亮,菩萨心肠,乐于助人。” “……” 高玥下意识想反驳,但却硬是找不到反驳的话。 等一等,这人为什么可以突然开始夸人啊? 何书墨没有给高玥太多思考时间,直接问道: “昨天我刚到勇武营,你、吕直、刘富,三个人像唱戏一样跳出来针对我,好像演练过似的。唐智全是不是特地交代过你们,要试一试那个姓何的?” 高玥眼睛微微睁大。 “试一试那个姓何的”几乎是唐智全的原话。所以,何书墨是怎么猜到的? 何书墨盯着高玥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从昨天开始,就感觉不太对劲。 虽然老人“测试”新人,这种行为古今皆有,并不奇怪。 但唐智全在“测试”中自带的敌意,未免太大了。 远超老人对新人的范畴。 讨厌关系户这一条,或许可以解释唐智全一部分“敌意”。 可作为一个官场老油条,还是一个负责查案的带刀使者。唐智全不先摸清我的背景,就着急忙慌地针对我,这是一个真正的老油条应该有的表现吗? 还是说,讨厌关系户,只是唐智全掩盖过量敌意的借口。 真正的理由,恐怕隐藏在他种种反常行为的深处。 第19章 让我查查 “你真是新人?” 高玥狐疑地看着何书墨。 老实说,不止是何书墨,高玥现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何书墨短短一天内的表现来看,这人思维跳脱,行事果决,善于观察和思考,即便面对老人、上司的刁难也从不怯场。 这等言行举止,说他是御廷司老行走,丝毫不会令人怀疑。 “我是不是新人不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唐智全为何如此‘关照’我。我明明与他非亲非故,无冤无仇。你们勇武营之前也来过别的新人吧?” 何书墨看向高玥。 高玥点头:“来过,不过他们待不了几天,就自己离开了。” “有我这样的待遇吗?” “那倒是没有。” “我猜也是。” “你的意思是,唐使官在故意针对你?” “差不多吧。” 高玥一手抱胸,一手托住下巴,思忖道:“正如你所说,你与他非亲非故,无冤无仇,那么他针对你的动机从哪来呢?我们御廷司办案,要求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如果找不到唐使官的动机,你纵有再多猜测,也没法结案。” 何书墨勾起嘴角,没有说话。 何家刚搬入京城没几年,还没来得及结下梁子。唐智全不可能是因为何家才迁怒的他。 而他自己所结下的仇家,其实一共就只有两方。 一方,是被《兵甲失窃案》坑到脸色铁青的魏党。另一方,是因为《兵甲失窃案》被迫大出血的张家。 御廷司是贵妃党的势力范围,张家伸手的概率更大,但也不能排除魏党安插人手的可能性。 至于唐智全的靠山到底是魏党,还是张家…… 打个窝,一钓便知。 “小高,帮我个忙。” 高玥不满皱眉:“你这人好大的架子,以本行走的资历,你叫声姐姐都便宜你了。而且你那靖安县的案子,难度太大,我可没本事帮。你自求多福吧。” “我不查靖安县,我要查唐智全。” 何书墨学着女反派的气质,轻而易举地说着一件“小事”。 人在御廷司,上任第二天,简单确定小目标:干掉顶头上司。 “你疯了?” 高玥美眸瞪大,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如果说,唐智全让何书墨去查靖安县的难度,是上刀山,下火海,尚且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那么,何书墨准备去查唐智全的难度,便不啻于蚍蜉撼树。 唐智全,七品武修,混迹官场十余年,官至六品,御廷司带刀使者。在御廷司内赫赫威名,是最有可能接任御廷司司正的带刀使者之一。 你去查他? 与找死何异? 何书墨仿若丝毫没意识到他即将面临的对手,反而轻松笑道:“高姐姐,你难道对唐智全针对我的动机不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你自己找死,别拉上我。” 高玥当即拒绝,干脆果断。 何书墨意料之中:“除了唐智全,咱们勇武营便属高姐姐修为最高,资历最深。你难道不想更进一步?还是说,你甘愿被唐智全压在手底,十年?甚至二十年?” 高玥自诩能力不差,当差几年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但正如何书墨所说,只要唐智全不挪位置,她这种没背景的小官,几乎永远无法出头。 高玥不得不承认,在何书墨的蛊惑下,她有点心动了。 “为什么是我?你就不怕我找唐智全暗中协商,然后反将你一军吗?” 何书墨有理有据: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你?因为我亲自出面,会引起唐智全的警觉。他是个老手,不是傻子。你作为刚和我认识一天的勇武营老人,还发生过冲突,没道理会为我做事。 “唐智全即便察觉不对,也不会怀疑到你我身上,只会自己脑补。因为我们的联手完全不符合常规逻辑。他的习惯和自负,是我们最好的保护色。 “再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确实不怕你和唐智全暗中媾和。让我被逐出勇武营,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之,唐智全落马,你将得到的是勇武营的掌控权,以及前途无量的带刀使者之位。脑子正常的人都应该知道怎么选。” 高玥深深地看了何书墨一眼,反复思量半刻钟后,道: “你有几成把握?低于五成,恕我无能为力。” “我说十成,你信吗?” 看着何书墨自信满满的样子,高玥倒也懒得再质疑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查唐智全的动机。这很重要。” 何书墨表现得非常大度: “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看他不爽,想弄死他。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高玥说不出话。 她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 她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还是下不去的那种。 其实,何书墨真正的动机,并不是看人不爽这种玩笑话。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唐智全针对他是明摆着的,他今天即便去把靖安县的案子给查了,也不过是以地事秦,抱薪救火。只有彻底解决唐智全,才能一劳永逸地避免各种有意为之的刁难。 从大的角度来说,唐智全如果是张家派来的马前卒,那他正好将计就计,从唐智全入手,逐步扩大和张家的冲突。 《皇权之下》对张家的记载仅限于《兵甲失窃案》,现在案子已废,如果想不通过《兵甲失窃案》扳倒张家,就只能从零开始,一点一点收集对张家不利的证据。 …… 在楚国,凡是稍微正式的传旨,都会有一位太监提前出发,在正式的传旨队伍到达之前,通知相应官员,让他事先做好准备。不至于手足无措,圣前失态。 因此,当寒酥率领十几位宫女太监组成的传旨队伍到达时,御廷司司正早已穿戴整齐,在御廷司门口久候多时。 御廷司司正朱良辰,是一个身高寻常,相貌平平,手上遍布老茧的男子。 他年约六十,身着鉴查院五品官服,在一众七品行走制服中鹤立鸡群。 此时,这位朱司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寒酥。 “欢迎上使驾临鄙司。” 寒酥偷偷扫了一眼周围,没看见某位马屁大王,心底有些失望。相较于其他蝇营狗苟的楚国官员,何书墨算是为数不多能让她不讨厌,甚至感觉有点有趣的人了。 眼下正事要紧,寒酥收起玩心,面不改色,公式传旨道:“传娘娘口谕,御廷司司正朱良辰听旨。” “臣在。” 朱良辰连忙跪下接旨。 不远处,几个躲在暗处看热闹的年轻行走面面相觑。 “罚俸三个月?娘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这何书墨真是倒大霉。” “是啊,幸好咱们早上跑得快,要不然真被他拉去当垫背的了。” “你们懂个屁!骂人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抄家灭族,往小了说,轻轻揭过。你们看何书墨受到的是什么待遇?罚俸三个月,不大不小的处罚。主打一个自罚三杯,让人挑不出错处。” “照你这么说,何书墨仍算惹事了?” “你眼皮子还是太浅。我问你,一般娘娘传旨,用的都是什么?” “宫里的太监呗。” “那今天呢?” “宫女?” “宫女个屁!这一位的姿容气质,比之寻常闺秀还要不俗,能是宫里干粗活的宫女吗?动动脑子,她八成是娘娘身边贴身的女侍。” “按你这意思,这何书墨骂了人,还骂出功劳来了?” “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何书墨’三个字已然入娘娘的耳朵,他再不是咱们这种籍籍无名的寻常行走了。” “听没听到?咱能想明白的事情,司正大人能看不清楚吗?以后见了勇武爷,都放客气点!” 第20章 打窝,钓鱼 御廷司,勇武营。 何书墨嘴里衔着狗尾巴草,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正在思考选择什么“饵料”打窝,骗唐智全自乱阵脚,把幕后之人供出来。 这时,一位吏员快步来到勇武营。 “哪位大人是御廷司行走,何书墨?” “我是?怎么了?” “回何大人,方才司正大人接到贵妃娘娘口谕,司正大人说您口无遮拦,干的蠢事打扰娘娘清净,但是念及初犯,认错及时,特罚您三个月俸禄,望您知错自省,下不为例。” 何书墨愕然,心道他就骂个人,结果把三个月工资都骂没了? 而且连女反派都知道这个事了? 至于闹这么大吗? 多半又是魏党那帮急于表现的言官在上纲上线。 高玥调侃道:“还是勇武爷阔气啊,一句话震动朝廷,直达天听,还费了自己几十两银子。” “不是什么坏事。”何书墨一拍手,神色振奋:“这旨意来得正好,简直是天助我也!” 高玥:? 她第一次看见被下旨教训还兴奋无比的人。 何书墨回首,对屋内整理文件的高玥道:“找一张纸条,别太大,我说你写,注意别用平时的字迹。” 高玥皱眉,心说这家伙就知道使唤人,他不知道尊重一下勇武营前辈吗? 但是在何书墨画饼能力的诱惑下,她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撕下一块纸条,拿起细毛笔,开始写字。 …… 和楚国许多官职不同,御廷司的官员并无“固定工作”。 作为鉴查院的下属机构,御廷司的工作内容主要是监察百官,根据各方提供,或者自己搜集的线索查案,最终确定某位官员渎职,令其下马受审。 这也就意味着,有案子时,御廷司较忙,无案子时,御廷司相当自由。 只需按时点卯,其他工作自由安排。 下午申时,即将散衙,唐智全从外面回到御廷司。 勇武营作为御廷司老字号营房,其中三位行走的办案能力都不弱。尤其是高玥,冲劲很足,武道修为也够格,哪怕去领导一个新营都绰绰有余。 不过,唐智全不想放高玥离开。 他现在的武道修为已经七品,往前一步,便可以踏足六品,从此摆脱下三品的行列,迈入中三品的队伍。 要知道,御廷司六品带刀使者,如果想竞争御廷司五品司正的位置,武道修为极为关键。 他唐智全,距离中三品,只差临门一脚。 迈过去,海阔天空,晋升司正,舍我其谁。 因此,唐智全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武道修行上面。 至于勇武营的担子,既然高玥能力不错,资历较浅,就让她多锻炼锻炼,多分担一些。 年轻人多干活,多吃苦,不是坏事。 回到勇武营,唐智全翻阅案牍,检查了一下今天的查案进度。 吕直、刘富小有进度,高玥不用管。 何书墨嘛…… 进度为零。 毫不意外。 估计再过几天,这位公子哥就该知难而退了。 不费吹灰之力帮张大人教训一下何公子,这人情到手,往后晋升司正,再请张大人出面运作…… 只能说,前途无量。 正当唐智全略作收拾,准备散衙回家时,高玥拎着一个食盒找了过来。 “使官,下午有个小厮过来营房,说是您夫人知您事忙,没空回家,特地做了晚饭,让您记得吃。” 唐智全面露疑问:“我夫人送的?” 近期不忙,唐智全准时散衙,准时回家,而且他并没有交代过送饭,那女人不会自作主张。 既然不是他家里人送的,那这食盒出自谁手? 莫非…… “衙里今天出什么事了?” 唐智全不动声色地接过食盒,好像这食盒真是他夫人送的。 高玥如实道:“今日娘娘派人来给司正传旨了。是何书墨和魏相之间的事。听说那事已经闹到了娘娘耳边,娘娘大怒,特命使者让司正……” 唐智全瞳孔一缩。 他没料到,何书墨的一句话,竟然能让娘娘都有所耳闻。 如此说来,这食盒的出现,倒真不奇怪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既然是勇武营使官,此事脱不了责任。明日我去司正那里,自令罚俸一个月,以儆效尤。” 唐智全打发走高玥,拎着食盒来到里屋。 左右确认无人窥探,这才谨慎打开食盒,仔细翻找之下,果然找到一张字条。 上书:满城风雨,作何解释。 唐智全暗道不妙。 那日,张大人手下的郑管家,只是叮嘱他要好好“照顾”何公子。 一没说怎么照顾,二没说照顾的程度。 眼下闹得有些大,张大人怕是顾忌影响,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 唐智全两指用力,将纸条捏成粉末,撒在食盒的粥里。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他应该亲自登门,向张大人请罪。 何书墨无论怎么记恨他,唐智全都压根不在乎,不过是个小人物,掀不起浪花。 但是一位朝堂三品大员的喜恶,甚至一句轻飘飘的建议,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情,都足以改变他的一生。 孰轻孰重,不需多说。 唐智全盖上食盒,来到御廷司马厩,寻到自己的马,翻身上去。 这时,唐智全冷静了许多,也察觉到些许不对。 “张大人若想联系我,为何不再派郑管家来往?上次是在我家,这次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将食盒送到御廷司中?” 唐智全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信息,多年查案养成的直觉,让高玥的脸突兀地浮现出来。 片刻后,唐智全摇了摇头,将高玥排除出去。 “高玥没理由对我说谎。八成是张大人追求谨慎,这才换了联系方式……不愧是屹立百年而不倒的显贵之家,我的底蕴还是不足。” 冷静下来的唐智全,没有冲动行事。 他如平常一般散衙回家,按兵不动。 戌时末,唐智全换了一身行头,趁着夜色直奔内城。 他伪装术很高明,路上哪怕是遇见同僚,也绝对认不出他。 但路上认不出,不代表在家门口认不出。 不远处的屋顶上,何书墨扯了一块烧鸡腿递给身边的高玥。 达官显贵多住内城,清流之辈多住外城,唐智全去内城是找谁的,不言自明。 高玥并不知道何书墨和张家的恩怨,但她不傻,能猜到唐智全背后靠山能量不小。 她只是不理解,何书墨假传消息,为什么不怕穿帮: “你不怕穿帮吗?他们只要核对一下信息,就知道是有人在搞鬼了吧?” 何书墨嘴里塞着鸡肉,语气含糊: “他们不会对信息的。这群大人物讲话,没有一个会把话挑明了说的。都是云山雾绕,让你似懂非懂。至于唐智全,会没情商地直接说‘你递纸条找我’吗?他不会的,此事闹得不小,他巴不得不提,以免惹大人物不快。” “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知道有人搞鬼又怎么样呢?” “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吃鸡,一会凉了不好吃了。” 看着大口吃鸡的何书墨,高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佩服: “你的对手是一位带刀使者。可能还包括他身后的靠山。你居然还能吃得下饭?” 何书墨喝了口酒,将鸡肉顺下,长舒口气:“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第21章 敌人的敌人 深夜,张府书房灯火通明。 张权坐在书桌后面,借助桌前烛火,低着头,一页一页翻阅堪称触目惊心的账本。 为了填兵器堂的窟窿,张家几乎将老底都掏完了。 祖产抵押殆尽,商铺宅子也是能卖就卖…… 如今只剩这一套内城老宅,维持着张家金玉其外的最后体面。 “长顺啊,你觉得京城那几家富商,哪一家能与老夫合得来?” 唤作“长顺”的人,正是张府的“郑管家”。 郑长顺瞬息读懂了张权的心思,这是打算让老二娶一个商户之女,拿娘家嫁妆来填张府的窟窿。 对于内城的达官显贵来说,商户女地位不高,说出去很没面子。尤其是张不凡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绝不可能“自降身份”。 “老爷,二少爷那边恐怕不好答应,而且老奴觉得,娘娘圣眷还在,咱家里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呢。眼下的困境虽然不小,挨一挨也就过去了。” 书房外人影晃动,郑长顺俯身耳语:“老爷,底下人有事,老奴去去就回。” “去吧。” 几息之后,郑长顺推门进来。 “老爷,御廷司的唐使官来了。八成是因为娘娘传旨御廷司的事。” “让他进来。” 唐智全轻装便衣来到书房,一见张权,立刻行大礼。 “下官唐智全,拜见侍郎大人。” “不必拘谨,坐吧,长顺,倒茶。” 张权态度和气,但唐智全却不敢放松。 他将这两日按吩咐“照顾下属”的过程,简单地总结汇报给张权。 至于惊动娘娘那部分情节,则被形容为“何书墨的无耻超出预料,拼尽全力无法阻挡”。 “恶人自有恶人磨,唐使官用心做事,无愧大楚和娘娘便好。至于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如是而已。” 张权一番官腔,毫无破绽,看似什么都没说,又看似什么都说了。便是何书墨亲自在此对峙都找不到入手点。 张侍郎点拨完毕,二度端起茶杯。 唐智全识趣告退。 张权低头翻书:“长顺,天黑路滑,你送一送唐使官。别让他走错了路。” “是。” 张府后门,唐智全戴起斗篷,遮掩身形,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回头对郑长顺拱了拱手,道:“下官有一事不解,还望郑大人解惑。” 郑长顺受宠若惊:“唐大人折煞老奴了。大人能问老奴,是老奴的福分,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这何书墨与侍郎大人,到底有什么过节?下官照顾他的程度,不知是轻了,还是重了?” 唐智全谨慎地问出这句话。老实说,他有点摸不清张权的态度,只知道张权不喜何书墨,但究竟不喜到什么程度,他心里没有把握。 郑长顺笑着道:“这何书墨若是良人,自然不怕照妖镜。若是妖怪,早晚会露出尾巴。唐大人既然负责清正官场,便只管做好本职工作就是。莫要放走任何一个坏人啊。” 话说到此处,唐智全已经完全听懂了。 大楚朝堂,衮衮诸公,哪有不怕火炼的真金? 只看这照妖镜往哪儿照罢了。 他手上多使使劲,不怕何书墨不现原形。 …… 确定唐智全的背后就是张家,剩下的事情,对何书墨来说便很简单了。 按部就班,顺藤摸瓜。 张家家大业大,纵然没有《兵甲失窃案》,也一定会牵扯别的事情。 不怕老猫伸爪,就怕老猫装睡。 唐智全,便是张家亲自送到何书墨手里的逗猫棒。 没道理不好好利用一下。 御廷司档案室,无数案牍纸简束之高阁,摆放成堆。 御廷司作为一个暴力监察机构,并无审判断案之权,只有监督调查权。虽然没有直接的判案卷宗,但多年查案的记录,都会备份留档。 这些记录档案,此刻成堆成堆地收藏在档案室中。 “据我所知,唐使官查案严谨,证据充分,你若想抓住其中错漏,恐怕不太可能。” 高玥跟在何书墨身边,帮他一起找出事关勇武营的陈年档案。 她虽然嘴上质疑,但手上却依然不停。 行动力,是一个御廷司优秀行走都应具备的基本素质。 “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你能翻案,对唐使官的打击也不会致命,最多只能断他的前途。更何况,那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的一些负责判案的小官,如今可能长成参天大树,你想翻他们定下的案,无异于打他们的脸,这谈何容易?” “你说的很对,但有一点想反了。”何书墨拍着一本布满灰尘的册子,道:“我不是要找那些判案的小官,我是要找许多年前,被唐大人下过绊子、吃过亏的人,当年那一批人,估计有不少现在应该混得不错。” 高玥一愣,想了片刻,震惊道:“你打算去找魏党的人!?” 在贵妃入京之前,御廷司作为楚帝的麾下走狗,一直以来,都是在和魏淳手下的魏党做对。 贵妃入京代政之后,御廷司换了顶头上司,但大方向不变,还是针对魏党。 因此,当年和唐智全结下梁子的官员,几乎都是现在的魏党砥柱。 换句话说,何书墨这个御廷司铁杆贵妃党,现在准备“投敌”,去找魏党的人一起对付自家的贵妃党人? “你疯了?” “我没疯。” “你绝对疯了!你勾结魏党的事一旦败露,即便弄垮了唐智全又怎么样?你一样自身难保。” 其实高玥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在党争面前,“站队”和“忠诚”是最重要的两件事。 与对方党派的人不清不楚,无异于自毁前程。 但高玥不知道的是,何书墨压根不怕“败露”。 因为“勾结魏党”这事,真论源头,也是贵妃娘娘本人带头“勾结魏党”。 原版《兵甲失窃案》就是例子。 更何况,何书墨有寒酥的令牌,可以随时进宫述职,打着征询娘娘意见的名义,将计划透露给女反派,相当于再套一层不败金身。 何书墨无所谓地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泄密,我勾结魏党怎么败露?” 高玥神情复杂:“你没必要这么信任我。” 老实说,何书墨现在对她的信任,甚至比共事多年的唐智全还要多。她都有点感动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有乱想的功夫,不如快点帮我把唐智全的仇家找出来。” “这个人,可以吗?” “谁?” “陈锦玉。” “不认识,他现在是什么官?” “太常寺少卿,四品。” 何书墨眼睛一亮,当即拍板:“就他了!” 第22章 悬梁刺股 上午,御廷司,勇武营。 “使官。” “使官早。” 唐智全点了点头,随后叫住往里屋走的吕直和刘富。 “何书墨呢?早上点卯,他怎么不来?” “回使官,何书墨早些时候来过了,点完卯说是要查案,头也不回就走了。” “查案?靖安县那边有动静了?” “这,不清楚。”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 吕直挠了挠头:“没什么异常,就是感觉他最近心思好像不在咱们营房。总是往外跑。” “对,感觉他这几天好像有点困,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精力不足的样子。” “困?嗯,没事了,你们去吧。” “是,使官。” 一个纨绔公子,心思不在营房,外加精力不足。 唐智全用脚后跟思考,都知道何书墨大抵是被查案弄得焦头烂额了。 靖安知县本就不是他那种级别能碰瓷的,眼下这种结果,完全在唐智全的意料之中。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安分守己,那咱们倒还可以好聚好散,只是可惜,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不是查不出案子吗?本官助你一臂之力。” 唐智全从怀中抽出一本卷宗,将其放在勇武营案牍室的边角中。 这卷宗记录了不少楚国大案。 其中多数是早年过时的案件,相关人等均已落马,没什么价值。 但唐智全聪明地改动了几个人物,将其中一个案件与靖安知县联系起来,并特地留下了关于靖安知县的线索。 线索涉及的人证、物证,唐智全都以“何书墨”的名义打点完毕。让他们帮忙做伪证,诬陷靖安知县。 只要何书墨贪图省事,顺着卷宗上的线索去查,一定会顺利查出“靖安知县贪赃枉法”。 到了对簿公堂的时候,再让衙门对所谓的“人证”“物证”进行严刑拷打,迫使他们供出“真相”——是“何书墨”买通他们诬告靖安知县的。 那时,便能将“靖安知县贪赃枉法”反转为“御廷司行走恶意构陷忠良”。 此事唯一的破绽,是这本被改写的卷宗。但只要将卷宗及时替换为原版,就可以使整个事件天衣无缝。 证据确凿,动机明确,何书墨就是再冤枉也只能百口莫辩。案子一旦判下来,何书墨即便不死,也是解职收监,去蹲大牢的结局。 “年纪轻轻,惹谁不好,偏偏要得罪那位大人。” “下辈子注意点吧。别怪本官没提醒过你。” 唐智全放下卷宗,走出门去,神清气爽。 想到以后的康庄大道,不由得勾起嘴角,满面春风。 …… 何府,正厅。 偌大的饭桌上摆着七八道菜。 一位貌美妇人,和一位昏昏欲睡的年轻公子坐在桌边。 “墨儿?墨儿?何书墨!” 何府主母谢采韵拿筷子敲了敲大少爷的脑袋。 何书墨撑开眼睛。 “美女,你是谁?” “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哦,对,你是我娘。刚才忘了。” 边上侍候的几个丫鬟,拼命忍住,不发出笑声。 谢采韵气得头昏脑涨。 几天前,何书墨上任御廷司,她还以为这小子改邪归正,前途光明了。 结果没过几天,他便原形毕露,整日在家待着,不是睡觉就是这样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你跟娘好好说说,这几天都干什么了!是不是偷偷出门,和狐朋狗友喝花酒去了!” “没有,不说了娘,我再回去睡会儿。” 何书墨起身离开,打着哈欠往屋里走。 “这浑小子!” 谢采韵气得放下筷子,没有胃口。 管事的大丫鬟道:“夫人莫气了,公子年龄不小了,他这个年纪,没有成家,出去喝花酒是人之常情。” “你还替他说话。” “奴婢只是担心夫人的身体。” 谢采韵看着何书墨离去的方向,心里觉得,丫鬟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何书墨年满二十,不是小孩了。 与他同龄的公子哥,有不少孩子都两三岁了。 俗话说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 娶妻生子,事不宜迟。 虽然何书墨说过,要娶五姓嫡女。 但谢采韵只当这是他的雄心壮志。并不真的相信。 谢彩韵就是五姓出身,没人比她更懂五姓嫡女的含金量。 莫说五姓嫡女本身就能力出众,见识不俗,并不会随便去“喜欢”谁。就算何书墨祖坟冒青烟,靠脸骗一个回家,但以何家的水平,完全入不了五姓的眼里。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书墨能过五姓女本人那一关,也过不了五姓对于“亲家”的要求。 五姓的福分实在太大,何家财薄势短,无福消受。 综合而言,还是何家世交的程家门当户对。 长辈们关系很好,儿女们也彼此熟悉。 “将我的镯子挑两个好的包起来,一会下午消食,去程家转转。” “好的夫人。” …… 虽然“何押司”经常不干好事。 但今天的何书墨,确实是被冤枉的。 这几天里,何书墨并没有胡吃海喝,划拳作乐,而是真的做到了悬梁刺股,埋头书海。 没开玩笑,确实悬梁刺股了。 几天之前,何书墨找到了唐智全的仇人——当今太常寺少卿,朝廷四品大官,云庐出身,魏党官员,陈锦玉。 根据案牍记载,十六年前,唐智全还是御廷司行走,他参与的“宴后沉湖案”便将当年的科举状元,六品翰林陈锦玉牵扯其中。 虽然后面证实,陈锦玉只是碰巧路过,但御廷司破案的过程中没少折腾这位魏党状元。 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快速破案,有多少是楚帝敲打魏党,犹未可知。 可以肯定的是,陈锦玉不可能忘记他当初的遭遇,更不可能忘记当时折磨他不轻的唐智全。 何书墨决定去找陈锦玉,让他动用魏党势力,帮自己去寻来唐智全身上的突破口。 他这几天“悬梁刺股”,便是为了积累资本,和陈锦玉做交易。 毕竟《宴后沉湖案》时间久远,陈锦玉又是书院出身,在乎名声,哪怕真的对唐智全不爽,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记仇。以免让人知道他小肚鸡肠,没有君子肚量。 因此,何书墨需要一个保底方案。确保陈锦玉一定会出手对付唐智全。 数了数桌上的稿纸,何书墨揉着昏沉的脑袋,继续消耗精神,回忆脑海中的知识。 陈锦玉供职于太常寺。 太常寺主管宗庙、祭祀、陵寝等事项。 不过《皇权之下》是玄幻小说,楚国的太常寺比一般的太常寺多了一项职责——打理潜龙观。 潜龙观位于楚国郊外,乃是初代楚帝修建,用来镇压国运的道场。 其管理者是历代“天师道脉”的执牛耳者,人称“老天师”。 如果厉元淑是反派里的顶尖战力,那么“老天师”就是中立派的顶尖战力。 “天师道脉”,全称是“以天为师的修行者”,修“天师”的人思维发散,最爱胡思乱想。 当代“老天师”,有个不算难打听,太常寺人都知道的小爱好。 他喜欢研究历史。 爱看史料、传记小说。 何书墨这几天悬梁刺股,便是为了投其所好。 第23章 言而有信杨大儒 “少爷,云庐书院就要到了。” “别叫我少爷,我现在姓许,名谦,叫我许公子。” “是少爷。” “钱,要?” “是,许公子。” 何书墨拍了拍马夫的肩膀,顺手给他画了个饼。 “好好干,下个月给你涨工钱。” 马夫头一回吃地球大饼,神色亢奋:“是!许公子!” 何书墨点头:“好,很有精神!” 说完缩回马车,对车内略显拘谨的女子道:“好几天没怎么关注御廷司了,说说现在的御廷司是什么情况吧。” 车内女子正是高玥,不过她此刻稍微易容,再加上没穿御廷司行走制服,因此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如果说,她平时是英姿飒爽,那她现在穿着女子衣裙,手脚并在一起,处处都显得小家子气。 “吕直和刘富的任务都完成了一半,我的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进度,唐智全前几天进了档案室,放了一本卷宗。但我不知道他此举是何意。可能只是顺手为之。” 勇武营的档案室,对于高玥来说都是业绩,因此她关注很多,哪怕有些案牍放错位置她都能第一时间意识到。 用何书墨的话说,天生是个干秘书的料。 “不管他,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但是……”高玥看向窗外,只见远方的云庐书院越来越近。 “我们不是去找陈锦玉吗?” “对,不过陈锦玉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投递拜帖,可能会有机会。但他毕竟是魏党,不好直接与我们见面。” “所以说,云庐书院,陈锦玉母校。他即便贵为少卿,偶尔回来追忆往事,拜访好友,很合理吧?” “合理,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啧,”何书墨一副你好笨的表情:“我们请一位大儒,让他卖一个面子,叫陈少卿来云庐一趟,不就是了?” 高玥震惊中夹杂着无语:“请一位云庐大儒出手,这种事你怎么说的如此轻易啊?而且咱们是贵妃娘娘的人,云庐书院虽然号称中立,但巴不得对我们敬而远之。” “所以,做人不能太老实。从现在开始,我是许公子,你是岳姑娘。” …… 云庐书院,始建于一百八十年前。 前身是大楚皇族的避暑行宫,因为常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被叫做云麓山庄。 当时的楚国,五姓日盛,为遏制五姓,楚国先帝三顾茅庐,请一代大儒出山,于云麓山庄创立书院,为朝廷输送人才。 “云庐”因此得名。 在几代楚帝的扶持下,云庐书院逐渐成为儒道修行者的代表势力。同时,源源不绝的云庐学子,也对楚国朝局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云庐的兴盛,直接或间接导致了贵妃入京,五姓复苏。 此时的书院深处,一座环境幽静雅致,书香气很足的小院内。 云庐大儒杨正道,瞪着双眼,不大的眼睛中充斥着红血丝。 他面前放着半首诗: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这半首诗已经折磨他一周多了。 他日思夜想,尝试过无数方法,就是凑不出半首诗的下面一半。 要么就是与上半首气质不符,要么就是气质符合了,但遣词用句不够精妙。 要么就是气质符合了,用词也精妙了,但是韵律压不上。 无论怎么样,就是不能尽善尽美,浑然天成。 “老夫到底不是那小子啊。年纪大了,浑身匠气,缺乏灵性。可惜,可惜。若是老夫年轻时候,这种小诗,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个人年纪大了,总喜欢追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候,并为之美化。 哪怕杨正道也不例外。 “杨大师好兴致啊!” 一声调侃,从不远处传来。 杨正道皱起眉头,他们书院尊长有序,这声音听着如此年轻,到底是哪个小辈竟然敢调侃长辈? 他老师是怎么教的? 不会教让老夫来教。 老夫倒要看看,是谁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杨正道一回头,只见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向他走了过来。 是许谦! 不过话又说回来。 年轻人不轻狂叫什么年轻人呢? 许谦不过和老夫当年一般无二。 而且他还不是书院弟子,怎么能用书院规矩苛责他呢? 这倒显得老夫气度狭小了。 “许谦!你可算来了!” 杨正道大喜过望,以远超他年龄的身法出现在何书墨面前,一手牢牢攥着他的胳膊,生怕他再度消失。 “来来来,你今天不给老夫把下半首写出来,老夫哪都不会让你去!” 第一次来云庐书院的高玥,设想过很多种,何书墨与大儒见面的方式。 比如,相视一笑。 比如,惺惺相惜。 比如,相见恨晚。 总归是体面风流的。 唯独没想过,这两人一见面,就是撸起袖子,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何书墨被大儒当场擒住,但是并不惊慌,而是早有对策。 他先是表达歉意:“杨大师,当日不辞而别实在非我所愿,有个朋友命在旦夕,许某不去不行啊。而且这个诗词文章,您也知道,是个极看灵感的事情。半首诗已经是许某那时的极限,并非故意戏弄大师。” 事已至此,杨正道气也消了。 同为文人,他也能理解“许谦”所说的灵感用尽是什么意思。 实力如此,难以苛责。 不如说,许谦一次性只能写半首,才刚好符合一个“正常的天才”应有的才气。 这种人,放眼云庐历史,虽然稀少,却并不是没有。 比如院长那位女徒,便擅长词曲,被称之为“当代词魁”。她作成一首,往往需要逐字逐句,反复推敲数日乃至数月。 与许公子眼下的状态大差不差。 若是真让他一口气写成一首千古名篇,那确实太吓人了。 到了那种地步,已经不能称之为“天才”,只能称之为“诗仙”、“诗圣”了。 向杨正道表达完歉意后。 何书墨毫不含糊地展示态度:“今日许某既然来了,就算再有天大的困难,也要把这首诗写完了再走!” 杨正道刚刚松了口气,心说总算能写诗了。 便听何书墨再道: “但是,在那之前,小子还有一件事要请大师出手。” 杨正道眼睛瞪大:“又出手?这首诗是上次老夫出手的报酬,你还没写完呢!老夫这次可不上你的当了!你把诗给老夫写完了,再谈别的!” 何书墨欣然点头:“一言为定,我把诗写完,您替我办事。” 杨正道:“你一首诗,要老夫办两件事?” 何书墨义正言辞:“我可没要,第二件事是您自己主动说要帮我办的。毕竟您也不想您出尔反尔的事情,在云庐书院人尽皆知吧?” 第24章 小亭喝茶 “好好好,你小子还威胁上老夫了。老夫今天告诉你,老夫还就吃这一套。随老夫过来。” 杨正道抓住何书墨的胳膊,把他往屋里带。 二人来到屋中挂起的半首诗前。 杨正道抚须道:“你若能将全诗补完,且水平超过老夫,老夫再帮你一次又有何妨?” 何书墨好奇道:“大师不先问问我要求您帮忙的事情吗?” “你我二人非亲非故,你既然来求老夫,那这事自然是在老夫力所能及之内。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先生大义!” “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两次出手助你,都是看在你这诗才的份上。若是今日补完的下半首不合老夫心意,那老夫出尔反尔,也并非不可能的。” “许某明白,岳姑娘,替在下研墨。” “哦。” 高玥研墨,何书墨盘坐蒲团,闭目养神,酝酿情绪。 经常半夜开人门锁的朋友都知道,开锁容易要钱难,小铁丝一插,一扭,二百块到手,哪个付钱的人都不乐意。 这时候,就得发挥演技,弄得大汗淋漓,热火朝天,最后还得想办法让客户有点参与感,这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付钱。 何书墨酝酿一刻钟,起身拿笔,但看到高玥研磨出的墨水之后,却突兀皱眉。 “你这墨汁没有文气。” 高玥: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何书墨神色严肃:“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墨汁没有文气,不配我这下面四句。” 那一边,杨正道反复咀嚼何书墨的话。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妙啊,说的真是传神贴切!” “杨大师,可否请你替岳姑娘研墨?”何书墨再道。 高玥震惊地看着何书墨:你差不多得了,你让杨大儒给你打下手?这一位可是许多魏党高官的老师!你一个七品行走,让大臣的尊师给你研墨,倒反天罡! 但谁知,杨正道并不抵触,反而十分乐意,兴致冲冲地洗干净砚台,重新加入清泉水配合上等墨锭,一丝不苟地研出纯正墨汁。 一切准备完成,何书墨这才露出微笑,毛笔沾墨,一口气补全了整首诗!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未等高玥在心中念完,已然盼了许久的杨正道面色红润,神色振奋。 “好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好一个浅草才能没马蹄!好诗啊!许谦小友,老夫果然没看错你!” 何书墨正准备提要求。 但杨正道忽然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肩膀。 “许小友,你这诗可有名字?” 肯定有名字啊,钱塘湖春行嘛…… 但是看到杨大儒殷切的眼神,何书墨只得道:“不知杨大师有何建议。” “你这首诗与我有缘,而且你本来就是写给我的。我看不如就叫‘赠杨正道’好了。简单易懂,不会产生歧义。何况这诗能够完成,也有老夫研墨一份功劳,你说是不是?” 你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来了。 “那我的事情……” “好说,都可以谈,都可以商量嘛。” …… 京城,太常寺少卿,陈锦玉府。 此时的陈府中,正举行一场小型宴席,几位身着君子衣袍的中年人,投壶饮酒,好不快哉。 酒过三巡,便是该说心里话的时候了。 一位年轻男子酒劲上脸,愤愤不平:“这一次朝堂争锋,我们主推的《兵甲失窃案》,寸功未得。反而被妖妃利用,伤及自身,停职了好几位师兄弟,把云庐的脸都丢干净了!” “谁说不是呢!这赵世材前几天还号称是三年时间,精心筹备,结果真到了对峙的时候,他被怼得说不出话,分明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嘛!” “对啊,要说妖妃狡猾,赵侍郎一时失察,这我们也认。但是,关键在于,这赵世材出师未捷,丢尽脸面,结果魏相他……轻轻揭过,这怎么服众?” “兄台别说了。谁不知赵世材是魏相爱徒。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私底下不知拜过多少次老师。” “要我看,真论治国理政,赵世材远不及咱们的陈师兄。” “不错,当年,若是老师肯学魏相出山,以老师的名望,如今楚国朝局,岂会让他们那一派一家独大?” “师弟慎言。都是同朝为官,哪有这派那派,不过都是为国效力。” 陈锦玉坐在主位,打断了师兄弟的谈话。 想当年,魏淳不过是云庐书院的教书先生,按排名,还排在他老师大儒沈明修之后。 结果短短二十年后。 魏淳声名鹊起,连带赵世材这种半桶水都鸡犬升天,位高权重。而他老师则因为年纪大了,心性淡泊,逐渐淡出众人视线。 这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老爷,云庐来信。” 家丁将一封云庐书院特制的信件送到陈锦玉手中。 陈锦玉打开一看,神色精彩。 当即向众人告辞,乘上马车,前往云庐书院。 …… 云庐书院,沈明修小院。 沈明修年纪比杨正道还要大一些,目前正处于隐退状态。 云庐书院的学子,大多数是想借云庐书院作为跳板,进入朝堂为国效力。 但云庐书院中的儒家修行者,却不都是入世的想法,有很多像沈明修和杨正道这样的学者,追求的是不与世人争名,而是只做学问,不为官的出世思想。 高玥今天是开了眼了。 朝堂四品大员,太常寺少卿陈锦玉,在沈家小院来回忙活,端茶倒水,殷勤地像是酒楼小二。 “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书墨观察时机差不多了,便找陈锦玉去说正事。 若是在外界,陈锦玉并不这么好商量,但在他老师的家中,他压根摸不清这位“许公子”的底细。 能与杨大儒谈笑风生之人,应该是杨大儒的弟子之类,和他勉强算是同辈。 小院之外,林中小亭。 高玥在外围放风,何书墨开门见山: “不知陈大人可否记得一位故人。” 陈锦玉不明所以:“谁?在下的故人不少,公子不妨直说。” “御廷司,唐智全,大人可否记得?” 陈锦玉瞳孔紧缩,显然对此人印象很深。 当时他科举状元,春风得意,谁知牵扯进案子,落到唐智全手里。 此人为了破案,二话不说大刑逼供,可把他折磨得不轻。 “有点印象,不过往事如斯,当时陛下亲自督案,唐使官下手重了点,本官也能理解。都是为了大楚和陛下,我陈锦玉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陈锦玉淡然道。 一副满心大义的模样,好似浑然不在意当年和唐智全的冲突。 何书墨笑道:“陈大人,您不觉得手里的茶杯太烫了吗?” 陈锦玉下意识松手,却顿时意识到,他被“许谦”耍了。他手里压根没有什么茶杯! 何书墨朗声叫道:“岳姑娘!陈大人想喝茶了,去泡一壶好茶!” 第25章 达成交易 “茶就不必了。”陈锦玉出手拦住何书墨,“许公子找本官,想必不是来品茶的。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来回客套,浪费彼此时间。” “陈大人爽快。” 何书墨也不装了,直抒胸臆: “唐智全和我有过节,我想弄他,找你联手,干不干?” 陈锦玉:…… 虽然他希望某人别废话,但他为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见到有人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 直白到有些粗鄙了。 不过话糙理不糙,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 干,还是不干? 陈锦玉婉拒:“如公子所猜,本官确实还记得当年的不快。但这么多年过去,再让本官去针对朝堂同僚,未免过于儿戏。这个忙,本官帮不了你。见谅。” 陈锦玉是大儒沈明修的高徒,科举状元出身,年纪不大官居四品,自然不会是什么没脑子的蠢货。 他与唐智全确实不对付。 但然后呢。 不对付就要联合别人一起下绊子吗? 即便他出手,弄倒了唐智全,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唐智全是贵妃党官员,其职务就算被撸下去,也不过是再上来一个贵妃党的人。 对于陈锦玉来说,他费心费力弄死唐智全,结果是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改变,仅仅是他出了口气。 对于他这种层次的官员来说,大局,远比一口气重要得多。 唐智全是和他有仇。 但仅此而已。 若他能顺水推舟,他不介意坑唐智全一把。但如果让他费心去斗倒唐智全,那他是吃饱了撑的。 “公子若无其他事情,本官这就告辞回府。” 陈锦玉起身,对何书墨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要走。 “大人留步。”何书墨同样站起身来。 “你还有事?” “大人明哲保身,不愿和我联手,这我能理解。但咱们不联手合伙做生意,不代表大人就不是我的客户了。” “什么意思?” “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然后咱们再谈。” 陈锦玉转过身,只见小亭石桌上多了一本稿纸。 这稿纸很新,甚至还能闻到其中新鲜墨水的气味。 若是寻常人给他送来一叠纸张,他大概看都懒得看。但是,这位可能是杨大儒弟子的许公子,值得他的重视。 陈锦玉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打开稿纸。 第一页很干净,只有偌大书名,映入他的眼帘: 《大秦帝国:变法》 “秦帝国?据本官所知,我大楚历史上,并无一个被称之为‘秦’的帝国。藩国倒是有,但那是分封所用,远称不上帝国。” 陈锦玉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所以,你这并非史料,而是小说。你杜撰出一个叫‘秦’的帝国。是不是?” “是也不是。” 何书墨不置可否。 毕竟秦国是真实存在的国家,只不过不存在于《皇权之下》的世界观设定中。 “本官对杜撰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你找错人了。” 陈锦玉放下稿纸。 他这倒是没有乱说。他确实不喜欢看小说,有些天马行空的小说极其没有真实感,简直是胡闹。 “陈大人不喜欢看,或许有人会喜欢看呢。大人,天色还早,你不妨一试。” 挨不住何书墨的邀请。 陈锦玉翻开稿纸第一页。 “两千七百年前,华夏大地进入了凡有血气皆有争心的大争之世!” “这是华夏文明,正源生成的战国时代。” “悠悠岁月,尘封了那个金戈铁马,英雄浪漫的时代。” “留给我们的是古老的历史,与沉重的梦想。” “……” 不知多久过去,陈锦玉早已看不到文字了。 他只能看到辽阔的大地上,群雄逐鹿,英雄辈出。 浩如烟海的铁骑,在战场上一往无前。 尘土飞扬,吼杀如涛。 其实小说字里行间隐藏的,独属于历史的厚重感,并不是最让陈锦玉头皮发麻的。 最令陈锦玉震撼的,是这小说难以置信的真实感。 他是当年的科举状元,并非一般庸才。 可他在阅读过程中,即便绞尽脑汁,吹毛求疵,也找不到任何一处“天马行空”的地方。 这小说里的一切都严丝合缝,自圆其说。 就好像真的有一个叫秦的帝国,曾经出现在这片土地的历史中。 “这,是你写的?” 陈锦玉看向何书墨,再无一丝从容。 他口干舌燥,焦躁不安。 片刻之间,他已经意识到了这本《大秦帝国:变法》的价值。 太常寺人人皆知,潜龙道观的老天师喜欢阅读历史。 但真正的历史对号入座,一共就那么多,以老天师年龄和阅历,早就看得一干二净。 因此老天师从许多年前开始看野史和小说。 不过,以老天师的水平,这种虚构故事,往往经不起推敲,故而他口味极其刁钻。 太常寺一直有个传说,当今这位太常寺卿,一不靠魏相,二不靠贵妃,就是靠他自己侥幸发掘了一本民间史料献给老天师,这才得到天师赏识,这么多年一直稳居三品高位。 这本《大秦帝国:变法》之于陈锦玉,便如当年那本史料之于太常寺卿。 是讨好老天师的绝佳之机! “你这小说我买了,我给你一千,不,五千两白银!” 陈锦玉抓住稿纸,丝毫不打算放手。 何书墨示意陈锦玉坐下聊,别激动。 “陈大人,银子对许某来说,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许某更关心的,是心里这口气能否顺畅。” “人活一辈子,就是图个念头通达。” “唐智全在御廷司做事多年,不可能冰清玉洁。他常年和魏党作对,大人所在的魏党,绝不可能对上蹿下跳的唐智全视而不见。” “唐智全身上的罪状,我估计魏党早有调查,不可能一无所获。” “大人只要愿意出手,帮我找到唐智全的线索,这小说生意,咱们即刻成交。” “否则,你说我这小说,给谁看不是看呢?” …… “搞定了。” 何书墨对高玥比了个欧克手势。 “就,这么简单?” 高玥感觉不可思议。 在她的思维里,这事不应该这么容易才对。 何书墨没有解释太多,只道:“据陈锦玉所说,魏党在鉴查院明里暗里有不少势力。其中肯定有人曾经调查过唐智全。他回去卖个面子,把线索给咱们要来。大概两三天内就能搞定。” 第26章 后续风波 云庐书院,水榭书屋。 文士王承初手持典籍,站在讲台之上,字句铿锵有力,给台下学生引经据典,释文解疑。 正如贵妃党中鱼龙混杂,云庐书院其实同样并非铁板一块。 大体上说,云庐书院分为入世派和出世派。 入世派代表便是楚相魏淳,出世派代表是书院院长、大儒沈明修、杨正道等人。 作为杨正道的高徒,王承初是出世派的拥趸之一。 他认为,朝堂利欲熏心,常常违背本心,不利于儒道修行,因而主做学问,收徒传道,做顺心事,以“德行”而非“政绩”入世。 同样可以做到“入世救民”的儒道初衷。 不过,云庐风气开放,入世派和出世派并非是打生打死的关系。 比如沈明修主张出世,而他的学生陈锦玉主张入世。 王承初虽然主张出世,但他的学生蔡从简却参加科举,主张入世。 课堂间隙,蔡从简出现在水榭书屋。 “老师。” “得义?你不是暂缓修行,居家备考吗?” 蔡从简道:“学生确实在备考殿试,但重读经典,有一处困惑,来找老师解惑。” 王承初赞许点头,招呼课堂弟子们自习,随后独自给蔡从简开小灶。 申时末,书院散学。 学子们各自回家。 程若宁合上书本,让她的丫鬟兼书童小雨收拾好书匣。 二女走了不一会,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若宁师妹!” 来者正是蔡从简。 “师妹留步,我方才听到了一件大好事。” 程若宁:“何事让师兄兴奋至此?” “之前那首诗,终于叫许公子补完了。方才师祖特地命人告诉老师,我正巧就在旁边。” 蔡从简不经意地炫耀了一下他在师门的地位。 不过,程若宁似乎不关注别的,只问诗道:“后半首是什么?” 蔡从简平复心情,一字一句将“赠杨正道”给念了出来。 “确实是好诗,比师兄最好的几首也不遑多让吧?” 蔡从简摆手:“若论诗词,我确实不如许公子,但诗词一途,毕竟是小道。科举仕途,治国之法,才是大道。” 借着这股气势,蔡从简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若宁师妹,我若能殿试高中鼎甲,你可愿……” 程若宁脸色不善。 她不认为诗词是什么“小道”,因而对蔡从简的说法很是不满。 当下也不打算给蔡从简什么面子,直接道:“有什么事,等师兄殿试结束再说吧。师兄现在就别一心二用,分心惦念其他了。” 蔡从简看着程若宁逐渐远去的美好背影,心里暖暖的。 “师妹特地关心我的殿试成绩,她果然还是在乎我的。我定不叫她失望!” 程府马车中,丫鬟小雨低声道:“小姐,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阿升。” “阿升?”程若宁反问道。 “嗯。何府的小厮,时常给书墨少爷驾车。” “哦。” 程若宁应了一声,反应了一会儿,顿时发觉不对。 “你是说,何书墨的马夫出现在云庐书院?” 丫鬟小雨立马改口:“可,可能是奴婢眼拙,当时天色黄昏,很有可能是认错人了。” “嗯。”程若宁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阿升老实巴交,是个很寻常的汉子,丢人群里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小雨认错了很正常。 退一步来说,何书墨那家伙来书院干嘛? 求学吗? 何书墨会求学? 绝不可能。 与其让她相信,何书墨勤学好问,还不如让她相信,有五姓女甘心倒贴嫁入何家。 至少后者,凭借何书墨的颜值,和谢姨的娘家势力,还真有那么一点可能性。 …… 如果说,每到清晨,云麓山庄云雾缭绕,是为人间仙境。 那么位于山庄后园的雅舍,便是这方仙境中的圣地。 此处幽静平阔,溪水潺潺,是极佳的放松养心之地。 当年,云麓山庄还是避暑行宫,未改成书院之时,后山雅舍便是楚帝及其最宠爱的妃子的清居之地。 此时,云庐书院,后山雅舍。 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手持信件,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房内布置简单,清香扑鼻。 很有一种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造诣蕴含在其中。 丫鬟轻脚走到一处半透的云母屏风前。 对屏风后的人影小声道: “先生,老先生杨正道给院长致信,说要把咱们书院的‘坪山阁’改为‘孤山寺’,把‘墨岚亭’改为‘贾山亭’。那个,杨老先生还说,最好兴建一座白沙堤,替后世学子提前预防山中水患。” 屏风后的人影微微一动。 身姿变幻之下,曲线曼妙,不难看出,这位“先生”是一位少见的“女子先生”。 “知道了,放着吧。” 女先生轻柔嗓音,从屏风后方传来。 这声音犹如甘甜山泉般沁人心脾,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便能推断,这女先生必然气质出尘,姿容不凡。 待到丫鬟离去。 屏风后又传来一声不解低语。 “杨师兄这是改性了吗?怎么不赏诗词,反而关心起书院建筑了?” …… 御廷司,勇武营营房。 带刀使者唐智全在堂中来回踱步。 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 有一说一,他那个“卷宗藏线,布置伪证,行走上钩,衙门反转,大牢坐穿”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唯一的一个小缺点,是他完全低估了何书墨的摆烂程度。 线索就藏在卷宗里,卷宗就放在勇武营。 结果这小子硬是看都不看。 这就好像,你是一个猎人,放了肉,做了陷阱,等老虎闻到肉过去送人头。 万事俱备。 结果,老虎不饿。 这肉它就是不吃。 咋办? “既然他自己不来吃,那老子就只好把肉塞他嘴里了。” 次日,何书墨按时来到勇武营点卯。 一进门,就看到兴高采烈的刘富和吕直。 由于何书墨背负调查靖安知县的必死任务,因此刘富和吕直对他充满同情,态度大变。 再不是起初那种互相不服的状态,而是时不时指点他几句,希望他死的好看点。 “何老弟,你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什么?” “线索!你查靖安县案子的希望!” 何书墨凑过去,瞄了一眼二人手里的卷宗。 发现其中记载的事情错漏百出,与小说中描写的靖安知县很不一样。 何书墨质疑:“这线索有用?” “怎么没用,这不明摆着吗?你就按上面记录的那几个人去查。凭哥哥我多年查案经验,一定能问出有用的!” “就是,我们两个骗你干嘛?这卷宗还是偶然发现的。” 何书墨不想解释,道:“靖安那案子我自己有头绪,你们先别管了。等好消息吧。” “这……” 吕直和刘富面面相觑。 吕直:“他真有头绪?” 刘富一口咬死:“他有个屁!线索摆脸上他都看不见,这样能破案?他要能把案子破了,老子大出血,请哥几个去教坊司爽一把!” 第27章 第二次进宫 某处酒楼,三楼雅间。 太常寺少卿陈锦玉频频看向楼下闹市。 两天前,他和“公子许谦”达成交易,许谦用一本历史小说《大秦帝国:变法》,与他交易御廷司带刀使者唐智全的情报。 表面上看,他陈锦玉亏大了。 因为一名六品实权官员的情报,怎么都比一本小说重要得多。 但实际上,陈锦玉感觉这笔交易简直不要太划算。 唐智全的情报魏党确实掌握在手。他陈锦玉甚至不需要重新调查,只是卖一个面子,就从同僚手中弄了过来。 而那本小说呢? 独一无二,是能帮他入老天师法眼的宝贝! 潜龙观老天师,年龄不知多大,实力深不可测。 能入他法眼,让他知道太常寺有那么一个小小少卿,姓陈叫陈锦玉,基本意味着前途无量。 只是现在…… 陈锦玉再度看了一眼楼下熙攘的人群,还是没看到许谦的身影。 他不免有些着急。 毕竟许谦这人可是不吃他太常寺少卿的面子,摆明说过,小说给谁都是给,不一定会给他陈锦玉。 “陈大人久等。路上有点堵车。” 何书墨的声音,对陈锦玉来说犹如天籁。 “许公子来了就好。这是唐智全的卷宗,你……” 何书墨伸手要拿,却被陈锦玉按住了。 “一手交小说,一手交卷宗。” “这么谨慎?” “许公子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我要先看一眼,不然怎么知道陈大人会不会随便找几张纸糊弄了事?”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陈锦玉退了一步。 “你可以先看,但你看完之后,小说只能给我。” 何书墨敏锐察觉到不对:“这档案有问题?” 陈锦玉神色嘲弄:“不是有问题,是太没问题了,或者说,他的问题,不是你能对付的。你对付不了,何谈弄倒唐智全?” 何书墨将稿纸放在桌上,拿起卷宗。 魏党的卷宗确实细致,看起来曾经也周密地调查过唐智全。 从唐智全的籍贯,到亲戚朋友,到家族背景,到个人履历…… 以上繁琐之处,何书墨直接省略,跳到最后结论。 唐智全身处御廷司,自然不可能完美无缺,他确实牵扯许多案子。但或许是因为误会,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带刀使者,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总而言之,所有调查全都无疾而终。 唯一一处没有无疾而终的调查,来自唐智全上任御廷司之前。 唐智全参加过武举考试。 成绩不错,当年第三,称“武探花”。 何书墨回忆了一下唐智全的身材,心说唐智全如今的武道修为已达七品,当年武举考生获得“探花”,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何书墨继续看下去。 顿时发现不对。 武举考试,虽然以比武为主,但却还有“策问”一项。 主考武生的“文化水平”和“兵法理解”。 唐智全的策问成绩很不错,一举助他夺得“武探花”之名。 而“武探花”的名头,也在随后帮助他进入御廷司,成为一名拥有监察实权的御廷司行走。 但问题就出现在“策问”上。 据卷宗记载,唐智全压根没上过私塾,字能认多少都不好说,他是靠什么去写的“策问”? 假如唐智全策问水平很一般,那他就不可能拿到“武探花”之名。 可唐智全就是超常发挥,就是拿到了。 何书墨继续往下看。 登时发现一个意外之喜。 当年负责武举考试的兵部官员,正是刚踏入官场不久的侍郎之子,张不器! 据卷宗记载,张权和唐智全乃是同乡,因此张不器很有可能得到张权授意,刻意包庇唐智全,助其取得好名次。 唐智全则投桃报李,在御廷司当张权的手脚耳目…… 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陈锦玉无奈道:“逻辑虽然通顺,但证据基本没有。而且查到这个份上,没有极其详尽周全的证据,基本上和没有证据毫无区别。更何况,还有一句古话: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何书墨盖上卷宗:“所以,你们在鉴查院的人就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如何呢?就凭这点猜测,你还想扳倒一位三品高官吗?” 何书墨也感觉希望不大。 但不妨碍他去试试。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得借此机会,去女反派面前刷刷存在感。 对职场新人来说,会做事固然很重要。 但能不能讲好PPT,哄得领导龙颜大悦,才是升职加薪的关键。 “稿纸给你了,五千两银票和卷宗我拿走了。对了,我还有一个要求,别说是许谦写的小说,我有笔名。” “敢问公子笔名?” “爱潜水的小郎君。” 陈锦玉:??? 关于笔名,他知道不少,书院弟子中,善用笔名的不在少数。但画风如此新奇的笔名,他平生头一次见。 “爱潜水的小郎君?莫非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锦玉思索不解,只得道: “这位许公子,真是个妙人啊。” …… 皇城,清净湖边。 两位女子并肩而行。 其中一位身穿宫服,气质雍容,貌若玉琢,不见半分瑕疵。 另一位落后半步,气质幽静,矜持貌美,如夏日凉冰。 厉元淑缓缓合上手里的简报,看向身侧的高冷美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准备改革赋税的事情,被魏党那帮人知道了?” 高冷美人轻轻颔首。 “小姐,你改革税赋的打算,知道的人本就不多。那一批人里,一定有魏党的奸细。” “不一定是奸细,还有可能心怀不轨。你能揪出来吗?” 高冷美人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奴婢没用。” 厉元淑拉起她的手,静静站着,什么话都没说。 当初,几个小丫头陪自己离开江左,毅然来到数千里外,举目皆敌的京城。 只用短短几年便站稳脚跟。 若说她没用,那世间还有可用之人吗? “你是本宫的丫头,本宫不许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小姐……” “咳咳咳……” 寒酥撞破了气氛。 她其实没多尴尬。 只是唯独可惜了玉蝉水盈盈的漂亮眼睛。 玉蝉平时坚强得很,除了小姐,没人看过她我见犹怜的样子。 厉元淑松开玉蝉的手,对寒酥板起脸来。 “你最好有正事。” 寒酥吐了吐舌头,似乎不是很怕这个在京城里人鬼皆惧的“妖妃”。 “小姐,我的玉牌有动静了,何书墨在城外求见。” 第28章 试试 “何书墨?” 厉元淑反问了一句。 按正常人的思维推算,何书墨就算要进宫,也应该是一周前,他和魏相友好互动名声大噪时进宫谢罪。 现在一周过去,热度消散殆尽,他却主动跑来皇城。 什么意思? 厉元淑看向玉蝉:“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玉蝉声音清脆冷冽:“没有,何书墨品级太低,不在关注之列。” 寒酥道:“小姐,奴婢先去问问?” “算了,让他进来。本宫倒要看看,他特地求见,所为何事。若是无事生非,寒酥,你便收了他的牌子。” “是。” …… 皇城门口,何书墨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一驾马车从城中驶了出来。 身穿宫女衣服的寒酥从马车上跳下,对门外的何书墨招了招手。 上了寒酥的马车,何书墨惊叹一句豪横。 这车上摆的用的暂且不提,单说地上脚踩的毯子,乃是价值不菲,干净细密的白绒脚垫。 何书墨甚至感觉,这地上的垫子比他的脸都干净。 “你坐我对面去,中间是娘娘的位置。” “哦,多谢姐姐提醒。” 何书墨听话坐到寒酥对面,心道:这陪嫁丫鬟的待遇果然不同,自家小姐的马车说用就用。 两人无话。 但何书墨明显能感觉到,寒酥是闲不住的,她想说话,只是她是女子,加上他们并不怎么熟,她就更不好开口了。 “寒酥姐姐,下官有一事想问。” “你说,但涉及娘娘的肯定不行。” “下官领了娘娘赠的武神秘籍后,久久不得入门,还望姐姐解惑。” 作为女反派的心腹,寒酥练的自然是厉家的霸王道脉。 她跟在女反派身边,女反派稍微指点她几句,就够她出去开宗立派了。 因此寒酥的修为并不低,《皇权之下》中虽然没有明说,也没有寒酥出手的描写。但何书墨估摸着,她应该有中三品的修为,差不多相当于御廷司司正。 这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师级”修炼者,不问白不问。 “手伸出来,我帮你看看。” “谢谢姐姐。” “就你嘴甜。” 寒酥白了何书墨一眼,但却并不生气。 她这几年都在宫中,身边能说话的除了小姐就是玉蝉她们,何书墨年龄小她三岁,帅气礼貌又嘴甜。 她是没理由心生反感的。 何书墨将手搁在马车正中的小桌上,寒酥从怀里取出小手绢,垫在何书墨手腕上。 她如玉葱般的三指并做一起,轻轻按在何书墨的脉搏之处。 何书墨感觉一股霸道的真气从他手腕涌入,在他的身体里到处乱钻。 霸王真气恰如其名,比武神真气霸道强势得多。 末了,寒酥收回手指,将避免肌肤之亲的小手帕叠好,放回鼓鼓囊囊的怀里。 “你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因而资质比较一般。练习武神道脉的秘籍没有寸进,是正常情况。刚才我帮你疏通了一下经脉,你之后再练想必会轻松一些。” 得知结果,何书墨并不意外。 他就是个杂鱼反派,难道还想天赋逆天不成? “多谢姐姐,下官知道一处擅长江左糕点的铺子,下次进宫给姐姐带一些来。”何书墨投桃报李。 寒酥眼睛一亮,她确实好久没吃过家乡的糕点了。 没想到这何书墨还挺细心的。 知恩图报,不错不错。 …… 玉霄宫,养心殿。 一道华美身影,手持奏折坐在窗边书桌旁。 她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寻常地坐着,便能让人远远感受到压制不住的雍容贵气。 何书墨三步并做两步:“臣何书墨拜见娘娘。” 厉元淑继续盯着手中奏折,语气寻常:“平身。有事?” 何书墨摸出卷宗,双手奉上。 “臣有一计,或许能将娘娘心患连根拔起。” 厉元淑放下奏折,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 她向来不澜不惊的俏脸上,此时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你说什么?” “臣有一计,或许能将娘娘心患连根拔起。” 何书墨一字不差地重复道。 “都退下。” 贵妃娘娘发话,却不是对何书墨说的,而是对屋内侍奉她的女侍们说的。 片刻之后,养心殿内的女侍尽数离开。 偌大的殿内,此刻只剩三人,一对君臣,一位丫鬟。 寒酥默默上前,想替娘娘去拿何书墨手中的卷宗。 但厉元淑亲自起身,走步间,掀起一阵香风泼在何书墨脸上。 霎时,心旷神怡。 她亲自拿起何书墨奉上的卷宗,打开卷宗前,多瞧了他一眼。随后便将卷宗展开,一言不发,快速阅读。 “这东西不像是你能弄到的。” 厉元淑语气不善。 何书墨丝毫没有装大尾巴狼的打算,更没有耍任何小聪明。 女反派既然问了卷宗的来历,就说明她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 这时候,老实交代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何书墨直接就把陈锦玉供了出来,但没说具体的交易细节。 “臣以为,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没想到侥幸让臣蒙对了。” 厉元淑语气如霜:“勾结魏党,证据确凿,还敢到本宫面前炫耀,你不怕本宫革你的职?” 何书墨语气铿锵,忠心赤胆:“臣不知道什么是魏党,臣只知道娘娘想让哪些人死,他就不应该活。” 何书墨说完,养心殿落针可闻。 一旁静立的寒酥偷偷瞄了自家小姐一眼。 只见这位风姿绰约,倾国倾城的大楚贵妃,嘴角微翘,心情愉悦。 正如何书墨所猜测的那样,厉元淑并非迂腐之人,寻常贵妃党避魏党如蛇蝎,但所谓蛇蝎,只要用好了,便可以变成上好的“药引”。 楚国朝局没有绝对的朋友和敌人。 将利益而非一时仇恨放在第一位,才是一位合格政客应有的素质。 某人刚才那一番话,显而易见,说到了女反派的心尖上。 厉元淑放下卷宗,分析道:“你打算用唐智全引出张不器,再用张不器钓出张权。” “娘娘明察秋毫,运筹帷幄,料事如神。” “少拍马屁。说‘是’,还是‘不是’。” “是,臣正有此意。所以才特地进宫,找娘娘商量。” 厉元淑毫不客气地点评道:“想法很好,但手段太嫩。张权老谋深算,唐智全并非他的心腹,你这引蛇出洞的计谋,未必能引他出来。” 何书墨牢记使命——事情办不办成不重要,重要的是哄领导开心。 他直接道:“臣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高,但臣以为,此事虽不致死,却足够恶心。张权既然敢惹娘娘动怒,臣便不会让他睡一天好觉。” 寒酥听完这番言论,心中不禁开始佩服起“马屁大王”。 设身处地考虑,换做是她有这么忠心的臣子,她也不愿意让臣子失望。 “准了。” 贵妃娘娘款款起身,亲手递还卷宗,以示鼓励。 第29章 下套 楚淮巷的姑娘们之所以备受喜爱,无外乎是她们外貌出众,外加善于洞察人心,能提供情绪价值。 但还有一些女子,情商为负,喜怒无常,经常对你爱答不理。但她同样备受喜爱,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面板数值太超模了。 何书墨思维发散了一瞬,但终究不忘正事:“娘娘,臣还有一个请求。” “说。” “武举舞弊之事,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而且魏党当初针对过此事,张家必然已经处理过许多跟脚。因此……” 厉元淑瞬间猜到何书墨的打算:“你想让本宫配合你骗人?” “娘娘料事如神!” “尽使些鬼点子。” 何书墨并不尴尬,反而振振有词:“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厉元淑轻轻一笑:“道理一大堆。说吧,想让本宫怎么做?” 何书墨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本卷宗。 “娘娘只需把这本卷宗分别送给大理寺、刑部、鉴查院就行了。什么话都不用交代。” “寒酥。” “奴婢在。” “陪何大人去大理寺和鉴查院转转。” “是。” …… 马车中,寒酥头昏脑涨。 倒不是晕车,而是她想不明白这卷宗的作用。 何书墨和她家小姐讲话,就像是猜谜语,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间,省略了一大堆信息,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是,有些事她虽然好奇,可她还是有分寸的。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这样才是一位合格的小丫鬟。 “这卷宗里记录的是一桩陈年旧案。它最重要的特点,是发生的时间和武举考试的日期很接近。” 何书墨看似随意聊了一句。 寒酥努了努嘴,还是没说话。 何书墨继续道:“直接查武举舞弊,魏党之前做过,证据不足,希望不大。但我们的目的是让张权认错,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都做过什么。因此我们不需要真的查出什么,只需要做出查案的动作,就足够唬人了。” 寒酥到底还是没忍住:“所以这个卷宗,就是用来做出阵仗,吓唬他的?” “没错。” “可是,张……额,那个人老奸巨猾,这种狐假虎威的阵势,真能骗到他吗?” “现在这个时间点相当敏感,兵甲失窃案结束不久,魏党刚丢了面子,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寒酥听完,眼睛亮起。 对!魏党表面上是输给娘娘和张权的!他们暂时还不知道是何书墨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因此魏党完全有动机去针对张权! 如果是由何书墨造势,自然没什么唬人的威力。但换魏党出手,便是完全不一样的威慑力。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轻视魏相。 何书墨笑道:“正是张大人太聪明了,所以他才会因为谋算太多,进而上当。倘若他什么都不想,我们反倒骗不到他了。” 寒酥听完,稍稍挪动屁股,坐得离何书墨远了一点。 这个人太可怕了,跟小姐在一起,简直是狼狈为奸! 不对,小姐可不是狼狈,小姐是好人,只有他是狼狈! 送卷宗的路上,马车经过一家糕点铺子。 虽然不是江左特产,但不妨碍何书墨自掏腰包,给寒酥送了点心意。 甜甜的糕点吃到嘴里,寒酥又改变了主意。 她觉得,何书墨就算是只狼狈,也是一只孺子可教的好狼狈。 …… 下午,何书墨掏出写《大秦帝国:变法》赚的稿费,买了宝参、灵芝、气血丹等滋补之物。 并且堂而皇之地拜访御廷司司正,朱良辰。 号称是请司正指点武道入门。 但具体什么情况,外人不得而知。 次日,何书墨又去拜访司正。 后日一样,何书墨坚持拜访司正。 …… 勇武营中,唐智全看着书架上纹丝未动的靖安知县卷宗,心说这何书墨疯了吗? 眼下半个月过去。 高玥、刘富、吕直三人所负责的案子都有不同程度的进展。 特别是高玥,已经快将证据收集完整,提交给司正了。 结果这何书墨呢? 靖安县的案子进度为零,哪怕是自己把线索收集好放何书墨脸上了,何书墨也不为所动。 没道理啊。 这小子如果是努力过,但确实查不出案子,那输得不冤,自觉退出勇武营就是了。关键,线索都摆他脸上了,他怎么还不动弹? 莫非他故意不办案,就等着退出勇武营…… 但那天他大放厥词,眼下等着输得一败涂地,不是把脸都丢尽了吗?这是纨绔子弟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唐智全是查案好手,何书墨身上种种反常的举动,已经足以让他察觉不对。 一切反常之事,背后都有逻辑,何书墨肯定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哟,唐使官今天不出去查案啊?” 何书墨远远地朝唐智全打招呼,语气嘲弄,丝毫没有面对上司的尊敬。 唐智全面无表情:“你那靖安县的案子可有进展?要是再没进展,过几天自行滚蛋,别让本官废话。” 何书墨满脸不屑:“您瞧好吧,可不一定谁先滚呢。” 唐智全越想越感觉奇怪。 这何书墨怎么如此自信?还敢反呛一口?他的底气源于何处? 唐智全找到吕直。 结果不等他开口,便发现吕直目光闪躲,似乎是有事瞒着他。 “你有事瞒我?” “使官,我还要办案,先走了。” 不一会,刘富从外面回来,提起茶壶往嘴里灌。 唐智全盯着他道:“你莫非也有事……” 刘富呛了一口水,“使官见谅,我昨晚没休息好。” “何书墨和你说过什么?” “没什么,真没什么。” 刘富演技其实还行,但逃不过唐智全的直觉。 吕直和刘富肯定知道些什么,而且一定是和他相关的。 临近散衙,高玥查完案子,回到勇武营。 唐智全把高玥叫到一旁。 他开门见山:“何书墨是不是和你们说过什么?” 高玥心道他都说好几天了,你可算开始问了。 不过表面上,高玥犹犹豫豫,一副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唐智全心知有戏,直接画饼:“高玥,你知道,咱们司正总有升上去的一天。我距离中三品不远,到时候,我如果成为司正,这勇武营多半会交在你手里。你要为长远考虑。莫要因为一时意气,失了升迁的机会。” 高玥感觉酝酿的差不多了。 坦白道:“使官,何书墨貌似在查您的案子。” “我的案子?什么案子?” “就是您武举策问的事情。” 唐智全心里咯噔一声。 暗道不妙。 当初他武举考试时,确实费了些银钱疏通关系。他和张权是同乡,有同乡之谊在前,很容易抱团。因此张不器收钱办事,过程相当顺利。 但,此事过去这么多年,何书墨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30章 请君入瓮 唐智全一时不能接受何书墨去调查他的事实。 毕竟这小子刚来御廷司没几天,而他又是何书墨的顶头上司。 这怎么敢的啊? 于是,唐智全本能质疑:“本官虽然是六品官,在何书墨的职权范围之内。但我与他同属鉴查院,鉴查院查办同僚,需要得到上级的首肯……” 高玥“惊讶”地说:“您真不知道吗?何书墨这几天一直往司正那里跑。” 唐智全脸色再变,心中隐隐不妙的预感,愈发严重。 不过,他作为御廷司带刀使者,大场面见得多了,倒也没有因此乱了阵脚。 何书墨到底有没有得到司正的首肯,明天试一试司正便一清二楚。 …… 朱良辰最近感觉挺烦的。 他在御廷司效力三十年,是本朝楚帝创办御廷司时,第一批加入御廷司的官员。 十五年前,老司正致仕(退休),朱良辰因履历丰富,武道过关,从带刀使者升任司正。 朱良辰本以为,这是他人生巅峰的开始。 但谁知道,老司正致仕后并未得到一日安生。 老司正曾经得罪过的魏党官员,纷纷发动势力报复。 虽然没闹到家破人亡的境地,但说是妻离子散毫不为过。 直到此时,朱良辰终于意识到,他所处的位置,绝不是什么人生巅峰之处,而是一个凶险至极之地。 从那时开始,朱良辰便奉行圆滑之道。 能让各方满意的事,绝不让各方难做。 如若非要得罪,也会给对方留个体面,不把事情做绝。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老好人”名声在外,有个叫何书墨的行走,居然跟个狗皮膏药一样,天天赖在他这司正院中。 说什么“请司正指点武道”。 打骂都不走。 脸皮厚得闻所未闻。 不过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何书墨愿意带礼物赖着,朱良辰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他热乎劲过去,就自然不会再来了。 心浮气躁的年轻人嘛,他这些年是见得多了。 “朱大人。” 唐智全迈步走进司正院中。 朱良辰奇道:“唐使官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坐坐。” “大人,下官手下的行走,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唐智全来拜见司正,自然没有空手来的道理。 他递上一份价值不菲的药材。 按御廷司的俸禄规格,攒上两年都买不起。不像是唐智全能轻易拿出的礼物。 无事不登三宝殿,朱良辰猜不到唐智全卖什么关子,便推拒道:“不用见外,何书墨同样是我的手下,我指点一下他算不上麻烦。” 唐智全斟酌语言: “朱大人,据下官调查,何书墨买官买进来的。他在勇武营口碑极差,不但毫无成绩,还与同僚频繁冲突。我的意思是,您要不考虑一下他的去留。总不能留一个不务正业之人,抹黑咱们御廷司,让魏党的人看笑话吧?” 关于何书墨的传闻,朱良辰其实不是完全没有耳闻。 他之所以愿意放纵此人,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此人曾经被娘娘“夸奖”过。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何书墨当初怒骂魏淳,娘娘派身边女侍传旨,是一种隐晦的明贬实赏。代表娘娘其实并不生气,罚俸不过是做做样子。 老实说,何书墨的去留,朱良辰压根无所谓。 他平日小心翼翼,害怕的是魏党的势力,何书墨身后可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他犯不着对何书墨顾忌许多。 但是,何书墨毕竟名声在外,假如娘娘忽然想起御廷司有那么一号人,而那人又被自己革职了…… 比起娘娘的怒火,朱良辰更愿意得罪魏党。 无论怎样,朱良辰不打算背锅。 你唐智全既然不喜欢此人,你就自己想办法,别把老子牵扯进去。 朱良辰双手背在背后,切割的意思很明显: “你们勇武营内部的事情,只要不是太过分,涉及根本,本官以为,都可以和气解决。真到了水火不容的时候,各自带上证据,再来找本官裁定为时不晚。” 唐智全嘴角一抽。 司正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会帮自己对付何书墨。但同样,他也不会帮何书墨对付自己。 这乍看很公允。 但考虑到,他唐智全是在御廷司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使者,而何书墨不过才刚来半个月…… 唐智全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朱良辰拎起唐智全特地送来的药材,远远丢了过去。 “心意领了,东西拿回去吧,不便宜。” 唐智全接下药材,心中对何书墨调查他的怀疑,此刻已经信了八分。 …… 下午,何书墨像愣头青一样继续拜访司正。 和唐智全不同。 何书墨每次带来的药材、补品、药酒都并不是很贵。 结合他的家境考虑,这些东西都是他这种少爷完全能买得起的。 朱良辰瞄了一眼何书墨新带的药材,道:“下次别买了,这几味药,你们下三品武者吃了有用。本官吃了,和喝水没有区别,浪费钱。” “家里老头子会赚。” “会赚钱也没这么糟蹋的。” 何书墨笑道:“咱送的就是一个态度。” “年纪不大,人情味倒是不小。”朱良辰摇了摇头,心中感觉到一丝奇怪,这何书墨看着也不像是会得罪魏相的人啊,他那天骂魏相,是脑子突然不好使了吗? “你把这些功夫,花点在唐智全身上,他自然会尽心待你,你又何必来找本官呢?” 何书墨道:“我是有钱,我不是傻。唐智全蹦跶不了几天了。” 朱良辰愕然后,无语地笑了:“那你往我这儿跑,是提前拜码头来了?” “司正不嫌弃的话,下官自然想混个脸熟。” “无稽之谈。” 朱良辰摇了摇头。 心说这勇武营的人真有意思,大的想对付小的,小的也不服大的。 何况唐智全在御廷司经营多年,那是说倒就倒的吗?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朱良辰心里清楚,唐智全身后还有朝堂三品大员当靠山…… 当年魏党不是没找过他的麻烦。最后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你一个刚进门的七品行走,凭什么…… 是啊! 朱良辰陡然反应过来。 何书墨那等家境,凭什么和唐智全斗呢? 突然,一个不易察觉的细节浮现在朱良辰脑海。 那一日,贵妃娘娘派出的女侍来御廷司传旨。 在传旨之前,女侍扫视了一眼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种反常细节,逃不过负责查案的御廷司司正的眼睛。 通常来说,眼神交流存在于假装陌生的熟人之间。比如涉及内鬼的案子,经常需要留意犯人的眼神。 娘娘身边的女侍,和御廷司的某人相熟…… 这代表什么…… 看着院中独自练武的何书墨,朱良辰心思一动,反正他猜错了又不会怎么样,不如提前卖个面子。 “你身体基础不好,气血不足,练了也是白练。你带的几味药材,拿去泡水,喝了再练。别累死在本官的屋前。” 第31章 人心惶惶 说书人口中脍炙人口的“三司会审”,一般指的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个衙门。 其中,大理寺负责京师百官,和京城重大案件的审理;刑部负责复查全国案件,典狱和法令制定;御史台负责监督司法执行,弹劾官员。 因此,但凡京城有重大案件,都绕不开这三个衙门。 换而言之,这三司一旦开始忙碌,就代表可能有些案件已经发生。 武举舞弊,牵扯甚广,必然在三司关注之内。 此时的大理寺门口,各路官员行踪匆忙,唐智全静静寻了个铺子吃酒,像是在等人。 中午时分,一位大理寺官员匆匆出门,来到附近的铺子解决午饭。 “唐使官!衙中事忙,让你久等了。” “不敢不敢,大人请,我也是刚到。” 唐智全亲自倒酒,随意一问: “不知大人最近,都在忙些何事啊?” 大理寺官员随口道:“自然是公事。不似御廷司那边清闲。” “哪里哪里,能者多劳,都是贵司在替我们楚国负重前行啊。” “哈哈。” 一顿饭后,唐智全琢磨他刚才打探到的消息。 大理寺确实在忙。 那人虽没有明说,但听语气,似乎颇为棘手,不像是寻常小案,而是大案。 在楚国能称得上大案的案子,起码也得涉及四品以上官员。 武举舞弊案,涉及兵部、礼部,如若被查,必然是妥妥的大案了。 再结合御廷司司正的态度,和何书墨嚣张反常的行为…… 唐智全心神不宁。 “这何书墨,一个区区七品,就算对我不满,凭什么撬动这么大的案子?” “难道说,是有其他大人物,在他背后推波助澜?” “会是谁呢?” 唐智全一时找不到幕后之人,毕竟,他在御廷司为官多年,仇人不少,至于他背后靠山,兵部侍郎的仇敌,那更是遍布朝野。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兵甲失窃案》,张权令魏党颜面尽失,想要弄倒张家的魏党,恐怕不在少数。 “此事得快点告知侍郎。” “若真涉及张家,那便不是我能处理的事了。” …… “马步扎好,双手放平,不要乱动。” 司正小院,何书墨在寒酥和朱良辰的双重指导下,终于隐隐摸到了武道入门的门槛。 迈过去,便能正式踏足九品,成为一名真正的武神道脉修行者。 话说得轻松,但实际上并不容易。 若非大补药一直吃着,何书墨感觉他随时可能猝死。 “司正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说。” 朱良辰摇着摇椅,好整以暇地瞧着大汗淋漓,双腿打颤的某位初学者。 “司正大人,你的武神道脉入门法确实不错,但还是太费精力了,有没有更简单又强势的修炼法推荐一下?” “有的老弟,有的。” “什么?” “霸王道脉。不过霸王道脉的正统在江左,你在京城弄到的修炼法多半残缺不全,如果没本事拜入厉家,必然走不长远。霸王道脉虽然简单,但弊端同样明显,它的真气霸道无比,修炼起来风险很高。若无师父长辈时刻监督矫正,很容易功行错路,自废武功。” 话音刚落,朱良辰特点补充了一嘴:“当然,这些小小问题,只会出现在普通修行者身上。在天赋绝伦,惊才绝艳的贵妃娘娘面前,犹如土鸡瓦狗,触之即溃,不值一提。” 何书墨心道:话都这样说了,也得强行把女反派例外出去,我看司正你也是太想进步了。 朱良辰摇着摇椅,提点道:“别白日做梦了。霸王道脉与整个厉家一荣俱荣,不是你能高攀上的。据我所知,外人想接触完整的霸王道脉,要么入赘,要么卖身,没有第二条路。我们武神道脉之所以能成为江湖主流,自然有其独到优势。同品级的武道修行者,不会弱于任何一个修炼道脉。踏实修行,不用羡慕别人。” …… 夜晚,唐智全屋舍门口,一位蒙面便衣壮汉翻身上马,趁着人烟稀少时候,深夜赶往内城。 内城,张府。 书房之中,张权仰在椅子上徐徐假寐。 他的桌前,摆放着不少书信。 有些是因为《兵甲失窃案》给张权道喜的,楚国国土不小,信息传递需要时间。外人只知道张权大出风头,真正内情一概不知。 有些是地方门生,写信托张权在京城办事的,许诺的好处自不会少。 有些则涉及借贷钱款——填补兵器堂缺口后,张家入不敷出,从前阔气习惯了,眼下确实缺钱。 “老爷,二少爷那事,老奴处理完了。” 郑长顺轻声道:“花了些银子,让当地县衙判了一个‘男盗女娼’。二少爷是那女人的正经恩客,少爷心善,想着花钱帮女子和离,但那男人因此心生妒忌,反叫女子丧命……” “嗯,这家人的亲戚也打点好,莫要节外生枝。” “老爷放心,已经派人出城打点了。小地方出身的,见识短,多给点银子罢了。” 张权摆了摆手,郑长顺失去退下。 片刻,郑长顺再度回来。 “老爷,御廷司的唐使官求见。” 张权从假寐中睁眼,奇怪道:“他怎么又来了?上次,你没跟他说清楚?” “唐使官面色不好,恐怕不是上次的事。” “叫他进来。” 唐智全一进书房,看到大红官袍的张权,立刻深深鞠躬。 “下官唐智全,拜见侍郎大人。” “不用多礼,你深夜来访,有急事?” “大人,下官怀疑,何书墨把心思打到了您的头上!” 张权瞳孔微缩,但仅此而已。 作为官场老将,他可不会被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吓到。 “怎么说?” 唐智全一五一十地把他最近的遭遇,何书墨的表现,司正的态度,以及大理寺的情况全部汇报给张权。 “下官以为,何书墨必有依仗,不然他凭什么对下官大放厥词?” 唐智全说完,久久不见张权动静。 他稍稍抬头,只见这位三品侍郎,皱眉沉思。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张权缓缓开口: “当年武举,确实是不器主理,但你能探花,与老夫有何干系?” 唐智全惊讶道:“大人,咱们是同乡,当年,张公子……” 张权打断道:“举贤不避亲,同乡不是问题。” “是,但……” 唐智全想说,但我送过礼也是真的。若没有您儿子张不器暗中运作,我怎么可能拿到策问高分? 不过看张权这态度,难道他真不知道策问的事情? “这事本官知道了,本官明日问问不器,有什么消息,让长顺告知你。”张权语气如常。没用命令的语气,但与命令无异。 “是。下官告退。” 唐智全走后,张权对郑长顺道:“叫不器用我的名义去打听打听,这段时间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忙什么。” 第32章 君子报仇 除却七日一次,楚国正式的百官早朝。 魏党和贵妃党,都有自己私下议事的“小朝会”。 “小朝会”由党首主持,各党高层参与,主要用来商讨各部事项。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能说是“朝会”,毕竟,魏党和贵妃党都是臣子,没有君王。 叫“朝会”无异于谋逆。 魏党文人居多,对内的“小朝会”,明面上叫做“橙园诗会”。 打着作诗品词的名义,干结党议政的事情。 京城,橙园。 园中百花齐放,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一处雅阁之中,魏党大员相继到齐。 党首魏淳自不必说。 赵世材,陈锦玉等朝中重臣赫然在列。 有位魏党同僚见了陈锦玉,道:“德章啊,你今天春风满面啊,这是家里又喜得贵子了?” 德章,陈锦玉的字。 面对同僚,陈锦玉大笑回应。 他确实开心。 几天前,他从“许谦公子”手里,获得了《大秦帝国:变法》的手稿。 回去后一刻不停,通宵苦读。 通读全篇,最终确定,此书极佳,内容浑若天成,必然能引起潜龙观老天师的兴趣。 可以说,他只用五千两银子,外加一个不重要的人情,就换得了保送太常寺卿的机会。这如何能压得住嘴角? 最近几天,他正找人抄录手稿,封装成册——总不能给老天师看许谦的手稿吧?“许谦公子”才华确实不错,但那一手字着实不敢恭维。 此书一旦装订完成,马上送去潜龙观! 事关前途,陈锦玉丝毫不敢耽搁。 “是啊德章,我看你今天面带红光,人都年轻了十岁。” 又有一位魏党同僚跟着笑道。 陈锦玉回应道:“哈哈,最近食疗有效,确实老当益壮,见笑,见笑。” 尘埃落定之前,陈锦玉并不打算公开他获得《大秦帝国:变法》的事情。 一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成功前不能着急庆功,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二来,陈锦玉打听过了,许谦和他的笔名“爱潜水的小郎君”都不出名,压根没人听过。既然如此,不如就让“爱潜水的小郎君”继续无名下去,最好能为他一人所用。 如若多方竞价,他陈锦玉未必能拿到最大的利益。 众臣到齐,橙园诗会正式开始。 主持诗会的,并非魏相,而是由党中官员轮流担任。 “听说云庐书院新出了一首名篇,咱们便由此开始。” “不会是那首‘赠杨正道’吧?” “确是此诗。” “写得实在是好啊,那种盎然春意扑面而来。” “是啊,只是作者许谦,是谁门下?这么优秀的后辈,我怎么从前没有听过?” “看题目,自是杨大儒门下,这还用问?” “哎,既然如此,刘师兄,许谦算是你的师弟吧?” “是我孤陋寡闻了,老师的新徒如此厉害,我竟全然没有听说。看来是书院回得少了。” 会场讨论热烈,陈锦玉作壁上观,全然不吭声。 心中暗道:许谦我倒是见过,但你们万一知道,这人不但擅长写诗,更擅长小说,怕不是得吓死。 赵世材眼看局面有些失控,不由得轻咳了几声。 橙园诗会,虽然是以诗开头,但不是真让他们来讨论诗词的。 “那日朝堂辩论,我赵世材被妖妃怼得哑口无言,我认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妖妃那边凭什么准备得如此充分?” “《兵甲失窃案》我等准备多年,期间严谨保密,知道的人极少。除非有内鬼,将此事提前泄露给妖妃。不然,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赵世材的“内鬼之问”,让诗会参与者们噤若寒蝉。 因为魏党官员们并不确定,这“内鬼”究竟是赵世材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借赵世材之口说出来的。 如果是前者,那倒还好,万一是后者,恐怕日子就难过了。 “可有证据?”魏相看着赵世材。 赵世材连忙道:“回丞相,我已经派人查过张权一周内的行程,毫无异常。所以下官以为,一定是有人提前向妖妃泄露了计划,这才导致妖妃召张权等人入宫,提前商量对策。朝堂对峙,妖妃再借张权之口,摧毁我等的计划。” 内鬼泄密,妖妃准备,完美应对,挫败魏党。 逻辑上毫无问题。 但魏淳仍然问:“可有证据?” “没有。” 魏淳训斥道:“在座诸位,多年苦读,谁不是一片忠心,拳拳报国?你没有证据,不要乱说,寒了师兄弟的心。” 赵世材低头认错:“是我考虑不周。学生也是除妖心切。” 魏淳如泰山般巍峨不动:“别对我说。” 赵世材转身面对众人,拱手一拜,行大礼:“诸公,是赵某唐突了。” 底下众人连连摆手,替赵世材开解。 说一些“赵师兄确实诚恳”“都怪妖妃太狡猾了”之类的话。 整个诗会其乐融融,阖家欢乐。 陈锦玉心道:好一个一唱一和,此事之后,赵世材怕是地位稳当,继续充当魏相的左膀右臂,稳坐刑部侍郎之位。 …… “小高,帮我一把,我快顶不住了。” “不帮,这种事情还亲力亲为好一些。” 御廷司勇武营中,何书墨脸色涨红,正在尝试运用功法,将体内真气收集起来,并控制它们按照功法的运行路径做周天运转。 经过连日苦修,他终于快完成体内真气的第一个周天运行,从此摆脱凡人,踏入武道修行者之列。 只要这轮真气能运行成功…… 武道九品就拿下了! 高玥在何书墨身旁屏息凝神。 丝毫不敢过多打扰。 品级晋升的时刻,对于每一位修行者来说都十分关键。 出半点岔子,都容易功行错路,走火入魔。 “这门梁怎么歪了?去!” 唐智全的声音在院外响起,一道激荡真气随之出现,撞在门梁之上,继而如水波般扩散而来! 唐智全的真气眨眼间波及院子。 何书墨孱弱真气受到外来真气影响,顿时消散大半,晋升之势,戛然而止。 此刻,他只觉经脉刺痛,血流逆行,继而嘴里一甜,尝到了血腥味。 高玥见此,一掌真气拍在何书墨背后,帮他稳住伤势。 “他故意的。” 高玥低声说。 何书墨咧嘴,露出一排红色牙齿:“我知道。” “你别冲动。我帮你稳定真气,大不了休养几天再突破九品。” “嗯,君子报仇,三天不晚。” 高玥感到诧异,她还以为何书墨一定会冲动来着。 不过她马上意识到不对:“三天?为什么是三天?不是十年吗?” “你猜。” 第33章 壁虎断尾 玉霄宫,养心殿。 御膳房的太监列成长队,每人提着一个食盒低头站在殿外。 几息之后,殿内传旨,娘娘用膳。 太监们得了指令,鱼贯进入殿中,将御膳房精心准备的菜肴,一一摆在宽阔的圆桌上。 一切完成,收好食盒,再鱼贯出殿,整齐候在殿外。 整个过程迅速、安静。 等贵妃娘娘意识到该吃饭时,一桌佳肴已经布置完成。 但这还没有结束。 娘娘入席时,一队宫女手持铜盆、巾帕、漱盂侍候在旁。 贵妃娘娘会先净手,漱口,然后才开始用餐。 用餐之时,长辈不言,晚辈不语。 不过养心殿就厉元淑一人,自然不分什么长辈晚辈。 厉元淑手里捧一个巴掌大的小碗,里面盛着半碗晶莹剔透的米饭。 作为美名远扬的五姓贵女,她吃饭时一样讲究细节,矜持优雅,有礼有节。 纤手捏住玉筷的尾部,夹起分量合适的菜肴,转而送到樱桃小口之中。 她吃得挺快,但悄然无声。 食物进了小嘴,就像被按下静音按键,只能看到她下巴在动,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无论蔬菜还是肉菜,都刚好能送入口中,酱油、陈醋等带颜色的汁水,一丝一毫都沾不到她娇艳欲滴的嘴唇上面。 厉元淑吃相优雅斯文,但其实不慢,食量也不小,不是什么浅尝即饱的娇弱小姐。 只是因为过于赏心悦目,导致总让人感觉她吃得不多。 午餐结束,厉元淑又把擦嘴、漱口、净手的流程走了一遍。 这才起身消食。 “娘娘,张家有动静了,这是玉蝉送来的消息。” 寒酥静等厉元淑吃完,走到殿外散步时,才呈上情报。 厉元淑接过信件,扫了一眼,还给寒酥。 “张权果然派人去大理寺打听消息了。” 寒酥语气担忧:“娘娘,你说何书墨的小把戏,能骗到他吗?” 厉元淑奇怪打量了寒酥一眼,似没想到,这丫头还挺关心某人的。 但她并没多想,只道:“只靠何书墨肯定不行。但如果借魏党的势,多半能成。” “可是,张权如果打听到,大理寺查的压根不是他的案子,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没关系。” “为什么?” 厉元淑看向远处,语气幽幽:“因为他是只老狐狸,一旦嗅到危险,哪怕不是针对他的,他也会做出反应。就像受惊的壁虎,断尾求生。” 寒酥似懂非懂,感觉这些玩心眼的人都太狡猾了。 “对了娘娘,您还有一份信。是谢家小剑仙寄来的。” 寒酥呈上信件。 厉元淑接过,撕开,快速扫了一眼: “谢家有一个晚辈要来京城修行。谢晚松请本宫关照一下他妹妹。” “那娘娘,这谢家小娘姓甚名谁,咱们要派人手保护一下她吗?” “不。既然是修行,万事便靠她自己。” “啊?娘娘,这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便成了咱们的过错了。而且小剑仙的面子咱们总得给一下吧,都是五姓,同气连枝,他还和您交过手。” 厉元淑冷哼一声,言辞毫不客气:“手下败将有什么面子?” 随后将信件丢给寒酥,道:“你自己看看,谢晚松的‘关照’是什么意思。他嘴上说是‘关照’,实际是想让本宫出手,替他好好敲打敲打谢小娘。” 寒酥看了信件,发现娘娘说的还真是没错。 小剑仙嫌他妹妹涉世未深,过于侠义,以后怕是会吃大亏,特地送来京城“多加历练”。 寒酥收好信件,嘴里嘀咕:“哥哥叫谢晚松,妹妹叫谢晚棠,都和植物有关,好听。” …… 内城,张府。 “爹!爹!大理寺有消息了!” 张家大少张不器快步穿过长廊。 他脚步轻快,面带喜气。 昨天晚上,管家郑长顺将唐智全提供的消息连夜告知了他。 关于十八年前的那一次武举舞弊。 由于是当事人,张不器记忆犹新。 当时他初入官场,经验不够,凡事都要先请教张权,而后再做定夺。 那年,唐智全以同乡之名给他送礼,但张不器觉得唐智全“诚意不够”,不打算出手帮忙。 他将此事告诉张权,希望得到父亲夸奖。但张权却说,张家在御廷司没有耳目,不如顺水推舟,送唐智全进入御廷司,做张家放在御廷司的一只眼睛。 此事虽然大获成功,但毕竟涉及舞弊。 万一被人逮到把柄,张家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是眼下这个时节。 张不器昨晚一晚没睡,早上天蒙蒙亮,便立刻起身去打探消息。 幸好大理寺中,贵妃党官员占据多数,动用张权的面子,打探消息并不困难。 屋檐下,张权靠在藤椅上消食,边上,是弹三弦琴的佣人。 他听到张不器的动静,不用睁眼,分辨出其中高兴的语气,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挥了挥手,让佣人退下。 这时,张不器刚好赶到,面带喜色。 “爹,大理寺和刑部在忙的案子,是当年的另一桩,和咱们无关!” “当真无关?”张权反问。 “当真,我问了好几遍,再真不过了。” 张权点了点头,道:“打听的过程怎么样?顺利吗?” 张不器喜道:“不难,有爹的面子,大理寺但凡有眼力的人,谁不做个顺水人情?” 张权笑了笑:“太容易就不对劲了。你说,此事如果是魏党放出来的烟雾弹,咱们要如何收场?” “魏党?不是那个卖主求荣的何书墨吗?” “老大,你糊涂了,何书墨一个七品小官,有那本事搅动大理寺和刑部?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您的意思是,此事是魏党在暗中助推?”张不器略作思考,豁然开朗:“爹,您因为兵甲的案子,狠狠得罪了魏党。因此魏党迫切想找回颜面,这才把武举的事情又翻出来……” 张不器越想越觉得靠谱:“怪不得刑部的许多魏党官员来回奔走,原来如此!” 明白之后,张不器开始后怕。 “如若是魏党出手,爹,咱们怎么办啊?” 张权两眼眯在一起:“你有把柄落在唐智全手上吗?” 张不器连连摇头:“绝对没有。当年按您的意思清理过一次,后来魏党调查,又清理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人证物证都不剩下。” “没有把柄,就不要怕。” “您的意思是,放魏党来查?” “不,我们要帮魏党查。魏党不是找不到证据吗?我们做好证据,给他们送去。” “您要放弃唐智全?” 张权从藤椅上起身,拍了拍褶皱的袍服,负手而立:“这叫物尽其用。” “儿子明白。”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您吩咐。” “魏党把《兵甲失窃案》的矛头对准了咱们,这可不好。我们张家,在这案子里可没占到一点便宜。魏党丢的是脸,咱们丢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你把何书墨进宫献策的事情,想办法告诉魏党。让他们找对正主,不要错伤无辜。” 第34章 姜还是老的辣 御廷司,司正小院。 朱良辰面前摆着一堆案牍卷宗。 其中有些案子,涉及五品及以上官员,超出了普通御廷司官员的职权,需要他阅读卷宗,下达“允许调查”的指令,授予御廷司带刀使者调查权。 如果被调查的官员职级过高,达到三品以上,那么朱良辰需要进一步向上请示,由鉴查院院长亲自阅读卷宗,决定是否授权调查。 楚国民间传闻“刑不上大夫”,多半是出自这里。 《兵甲失窃案》的风头刚过去不久,因此整个御廷司都比较清闲。 魏党的人再嚣张,也不会赶在风口上闹事。 而且,朱良辰同样不愿把魏党往死路上逼。 为官之道,讲究一个和光同尘,兔死狗烹。 真斗没了魏党,娘娘还留他们御廷司做什么? 批了一部分卷宗,压了一部分卷宗,朱良辰看了看窗外。 心说平常这会,何书墨早应该来了,在院中拍拍打打,今天怎么格外安静? “来人,去给本官看看何书墨是怎么回事。” “是。” 吏员去了又回,禀报道:“回司正,何书墨告假了。” “怎么回事?” “说是唐使官见勇武营门梁歪了,然后动用真气去扶正门梁,结果没料到何行走在院中晋级九品,然后,唐使官的真气就误伤了何行走。” “好一个‘误伤’。” 朱良辰看向院外,勇武营的方向。 武者晋升品级时,往往动静不小,以唐智全的水平,不太可能察觉不到。因此,唐智全八成是故意的。 但如果,唐智全一口咬死是无意的,那何书墨便无法提供证据,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唐智全恐怕是吃准了何书墨拿他没办法,这才借修复门梁出手,坏何书墨的晋升之机。 “姜果然是老的辣啊。年轻人还是太年轻。” 朱良辰摇了摇头。 何书墨到底是太嫩了,斗不过唐智全实属正常。 “哎,你先别走。”朱良辰对吏员道:“这几包是何书墨送来的补品,你给他送回去。让他吃一堑长一智,在家养几天,然后回来给唐智全认个错。就说是本官的意思。” “是。” 小半个时辰后,吏员回来了。 “司正大人,何行走也让我给您带句话。” 朱良辰端起茶杯:“说说。本官也听听他的高见。” “何行走说:他天天在您这练功,有点成绩了,却被唐使官打断。这哪是打断他何书墨的晋升之路?这明明是唐使官在打您的脸啊!” “噗!” 朱良辰一口茶水喷在小吏的脸上。 他万万没想到,这何书墨请假在家还不安生,非得拉他下水,一起对付唐智全。 不过他可没这么容易被策反: “何书墨就说了这个?” “何行走还说:等他把伤养好,马上出手,给您报仇。” 朱良辰哈哈一笑,他倒真想知道,这何书墨在官职、武功、经验都远不如唐智全的情况下,到底还能怎么“报仇”。 难道是向宫里那位求援? 若是宫里那位肯出手,别说区区六品带刀使者,就算是公卿大夫,哪个不是两股颤颤,坐立难安。 但,以朱良辰对宫里那位的了解。 她行事一向霸道,最看不起在外受气,没本事报复,只能回家哭丧的谄媚佞臣。 没有宫里那位的恩宠,这何书墨还有什么手段? …… 京城,何府。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何府门口。 车上,两位女子手搀手先后走了下来。 年长一些的那位,正是何府主母,何书墨的亲娘,谢采韵。 此时的谢采韵双眸红肿,死死拉住年轻姑娘的手,可怜兮兮地道:“若宁,墨儿这才上任没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婶母怎么活呀!” “婶母别怕,我去瞧瞧。” 程若宁让谢采韵放宽心,以她这么多年的经验,这位世家婶母,多半在何书墨的伤势上虚张声势。 大概目的,是叫她过来,和某人增进一下感情。 这种事情,她经历过不少次,倒也习惯了。 “这是墨儿的药,若宁,好姑娘,你可一定要劝他喝了。” 谢采韵亲自递给程若宁一个饭盒。 程若宁的丫鬟小雨要接,被机灵的何家丫鬟拉走到一边。 程若宁见此,老实接过饭盒,向何家主母告辞,独自去见何书墨。 谢采韵一秒钟前还是两眼通红,一秒钟后,立刻炯炯有神地打量程家大小姐的背影。 “腰细胯宽,不错,好生养。” 小雨:……演都不演了是吧? 谢采韵注意到小雨,从头上取下一只簪子,递到小雨手里。 小雨受宠若惊:“夫人,这太贵重了。” 谢采韵拿出何家主母的气势:“给你就拿着,以后,你家小姐进门,你也跑不了。” “是,奴婢明白。” “从本月开始,你每个月到何府多领一份月例。平时多吃点,长长肉,别苦了我的墨儿。” “多谢夫人!” 小雨纳头就拜。 她眼下虽然人在程府,但以后她和小姐多半要看何府夫人的脸色。孰轻孰重,她还是能想明白的。 …… “婶母让我把药送给你。” 程若宁提着饭盒,来到何书墨房间。 何书墨躺在床上研究功法——女反派给他的那本武神道脉的秘籍《无相谱》。 此功和霸王道脉的功法有些相近。 都是主练内功,次练招式的功法。 霸王道脉之所以霸道,就是因为这一道脉的功法,主修内功,不重视招式,讲究一力破万法。 武神道脉,则讲究术法结合,招式和内功都要练。 “放着吧,我一会喝。” 何书墨盯着功法,似乎没把程若宁当一回事。 程若宁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憋不住了:“是我。” “知道,药放着就行。” “何书墨!” “嗯?” “上次算我不对,我给你道歉,这总行了吧?” “随便。” 比起何书墨的云淡风轻,程若宁明显有些急了。 “上次,是我不该轻易提及退婚,是我错了。但你为妖妃做事,我劝你改邪归正,这也是为你为何家好。” 何书墨掏了掏耳朵。 “程大小姐,你没事干可以先帮我扫一下地。” “这和扫地有什么关系?” “风凉话吹不走灰尘,扫地至少真帮到何家了。” 程若宁气得耳垂通红,反驳道:“要不是婶母把眼睛都哭红了,谁想来看你!” “你说的都对,但我只想知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扫地?” …… 何书墨院外,谢采韵等着丫鬟报告情况。 “夫人,程家小姐现在……” “支支吾吾的,没有出息,家里还能闹鬼不成?快说。” “程家小姐在帮少爷扫地。” 谢采韵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啊?” 第35章 风水轮流转 这日放衙,唐智全昂首阔步走出勇武营。 何书墨两天没来,他真是神清气爽。 有些事情,压根不必说得太明白。 那一天,他确实有意破坏何书墨晋升,但当时有高玥在旁边,及时帮何书墨护持。 何书墨真气虽然亏失,其实伤得不重。 正常来说,不会影响工作。 毕竟,何书墨本来也没有武道修为,不耽误他天天来御廷司点卯。 可事实却是,何书墨直接告假,一天、两天窝在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以何书墨的性格,两天按兵不动,避而不见,怕是已经说明不少事情。 唐智全估计,何书墨八成在家求爷爷告奶奶,找有头有脸的人做中间人,好卖面子,与自己和解。 不过,唐智全也知道,他能否与何书墨和解,主要得看张大人的意思。 张大人接受何书墨的低头,那么他就同意和解。 否则,此事没完。 但至少,他替张大人“关照”某人的任务已经完成。 希望那小子长点教训,从此在御廷司夹着尾巴做人,自己看心情放他一马,毕竟大人不记小人过嘛。 若是闹得太难堪,便对自己晋升司正很不利。 没必要因小失大。 唐智全骑马走在回家的巷子,却突兀看到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巷边。 唐智全认识这辆马车。 上次,张府的郑管家,就是坐这辆马车来通知他,张大人希望他“好好照顾”何书墨的。 “唐使官。” 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郑长顺的半边脸。 “郑大人。” 唐智全不敢托大,连忙下马行礼。 虽然郑长顺只是张府的管家,按说只是奴仆。 但一来,郑长顺是重臣的近仆,类似皇帝身边的宦官,娘娘身边的女侍,看似没有权力,其实很得宠信,随时可以向张权进言,几乎相当于张权的化身。 二来,郑长顺武道六品,高过自己整整一品,已然迈入武道中三品的行列。这等实力,放御廷司中,仅在司正之下,不可谓不强。 “使官客气了,可否上车一叙?”郑长顺道。 唐智全哪敢不从? 连忙上车,坐到郑长顺对面。 “郑大人来找我,可是武举那事有眉目了?”唐智全小声问道。 “不错。” 郑长顺掀开车厢窗帘一角,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低声道:“我家大人已经找人问清了,大理寺和刑部在忙活的事情,与武举无关。” 唐智全长舒口气,神色解脱:“这便好了!不愧是那位大人的手段,连大理寺和刑部的消息都瞒不过他。” “寻常人脉罢了。”郑长顺略过此事,直奔主题:“虽然大理寺那边没查武举,但我家大人认为,此事很有可能是魏党放出来的烟雾弹。用来迷惑外界,实际暗度陈仓,偷偷查询武举事项也犹未可知。” “魏党?这不是何书墨……” “使官大人,您仔细想想,何书墨有调动大理寺和刑部的本事吗?” 此话说完,冷汗,从唐智全的额头滑下。 多年查案的敏锐,让唐智全一瞬想明白了因果: “郑大人,您的意思是说,何书墨只是被魏党利用了。真实情况是,魏党因为《兵甲失窃案》的原因,想对你家大人……” 郑长顺伸手按下,示意唐智全打住,别再往下说了。 “使官不是蠢人,有些细节,想必你也想明白。老奴有话直说了,我家大人的意思是,唐使官所涉及的武举舞弊,虽然与我家大人无关,但毕竟,我家少爷负责武举,有一个失察之过。若是此事被有心人利用,难免会对我家大人,和我家公子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唐智全听懂了,按张家这种说法,他们是准备把张家整个摘出去。一口咬定,武举只是失察,而非有意。 郑长顺继续道:“使官对我家大人忠心耿耿,大人都看在眼里,一刻也未曾忘记。这一点,请使官放心。我家一向重情重义,绝不会看着使官出事而袖手旁观。” 唐智全嘴角抽了抽,心说老子又不是年轻人,张权若真看中我,我岂会在六品之位待这么多年? 郑长顺:“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想必不用我跟使官强调了。我家大人只要还在,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这些下人就不愁出头的机会。” 听到此处,唐智全心里凉了个透彻。 他知道郑长顺说的没错,认命一般拱了拱手:“下官明白了,大人具体希望下官做什么?” “自首。”郑长顺笑道:“证据和说辞,老奴都准备好了,全在这个包裹里。大人回去一看便知。” 唐智全嘴唇发白,双手颤抖地接过包裹。 堂堂御廷司带刀使者,一夜沦为阶下囚,这让谁都接受不了。 郑长顺继续安抚道: “使官放心,大理寺,刑部,包括监狱那边,我家大人都打点好了。您安心进去,到时大理寺念您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酌情判流放或者徭役。 “等出了京城,事情就好办多了。无外乎多花些银子的事。一年内,准让您重回京城。到时候,您便改头换面,来我府上做事。毕竟,老奴年龄也不小了,我家大人手下,不能只有一个中三品。您说是吧?” 最后,郑长顺面带微笑: “时间也不早了,您回去琢磨琢磨。听说令郎爱吃青鲤,这条是老奴自己的心意,还望使官不要嫌弃。”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连我儿子爱吃什么都知道,郑大人,你想的可真周到啊。”唐智全面如死灰。 “我们做下人的,是得为大人们尽心。办事周全,不出错乱,才会让大人们念得咱们的好。您说呢,使官大人?” “哈哈哈。” 唐智全忽然仰天大笑,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事到如今,他除了接受,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 他的命运对京城大人物来说,不过是动动嘴就定下的事。 根本由不得他。 …… 次日,何府。 何书墨看着面前向他通报丫鬟,声音提高了八度:“你再说一遍,谁在门口?” 丫鬟道:“一个姓高的姑娘,说是少爷您的同僚。” 何书墨想到什么,蹭的一下窜了出去。 妈的,憋了好几天,总算轮到老子的回合了! “阿升,驾车,给老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大理寺监狱!” 第36章 几天不见,风采依旧 魏党和贵妃党的争斗,涉及楚国朝局的方方面面。 这一点,在楚国司法领域也不例外。 刑部,除却老尚书,少部分中立官员,和少部分贵妃党官员,其余人马基本属于魏党。 大理寺正好相反,以贵妃党为主,剩下的是少部分中立和少部分魏党。 因此,凡是贵妃党官员犯事,总是倾向于投向大理寺。 毕竟都是同一个党派的,哪怕彼此不和,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也会出手适当照顾。 此时的大理寺监狱中,几个狱吏引着一位魁梧男子往监狱深处走。 狱吏手持锁链镣铐,走起来哗哗响,但并没有给魁梧男子戴上。 “唐大人,您的情况上头都告知小的们了。您给小的们行方便,小的们自然念您的好,这些笨重之物,小的们帮您拿就行了。没必要为难大人。” 唐智全查案多年,经常和大理寺监狱的狱吏打交道。 在大理寺监狱中,有几位熟识。 眼下,他虽然因为武举舞弊主动自首,但修为无损,余威仍在,狱吏们对他是又敬又怕。 不过,目前什么情况,唐智全心中有数。 他虽然仍有余威和张权的关照,但毕竟已经是戴罪之身,不好再拿出以前带刀使者的架子。 “这是自然,唐某一定尽力配合诸位小大人的工作。绝不给各位添麻烦。” 唐智全语气客气,但不谄媚。不过是几个狱吏而已,即便他唐智全已然落魄,但远没到连狱吏都要跪舔的程度。 “您客气了。”狱吏补充道:“大人在狱中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吩咐小的们去采买。但有一条,希望大人别为难小的们。狱中不可练功,大人一定注意。大人是七品修为,按规矩,应该被打三道绝脉针,封住修为。不过大人只要不用真气,这绝脉针,倒也可以看情况再用。” “嗯,规矩唐某都懂。” 唐智全点头。 绝脉针,乃是数百年前,潜龙观天师道脉一位老天师的杰作。 此针使用特殊材质制成,每一道针,有三根实针。布针时,三根实针成品字形排列,互为犄角。此针刺入特定经脉,可以封禁经过此脉的真气。 寻常九品用一道针,八品用两道针,七品用三道针。 用完绝脉针后,武者当即丧失修为,沦为凡人。 换句话说,狱吏不给唐智全带镣铐,是为了唐智全表面上的体面。不用绝脉针,是为了唐智全里子上的体面。 总而言之,大家心知肚明,唐智全是带着“任务”蹲大牢的,基本的体面还是得保障到。 否则,等唐智全出去,他一位七品武者的报复,寻常人根本顶不住。 唐智全所住的单间在大理寺监狱中颇为“豪华”。 干净整洁,采光不错,而且有现成的木床,不用像普通犯人那样睡在地面的草席上。 房间中甚至还有娱乐设施——几本闲书。 唐智全进入单间,狱吏告辞后,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唐智全下意识想运功修炼,但想想还是算了,来坐牢的第一天,收敛一点好,别坏了规矩,让大家都不好办。 左右无事,唐智全拿起闲书随便看看。 中午放饭,伙食尚可,有肉有菜还有清水和白馒头,这在监狱中算高档的了。 吃饱喝足后,唐智全开始盘算他出狱的时间。 按照郑长顺的说法,他一个月内便会被安排审判,审判出结果后,要么流放要么徭役。 出了京城,由张家运作,在外面躲几个月风头,一年内便可回京。 如此一算,倒也不算难熬。 只是…… “呦,这不是唐使官吗?几天不见,风采依旧啊!” “何书墨!你竟然!” 唐智全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声音,陡然在监狱中响起。 他眼睁睁看着一位身穿御廷司七品行走制服,双手插兜,神色嚣张的俊俏公子哥,走到他的牢房面前。 何书墨还是第一次来监狱这种地方,仔细观察下来,和他想象中的古代监狱差不多。 他看着牢内的唐智全,就像在看一只被捕入笼的野兽,充满唏嘘。 “唐大人,张家害你至此,你难道没有一点怨言吗?我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牢内的唐智全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何书墨,你这点挑拨离间的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官面前班门弄斧?本官告诉你,本官和张家大人没有一点关系。本官沦落至此,都是因为你吃里扒外,和魏党勾结——陷害朝廷命官!等张大人明日进宫品茶,向娘娘谏言,揭开你这小人面目,我看你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女反派和老子是一伙的,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整天把她放在嘴边,还嚣张起来了? 但可惜,这些解释,何书墨只能烂在肚子里。 他是女反派布下的一颗暗子,别人只知道他和《兵甲失窃案》有关。除了女反派和几位对她死心塌地的陪嫁丫鬟,没人知道他和女反派暗中“合作反张”的事情。 何书墨不想解释太多。 他今天过来,其实没对策反唐智全,抱有多大希望。唐智全估计有不少把柄捏在张家手上,而且看唐智全在牢里的待遇,张家并未完全放弃他。 这种情况下,令唐智全心灰意冷,反咬张权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所以,何书墨今天来监狱,其实主要是打算假借“策反”的名头,狠狠发泄情绪。 今天没有操作,唯有情绪! 我们反派得势之后,只做三件事。 报复,报复,还是TM的报复! “勾结魏党?哈哈。” 何书墨靠近监牢,表情嘲弄:“一个张家用之即弃的无名家犬,也配嘲笑老子?” 唐智全冷笑一声:“小小激将法?你以为我唐某人有勇无谋,会上你的当?” 何书墨换了副表情,略带唏嘘道:“使官大人,您这一坐牢啊,您撇下的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呢?” “自然有人关照,轮不到你来操心。” “是吗?我看使官夫人也是风韵犹存呐!” 唐智全听到此处,仍然克制,没有动作。 “何书墨,你现在便只剩一张嘴了。” 何书墨砸了砸嘴:“是,论武功,我确实不如你。但我脑子好使啊。你说,我若把你夫人,介绍给喜欢良家的内城公子,你说,你到底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啊?” 唐智全双拳陡然攥紧。 他当然知道张家二公子,张不凡的做派。 如果何书墨真把夫人介绍给张不凡,只怕是不用等他出来,家里的一切都姓张了…… 以张不凡的性格,完全能干出这种荒唐事。但他唐智全,甚至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因为何书墨说的没错,他从牢里出去后,只能给张家当狗。 这一点,唐智全其实心知肚明。 “你找死!” 唐智全双目充血,一个闪身便来到牢房边缘。 碗口大的拳头携带真气,当即把牢房铁柱砸出一个大坑。 一拳打出,唐智全面露狰狞: “何书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激怒我,让我对你出手。但我告诉你,我还没那么蠢,你的诡计失算了。” 何书墨砸了砸嘴,露出得逞的笑容: “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了?您之前分明已经对我出过手了。” 第37章 重新插 “我对你出过手了?什么时候?” 唐智全一愣,然后陡然想起,三天前,他在勇武营发现何书墨晋升九品,然后顺手…… “你!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不错。” “你一直没疗伤,就是在等现在……” “不错。” “请假也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 “不错。” 唐智全咬牙切齿:“卑鄙!” 何书墨坦然拱手:“彼此彼此。” “你喜欢吃鱼鳔吗?”何书墨突然问。 “什么?”唐智全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看见何书墨从怀里取出一个鱼鳔,里面装着红色液体。 和血液是同样的颜色。 然后,他继续眼睁睁看着何书墨把鱼鳔含在嘴里,用力一咬,红色充斥何书墨的口腔,并且飞溅到处都是。 整一个惨案现场。 “唐大人,你好凌厉的拳法啊,竟然将我重伤至此!” 何书墨手捂胸口,演技逼真。 唐智全怒火攻心:“何书墨!你这是污蔑!” 何书墨气两手一摆,老神在在:“对,就是污蔑,但你能拿我如何?你断我晋升九品之时,想过现在吗?” “事已至此,我倒不如弄假成真!小子,看拳!” 唐智全体内真气激发,一道虚幻拳头便向何书墨打了过去。 可惜,何书墨早有准备,及时侧身,站在唐智全打不到牢房拐角。 这一下,唐智全留在监牢外的真气拳印,又成了他“重伤”何书墨的有力证据! 何书墨演这一通的主要目的,一是报复,二是激化矛盾,刺激张家。至于“重伤诬告”,其实并不现实,毕竟他准备的血迹和伤势都经不起衙门查验。 但唬一唬狱吏,达成激化矛盾的目的是足够了。 “来人呐!此贼怎么没有镣铐和绝脉针!若非本官命大,差点葬送在此!” 何书墨冲着外面大喊。 唐智全急火攻心,眼睁睁看着何书墨做局但无能为力,加上此前被何书墨搞得心烦意乱,当下功法不畅,真气逆行。 他跪在地上,捂住胸口,大口喘气,险些走火入魔。 …… 大理寺监狱,布针室。 布针室正中,唐智全被重重锁链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的周围,是一位会行绝脉针青衣典狱,和几位腰挎大刀的狱吏。 再往外一圈,则是看戏的何书墨,以及一位身穿八品官服的大理寺狱丞。 在楚国的官职体系中,狱吏并非官员,没有品级。而大理寺狱的典狱,需要一定武学功底,且会用绝脉针,因此是九品官。狱中狱丞,统领日常大小事务,因此是八品。 这也就是说,在这间布针室中,何书墨这位御廷司七品行走,反倒成了最大的官。 手上拿黑针的典狱,看了看唐智全,又看了看身后的狱丞,不知道该不该下手。 狱丞心领神会,低声劝道:“何大人,您看,您和唐使官都出自御廷司,可能有些误会……” “狱丞大人,这里没有唐使官,只有袭杀朝廷命官的犯人唐智全。” 何书墨环视一周,继续道: “我知道你们中的有些人,被唐智全背后的人打点过了。你们害怕得罪他,我能理解。但是……” 何书墨一把抽出腰间佩刀,甩在地上,白色刀身在布针室硬得发光。 “你们怕他,便不怕本官吗!” “御廷司监察百官!你们大理寺狱谁不按规矩施针,本官今天先斩后奏!” “给我用针!” 典狱被何书墨的气势吓到,连忙将手里的黑针,按入唐智全体内。 唐智全疼得直抽冷气。 “何书墨,”他喘着气道:“今天我唐某人栽在你的手里。算你赢了。但我告诉你,我唐某人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你给我等着!” 何书墨脱下袜子,塞到唐智全嘴里。 “别叫了。你把人家典狱吓到了。我看这几根针只怕是插歪了,拔出来,重新插!” “呃啊!” 唐智全瞪着双眼,惨叫声从鼻腔发出。 …… 大理寺狱外,高玥站在何府马车旁焦急等待。 在她的印象里,何书墨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有时候,你会感觉他冷静得可怕。 有时候,你又会感觉他冲动无比。 他就像六月的天气,简直无法用任何现象,来预判他接下来的行为。 又或者说,何书墨的行为,一直遵循一种奇怪的,别人不知道的逻辑。这样在外人看来,他的表现便捉摸不定。 “高小姐,您别太担心了。我们家少爷有分寸,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马夫阿升安慰道。 “但愿吧。” 高玥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只能相信他了。 …… 楚国京城往南一百里,无名小镇。 一匹价格不菲的纯白骏马踏入小镇街上。 马背上是一位侠客装扮的少侠,“他”脸色黝黑,令人不想直视。 不过抛开脸色,这位少侠的五官十分漂亮,一双桃花眼清澈明亮,艳而不魅,琼鼻高耸,菱唇小巧,抿嘴时候红唇娇俏中带着些许可爱。 除却五官,马背少侠的身材比例也十分优渥。 长腿纤腰自不必说,最引人注目的是少侠胸前醒目的“胸肌”,与“他”肩膀两边纤细的手臂形成强烈对比。 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这少侠的脸色虽然不好,但脸蛋下的脖颈,和握缰绳的手掌都相当白嫩细腻,与脸部皮肤仿佛不存在于一个世界。 “来人,给我把她抓回来!” 小镇街上,一位老者手拄着拐杖,远远指挥几位青年去捉一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不像是有功夫在身上的,神情慌乱,蓬头垢面。 马背少侠见此情形,二话不说,拎起身后细剑,身形骤然腾空,脚尖点在骏马头顶,用的是顶级轻功,一跃数十丈,翩然落在女子身前。 “光……”软糯雅音出来的一瞬间,少侠立刻“咳咳”了几声,转而用低沉声音道: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当我楚国法律何在?” “都别动手,少侠误会了,我等是她的亲戚。我们都姓吴,在这镇上生活多年。少侠若是不信,这镇子上的人随便打听。” 老者手拄拐杖赶来,看样子也是个讲理的。 “亲戚?” 马背少侠看了一眼身后的姑娘,问道:“怎么回事?” 年轻姑娘神色激动:“他们说我姑姑在京城做那种生意,不可能!我姑姑她不会的!” 马背少侠没有听懂,蹙眉道:“那种生意,是什么?” 老者解释道:“少侠见笑,家丑不可外扬。老夫的一位小侄女几年前远嫁京城,但没想到前段时间意外死了。官府说是‘男盗女娼,嫉妒致死’。这姑娘不信官府的结案,非要去京城自己调查。我们拦都拦不住。” 年轻姑娘大声反驳:“我不信!我要去京城!” 马背少侠点了点头:“既然有冤,那就该查。我也要去京城,我们顺路。” 老者劝道:“京城遍地显贵,随便掉下一块瓦,都能砸死一位九品官。少侠就别跟她一起胡闹了。” “无妨,我会一点剑术,寻常人伤不到我。我家在京城有一点人脉,我哥哥写信给她了,应该不至于被别人欺负。” “这……” 老者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少侠的人脉再大,能大得过在京城判案的县太爷? 第38章 何书墨是谁? 白色骏马旁边,马背少侠对年轻姑娘伸出手。 “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我们赶到下个镇子再休息。把手给我,我扶你上马。” 年轻姑娘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我跟着少侠的马走就好。” 马背少侠不解道:“天色不早,你如果走路,我们赶不到下个镇子。你要是怕高,可以把眼睛蒙上,我抱着你……” 年轻姑娘害羞地低下头,摆摆手:“少侠,姑姑说过,男女授受不亲……” 马背少侠双眸微睁,转瞬明白了什么,继而舒了口气。 “你原来是担心这个事,不瞒你说,我也是女儿身。你不用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晚棠,家在九江地界。” “啊?” “你不信?” 谢晚棠拆下束发,摇了摇头,三千青丝如一道黑色银河披在她的背后。 接着,她又掏出水囊,打湿手帕,把脸上扮丑的妆容擦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这位谢家贵女的容貌,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明眸皓齿,眉眼如画,仿若汇集了九江之地千山百湖的灵秀之美,简直是在世的九江神女。 年轻姑娘原地发呆,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见过这般女子,眼睛又大又亮,皮肤白嫩得像刚剥皮的鸡蛋。 “现在相信了吧?” “嗯。”年轻姑娘连连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吴巧巧。” “嗯,好听。来,我扶你上马。” 谢晚棠搀着吴巧巧的手,把她小心扶上马背,而后轻轻一跃,坐到吴巧巧的身后。 吴巧巧许久没有洗澡,无论气味还是外貌都不太好。但谢晚棠不像一般矫情的闺秀,她毫不嫌弃地抱住吴巧巧,在吴巧巧耳边提醒道: “我要骑马了,你抓好马鞍。” “嗯嗯。” 吴巧巧立马点头。 她一方面是有些怕生。 另一方面,谢晚棠从背后贴着她抱,这使她瘦小的肩背,感受到两团来自富裕人家的巨大压力。她完全不敢乱动。 谢晚棠挥舞缰绳,声音甜糯,却异常有力: “我们去京城伸冤。驾!” …… 刑部侍郎赵世材作为魏党的“先锋大将”,魏党的许多战略,都是出自他的提议。 赵世材长期活跃在魏党一线的原因,除了他老师是大名鼎鼎的魏淳以外,也与他招揽的不少门客有脱不开的关系。 此时的赵府中堂,赵世材和众门客齐聚一堂,紧急议事。 “赵东家,破坏《兵甲失窃案》的主谋,在下终于打听到了!” “不要卖关子,快说事情!” 赵世材神情急迫,恨不得立刻将让他丢脸的贼人就地正法。 那门客道:“是。昨夜我在酒楼吃酒,偶然听到隔壁在讨论兵甲失窃之事。仔细分辨声音,发现那人竟是张权长子,张不器!据张不器亲口所说,破坏咱们计划的人其实并非张权,也非妖妃,而是兵器堂的一位主事。姓何,名书墨!” 堂下门客议论纷纷: “何书墨?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难道是御廷司骂人的那位?” “竟然是此人!?怪不得满口污言秽语,刻意攻击丞相!” 赵世材目光凶狠,额头青筋浮凸:“原来是他!” 打探情报的门客继续道: “就是他。此人因兵甲之事受到妖妃赏识,这才从兵器堂闲职,换到了御廷司。而且据张不器所说,此人在兵器堂便靠出卖上司,讨好妖妃,转到御廷司。结果在御廷司同样与上司针锋相对,是个不折不扣的见利忘义,卖主求荣之辈。” “小人做派,不足为奇。” “卖主求荣,我辈不齿。” “这种人都能活跃在我大楚官场,可见妖妃将我朝祸害到何等地步!” “赵东家,咱们难道袖手旁观,让这贼人怒骂丞相,而不用付出代价吗?” 赵世材抬手,让众人安静。 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这个何书墨,一坏案子,二骂老师,简直嚣张至极。咱们是该给他点颜色瞧瞧。若是不给这种小人一点惩罚,咱们大楚公理何在?” “没错!” “说的对。” 众门客群情激奋,同仇敌忾。 但问题紧接而至,要如何对付何书墨? 寻常贵妃党官员,在魏党这里都有案底,可以将这些案底当做头绪入手。但何书墨是个新人,他没有弱点。 “东家,我有一计。”厅堂角落,一位不起眼的门客站了起来。 “鲁先生?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赵世材请这位名叫“鲁青竹”的门客说话。 鲁青竹三十好几,衣着简朴,面对众人毫不怯场。 “东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鉴查院有一个规矩,叫‘凡纠必查’。只要有御史将某些官员的疑点做成提案,提交给鉴查院,那么鉴查院就需要针对这位御史的提案展开调查,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给个说法。” 赵世材琢磨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让咱们的御史找贵妃党的错处,然后逼何书墨去查?让他们贵妃党自相残杀?” 底下门客质疑道:“只怕是会互相包庇啊。” “是啊,这样很难有结果。” 鲁青竹再度拱手:“诸位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找让咱们御史出手,提交一份查咱们自己的提案。” 其他门客反问:“我们出头,让他们来查我们自己?” “不错。” “这,这是图什么呢?” “挑衅!”赵世材一拍茶桌,激动地站了起来:“就是要挑衅!诸位试想,假如我们请御廷司出手,让御廷司用狗鼻子查我们自己,然而最终御廷司一无所获,那时的局面会怎么样?” 其他门客眼睛一亮:“这样便能说明,什么御廷司,何书墨,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连我们亲自送上门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此举,无异于扇了贵妃党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止如此!这个何书墨,两次出手,都是对付自家的贵妃党人。假如这一次,他找不到我等魏党的错处,那么他便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只会窝里斗的怂货!贵妃党官员同样看不起他!他以后在贵妃党内人人唾弃,寸步难行!” “鲁兄,你这招杀人诛心,真是狠辣!我服气了!” 鲁青竹拱了拱手,接过众人的称赞。 这时,赵世材道:“鲁先生,你既然将此计说了出来,想必是想好了施行此计的人选?” 鲁青竹摇头道:“人选这步极为关键,首先,此人品级不能太高,因为御廷司的权限只有三品以下。其次,此人需要有些小污点,引诱何书墨上钩,但实际无伤大雅。同时身世必须够硬,经得起御廷司找茬。这样的人选,我是不行的,只有统领诸臣的赵东家才能推举出来。” 赵世材哈哈一声,心里对鲁青竹的奉承十分受用。 “先生说的是,人选之事,就交给我。我定给何贼找一个有趣的对手。” 第39章 茶会,九品,一本好书 张权在楚国京城经营多年,各部各司中难免有他的熟人,包括大理寺监狱也不例外。 何书墨在监狱监督绝脉针时,张权在大理寺监狱布下的眼线,便紧急赶往张府,请张权定夺。 内城,张府。 张权和张不器父子对弈。 郑长顺快步走到父子二人身边,道:“老爷,大少爷。大理寺那边来消息了,何书墨孤身进入大理寺监狱,唐智全疑似动用真气打伤了他,此人现在不依不饶,非要给唐智全绑上镣铐,行绝脉针。监狱那边想问一下您的意思。” 张权落下一子:“我没有意思,该如何就如何。” 张不器忍不住道:“爹,何书墨此举是在打咱们的脸哪!唐智全自首,分明是咱们退了一步,结果此子得寸进尺,不依不饶……” “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器,你记住,一城一池的得失,决定不了大势的走向。何书墨此举,不过是仗着魏党的攻势,发泄下情绪罢了。等赵世材得了你传出的消息,魏党调转矛头,这何书墨现在有多风光,以后就有多狼狈。” 张不器听完父亲的分析,神色振奋:“父亲说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张权点头,侧头吩咐管家:“长顺,你把老夫那一套旧官服找出来。明日进宫品茶时穿。” “好的老爷。” 郑长顺下去做事。 但张不器却不理解父亲的行为。 “爹,您那套旧官服,色泽暗淡,缝缝补补,只怕是不体面啊。” 张权语气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小事:“明日贵妃娘娘例行茶会,众臣议事,我是去请罪的,要体面做什么?” 张不器于心不忍:“爹,唐智全自首,武举之事不是过去了吗?我虽然有一个失察之过,但您上书请罪就行了,不至于当庭请罪吧?” 张权叹了口气,撇下棋盘,独自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眺望屋外满园春色,双眼中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景象,但他的神情却像黑夜的戈壁滩——那是常年风化,开不出花的寂静之地。 “张不器,我问你,我们当官,最重要的是什么?” “恪守本分,报效国家?”张不器看着父亲的背影。 “不。为官之道,最重要的是能为圣上分忧。如今陛下闭关,不理俗世。咱们真正的圣上,便只有那位代行皇权的贵妃娘娘。” “父亲,儿子懂了。” “不,你不懂。我问你,武举舞弊是否体面?” “自然,是不体面的。” “是谁不体面?”不等张不器作答,张权继续道:“是娘娘不体面。你我都是娘娘的臣子,我等丢脸,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还有娘娘的脸。为父这样说,张不器,你懂了吗?” “父亲,我懂了。” “我问你,娘娘能丢脸吗?” 张不器低头:“不能!” 张权徐徐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为父要是按你说的体面上朝,那娘娘的体面谁来保护?我们当臣子的,只有多丢脸,娘娘才能少丢脸。只有身穿旧服,免冠徒跣,抛弃体面,才能保住娘娘的体面。 “这,便叫替圣上分忧。 “为父越是丢脸。咱们张家,越是安全。” …… “高玥,唐使官真进去了?” 御廷司,勇武营小院,吕直、刘富拉住刚刚回来的高玥。 高玥点头:“千真万确,我和何书墨刚从大理寺监狱回来。” “那使官在里面过得还行吗?” “应该,大概,也许,还好吧。”高玥昧着良心说话。 总不能说,唐智全被典狱困在床上,反复扎了一百多针吧? “别问那些废话。”吕直打断刘富,“御廷司早几年不是没有带刀使者被送进监狱,咱们这些行走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现在只关心,唐智全没了,咱们勇武营以后听谁的。” “那当然是高玥了,咱们营里,就数她修为高,经验丰富。不听她的,难道让司正再从外部找一个使者?” 高玥尴尬地笑着。 要说以前,她会觉得刘富说的没问题,她无论武力还是履历,都当得起御廷司带刀使者一职。 但是她跟何书墨合作的这段时间,涨了不少见识。何书墨为了针对唐智全,弄出这么大动静,又是太常寺少卿,又是云庐大儒,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她平心而论,很难说自己比何书墨强。 更多时候,她都是在给何书墨打下手——即便何书墨只是个刚来御廷司不久的新人。 此番,就算她真的当上了带刀使者,敢说以后就能指挥何书墨了吗? 不见得。 更大的可能是,她还是会被何书墨指挥。 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潜移默化接受何书墨喊她“小高”了。 想了想,高玥决定不纠结了,顺其自然。 反正是由司正决定下一任使者,她说话又不作数。 几位勇武营老人,正商量着勇武营未卜的前途。 突然,一道细弱的真气,如水波般荡漾到他们面前。 高玥敏锐察觉道:“有人晋升品级了?是谁?” 吕直补充道:“离咱们很近,好像是九品,难道说……” 三人一惊:“是何书墨!他晋升九品了?” …… 京城郊外,伏龙山,潜龙观。 潜龙观看似是一座道观,但其实并非一般寺庙,它只用来镇压国运,不接受民间香火,因此颇为清静。 平日,除了天师一脉的修行者会来回走动,便只有太常寺的人会驾车赶来。 天师道脉的修行者要求很高,因此人丁稀少,每一代往往只有一位师父,几位徒弟。 师父称作“老天师”,徒弟们称为“小天师”。 今日,太常寺照例给潜龙观送货,陈锦玉作为少卿亲自压阵,他怀里揣着精装版《大秦帝国:变法》,准备亲自送到老天师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常寺一行进了潜龙观,卸下货物,却许久不见观中天师。 别说老天师,就是小天师都没看见。 陈锦玉不死心。 他来到观内殿前,轻声呼喊:“可有天师在此?可有天师在此?” 半晌之后,嗓子都快喊哑了,终于有位娇小身影推开殿门。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天师袍,头发散乱,睡眼惺忪。 “找谁?” “下官陈锦玉,敢问老天师可在?” “师父昨晚熬夜看书,现在还没起。你改日再来吧。” 娇小身影说完就要关上殿门,陈锦玉心知老天师神鬼莫测,如果下次再来,便不一定能遇到他老人家了。 于是,干脆将《大秦帝国:变法》递出。 “小天师留步,这是一本少见的历史小说,质量极高,请小天师代为转交给老天师。对了,我叫陈锦玉,耳东陈,蜀锦的锦……小天师千万别记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 娇小身影打了个哈欠,一把夺过陈锦玉手上的书,砰的一声关上殿门。 似乎完全不把什么少卿侍郎当一回事。 第40章 天师之道 潜龙观的大殿宽阔空荡。 内部装饰摆设,相当讲究,比起皇城不遑多让。 皇城的风格是威严华贵,潜龙观的大殿,少了许多华贵,多了一些庄严肃穆。此地毕竟是号称“镇压国运”之处,是容不得任何玩笑和任何闪失的存在。 在这神秘严肃的大殿中,某个娇小身影的出现,完全打破了殿内营造的所有氛围。 她个头不高,一米五几。 此时正趿拉绣鞋,露出半只粉雕玉琢的可爱玉足,身体一步一晃,走在空旷寂静的殿中。 因为不好好穿鞋的缘故,她脚下不断发出类似“哒啦哒啦”的声响。 这等“不雅”的动静,在潜龙观大殿的氛围里极其违和。 少女低头走着,不时抬头揉揉眼睛,瞄一眼方向,然后继续低头晃晃悠悠往前走。 走过了大殿,她来到殿后的八卦院子。 再过了院子,出小门,来到一片稍微有点生活气息的宅院。 少女瞄了一眼古宅,没有敲门,而是毫无礼数地推门走进去。 “师父,有个叫陈金鱼的人给您带了本小说。” 她声音是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 屋里没有回答。 少女也不管,把小说丢在桌上就走。 这时,屋内传出话来。 “你年纪轻轻,晚上又不睡觉,小心不长个!” 少女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反驳道: “师父也不睡,是和弟子一样不喜欢长个吗?” 屋内笑骂道:“你这混丫头,本门弟子,就属你嘴不饶人。” 少女无所谓道:“师父,你继续睡吧,弟子不打扰了。弟子再不回去补觉,今晚又起不来了。” “你这丫头真不听劝。我们天师一脉的成果,都是靠灵光一闪,而不是靠熬夜熬出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 少女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敷衍了老天师几句,趿拉绣鞋晃着离开。 待少女走后不久,堂中里屋木门打开,一个身穿天师袍的小老头,推门而出。 这老头子样貌平平,毫无气场,单从外表来看,与村口大爷并无任何不同。 若非他身穿天师袍,否则没人会将他和神秘莫测的天师联系在一起。 “老夫这些弟子,没一个省心的。这丫头虽说喜欢熬夜看星星,但至少天天待在观中,不会到处乱跑,另外那几个小子,老夫真是想管都找不到人。” 老天师随手拿起少女送来的小说。 “大秦帝国?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我楚人历史上有这个国家吗?” “不过这书的制作倒是精致,一看就花了不少功夫。” “罢了,老夫最近正缺书看,且留着它解闷吧。” 老天师将《大秦帝国:变法》收入怀中,随后一步踏出,消失在原地。 百丈外,少女天师的家中,突兀浮现一道身影。正是刚刚消失的老天师。 老天师环顾四周,只见乱七八糟,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书房。 而正主少女天师,目前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地呼呼大睡。 她手里还握着一支毛笔,笔尖落在纸上,许久不动,晕染出一大块墨迹。 老天师看着少女桌上对于天空星辰的记录和猜想,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丫头倒是与老夫年轻时很像,老夫当年也是如此痴迷历史,手不释卷。只不过,无论是历史,还是星辰,古人的记录和经验总有学完的时候。” “到了学无可学之时,你还能否继续往下走,便决定了你在天师之道的上限。” “天师之道,注定是一条孤独求索的漫漫长路。” 不过眼下,少女需要的不是探索,而是一条被子。 “阿秋!” 她在睡梦里打了个喷嚏,并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 “这就是九品武者吗?” 何书墨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极其精彩。 历经寒酥指点,司正打底,唐智全使坏等一系列事件后,他终于靠自己的坚持和努力,完成体内真气第一次周天运转。 按照武神修炼体系的标准,这便是踏足了武道九品,成为一名正式的武神道脉修炼者。 真气在体内流动的感觉极其玄妙。 何书墨一时间无法用语言准确地形容。 不过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现在起码能单挑三个曾经的自己。 “变强的感觉真是不错,怪不得各大修行体系经久不衰,有些人甚至倾家荡产也想获得更高的修为。” “何书墨!你突破九品了?” 高玥从堂屋中跑了出来,她身后紧跟着吕直和刘富。 何书墨两手叉腰,语气骄傲:“大惊小怪,没有唐智全打岔,我几天前就已经九品了。” 吕直感慨道:“不到一个月迈入九品,说是天才也不为过吧?” 刘富跟着点头道:“确实如此,想当初,我光是用真气疏通经脉,都花了大半年时间。万一不小心出了岔子,还得从头再来。” 真气疏通经脉? 竟然有这一步吗? 我怎么不知道? 何书墨心里奇怪,因为他似乎从未疏通过经脉。 他的真气一开始就在很流畅地运行了。 接着,他蓦然想到,之前进宫面圣,在女反派的马车里,寒酥出手探查他体质的时候,貌似确实随手替他疏通了经脉…… 原来如此。 怪不得我能练得这么快。 寒酥随便出手,便省去我大半年的功夫,高品武者对低品武者的帮助简直太大了。 这也难怪五姓士族人才辈出,厉元淑年纪轻轻便可以登顶道脉之巅,继而问鼎天下。 她妖孽一般的天赋自然重要,但厉家无数高手加上先辈积累的经验,更是让她如虎添翼。 我区区九品便感觉到脱胎换骨,再往上的八品、七品,中三品,乃至上三品,又会是何等风景? 厉元淑的身影缓缓浮现在何书墨脑海,她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眺望整个天下,风华绝代,雍容华美,身上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与生俱来的自信和从容。 仿若天生傲骨,不知怕为何物。 厉元淑这三个字,楚国上下如雷贯耳。 不单是位高权重,同时也是霸王道脉的执牛耳者,轻而易举将自信,美丽,强大,优雅等稀有词汇汇聚一身。 令人心生向往。 何书墨握紧拳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我定要抱紧女反派的大腿,好好活着,争取踏足上三品,看一看天下无敌的风景。 第41章 勇武营归属 几位身着大理寺制服的官员,径直走入御廷司,司正院中。 “朱大人,我等是大理寺的,你的部下唐智全,今早已在大理寺自首。承认其当年在武举考试时期,使用特殊手段进行策问舞弊。我们今天来调取此人的卷宗,请大人配合……” 朱良辰两眼瞪大,仿佛被天雷击中脑袋,整个人都懵掉了。 “你们再说一遍,是谁……” “启禀大人,是唐智全,御廷司带刀使者,您的部下。他今早主动来到大理寺自首,承认他在……” 大理寺官员耐心地重新解释一遍。 但朱良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此刻的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 何书墨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可能啊! 就算唐智全真的武举舞弊了,他何书墨无权无势,凭什么让唐智全去自首啊!? 匪夷所思。 难道是宫里那位…… 如果是她的话,确实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何书墨跟她是什么关系? 何书墨在唐智全面前吃了亏,丢了脸面,以她的性格,不可能出手去帮一个“没用”“丢脸”的臣子。 不像她的作风。 可如果不是她,那到底是谁让唐智全主动放弃他在御廷司的大好前途,跑去大理寺自首? 朱良辰身为御廷司司正,纵然查过无数案件,也想不明白何书墨和唐智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良辰现在只能确定,何书墨这位新来的御廷司行走,绝不像他的家庭背景那样简单。 “朱大人,我等是大理寺的,麻烦您……” 大理寺官员头冒冷汗,第三次请朱良辰配合。 如果这位朱司正想要包庇属下,执意装聋作哑,那他们的工作难以继续。 幸好,朱良辰回过神来,主动配合大理寺的工作。 事毕,朱良辰立刻写了一封简报,让人快马递送鉴查院院长桌前。 唐智全在御廷司效力多年,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小人物,他此番自首不是小事,理应汇报给鉴查院。 下午,院长的回信送到了朱良辰桌前。 院长的意思很简单。 “提拔新人,一切照旧。” 朱良辰收好回信,吩咐手下吏员:“让威武营的牛奇,锐武营的铁山去一趟勇武营。” “是大人。” 说完,朱良辰不等吏员传话,率先起身前往勇武营。 唐智全虽然是御廷司老使者,但勇武营毕竟只是御廷司六个营房之一。 现在御廷司不忙,只要新提拔的带刀使者能快速进步,顶上空缺,御廷司便可一切如常。 但是,提拔新人这件事很有讲究。 一个处理不好,容易使得手下不服,滋生二心。 牛奇、铁山都是御廷司的老行走。 八品实力打底,查案能力不弱于高玥,此次勇武营使者职务空缺,理应给他们一次机会。 朱良辰来到勇武营,突然推开院门,顿时看见“无所事事”的何书墨四人。 朱司正用冷酷眼神扫过何书墨手上的石子,让何书墨很有一种“整个楼层就你们班最吵”的既视感。 “司正大人。”高玥三人连忙行礼。 何书墨丢下石子,跟着行礼。 朱良辰双手负在身后,道:“不用客气,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们一件好事,唐智全涉及武举舞弊,证据确凿,现已自首,你们营的使者一职空了出来。” 何书墨叹气一声,神色难过:“回禀司正,我来勇武营的第一天,唐使官便对我照顾有加,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与唐使官情同手足,他现在入狱,我悲痛万分,你怎么能说这是一件好事呢?请司正三思啊。” 此话说完。 朱良辰嘴角疯狂抽搐。 高玥抿嘴憋笑,差点要绷不住了。 吕直满脸茫然,心说他难道一直误会唐智全和何书墨了,他们之前其实关系很好不成? 至于刘富,已经被何书墨的话感动到流眼泪了。 “没想到,何兄弟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我刘富不如他。” 朱良辰看着众人百态,心道,何书墨这脸皮倒真有点厉害,难道说,他便是靠这脸皮去找的娘娘,然后娘娘出手替他平事? “司正,你找我们。” 这时,两个精壮汉子来到勇武营中,正是此前吏员去找的牛奇、铁山。 朱良辰见正主都到了,立刻抛弃乱七八糟的想法,正式道: “不说笑了,你们勇武营使者一职,我这边暂定了六个人选。分别是你们四个,外加威武营的牛奇和锐武营的铁山。” 吕直质疑道:“铁山和牛奇?他们不是我们营的。” “不错,但跨营担任使者,我御廷司也有先例。这不是问题。” “这……” 铁山和牛奇的加入,顿时让吕直和刘富心中打鼓。 铁山和牛奇是八品修为,老资格行走,实力和高玥伯仲之间,远高于他们两人。 何书墨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司正大人既然叫他们过来,而不是直接让他们上任,肯定还有其他的打算吧。” 这话一语中的。 朱良辰笑道:“不错,使者一职,能者居之,他们虽然有资格,却并不一定比你们强。你们都是勇武营的老人,原则上讲,自然是提拔老人最好。但如果你们难当大任,这使者之位,当然交给别人更合理。” “让我来确定比试内容可以吗?”何书墨道。 “你?”朱良辰看向在场众人:“你们的意思呢?” 高玥、刘富、吕直三人自然同意。 铁山多问了一嘴:“你便是何书墨?刚来勇武营一个月?” “对。” 铁山眼神掠过一丝不屑:“既然是你……那我同意。” 最后的牛奇道:“只要公平,我也没问题。” 朱良辰看向何书墨。 “说吧,你打算比什么。” 何书墨理所当然地说:“我们是御廷司,要比自然也是比查案。我好兄弟唐智全入狱前,唯一的愿望是看到贪污受贿的靖安知县认罪伏法。我们既然要取代唐使官的位置,就应该完成他的遗愿,比谁能先查完靖安知县!” “可以!”高玥第一个赞同。 其他几人也没意见,这事就此敲定。 散衙钟声敲响,刘富和吕直干劲十足。 “兄弟们,咱们几个无论是谁拿到使者之位,我都没意见,只要别给外人就行!” “走!今晚不睡了,去查案!何兄弟,一起吗?” “我不去,我按时下班。”何书墨道。 高玥应和:“我也不去。” 散衙路上,何书墨递给高玥一张字条。 “这是?”她问。 “靖安知县孙长茂敛财的线索,你按这上面的找找就能破案。” 高玥反问:“从那本卷宗上抄的?” 不是,是从小说上抄的。 何书墨脸不红心不乱地说:“卷宗上是假的,这字条上的线索是我抽空查的。” “你抽空……” 高玥心中震惊难言。 整个御廷司,只有她知道何书墨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他怎么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再抽空把靖安知县给查了? 高玥吞下一口口水,心情激动: “这个,这个可以让你成为御廷司历史上晋升最快的带刀使者,你就这样把它给我了?” 何书墨语气认真:“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帮我对付唐智全,我送你坐上带刀使者之位。我说话算话。” 夕阳西下。 高玥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何书墨独自走远。 她此生第一次觉得,某位纨绔公子只要认真起来,真的可以很帅很帅。 至于何书墨许诺她的带刀使者,她觉得,她不能越俎代庖,去拿别人的功劳,换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而且,高玥有一种直觉:相比于一时风光,当好某人的左膀右臂,可能会更加前途无量。 第42章 娘娘的奖励 如果说,魏党私下议政的小朝会,是“橙园诗会”,那么贵妃党聚众议政的小朝会,便是由贵妃娘娘发起的“露水茶会”。 传说,露水茶会所用的煮茶之水,乃是天蒙蒙亮时,贵妃娘娘命玉霄宫中的貌美宫女,趁着太阳初升露水未干时候,在皇宫后花园的百花奇树上,一点一滴收集而来。 茶会所用的茶叶,也是楚国各地茶园上贡皇室的顶尖的茶货。 总而言之,高端、大气、上档次。 能喝上这口茶的,亦是贵妃党中的重臣。 不过今日的露水茶会,许多朝臣的注意力,并不在手中的茶上。 他们看着座位靠前,身穿旧朝服的张权,欲语又止。 终于,随着宫女开道,身穿“简朴”常服的贵妃娘娘款款现身。 由于不是真正的朝会,厉元淑自然穿得“简单”一些。宽袍长裙,头戴一支玉簪,如是而已。 但衣服再“简单”,也要看穿在谁的身上。 以厉元淑的身姿气质,“简单”在她身上,往往会被称之为“典雅”。 “臣等,拜见娘娘。” 厉元淑走至首位,徐徐转身,声音清雅:“平身。” “谢娘娘。” 众臣走完流程,各自回到座位。 这时,原本该由厉元淑开口,宣布今天讨论何事。 但张权却在行礼之后没有回到座位,而是保持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厉元淑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张爱卿,你这是……” 张权摘下发冠,形象狼狈,同时声泪俱下:“回娘娘的话,臣教子无方,臣有罪!请娘娘降罪!” 厉元淑心中好笑,但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一如她当初面对何书墨时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来人,扶张爱卿起来,张爱卿刚立下大功,岂敢言罪?” 在贵妃娘娘一句话给此事定性,即重讲功绩,轻言过错之后,诸多朝中同僚才纷纷出声劝张权起来。 后面发生的事情,基本与张权预料得差不多。 一个真凶已经自首的十几年前的失察之罪,只要他认错的姿态到位,贵妃没必要揪住不放。 脸确实是丢大了。 但脸面这种事,远不如银子实在。 张权活到大半身子入土的年纪,许多事情看得很开。 皇宫之外,郑长顺看到自家老爷出来。 “老爷,如何了?” 张权扶着管家的手登上马车:“顺利过关,后面看赵世材的动作。希望这位魏相高徒,别让老夫失望。” …… 随着御廷司带刀使者职位的空缺,无所事事的勇武营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高玥、刘富、吕直,三人都不在营中。 只有不想争带刀使者的何书墨留在营里练功。 他现在虽然已经踏足武道九品,但九品和九品之间亦有差距。 老牌九品,诸如刘富,其内力的雄浑程度,莫约是他的五倍。这还不算招式的熟练度差距。 二者相加,战力差距相当不小。 不过何书墨现在满打满算才学着练功一个月,如今的进度他挺满意。 中午散衙,何书墨回家吃饭,半路上,一辆低调马车拦住他的去路。 马夫阿升道:“少爷,有人拦车找事。” “找事?” 何书墨心思一动,莫非是张家?看来监狱刺激唐智全那招,确实有效。 如果是张家闹事,他便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 何书墨跳下马车,准备当街闹大。 谁知,那马车车帘掀开,露出的却是寒酥的俏脸。 这位贵妃近侍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姐,锦衣绸缎穿在她身上毫不违和。 寒酥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娘娘要见你,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 “阿升,你先回家,就说我在御廷司吃了。” 何书墨简单交代一句,立刻登上寒酥的马车。 女反派身居皇城,身份高贵,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何书墨虽然手持能联系寒酥的玉牌,但也只敢小心使用,生怕触发狼来了效应。 因此,每一个能见女反派的机会都必须把握住。 没事多在领导面前刷脸,哪怕混个面熟也是值当的。 马车中,寒酥打量着何书墨,赞许道:“不错嘛,武道九品了。” 何书墨不留痕迹地开始套路:“多谢姐姐那日出手相助,我这点修为,比姐姐的四品还差许多。” 寒酥头顶缓缓生出一个问号。 她没有自家小姐的城府,丝毫没意识到何书墨在故意套路她。 “我哪有四品,明明才五品……” 果然是中三品,和司正同处五品。 何书墨猜得没错,帮他疏通经脉这种事,可不是下三品武者能做到的,哪怕是中三品,也得事先熟悉功法才行。 不等寒酥意识到不对,何书墨又换了个话题。 “敢问姐姐,娘娘今天传我进宫,可是张权那事有结果了?” “嗯。张权当众请罪,娘娘让你进宫领赏。” …… 玉霄宫。 何书墨跟着寒酥穿行在层层长廊之中。 不久,来到养心殿外。 “这个时间娘娘一般在用膳,等一会。”寒酥解释。 “好。” 何书墨硬着头皮说,他现在同样很饿,但女反派非要见他,估计一时半会是吃不上饭了。 几盏茶的功夫后,厉元淑从养心殿走出。 她注意到殿外等候的何书墨,清声道:“你陪本宫走走。” 何书墨立刻应下:“下官遵旨。” 玉霄宫的长廊下,一女一男前后而行。 男子一身官服英俊帅气,女子宽袍长裙美若天仙。 不过,二人中间隔了许多身位,是君臣之礼。 “不用离本宫那么远。”厉元淑脚步停下,头也不回地说。 “遵命。” 何书墨两步走到女反派身边。 这时,女反派方才继续迈步。何书墨为了“不离太远”紧跟在她身旁。 “御廷司那事你做得不错。本宫没想到你这么快便能把张权逼至如此境地。” “都是臣分内之事。”何书墨打着官腔。 厉元淑脚步再度停下,转头看他:“你今日怎么如此拘谨,比第一次进宫还不如。莫非是捅了篓子,不敢面对本宫?” “臣只是不想圣前失仪。” “什么失仪?” 咕噜咕噜。 何书墨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果断开了个玩笑:“臣不饿,但臣的肚子似乎不这么认为。” 厉元淑先是愣住,很短的时间后,浅浅轻笑一声。 顷刻间,此方天地云开雾散,仿若跟着她的笑容,整个明媚了起来。 “它这算抗本宫的旨吗?” “臣立刻将它逐出九族。臣对娘娘忠心耿耿,不屑与逆贼同族。” “寒酥,让御膳房按本宫的规格再备一份午膳。” “是。” 寒酥远远跟在二人后面,她感觉,每次何书墨进宫,娘娘都比平常更高兴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第43章 彼可取而代之 养心殿是贵妃娘娘的理政之地。 通常是安静雅致的地方。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只见端庄淑雅的厉贵妃坐在书案前,手持一张折子,展开一半,许久未翻。 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养心殿的另一边,那张她平常会用,现在归某人使用的餐桌上。 何书墨完全没注意到女反派的目光。 他的眼里只有满满一桌子菜。 御膳房的手艺自然无可挑剔,这些食材,红肉白肉,乃至于新鲜蔬菜都绝非凡品。 二者相加,让何书墨感觉少吃一口,这一趟皇宫都算白来了。 寒酥看着何书墨风卷残云的吃相,偷偷憋笑。 她注意到贵妃娘娘的目光也在何书墨身上,因此贴心问道:“娘娘,奴婢让他慢点吃。” “不用,本宫只管狼咬人,不管狼吃肉。” 寒酥心道:您就宠他吧,上次有人走路声音大了一点,当即被您禁止入宫,这一位吃饭吵得您看不了折子,您又无所谓了。 有时候,外界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比如,妖妃喜怒无常,做事很看心情,现在她心情不错,便连被打扰理政这种大事都能忍受。 何书墨吃饭很快,加上他最近练武,消耗颇大,因此御膳房准备的这一桌饭,很快被他一滴不漏地装进肚子。 “臣吃好了,多谢娘娘款待。” 何书墨吃完,立刻起身道谢。 在他的记忆中,厉元淑从未留过臣子在她的宫殿内用膳,就算大摆宴席,也是正式场合而非她的私宅。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这也算是开创先河,拿走她的第一次了。 厉元淑不知何时恢复成专心批阅奏折的样子。 她头也不抬,语气随意道:“你事情办的不错,本宫许你一次奖赏,想要什么?” 何书墨义正言辞:“为娘娘分忧,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贵妃娘娘冷哼一声,其余什么话也没说。 心有灵犀的何书墨立刻意识到,这是女反派让他别装了,她不爱看假惺惺那一套。 “臣在与唐智全周旋的过程中,虽然以谋算小胜过他一头,但这也让臣注意到,臣在武力上的缺失。如果唐智全以死相拼,鱼死网破,臣任何计划都施展不出。所以,臣想更快地提升修为,为娘娘效力。” 厉元淑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一个月踏足九品,已经是武道中的佼佼者。” 何书墨一边恭维,一边反驳道:“娘娘三岁习文,九岁习武,十一岁已经踏足中三品境界,十六岁上三品,十七岁连败‘王李谢’三姓于江左,十八岁入京。二十岁步入世间至强。臣今年亦是二十岁,刚刚踏足九品,远远不及娘娘。” 厉元淑一时无言。 她倒不是因为何书墨悉数她的经历,而感到高兴或者生气。 她只是有点惊讶,惊讶于何书墨竟敢把她与他自己作比。 这着实是一件稀罕事。 无数人惊叹于她的天赋和成就,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不如厉氏女”的事实。“臣今年亦是二十岁”这种野心勃勃的话,从没有人说过。 从前,厉元淑一直感觉,何书墨与众不同。 她原以为此人是有些聪明,与她心有灵犀。 但现在,她意识到,何书墨身上的“不同”,并非是因为他聪明,而是因为他“太蠢”。 何书墨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 厉元淑形容不上来。 非要说的话,他好像缺少一种骨子里的谦卑,或者说敬畏。别人恭维谄媚,是发自内心的。而何书墨恭维谄媚,是因为他心里打着小九九,想通过说好话占点便宜。 他好像并不真的惧怕这座巍峨的皇城。 他这种状态,很像皇室古籍中,初代楚帝曾经说过的话:彼可取而代之。 王公贵族在他眼中,既不王也不贵。 “你还是在惦记本宫的霸王道脉。” 厉元淑一语点中了何书墨的心中所想。 他刚才扯那么多,确实是为了霸王道脉做铺垫的。 “微臣什么都瞒不过娘娘。”何书墨说道。 算是光明正大地承认:我就想要你的霸王道脉,给不给,来句痛快话! 厉元淑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何书墨可能确实适合学习霸王道脉。至少他身上那种蠢蠢欲动的野心,与霸王道脉十分契合。 “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与厉悠然关系还不错?” 何书墨脸色大变。 坏了,我把那小子忘了! 理论上来说,厉悠然作为厉家嫡子,传一下霸王道脉,似乎问题并不是很大。 但对于何书墨来说,他想学霸王道脉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为了抱紧女反派的大腿。 找厉悠然确实能学到功法,但那个绣花枕头干啥啥不行,压根靠不住! 而且那样的话,就不能算是女反派的真正的心腹。 “臣想学真正的霸王真气。请娘娘三思!” 厉元淑自诩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让厉悠然代为传法,效果和她自己给功法没什么区别,已然是她为了兼顾厉家、道脉和某人需求的最优解。 结果这小子一点情都不领,硬生生把她的好意顶回去了。 仗着些许微小恩宠,胆子便敢大到没边…… “你在跟本宫讨价还价。” 女反派的语气明显不善了许多。 何书墨脑子转得飞快。 他现在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把这些天在女反派面前,辛辛苦苦培养的好感度瞬间清零。 “一臣不事二主。无论娘娘怎么看待臣,臣绝不会另投他处!” “哼。” 厉元淑轻哼了一声。 她明知道何书墨把传功和忠诚混在一起,是为了狡辩。但这人浑身长满赤胆忠心的样子,也确实让她生不起气来。 可作为贵妃,掌握一国权柄之人,她不能像个傻姑娘一样,随便被小男人的几句话给哄好了。 因此她故意板着脸,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如冰似霜的声音才从远处传来: “寒酥,把剩下那本给他。” “奴婢明白。” 何书墨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而且女反派似乎被他惹生气了,这点非常不妙。 不过,当他看到神色如常的寒酥,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糟。 寒酥作为女反派的晴雨表,她没问题的话,女反派那边应该也问题不大。 “你等我一下。” 寒酥说完匆匆离开,没过多久,她便重新回来。 “喏,剩下的一本。” 何书墨接过功法一瞧,发现这还是一本武神道脉的修炼秘籍,唤作《易经法》。 不是他所希望的霸王道脉入门功法。 何书墨不禁有些失望。 他有一本《无相谱》就够练的了,再多给一本《易经法》有什么意义呢? 对啊,女反派从不干没意义的事,那她把这书给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何书墨知道,他是时候依靠寒酥大师了。 第44章 拼装版霸王道脉 何书墨看过《皇权之下》,他所知道的信息远比很多楚国高层多得多。 五六年前,女反派和楚帝达成交易,从江左来到楚京,替他对付魏党。由于缺乏心腹根基,女反派便把厉家从小培养,以后留给她陪嫁的三个丫鬟全都带来京城。 由于从小培养,一起长大,三个丫鬟能力出众,忠心耿耿,自然是女反派最得力和最信任的心腹手下。 来到京城后,女反派便以她们三人为基础,布置出一个拱卫她统治半座朝廷的王权底座。 寒酥,城府不深,性格活泼,负责守在女反派身边,管理衣食起居,宫女宦官各项杂事,是三姐妹中最好说话的一个。 玉蝉,高冷内向,寡言少语,负责掌管女反派布置在京城中的各种眼线,行踪不定,不好打交道。 霜九,小说描述最少,三姐妹中武力最强的一位,化名林霜,加入鉴查院,目前的官职仅次于鉴查院院长,是院长拟定的鉴查院下一任接班人。 三人分别对应内政,外交,武力。 基本扼守住了贵妃党的几处咽喉要道。 何书墨暂时还没见过玉蝉和霜九,但老实说,见了那两位也没用。 她们都不如寒酥大师好说话。 寒酥之所以能被女反派挑中,留在身边,大概就是看中了她性格不沉闷的原因。 女反派本人如此强势,必然需要一块海绵作为缓冲,不然容易把一些胆小的臣子活活吓死,这便是寒酥了。 由于何书墨是女反派瞒着几乎所有人单独发展的下线,性质类似于化名林霜的霜九,因此他不能总是光明正大地出入皇宫,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何书墨今天是被寒酥用宫女出行的马车低调接进来的,自然也要低调送他出去。 路上,马车中,何书墨一点不和寒酥见外,他知道寒酥是好说话的,因此拿起她送来的那本《易经法》便问道: “寒酥姐姐,娘娘给我这本功法是什么意思?” 寒酥眉眼弯弯,相比在严肃皇宫里,她显然更愿意多笑。 “我一猜你就得问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少来,男子汉只会嘴甜可不行。” 何书墨心领神会。 根据他最近的观察和小说里的部分细节可以推断,寒酥在皇宫里一直压着性子,不单是笑得少,恐怕连吃食都不能随性。 她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是贵妃娘娘的形象,总不能让别人笑话她是小馋嘴吧? 何书墨掀开车帘,瞄了眼外边的街景,然后招呼马车停下,独自下车,找到街边的甜品铺子,买了几包上好的糕点蜜饯。 “几盒不值钱的甜品,报答姐姐解惑之恩。” 寒酥手里拿着“贿赂”,心满意足地表达她的不好意思: “我都还没告诉你呢。” “我相信姐姐,姐姐从来没骗我。” “算你有点良心。”寒酥继续抱着蜜饯盒子,道:“娘娘不好直接教你霸道真气,让你去跟厉悠然学,你又不愿意。这本《易经法》便是第三种方法。” 何书墨不理解,纵然他看过小说,可也没听说过什么《易经法》。 “什么意思?” 寒酥回忆道:“大概是娘娘十二岁那一年,娘娘练着功法,忽然灵光一闪,发觉霸王道脉的行功路线和武神道脉有些类似。于是……” “于是之后呢?” “之后就是给你的两本功法啊。娘娘发现,只要同时修行《无相谱》和《易经法》,就能达到类似霸王道脉真气激发的效果。” 何书墨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妖孽就是妖孽。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都有。 “同时练?没开玩笑?” 寒酥拍了拍沉甸甸的胸脯。这让她的保证很有说服力: “骗你做什么?我和霜……反正至少我是成功的。《无相谱》和《易经法》相互配合,可以让你获得两倍于同品级的修炼速度,四倍于同品级的战力。不过,这个方法只能让你练到七品,七品之后,如果娘娘愿意传你霸王道脉,你才能获得转修机会,继续往下修炼。” 何书墨听懂了,简单地说,这功法是个速成法,战力成形又快又狠。 但何书墨也留了个心眼,问道:“那么,代价呢?这法子如此厉害,总不至于没有代价吧?” 寒酥仍在抱着蜜饯盒子:“这毕竟是个取巧的法子,两种功法互相激发的真气爆发力很强,但难以持久。用来提升修行速度很好,打架时慎重。据娘娘所说,只要别在受重伤时强行运转两套功法,问题就不大。” “如果在重伤时用了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没受过重伤。” 何书墨点头。 不谈别的,双倍的修炼速度就已经足够牛逼了。 他现在急需快速形成自保能力。 至于重伤的情况,他大不了捏碎女反派给的传送玉简一走了之,问题不大。 马车到了地点,寒酥抱着蜜饯盒子,一动不动等何书墨下车。 何书墨厚颜无耻地伸出手。 “寒酥姐姐,你帮我开脉呗,我马上要练新功法了。” 寒酥不满道:“上次全都开过了。你怎么还不走?” “那姐姐再见。” “嗯。” 何书墨消失在车厢中,寒酥等着车帘的晃动归于平静,立刻打开蜜饯盒子,纤手一连捏了几个甜果放在嘴里。 小嘴巴霎时间撑成了小仓鼠。 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寒酥幸福地眯起眼睛。 这时候,何书墨突然去而复返。 一人一“仓鼠”面面相觑,车厢的空气无比安静。 女儿家还是要脸的,寒酥一时咽不下去嘴里的东西,只能抬起袖子,挡住微微发红的脸蛋,使劲咀嚼把食物咽下,然后理不直气也壮地质问: “你又回来干嘛?” “外面有熟人,我进来躲躲。” 何书墨实话实说,他一下车就看见高玥了,高玥行色匆匆,大抵是在处理靖安孙长茂的事。 他和女反派的关系不便透露给任何人,包括自家父母,高玥等人。 寒酥明显不信,看了一眼窗外:“熟人呢?” “现在走了。” “那你就快下去!” “好,但是我还有一件事。” “说。” “感觉姐姐下次可以不用避人,姐姐吃东西的样子挺可爱的。” 这话说完,寒酥小脸瞬间红了个通透。 她立刻举起装蜜饯的木盒,然后快速放下,转手拿起身边的软垫朝何书墨的座位砸了过去。 可惜何书墨脚底抹油,看她抬手的一瞬间就跑了。 这一砸当然砸了个空。 车厢再度空了一半,独留某个脸蛋通红,胸脯不断起伏的漂亮姑娘,以及车厢门前缓缓晃动,迟迟不愿安静下来的细棉门帘。 第45章 最年轻的带刀使者 下午的勇武营空荡无人。 高玥去调查靖安知县孙长茂,吕直和刘富在看清现状以后,已经放弃与高玥、铁山、牛奇三人争夺带刀使者之位。 他们两个身段很是灵活,自己不行立刻转而支持高玥这位“自家人”,自发给高玥打下手,希望她的查案进度,能够超过铁山和牛奇,把勇武营带刀使者之位留在勇武营自己人手中。 入宫回来的何书墨推开院门,在勇武营小院正中,摆出练武的架势。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靖安县衙的案子有多少风云变化,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在《皇权之下》的武学设定中,一个人拥有“三经九脉”,“三经”分别为“中正”“左阴”“右阳”。“九脉”则是指附着在“三经”上的网状脉络。 因此,人的经脉极其繁多,组合方式无穷无尽,不同的真气运转方式,可以产生出许多截然不同的功法。 从理论上来说,一套功法所运用的经脉,其实只占人体全部经脉的一小部分,只要找到两部所用经脉并不重合的功法,是可以实现双功并存的。 《无相谱》和《易经法》便属于这种类型。 这两套功法所练出的真气极为接近,因此真气间互相排斥的情况得以解决。 更重要的是,这两套功法所利用的经脉,重合度极低,两方你走你的阳关道,它过它的独木桥,互相不在一个“车道”,哪怕同时运功也不会影响对方。 何书墨不知道厉元淑究竟是怎么发现这两部功法的,只能将这种巧合,归结为她确实是古今罕见的修行天才。 由于有《无相谱》先行打底,因此何书墨运转起《易经法》毫不费力。 如果说,寒酥的疏通经脉,帮助何书墨缩短了大半年通脉时间,让他在别人眼中,从“一般武者”变为“武道天才”。 那么,当他仅仅花了小半个时辰,便利用《无相谱》的现成内力把《易经法》完全跑通,这要是再让其他人知道了,只能将他从“武道天才”变为“修行妖孽”。 不过,何书墨本人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他其实并没有太出色的武道天赋,正如寒酥对他的评价是“资质比较一般”。 他现在能进步的如此迅速,不过是仗着女反派对于武道的“研究成果”罢了。 但何书墨并无所谓。 他只要快速变强,无论哪种手段,好用就行。 毕竟,他都投靠女反派了,用用自家BOSS的研究成果,怎么就不算自己实力的一部分呢? 何书墨一向是坚定的实用主义。 感受到体内淳淳流动的“易经真气”,何书墨忍不住再度调动另一套经脉里的“无相真气”。 同时运行两套功法,便能达到寒酥口中的“双倍修行速度”。 这对精神的消耗极大。 但何书墨并非常人,他的精神力甚至高于一般的七品武者。这一点,在他搜刮脑袋,默写《大秦帝国:变法》时便注意到了。 托了精神强大的福,何书墨第一次运转两套功法就十分顺利。 只是,当这两套功法运行到一半之时,何书墨突然发现,这两套功法并不是完全不重合的。 在手掌、胸口、双腿和头顶,这两套功法都会共用一小部分经脉。 万一调度不好,便会导致两套功法的真气,在这些身体部位的经脉中产生撞击。 类似于火车相撞那样惨不忍睹。 这时,何书墨脑海中,回响着寒酥的话:《无相谱》和《易经法》相互配合,可以让你获得两倍于同品级的修炼速度,四倍于同品级的战力。 四倍于同品级的战力…… 难道就是靠真气撞击实现的? 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曾经有位网文前辈,就喜欢融合火焰去炸人。 火焰能融合,真气凭什么不能融合? 何书墨小心抽出两套功法各自一缕真气,让它们在自己的经脉路径中加速运转,最后在手掌处陡然汇合,发生撞击! 嘭! 一道真气激波猛然从何书墨的手掌中射出! 它飞得又快又远,竟然将勇武营小院,放置大刀长矛的兵器架当场击倒! “这等真气强度,估计得有八品了吧?我不过才踏足九品没几天,竟然能打出这么强的真气?” “而这,只是厉元淑十二岁时研究出来的手段……” 何书墨心中半喜半惧。 喜的是他实力提升得相当迅速,惧的是女反派的含金量和压制力还在提高。 低配的霸王真气就已经这么强了,正版霸王真气又是何等强度?怪不得她是《皇权之下》的终极BOSS。 不等何书墨的兴奋劲完全过去,他的手掌便传来隐隐刺痛。 “寒酥不让我随便打架,恐怕就是因为真气碰撞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二百。打中了还好,打不中纯亏。” “以后打架最好一击得胜,不能和对面打持久战。” …… 在何书墨沉浸在提升实力的喜悦中时,靖安县衙的案子,悄然来到尾声。 何书墨给高玥的线索极其精准——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读者看小说是上帝视角,寻常御廷司行走还得分析推理猜想验证,何书墨直接把孙长茂的贪腐行为窥得干干净净。 比孙长茂本人还懂他的做派。 以至于高玥去查案的时候,几乎相当于“走到地点,打开宝箱,获得线索”。 全程顺利到难以置信。 真正浪费高玥时间的,反而是将线索编写成卷宗这一步,毕竟她没有“小高”代劳,只能自己研墨。 查案比试第三天,高玥带上卷宗,来到御廷司司正的院子。 朱良辰在院中练武。 他虽然不奢望晋级下一个品级,但平时锻炼,维持自身水平还是要做的。鉴查院到底是个武力机构,自身不强,难以服众。 “高玥?你怎么来了?难道……” 朱良辰打完一套拳法,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高玥手上的卷宗,心中震惊不止,已然无心继续练武了。 靖安县孙长茂是个人尽皆知的“硬骨头”,不但背景硬,关系硬,而且他的妻子乃富商女,娘家财富完全可以合理化他的许多行为。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孙长茂是靖安县地界的地头蛇,出了名的不配合。 朱良辰对自己的手下有信心,只要御廷司肯投入足够多的人手和精力,拔出孙长茂这颗萝卜不是难事。 但,高玥一个人,三天内干掉许多行走束手无策的孙长茂。 这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 “你把孙长茂解决了?”朱良辰看向高玥的眼中难掩欣赏。 如果高玥三天解决孙长茂,那无疑说明,她比唐智全更加优秀,这么年恐怕是唐智全一直在耽误她。 “我找了证据,写了卷宗,但线索是何书墨给我的。准确来说,是他解决了孙长茂。” “谁?你再说一遍?” 朱良辰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第46章 恶有恶报 “回司正,是何书墨解决了孙长茂。”高玥重复了一遍。 朱良辰如梦初醒。 何书墨! 又是何书墨! 这小子之前便和唐智全不对付,并且口口声声说“唐智全打我的脸,要帮我报仇”,几天之后,唐智全果然落入大牢,再不成势。 现在,他又盯上靖安知县,靖安知县仿佛因此上了生死簿,在短短几日内,应声倒塌。 朱良辰当了十几年司正,大小风浪都经历过,不是什么一惊一乍的小辈。但何书墨这样阎王点卯式的查案,他是真没见识过。 “卷宗给我看看。你们光查案快是不行的,如果证据之间逻辑链条对不上,孙长茂未必会因此落马。” 朱良辰接过高玥递来的卷宗。 仔细推敲了其上记载的人证物证…… 然后他就发现,他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卷宗上记录的,关于孙长茂的各种证据琳琅满目,几乎相当于大水漫灌,淹都能把人淹死。 朱良辰心里奇了一个大怪。 这证据未免太硬了吧? 难道何书墨其实是孙长茂的同伙? 要不然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看着朱良辰风云变化的脸色,高玥适时出声提醒: “司正大人,靖安县的案子查完了,咱们勇武营的带刀使者……” “你放心,本官向来说话算数。” 得到肯定答复,高玥心中大石落定。 朱良辰叫来吏员,吩咐吏员将这卷宗转送大理寺。 然后,方才继续道:“这何书墨别的本官倒是不担心,唯有一点,恐怕不太好办。” “司正莫不是觉得他资历太浅?” “资历浅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是,他应该才踏足武道九品没几天吧?” “是。” “带刀使者理论上可以由九品武者担任。但实际上,本司并无此种先例。凡带刀使者,最低八品,从无例外。何书墨若是以九品之身立足使者之位,本官怕他难以服众啊。” 朱良辰一语命中勇武营当前的关节。 能力强的人没修为,有修为的人能力又不够强。 高玥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硬着头皮道:“这确实如此,但属下相信他能做到。” “只有你相信他没用,眼下需要铁山、牛奇相信他,往后需要其余各营相信他。这对现在的他来说,很难。” …… 御廷司的卷宗送到大理寺后,大理寺的反应和动作都很快,毕竟孙长茂乃是魏党的实权京官,必须严肃处理。 大理寺本身是审判机构,并无捉人拿人的权限,因此,大理寺官员要想抓捕孙长茂,只能先拿着大理寺出具的“定罪书”,来到靖安县的上级机构——顺天府。 如果说,靖安县相当于地球某一线城市的一个区,那么顺天府便相当于某个兼职首都的直辖市。 楚国顺天府主管京城四县和周边地区,靖安县便是其中之一。 顺天府尹得了大理寺的“定罪书”,便会给顺天府捕快签发“捕票”,相当于现代的逮捕令。 然后,顺天府捕快入县拿人,把孙长茂人赃并获,扭送大理寺待审。 因此,只要御廷司证据充足,后面的过程都是合理合规,按部就班的。即便是魏党想出手救人,也无法公然阻挠楚国司法的合法流程。 楚国是个稳定的社会机器,纵然强如厉元淑,也得在这套机器内,利用机器的规则逐步与魏党抢夺控制权。 此时的靖安县衙热闹无比,不少百姓堵在县衙和孙府门口,围观县太爷被捉拿抄家,看得拍手叫好,不亦乐乎。 街边路上,一个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郎驻足停留。她手里牵着一匹相当帅气的白马,马背上坐着一个年纪稍小的姑娘。 “巧巧,你看清了吗?” 帷帽女郎看向马背上的姑娘。 吴巧巧点了点头:“谢姐姐,县衙现在很乱,判我姑姑案子的县太爷,好像被一帮捕快捉走了。” 帷帽女郎正是五姓之一,九江谢氏的嫡女,谢晚棠。 谢晚棠看着靖安县“百姓欢腾,恶贼伏诛”的场面,心中十分高兴。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没想到她们刚到京城,就能看见错判吴氏女的坏人认罪伏法。想来,这孙县令被抓后,吴巧巧的姑姑不日就能重改判决,洗刷冤屈,恢复清白。 谢晚棠离家前曾与哥哥谢晚松争论,她认为,人行一世,当如一剑,黑白分明。 但谢晚松却说她太天真了,世界并非如此简单,让她出去好好看看。 谢晚棠今天看了,果然是恶有恶报,世界并不复杂,她的想法没有一点问题。 此事定要修书一份,寄回家里,让某个二十几岁还不愿成亲的人好好看看。 “巧巧,既然孙县令被抓,你姑姑的事情应该不日就会有结果,我们先找一处地方落脚。” 吴巧巧点头。 这段时间以来,都是谢姐姐在照顾她,因而谢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出门没带钱,住宿和吃食都是谢晚棠安排的。 吴巧巧原本以为,今天会像之前几天一样,跟着谢晚棠继续住客栈。 但谁知道,谢晚棠这一次并没有寻找客栈,而是直接把她领到了一处无比阔气的大宅门前。 宅上挂着牌匾,上书“谢府”。 吴巧巧本来已经习惯和谢晚棠相处,这位谢姐姐不但长得漂亮,脾气很好,而且身上香香的,抱着软软的,和她自己完全不同。 但现在,当她站在大宅下,她又本能开始胆怯了。 “谢姐姐,这是你家?”吴巧巧扯了扯谢晚棠的衣角。 “当然不是,我家在九江,你忘记了?” “那这里怎么也姓谢?” “亲戚。我家里人多,许多亲戚在我小的时候就迁居外地,其实都没怎么见过。” 谢晚棠敲门,很快,一个小厮探出头来。 “你好,有拜帖吗?” 谢晚棠摇头:“没有,我只有爷爷的信。” “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谢晚棠想了想,爷爷有一片竹山,小时候,爷爷会给她做小竹马。除此之外,她没见过爷爷做过别的事情。 “应该是,砍竹子的?” 小厮语气不善,挥手道:“篾匠?这里是尚书府,你知道什么是尚书吗?去去去,别捣乱!” 吴巧巧拉着谢晚棠的衣角:“姐姐,咱们走吧。” “篾匠怎么了?” 谢晚棠不服气。 这人怎么回事?凭什么看不起篾匠? “我和你家老爷是亲戚,爷爷让我入京之后暂住这里,你速速回府通报。” “你和老爷是亲戚?” 小厮上下打量帷帽女郎。 发现,即便头戴帷帽,女郎不经意流露的举止气质都相当出色,与她身边胆怯的小姑娘完全不同。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你既然是老爷亲戚,莫非也姓谢?” 谢晚棠摘下帷帽,露出容颜。 “是姓谢,叫谢晚棠。从九江来。” 小厮方才还有些许怀疑,在看到谢晚棠的容貌后,所有疑虑立刻烟消云散。 这女郎气质出尘,貌若天仙,哪怕是老爷最漂亮的妾室生出的小姐都拍马不及。 在楚国,能全方位压住尚书府小姐一头的女子屈指可数,无外乎那么几种:皇族、公爵、藩王……当然还有最负盛名的五姓嫡女! 姓谢,老爷亲戚,来自九江。 她不是传说中的五姓贵女,谁是? 小厮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边笑着扇自己巴掌,一边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该死,真是该死。您请,您快请进,小的现在就去禀告老爷!” 第47章 谁还不服? 何书墨破案的消息立刻传遍整个御廷司。 在外查案的铁山和牛奇,看到靖安县衙喜闻乐见的热闹场面后,同样意识到大势已去。 铁山神情不服,沙包大的拳头锤在青石墙面上:“三天破案,这怎么可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高玥?还是姓牛的?” 另一处地方,牛奇看着兴高采烈的群众叹了口气。 什么话都没说。 有人先他一步破案,代表他错失这一次晋升使者的机会,至于下次,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 这一刻,靖安县衙热烈的场面像是无声的幻灯片,在牛奇面前晃动。 牛奇忽然意识到,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 …… 何书墨是所有人里,最后一个知道“何书墨破案”的。 “哈哈,何兄弟,你这人真是太狡猾了!你跟我们说你不去查案,原来是暗度陈仓,背着我们偷偷努力!一鸣惊人!” “是啊,孙长茂的案子竟然是你先破的!把铁山和牛奇两个老行走都踩在脚下。牛!这下咱们勇武营终于不用落在外人手上了!” “刘兄,我记得你说过,何书墨如果能破靖安县的案子,你可要大出血,带我们去教坊司!” 刘富老脸一红,道:“教坊司……哈哈,开个玩笑罢了,别当真。” “这可不许耍赖!” “什么教坊司?”高玥从外边走进勇武营,表情严肃:“你们别把何书墨带坏了。” 刘富和吕直面面相觑。 我们带坏何书墨? 到底谁是纨绔子弟啊? 何书墨还需要我们带坏吗?他不是已经够坏了吗? 勇武营小院,何书墨缓缓停下练功的阵势。 他高举起一只手,发出疑问:“都先打住,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吕直拱手:“何兄弟,不对,何使官,恭喜你破了靖安县孙长茂贪污案,摘得御廷司带刀使者之位,以后,咱们勇武营哥几个就归你指挥了!” 刘富也道:“恭喜使官!” “我破案了?什么时候……” 何书墨诧异一瞬,便想明白了,转头看向高玥。 高玥什么都没说,学习吕直和刘富,拱手道:“恭喜使官统领勇武营!” 好好好,黄袍加身,逼我上位是吧? 何书墨不是矫情人。 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再搞什么假惺惺三辞三让那一套,既矫情,又容易“露馅”,暴露他没有查案的事实,让高玥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至于高玥嘛,她这次有从龙之功,何书墨打算等以后发达了,着重提点提点她。 “咳咳,低调一点,我本来打算尘埃落定再告诉你们的,没想到你们消息灵通。不装了,案子是我破的,等吏部升职的文书下来,一定请大伙喝酒吃肉。” “好,多谢何使官!” “刘富,你瞧瞧人家。你这人就是抠抠搜搜的。” 刘富胖脸涨红:“使官家大业大,不缺银子,我能跟人家比吗?” 高玥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大家笑。 在勇武营几人一片其乐融融的时候,司正院里做事的吏员探出头来。 “几位大人,司正请你们去他那里一趟。” “具体是何事?”高玥问。 吏员没有多说,只道:“威武营的牛大人,和锐武营的铁大人也在司正那里。” 勇武营几人心中了然,大抵是有人不服气了。 眼下的勇武营中,何书墨已经是实质上的领头者,因此刘富、吕直、高玥三人,都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何书墨的身上。 何书墨神色淡然,一甩袖子,道:“走,看看小丑。” “小丑是何物啊?” “别废话,跟着何兄弟走就是了。” 在吏员的带领下,勇武营四人穿过其余几座营房的位置,来到司正院中。 有一些其他营房好事的行走,此时趴在墙头上远远关注司正院中的动向。 人都是喜欢看热闹的,对许多行走来说,勇武营带刀使者之争,是御廷司少见的激励人心的正面谈资。 尤其是这个争端,还涉及了御廷司小名人——勇武爷何书墨。 这位爷来御廷司后就没消停过。 司正院中,铁山和牛奇二人,如同门神一般杵在原地。 朱良辰在他们二人的映衬下,显得娇小可爱。 不过朱良辰乃是货真价实的五品武修,铁山牛奇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司正。” 勇武营众人打招呼。 朱良辰点头道:“我长话短说,铁行走对你的成绩提出质疑,何书墨,你打算怎么解释?” 何书墨两手一摊:“我解释什么?孙长茂不都已经在和唐智全成为狱友了吗?这还用解释什么?” 铁山沉声道:“可我听说,你这几天都在御廷司练武,没时间查案。” 何书墨对答如流:“什么都自己动手,怪不得当不上带刀使者。您说是吧,司正大人。” 铁山拳头紧握,青筋暴起。他没想到何书墨的嘴能这么毒辣。 朱良辰倒是习惯了,摆摆手道:“你别扯上我。我就是一个看戏的。” 何书墨心道:您这工作真不错,啥也不用管,栓条狗都能干。 铁山往前走了两步,在众目睽睽下,对着司正拱手。 “司正大人,何书墨只有九品修为,让他当带刀使者,这恐怕不合规吧?” 何书墨立刻出言讥讽:“你不能只在我获胜后质疑合规。三天前咱们定规矩的时候,你怎么不质疑九品合不合规?现在争不过九品,开始跟我扯修为的事情了?” 铁山说不过大学生,当即就想动手,被一旁没说话的牛奇拉住了。 “铁兄,冷静。” 朱良辰道:“鉴查院对带刀使者的要求是九品以上,理论上九品是可以担任的。只不过,一般八品武者综合实力更强,因此常年由八品以上的武者担任。” 铁山冷哼一声:“司正也说了‘综合实力’,你何书墨查案或许的确很强。但你武道不过才刚刚入门。遇到毛贼都未必打得过,让你当带刀使者,丢的是咱们整个御廷司的脸。” 许多看戏的行走回过味来,心说铁山讲得确实有道理。 武力乃是鉴查院立身之本。 鉴查院创立之初就是暴力机构。 如果上司战斗力不行,打不过人,这必然会影响整个御廷司的形象。 然而,面对铁山的责问,何书墨显得无比淡定。 “铁山,你晚饭吃了吗?” 铁山一愣,“没有,你想如何?” “没吃,正好,那就吃我一拳!” 何书墨陡然发力,三步并做两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掌拍出! 第48章 尘埃落定 何书墨出掌的动作极其突然,突然到拥有中三品修为的朱良辰都没反应过来。 这倒不是因为何书墨出手的速度太快,快过朱良辰的眼睛。 而是何书墨动手动得毫无缘由。 上一秒他还“和气”地问铁山吃没吃饭。 下一秒便大喊着“吃我一拳”。 关键,他在喊话的时候甚至还在骗人,因为他出的压根不是拳头,而是一掌。 这一连串的口是心非,搞得御廷司在场众人都有点大脑宕机。 众人见过打架的,见过偷袭的,没见过何书墨这种一掌三骗! 不过,何书墨毕竟入门时间不长,硬实力和铁山差距不小。 而且铁山整整高他一个品级,战斗经验和招式技巧都不是何书墨能比的。 虽然铁山面对何书墨的一掌,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在反应过来之后,应对地极其迅速。 一腿后撤,右拳击出。 沙包大的拳头直直对着何书墨的掌法冲击过去。 虽然九品发动无耻偷袭,但八品打九品还要闪避,铁山可丢不起这个人。 在查案上,铁山勉强可以接受自己不如何书墨,毕查案多少带点运气成分。但是武道一途没有运气,品级差距摆在明面上,铁山相信自己不可能输。 御廷司众人的注视中,一拳一掌终于碰在一起。 霎时间,拳掌相交,真气激荡! 双方真气撞在一起,平地起风,爆出一阵阵急促的无形之气流,吹得众人衣衫猎猎。 铁山此时骇然发现,何书墨一掌的力度很强! 虽然他能看出,何书墨的手掌并没有经过太多磨炼,但他拳头处传来的感知不会骗人。 何书墨这一掌技巧没有,威力十足,远超他这个品级应该有的表现。 与他继而仓促应战的一拳,竟然相差无几! 这怎么可能! 何书墨刚来御廷司时,连武道修行者都不是。 这才不过半个月,他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进步! 趁着铁山吃惊之时,何书墨乘胜追击,把体内仅剩的一些真气,一股脑地堆到手掌的经脉之中。 他的确刚入武道,是个新人,能做到这一步,全靠拼装版霸王道脉的爆发力。 因此,何书墨比谁都清楚,他只能打一击,且这一击必须打出效果,否则后续便不好收场了。 “喝啊!” 何书墨怒喝一声,手上真气再度变强。 “什么!” 铁山没料到某人的招式还有第二段形态,加上他出招仓促,应对匆忙,以及神色吃惊,心态不稳,这一下竟然没有顶住,被何书墨硬生生逼退三步! 与此同时,何书墨同样受到铁山真气的反噬,脚步连连后退。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不往人少的地方退,反而往人多的地方退。 这样一来,他刚退两步,便有一只手替他顶住了后退的趋势。 那手的主人,正是勇武营的高玥。 何书墨会心一笑,顺便把出掌的右手藏在身后,面带微笑,以仅退两步之姿傲立在铁山面前。 “铁行走的功力的确深厚,与本官伯仲之间,承让了。” 何书墨语气豪爽,仿若刚才出手偷袭之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铁山黑脸气到发红。 何书墨那话看似大度,没有问题,其实处处是坑。 他堂堂八品,与九品伯仲之间,这是夸人的吗?而且他何书墨才是出手偷袭的人,怎么还整的风光霁月起来了? “司正,刚才是他偷袭得手!我不服,我要求与何书墨正当比试!” 铁山看向朱良辰。 铁山相信,何书墨耍的一些爆发突袭的小手段,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中三品的司正。 只要司正愿意为他主持公道,他定找回面子,打得何书墨满地找牙。 何书墨仿若早有预料,道:“比试可以,但我要求立生死状,不死人不结束,你敢接吗?” “有何不敢!”铁山毫不犹豫,当即应下。 高玥三人神情焦急,他们三个是知道何书墨的真实水平的。 偷袭或许能让何书墨能占据上风,但一旦真刀真枪的比硬实力,九品绝对不是八品的对手! “何书墨,你疯了!” “是啊,不能争一时意气啊,你还年轻,再练上几年就是,何必现在去和铁山争斗?” 当事人何书墨却完全不担心争斗的事情。 御廷司的朱司正是个和稀泥的高手,你说比试切磋,他可能同意,但你要是不死不休,他必然不想承担责任。 带刀使者死于司内死斗,御廷司司正纵容仇杀,朱良辰御下不严导致惨剧,随便一个罪名就够这个老登喝一壶的。 何书墨断定,朱良辰绝不会坐视不管。 “你们别急,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何书墨轻声道。 勇武营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看着何书墨不停颤抖的右手,似乎怎么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突然“不败之地”了。 但事件的发展和何书墨预料的一模一样。 他与铁山矛盾激化,互相喊话不死不休之后,朱良辰终于站了出来。 “胡闹!本官院落,是你们打架约战的地方吗!” “何书墨先动手攻击同僚,罚俸三个月!” “铁山顶撞上官,罚俸一个月!” “此事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铁山极其不服,朱良辰这处罚,看似是重罚了何书墨,轻罚了他,但实际上是帮何书墨坐实了带刀使者的身份! 但司正发话,木已成舟,铁山黑着脸拱了拱手,无视一旁的何书墨几人,率先离开司正院落。 随后,牛奇也拱手离开,不过,他离开前恭喜了何书墨一句,不像铁山那样什么话都没说。 最后,朱良辰看向右手发抖,经脉受伤的何使官,叹气道:“打铁还需自身硬,歪门邪道走不远的。” 何书墨假装听不懂:“多谢司正为勇武营主持公道。” 朱良辰摆摆手,让他们快走。 自从某人调来御廷司,朱良辰感觉,他的工作是越来越难做了。 …… 锐武营中,几个看热闹的行走从屋顶上跳下来。 给他们的使官汇报情况。 “使官,铁山输了。” “那个何书墨有点东西,九品打八品,不落下风!” 锐武营带刀使者脸型瘦长,脸颊处有块明显的刀疤。 他听完消息,露出微笑:“能和铁山打平手,有点意思。” 威武营中,牛奇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面对众人。 “没混上使者,让大家见笑了。” “没事没事,咱们下次再努力嘛。” “就是,勇武营有啥好的,咱不稀罕。” 威武营的带刀使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武修。 她面露思索:“这何书墨有点蹊跷,我感觉他像一个人。” “谁?” “几年前,咱们鉴查院横空出世的天才,林霜。” 第49章 暗流不止 在鉴查院成立之前,楚国的监察主力是诸多文官御史效力的御史台。 御史看谁不爽,便可以上书弹劾,可谓权倾一时。 楚国御史台分为“三院”,分别是监察京都百官的台院,监察京城治安皇城礼仪的殿院,以及监察地方官员的察院。 御史台的最高统领,称作御史大夫,官拜二品,同鉴查院院长一个品级。 而御史台的二把手,称之为御史中丞,官至四品,负责御史台三院的日常事务。 今日上午,御史中丞周景明周府门前,一辆气派无比的四驾马车徐徐停下。 周府小厮是有眼力见的,一看到这马车的规格,便知道来者不凡,立刻派人回府里禀告老爷。 四驾马车的车帘由佣人拉开,停好车的马夫拿起垫脚木梯,熟练放在主人家下车的位置。一位身披鎏金大氅的中年男子从车厢现身,脚踏木梯,踱步而下。 周府小厮见男子下车,立刻迎了上来。 “大人稍等,小的已经差人禀告老爷了,老爷马上就来。” 赵世材目视前方,面无表情:“那本官便等一会儿。” “您受累,有什么吩咐尽管对小的说。” 不消一会,周府中同样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他一见赵世材便展开双臂,哈哈大笑。 “赵师兄!你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赵世材同样露出笑容。 “怎么?不欢迎老兄?你还记得,你我是同届科举的兄弟啊。” “岂敢岂敢,师兄状元风采,我这个末等进士,记忆犹新!” “师弟过于自谦了,你这个末等进士,如今高居御史中丞,成就只在师兄一人之下,岂不更加风光?” “哈哈,师兄抬举,请进,快请进。” 周景明令下人烧了一桌好菜,同时取出自己珍藏好酒,精心招待赵世材。 御史不同于一般官员,理论上只忠于皇帝一人,很少和其他派系的人打交道。 但现实不是理论,御史以文官为主,不少人都出身自云庐书院,而如今的楚国“皇帝”名存实亡,实际掌握皇权的反而是那位妖妃。 这样一来,御史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亲近魏党,与职责冲突,效力妖妃又因为出身不得信任。何况,现在妖妃越发依仗鉴查院,削弱御史的地位。御史的工作实在是不好干啊。 “一些家常菜,还望师兄不要嫌弃。” 赵世材哈哈一笑,道:“咱们都是读书人出身,什么苦没吃过啊?” 周景明只是笑,不说话。 他是穷书生,从关中老家一路考到京城,赵世材可不是。 酒过三巡,赵世材醉醺醺地说明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兄这一次来,实在是有事请你帮忙。” “莫不是兵甲失窃之事有转机了?” “非也,你瞧这个。” 赵世材掏出事先写好的信纸,交给周景明。 周景明摊开一看,立刻明白赵世材的心思。 “师兄这是想让我出手,打一打贵妃手下这只出头鸟?” 赵世材面露恨意:“此人坏我案子,辱骂老师,你说该不该打?” 周景明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他不是赵世材这种铁杆魏党,魏淳对赵世材有恩,赵世材投桃报李,替魏淳出头教训何书墨,这合情合理。 但魏淳对他周景明可不怎么样。 都是书院出身,也分远近亲疏。 当初科举放榜,他被分去荒野小县任职县令,魏淳一句话没替他说过。若不是他偶遇贵人,得到提点,哪有今天这番成就? 就算不提往事,单论现在,他一旦出手教训何书墨,那可算是公开得罪贵妃,站队魏党一方了。 虽然御史台和贵妃的关系,本来便不近不远。 可是如果与贵妃反目……又得不到魏党的好处…… 赵世材仿佛看透了周景明的顾虑,开口道: “周师弟,这些年妖妃愈发依仗鉴查院,我相信你都看在眼里。如今的鉴查院,不瞒你说,半数已入妖妃之手。一旦老院长退位,鉴查院必然变成妖妃傀儡,唯她是从。我等书院读书人,在武道上确实棋差一着,争不过她。你说,老师为了抗衡妖妃,会如何做?” 赵世材点到为止。 周景明心中了然。 楚国两大监察力量,鉴查院和御史台,魏党如果在鉴查院上失利,一定会在御史台弥补回来。 假设御史台必须参与党争,那么肯定是先表忠心的人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多谢师兄提点!我必叫那何狗颜面尽失!” “好一个何狗!此人狺狺狂吠,到处攀咬,当得起何狗一词。”赵世材哈哈大笑:“既然是打狗,周师弟,为兄再送你一根大棒!” 赵世材再度掏出一本折子。 周景明接过一看,赫然便是御史纠察所用的折子。 这位赵师兄,果然是有备而来。 “师弟,鉴查院凡纠必查,你的折子我已经让人替你写好了,你只要将此折子交到何狗手中,此事便算大功告成。等着看他出丑就是了,哈哈哈。” …… 送走赵世材,周景明没有片刻休息,而是立刻叫来府上马车,驱车赶往京城中一处无名庭院。 庭院装饰简单,院后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打铁声。 “周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一个光膀大汉从院后走出,他见了朝廷四品大员周景明,平淡坐下,丝毫没有平头百姓的畏惧之色。 “今天赵世材来找我了,要与我合作对付贵妃。” 大汉面露严肃:“仔细说说。” 周景明随后将他与赵世材的聊天内容尽数托出,似乎并不担心这汉子把事情捅出去,令他身败名裂。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贵人的意思。” “贵人不在,你我拿主意。你怎么想的?” “我以为,赵世材说的不错。魏淳在鉴查院确实争不过贵妃,他们丢掉鉴查院是迟早的事。我若有魏党相助,御史大夫一职并非不可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汉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便要把事做绝,不能留有余地。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一次你顶着魏党的帽子做事,不用担心暴露贵人的计划。” “我知道,我只是怕安西军换将一事被人旧事重提……” “这你无需担心。你若投靠魏党,魏党自然不会拿此事为难你,至于贵妃那边,她必然会顾及此事影响。毕竟,当年这事是楚帝为了打压勋贵亲自牵头结案,她若提出翻案,无异于打楚帝的脸,动摇支持她代政的楚帝势力。她没有那么蠢。” 第50章 炫耀炫耀怎么了? 外城,何府门口。 何家主母谢采韵,拉着一堆丫鬟佣人,还有何家大少爷何书墨候在门前。 “娘,天不早了,太阳快下山了,我该去衙门值守了。” 何书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谢采韵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炎炎烈日,然后一把抓住何书墨的胳膊。 “别想跑!娘告诉你,一会儿你伯母和若宁过来,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给我提退婚的事!” “我都跟程家大小姐说好了。程若宁同意退婚。” “你们说的能算吗?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跟你爹不点头,你想退婚,门都没有!” 何书墨叹了口气,心道时代确实不一样。 在楚国,婚姻大事还真就是父母做主,自由恋爱基本不存在。 像他这种娶“青梅竹马程若宁”其实还算好的,不少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他们的婚姻基本上都会被用来联姻。小两口成亲之前话都没说过几句,直接就入洞房生小孩了。 何书墨据理力争:“娘,你上次可是答应我了,只要把程若宁的生辰八字还给她,这婚咱就算退了!” “娘是说过这话,那你把她的生辰八字找到了吗?” “没有,你说压在梳妆台下,我去找了,根本不在那里。” “你自己找不到八字,就别怪娘不给你机会。” 何府佣人们静静看着娘俩吵架,心道有其子必有其母,少爷爱耍无赖多半是跟他娘学的。 但这话可没人敢说出口。 老爷不在家,家里最大的就是谢大娘子。 何书墨眼看谢采韵不讲理,没有别的办法,试图后退一步道: “咱今天这饭就非吃不可吗?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采韵骄傲地挺起胸膛:“怎么不是大事?我儿子当了大官,这是天大的事!” “六品小官。” “不小了。等你爹回来,咱们何家一定要大摆宴席,把娘在京城的那些谢姓亲戚,一个一个全部请来!” 谢家作为五姓之一,根基是楚国南方的九江地区,但京城作为楚国首都,首善之地,谢家的影响力和势力一样不小。 其中最大的一支,当属朝廷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谢耘。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规模小一些的势力,以及各种错综复杂的嫁娶关系。比如某家的祖母,乃是当年谢氏某支的某某某;某家儿媳,乃是谢氏第几代第几房的某某某,比被猫玩过的毛线团还要乱。 一想到一大堆见都没见过,认都不认识的奇怪亲戚,何书墨过年恐惧症下意识发作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咱家刚来的时候您那些亲戚没来问过一句,现在咱们就别去贴人家冷屁股了吧?” 谢采韵翻了一个白眼。 “这叫什么话?你娘家里的亲戚那么多,总有你以后能用得上的吧?多走动走动,不是坏事。 “更何况你当了大官,给娘长脸,娘炫耀炫耀怎么了?” 何书墨:…… 我一个六品官,人家工部尚书都不一定愿意正眼瞧我。 《皇权之下》对谢耘记载不多,只有几句,就这还是因为“谢晚棠”在京城时暂住谢家,不得不提几句交代背景。 何书墨算了算日子,感觉某位谢姓贵女差不多快到京城了。 在原书的情节中,这位谢姓贵女单人单骑,满怀理想来到京城,本以为是要行侠仗义的,结果因为自己五姓的身份,卷入魏党为了打击贵妃主推的《子夜杀人案》中,被现实狠狠教育了一顿…… 要不是她家大业大,又是家里主脉的宝贝嫡女,估计下场和唐智全差不了多少。 何府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接着,程府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 “别发呆了,你伯母和若宁来了。” 谢采韵轻声提醒。 程若宁的母亲名叫徐婉,书香门第家的女儿,性格温柔,知书达理,与亲生女儿程若宁很不一样。 如果程若宁是她娘的性格,何书墨大概率会从了。 可惜她不是。 “伯母。” 何书墨对徐婉的印象还不错,因此礼貌地打招呼。 “咱们墨儿是愈发英俊了,来,拿着,伯母祝你节节高升。” 徐婉出手便是一块小金竹,价值不菲。 谢采韵挽着闺蜜的手道:“别站着了,都进来,墨儿,我和你伯母说些体己话,你带若宁随便转转。” 谢采韵还是老样子,热衷于给儿子创造发挥空间。 不过何书墨并不珍惜老妈的好意。对于楚国人来说,二十岁确实应该成家立业,但何书墨又不单是楚国人,他大学还没毕业呢,现在就着急结婚领证,难道图它加能学分吗? “你的生辰八字我没找到,不知道被我娘藏哪里去了。” 何书墨看着程若宁道。 如果说,刚才徐婉还在时,他还有所顾忌,假装礼貌一点,现在和程若宁单独相处,他可不愿意装了。 程若宁没好气道:“到底是真没找到,还是不想找到?” “真没找到,要不你回家找一下?反正你把我的生辰八字拿出来,咱们不是一样能退婚吗?” 何书墨提出一个目前看来最可行的方案。 “我不找。” “不想退?你不会真喜欢我吧,程若宁?” 程若宁虽然接受过书院教育,但毕竟还是个传统的女子,她是没想过何书墨能随随便便把“喜欢”放嘴上说的。 因此有些又急又气:“怎么可能!你想的美!” 这下换何书墨奇怪了。 “那你为什么不找?你娘总不至于也把八字藏起来吧?” “我为什么要找?我娘喜欢你,我爹和你爹关系好,我们就这样了。” 何书墨听明白了,程若宁是标准的“父母之命”婚恋观。 她可能没那么喜欢自己,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接受。 不能说她不对,毕竟这个世界的大多数女子都是如此。 何书墨干脆放弃争论,道:“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总而言之,先进屋吃饭吧。” …… 下午,何书墨真的到了该去衙门值守的时间。 而程家母女也随之告辞。 回家的马车上,徐婉看着心不在焉的女儿,问道:“宁儿,今日你婶母又跟为娘提你的婚事了。你是什么想法?” “我听娘的。” “娘知道,你不喜欢何书墨,你喜欢文采飞扬风度翩翩的君子,对不对?” 程若宁被母亲说中心事,小脸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徐婉笑道:“不瞒你说,娘也喜欢。凡是读过书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程若宁:?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爹武夫一个,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接着,徐婉继续说:“可你娘还是选择你爹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若宁松了口气,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爹有钱。” 程若宁:…… “有时娘也会想,当时嫁一个书生会怎么样。但都过去了,你爹对娘很好,娘没有嫁错,不后悔。” “娘想劝我嫁给何书墨?” “这世界上没有完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无论做什么选择,娘都赞同,只要你自己别后悔就行。” 程若宁默然,她想到那首《赠杨正道》,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心:“再等等吧。” “不怕何家那边等不了,变卦了?” “不怕。再说了,谁家姑娘会喜欢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