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夺命 我出生那天,天降祥瑞,云似龙形,麻雀停满树枝。 算命的说这是龙凤呈祥,我必然也是人中龙凤,福泽家族! 爸妈一高兴,给了他三千块酬金,当年能买下一层楼! 我爸开的是虎头奔,谈生意的都是港商,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是算命先生说话又好听,当赏! 此后几年,我家钱越来越多,爸妈越来越忙,经常两个月才回家一趟,我和他们都不亲了。 直到我八岁那年,算命的忽然说我逢九有死劫! 爸妈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金盆洗手。 他们说,赚再多的钱,都没有陪伴孩子重要。 可第二天就出了大事。 一具无皮女尸血淋淋的挂在我家门头。 警察来了,推断女尸是我妈,至于我爸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母亲惨死,家逢巨变,让我哭得撕心裂肺。 亲戚们好像都避讳着什么,没人来管我,我只能住在派出所。 哭得久了,就接受现实了,我爸多半也没了。 以后,我就是个孤儿了。 警察决定送我进孤儿院。 舅舅就是这时出现的! 他红着眼眶,哽咽地说:“显神,你命苦啊,以后就跟着舅舅过吧!” 俗话说,娘舅亲,骨肉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舅舅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住进舅舅家后,他和舅妈都对我特别好。 我表哥得了怪病,虽然半身不遂,但他经常逗我笑,有什么好吃的一定分给我一半。 表哥说,我就是他的亲弟弟。 就算他站不起来,也能给我遮风挡雨! 我很感动啊! 一晃眼,就过了一年。 冬至前一天,我九岁生日。 舅舅买了一个大蛋糕,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在桌前。 我正高兴地要吹蜡烛呢,舅舅却抓住我脑袋,“砰!”的一下砸在桌上! 我猝不及防,生生被砸昏了! 醒来时,手脚被死死捆在床上,床边六十四根白蜡烛幽幽燃烧,摆成了特殊的形状。 半身不遂的表哥坐在蜡烛中间,烛光让他的影子蔓延在墙上,宛若一个饥渴的恶鬼! 舅舅一脸的厌恶,说:“真以为老子白养你?” “凭你爸妈干那点缺德事,你当时没死都算命大了!” “知道为什么你能活一年吗?” “是因为你九岁的时候,命数最好!” 我被吓傻了,疯狂的挣扎。 舅舅取出十二根又粗又长的银针,扎穿我的身体,刺进了五脏六腑! 我痛得惨叫连连,哀求舅舅放我一条生路。 舅舅压根不理我,狞笑着说,这叫做寄命十二宫! 十二针刺完,表哥就能站起来了,我这条好命数,也是表哥的了! 我感觉骨头都被钻开,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正在源源不断的流逝,让我痛不欲生。 表哥脸上却挂着如获新生的笑容。 最后,我像是死狗一样被舅舅丢到郊外。 照舅舅的话来说,北方的冬天,零下二三十度,每天都有人被冻死。 等明天警察通知他,他就说我是自己跑出家门的,简简单单办个手续,把我火化掉,我爸妈的遗产也就归他了。 寒冬腊月,冰封三尺,这够冷了! 可这样的冷,都不及舅舅十分之一! 那天晚上还打雷,滚滚的惊雷,几乎把天都炸破,地面不停的冒黑气,恐怖极了! 冰冷和痛苦折磨着我,让我意识逐渐朦胧,昏死…… 再等我醒来时,竟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房间很温暖,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床头立着十二根染血的钢针! 床边坐着一个酒糟鼻的老头子,头发蓬乱,一双蟹眼,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显得昏昏欲睡。 我认得老头子,他叫秦崴子! 出生时,就是他给我算的命,此后我爸妈每次出门,都要请他来占卜吉凶! 他们提过好几次,让老秦头收我为徒。 老秦头都笑着拒绝,说:“显神他命太重,出阳神的龙命,我现在收不起啊!” 思绪间,我挣扎着起身,想磕头谢老秦头的救命之恩! 可一动,那深入骨头的痛,就让我惨叫出声。 老秦头伸手,抚慰我的头,轻叹:“显神啊,你的命太苦,我收你为徒,以后断无人敢欺辱你了。” …… 我哭了,哭得泣不成声。 再之后,我成了老秦头的徒弟。 他从来不让我喊他师父,只让我叫他老头子。 明明他是个算命的,让我学的东西,却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头。 砍树锯木打棺材,熬浆铺纸折纸扎。 更过分的是,他还半夜带着我去扒人坟头,把死尸拎出来剃头! 刚开始,我脸都被吓白了,尿了一裤兜。 老秦头就说:“现在都被吓尿了,以后怎么报仇?” “要是你没胆量,那有胆量的人,花着你爸妈搏命赚来的钱,一辈子命途坦荡,半点儿麻烦都遇不到。” 我眼眶一红,胆子就大了! 任何恐惧,都不如心头的恨! 一连过了十年,我学的手艺,开个殡葬一条龙都绰绰有余。 我问老秦头,为啥不教我算命?他是算命先生,教了个丧葬一条龙的徒弟,没道理啊? 老秦头唏嘘,说:“你出阳神的命被夺了,又吸了三破日的地气,一副瘟神样,我好不容易才帮你改命,成了过阴命,能学一点九流行当,不错了,别贪心。” 我怔住,情绪逐渐低落。 表哥拿着我的好命,花着我爸妈的遗产。 他现在过得很舒服吧? 可我好难受,心好痛,像是被扎穿了一样! “那老头子,你说,时间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报仇!”我又红着眼眶问老秦头。 老秦头拍拍我肩头,讲:“别想东想西的,去把合寿木拉出来,该洗洗,该擦擦,那八个纸扎人呢?” 我指了指杂物房。 便垂头丧气的去了后院。 屋檐下摆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树纹细密,质感厚重。 三年前,老秦头让我砍了二十多棵老柳树,用树心打了这口棺材。 鬼树性阴,树心养尸。 老秦头总说,自己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就走了。提前备好合寿木,到时候八仙抬棺,他也算不虚度此生! 我总说老秦头讲话不中听,不吉利。 老秦头却笑而不语。 用冰凉的井水拧了帕子,我仔仔细细将棺材擦了一遍。 棺面都锃亮反光!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长吁一口气。 清醒了。 老秦头很细节,我控制不住情绪时,他就会让我擦棺材。 冰凉的井水碰多了,人自然冷静了…… 我正想着,问老秦头晚上要不要喝两盅。 我去请村头的刘寡妇,来给他唱一曲儿。 走到前院,院中多了一张椅子,八个惟妙惟肖的纸扎人站在两侧。 老秦头穿着干干净净的寿衣,脑袋微微低垂,眼神涣散。 我面色大惊,失声喊了句:“老头子!” 疾步往前,我扑腾的跪在了椅子前头,心中惶恐至极! 老秦头微微一颤,缓缓抬头。 “哎,有些困,居然睡着了。” 他笑了笑,脸却白得吓人,连酒糟鼻都不红了。 “操……老头子,你吓死我了!”我涨红了脸,啐道:“你搞什么啊……活人穿寿衣,还把纸扎摆出来,不怕吓死我,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秦头却怔怔地看着我,满是细密皱纹的眼睛,充满了不舍。 “显神,时间到了。”他干巴巴的说。 第2章 时间到了 我呆了一瞬,拳头握得梆硬! “老头子……你是说……我可以报……”我颤声说。 “是我……时间快到了……” 老秦头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泼得我透心凉! “放屁!天天都说丧气话,你还没把刘寡妇搞回家呢,我带你去医院!”我正要将老秦头背起来。 他猛地咳嗽,喉咙破风箱似的,脸色更枯白。 我动作僵住,嘴唇微颤。 这些年,我挖过很多坟,捯饬过很多死尸。 老秦头的模样和新鲜的尸体没有丝毫区别! “呵呵……不去医院了,今儿,天挺好,我还得交代你几句话。”老秦头止住了咳。 我很难受,很想哭。 “男儿流血不流泪。”老秦头语气稍重。 低头,我跪在了他面前。 老秦头的手落在我头上。 厚重的覆盖感,像当年一样。 “有些事情,我一直没说太清楚。”他低声絮语:“你被夺走命数的那一天,恰逢甲子一遇的大三破。这一天万鬼出游,地气携带了甲子瘟癀。你脏腑被刺得通透,吸足瘟癀气。我说你一副瘟神样,实际上不止如此,那天逢你生辰,你成了瘟神命!这种命数人鬼共愤,见则诛之。我用尽办法,遮蔽命数,你才能苟且偷生。” “破局之法在徐家,我死了之后,无人庇护你,你要立即离开村子,去找他们!否则会出事!” “当年你爸妈救过徐家,徐家非要结娃娃亲以示感激。你爸妈同意后,下了重聘!徐家那女孩八字不错,你和她同房后,借其元阴,能重新滋生一缕出阳神,那时你就能学算命术了,当你命数壮大后,便能抢回自己的一切!” 这信息量太大。 短暂的茫然后,我思绪波澜万千! 老秦头自嘲的说:“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叫我师父吗?” “是啊,一个算命先生,教徒弟的,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头的九流术法,凭什么被叫师父?” “终有一日,你继承我的衣钵,就可以到我坟头祭拜,喊我一声师父了。” 我心里更难受了,正要解释不是这样。 老秦头却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凝重! “可如果,徐家悔婚了,你就再无得回命数的可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你还会有性命之忧!” “我给你准备了两样手段,你打开看看。” 老秦头递给我一个包袱。 我心头一凛,将包袱打开。 里头有婚书信封,一本书,以及两个小包裹。 我再打开小包裹。 入目的是一根纤细手指,莹润如玉,指甲细长。 这手指来自于女人,必然还是很好看的女人! 另一样东西,是一双略显陈旧的绣花鞋。 “性命之忧时,咬破这根食指,或者穿上绣花鞋,你就能脱险。” “最好,在遇到危险之前,你就换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吧。”老秦头的语气,成了有气无力的呢喃:“你这孩子,丢了命数,丢了伴生的心眼,难分人神尸鬼。” “我死了,可我,死不瞑目啊!” 老秦头声音猛地变大! 悲愤,且充满了不甘! 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簌簌声,是风吹动纸人的轻响,是院子里的落叶声。 夜空中星光弥漫,月华凄冷惨白。 老秦头双目睁得滚圆,外凸,他嘴巴微张,泛黄的牙齿曝露在唇下,肤色透着土黄。 他,早已死去了多时! 眼泪绷不住了,我哭得泣不成声! 哭声太大,还引来不少村民窥视,他们张望后,又赶紧跑了。 我哭了半夜,才把合寿木扛到前院。 给老秦头洗了个澡,换上另一套新寿衣。 老秦头是想给我减少麻烦,自己都把死人衣服穿好了。 可他终究是个算命的,不专业! 人死了,身上大穴孔窍失控,屎尿横流,除了纸尿裤,提前穿什么都白给。 我认认真真地给他剃头,赋敛。 当他入棺时,面容栩栩如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老头子,平时不让我用手艺,合着今儿你先享受了全套。” “不过,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要不了多久,我就来祭拜你,让你得偿所愿。” 我一边低喃,一边合上棺盖。 老秦头的脸逐渐消失在缝隙中,归于黑暗。 棺盖咣当一颤,完全闭合! 立灵堂,点香,焚纸,一应事情办完,都快中午了。 我先去村口,找到了刘寡妇。 刘寡妇四十左右,风韵犹存。 她喜欢在村中央的老榕树下唱戏曲儿,扭秧歌,比广场舞高一级。 老秦头审美颇为不俗,隔三差五的就说,刘寡妇好啊,扭得腚圆! 我给了刘寡妇五千块,让她找上九个小媳妇,晚上来给老秦头扭一段儿,送他最后一程。 本来还要去找厨子做白席,可一想,老秦头没啥亲戚,他只好色,不喜欢热闹,就算了。 往家里走,我思绪杂乱。 老秦头说了,让我立即找徐家,可我肯定得办好丧事才能出门。 此外,他还带走了一个秘密! 我爸妈金盆洗手的当晚,我妈惨遭剥皮,我爸失踪,时至今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年,我不是没问过老秦头。 他每次都避讳陌深,让我不要提这件事。 命,我得夺回来。 可爸妈的死,我必然要弄个水落石出! 走着走着,我猛地抬起头来。 几十米外,我家门大开着。 走的时候,我明明锁了门啊! 隐隐约约,我瞧见几个人,围着老秦头的棺材晃来晃去,还品头论足的。 心头一沉,我脚步加快不少。 叫嚣的话音入了耳。 “千年王八万年龟,老不死的总算死了,老子等太久了!” “赶紧的,让你们找把斧头,忒慢!” “这什么破棺材,没上钉子,这么严实?” “赶紧把尸体砍烂了,老子还要把这娘们搞了,他妈的,敢拦老子,老子这股火憋了几年!” 我猛地迈步进了院子。 灵堂七零八落,满地的香烛纸钱。 我家几个房门都被弄开了,乱糟糟一片,还有人在里边儿翻找。 老秦头棺材前头,站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干瘦,太阳穴鼓得老高,一副凶相! 我认得这人,王斌年。 三年前,他想和刘寡妇好,天天花言巧语。 老秦头给刘寡妇断了一卦,说刘寡妇找了王斌年,肯定被骗财骗色,家底子都得被败光。 刘寡妇一打听,真发现王斌年抽喝嫖赌样样精通,直接断了他念想。 自那天起,这孙子就恨上了老秦头。 有事儿没事儿,就到我家门前晃。 可老秦头是个算命先生,他不敢真的来造次。 思绪间,我只觉得血直冲脑门儿。 尤其是棺材上的几个大脚印,让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哟呵,病秧子回来了?” “把你家斧头,给老子拿一把出来!”王斌年叫嚣的喊我。 之所以他觉得我是病秧子。 是多年前老秦头把我救活时,我身体太差,路都走不稳,弱不禁风。 之后常年深夜活动,我脸又很白,对于农村里来说,真像是个病秧子。 在我屋里翻找的人出来了。 棺材旁还有几人,都讥笑的看着我。 右侧地上蜷缩着个女孩儿,满是补丁的布衣上,脚印密密麻麻,灰头土脸的很狼狈。 她是我们这儿的守村人,叫做余秀。 谁家红白事,守村人到的最快,不怕脏,不怕累,能帮不少忙。 看来,王斌年砸灵堂,她拦了,才会被打。 “你聋吗?老子问你,斧头放哪儿了?” 王斌年走至我近前,手指头重重戳在我胸口,骂道:“赶紧拿出来,老子要劈了这老东西,你不机灵点儿,老子把你埋了信不信!?” 第3章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 “道歉。” 我极力克制怒火,保持冷静。 “你说啥?”王斌年睁大眼睛,侧耳对着我,小拇指还进去掏了两下。 “我说,让你道歉,再把这里全部复原,用你的脸去擦干净棺材!” “丧期不见人血!我放你一条命!” 我快忍不住了,声音格外沙哑。 “哈哈哈哈!罗显神,家里死了人,你脑袋也疯求了吧?让老子道歉?” 王斌年捧腹大笑。 其余人都讥笑连连。 我不再开口,陡然探手,去抓王斌年手腕。 王斌年一脚抬起,重重踹向我腹部! “还丧不见血,人都死求了,一堆臭毛病!”他咒骂出声。 我手瞬间回缩,抓住王斌年的腿,顺势一滑,紧掐着他膝盖骨! 猛然发力,清脆的喀嚓声入耳。 他一声刺耳的惨叫! 我再挥掌,击中王斌年右肩,他身体呼哧一转就正对着老秦头棺材。 又是一脚,我狠狠踹中他另一条腿的膝窝。 “砰!”的一声,他重重跪倒在地,继而响起的惨叫,像是杀猪一般! “你不是喜欢埋人么,再叫一声,我把你埋了。”我声音很冷,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死尸。 王斌年恐惧无比,紧闭着嘴,额头上汗珠直冒! 先前还讥笑我的人都被吓傻了,有人朝着门口溜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谁敢走,我埋他全家!” 我冷眼扫过院内。 那几人全都僵站在原地,腿若筛糠。 “过去,用你的脸,擦干净棺材。”我瞥了王斌年一眼。 王斌年赶紧拖着两条腿,爬到棺材前头,脸紧贴在棺材上,用力地擦拭着。 他站不起来的原因简单,我捏碎他一个膝盖骨,又跪碎了另一个。 丧不见血,不代表我不给老秦头泄愤! 其余人反应过来,赶紧去捡地上的东西。 十几分钟后,灵堂恢复了原样。 我让那几人把王斌年抬去后山丢了,这件事儿就算了。 王斌年低着头,极力蕴藏着眼中的恨。 那几人如获大赦,架起来王斌年,一溜烟儿就跑了。 …… 院里安静不少,只剩下我和守村人余秀了。 先前,余秀就爬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帮忙,一起归置灵堂。 此刻,她呆呆地跪在冥纸盆旁,一张一张地烧纸。 我只晓得,余秀是忽然一天出现在我们村的,然后就成了守村人。 老秦头不让我多和余秀接触,说她是寡女,邪门儿得很! 冥纸烧得很旺,明晃晃的火光,映射着余秀纤纤玉指,细长而又好看。 可她怎么就四根手指头? 我额头冒了薄汗,心里略不安。 回房间,找了一套前几年的衣服,主要是干净,小,余秀应该能穿。 再到院里,我把衣服给她,说:“你回吧,换换衣服,这没事了。” 余秀怔怔抬头。 她生得很标致,圆脸,两侧有一丝丝方,皮肤白皙,杏眸,很耐看,就是眼神很空。 傻子的眼神,应该是呆滞。 余秀的这空洞,像是瞳仁涣散的死人…… 我打了个寒噤。 老秦头说得没错,余秀是真邪门儿,对视一眼,我手脚都发冷。 “谢谢。”余秀声音也很空。 她接过衣服,往外走去。 凑近冥纸盆,火光的熏烤,让我手没那么冷了。 余光一瞥,余秀已经走出院门,我又摸摸胸口,老秦头给的东西都贴身放着。 鬼使神差地冒了一个念头。 那根手指,不会是余秀的吧? 随即,我晃晃脑袋,心想怎么可能呢? 余秀就算是邪门儿的寡女,充其量是命数邪门儿,比我的瘟神命差远了。 四指是巧合,她绝不可能是老秦头的手段! …… 烧了会儿纸,我心绪总算平复下来。 终于,天黑了。 刘寡妇带来了一群二三十岁的少妇,身段婀娜,穿得花花绿绿。 她还自带了个小音箱,放着丧曲儿。 在很多地方,送死人,闹秧歌也是一种习俗。 院子里莺莺燕燕。 院外不少村民张望着,一时间好不热闹。 一场秧歌闹完,我又给刘寡妇封了个大红包。 她喜笑颜开地带着人走了。 村民全部散完后,我把放在屋檐下的纸人,全都抬到棺材旁边儿。 纸人显得很呆板,空洞。 微风吹拂,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我咬破食指,给每一个纸人点了睛。 纸人平时是不点睛的。 点睛之后,纸人就像是没有魂魄的空尸,会被小鬼惦记! 因此,懂行的师父给送纸扎,人都会跟着一起,关键时刻才会给纸人点睛。 哗哗声消失了,八个纸人眼睛血红,透着森然寒意,像是八个挺立的死尸! “孝子有礼,八仙请起!” 我嗓音都尖锐不少! 八个纸人瞬间紧贴着棺材。 一声闷响,沉重的棺材被夹着抬起。 纸人上下起伏,幽幽地飘出院子。 我跟到门前,手本能地抓紧了门框。 早几年我做合寿木,扎纸人时,老秦头就说了,他死了,埋哪儿,他心里有数。 纸人点睛,他会回魂。 至于以后,我怎么找他的坟,我自然心里清楚。 现在我真清楚了。 出阳神,真的继承他衣钵,能算命了,才能找到他的坟。 不然的话,我们的缘分,就算是到头了。 随着纸人和棺材远去,我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再等我起身,村路空空荡荡,纸人和棺材早已消失不见。 夜路上白雾萦绕浓郁,阴气漫天。 关上院门,我回屋收拾,将自己的家伙事儿全装进了一个行李箱里头,最后弄不下,还多加了一个背包。 去检查了一遍老秦头的房间,有关于算命的东西,我也全部收纳走了。 最后,我强忍着心头的酸意,锁好院门,往村口走。 这些年,老秦头对我的教导很严苛。 第一条,就是听话! 前夜他刚死,我太难受,哭了一晚,拖到今天才办丧事。 今夜我不能再待在村里了。 否则,他的尸体不在院子里,我肯定会出事儿! 村路的雾气比刚才更浓。 温度低,湿度高,没走几步,睫毛都湿了。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有人喊我似的。 认真听辨,像是老秦头。 我后脑勺登时一凉。 八鬼抬棺,把老秦头都抬走了,怎么可能是他? 驱散杂念,我闷头往前走! “吧嗒、吧嗒……”,身后居然跟着细碎的脚步声…… 声音太近,近乎贴着我的背。 我脚步更快! 老秦头才出门,这“事”儿就来了,来得好快! 十几分钟后,我疾走到了村口,一脚迈出村头的石碑! 天空中圆月高悬,将乡村公路照得泛白。 雾气,居然一瞬间没了……好像只是村子里有雾! 身后变得极度安静,紧随我一路的脚步声同样消失不见。 那东西没跟出来? 我屏息,骤然转身。 村口石碑后,一个赤足的女人站在雾气中。 她的脚非常小,让人忍不住去注视! 玉足精巧,长腿吸睛。 她穿得太清凉了,鲜红的肚兜儿刚好遮住关键点,白嫩的藕臂交错在胸前。 这身材,能让任何男人血脉喷张,女人自惭形秽。 可再往上看,我衣服都湿了…… 是冷汗给浸湿的! 因为,她没有头! 雾气飞速将她笼罩,比先前更浓郁,只能瞧见一个模糊人影子。 老秦头声音随之传出。 “显神,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第4章 好生凉薄 我一个冷颤,鸡皮疙瘩爬了一身。 要不是先前那一瞬看到了她,我绝对会认为,老秦头送丧出问题了。 一旦走回去,后果不堪设想! “显神,夜深了,该回家了。”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慢慢变淡。 许是她发现骗不了我了,鬼影子也逐渐消失。 我缓步后退,退了差不多几十米,确定她没跟出来,才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静谧的夜空中,虫鸣声萦绕不断。 我走了个把小时,才走出乡村公路,到了国道上。 夜太深,车辆太稀疏。 我运气好,拦下一辆返程的出租。 司机和我闲扯聊天,问我咋大半夜拖着行李在路上。 我没吱声,一直看着窗外,看着村子的方向…… 一直到翻过山垭口,重重村影终于完全消失。 约莫一小时后,抵达了目的地。 一扇斑驳旧痕的木质牌楼后,是一条古街改造的商业街。 据说,古街的宅子至少都有两三百年历史,街心还有个老县衙,被打造成了景区。 零零散散一些铺子牌匾亮着灯,隔一段就能瞧见一套宅院,挂着私宅莫入的木牌。 徐家就在这条街上。 以前爸妈太忙了,经常把我送到徐家过寒暑假。 徐家两口子人特别和善亲近。 他们女儿徐暖比我大三岁,天天带着我玩儿。 其实,当年是徐家最先来领养我,因为不符合亲属的要求,被警方否了。 不多时,我停在了一幢老宅外。 门口立着两尊石狮,青石台阶,大门呈暗褐色,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徐宅”两字。 我上前扣门环,笃笃声在街中回荡。 门打开一条缝子,保安探出头,警惕地问我是谁? 我和善地说自己叫罗显神,想问问徐叔叔在家么? 保安一脸狐疑,让我等着,门又被闭合。 大约过了两分钟,宅门被全推开了! 保安恭敬小心的看着我。 “显神!”激动的声音先传出,随后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迈着大步从宅内走向我! …… 徐家客厅。 徐方年坐在我身旁,紧握着我的手,脸上喜悦浓郁。 十年来,他除了鬓角多了点儿白发,其余几乎没变化。 “显神啊,徐叔叔还认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当年怎么好端端的,就离家出走了?”喜悦之余,徐方年疑惑问我。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是舅舅对外的说辞! 徐家是要领养我的,肯定会关注我。 舅舅要是给不出合理的解释,恐怕没那么容易侵占我爸妈的遗产! 只是舅舅一家不简单,我不能把徐家卷进去! 因此,我没回答徐方年的问题,而是说:“我这些年跟着老秦头,他收我为徒了。” “秦崴子!” 徐方年眼前一亮,重重说了个好字! 他又一脸期待地道:“那你现在,学会他的算命术了!?” 我苦笑,摇摇头。 “呃……”徐方年眼中有明显的失望,他又追问:“那这些年,秦崴子都教你什么了?!” 老秦头在靳阳市,名头很大! 当年,只有我爸妈能请动他。 其余有钱的家族,拿着真金白银,老秦头都未必登门。 我沉默片刻,回答:“剃头,打棺材,做纸人,入敛妆,还有魁星点斗,赶尸……嗯,差不离九流行当都会一些。” “胡闹!”徐方年脸涨得通红。 紧接着,他似是反应过来失态,语气收敛不少,问:“秦崴子人呢?” “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了!这事儿他必须给我个交……”徐方年又愤慨起来! “死了。”我情绪一阵低落,眼眶泛红。 徐方年一愣。 一时间,客厅里落针可闻。 我深吸了一口气,岔开话题,取出婚约递给徐方年。 “徐叔叔,是老头子让我来找你的。” 接过婚约时,徐方年错愕了一瞬,眉头旋即紧锁! “老秦头,真没教你算命?除了这婚约,他还有没有交给你点儿别的东西?譬如,你爸妈还留下来了什么遗物?” 重要的话,徐方年问了三句。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没有什么遗物。 徐方年双手背负过去,将婚约收在背后。 “显神啊,当年我和你阿姨,一时冲动写了这婚约,今时不同往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过时了,你打小就是个聪明人,理解叔叔不?”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等?等天亮,暖暖醒了,我问问她的意见?或者,让她和你聊聊?”徐方年又道。 我愣住了。 没等我回答,他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呵呵,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了,叔叔先回去睡一会儿。” 徐方年走了。 客厅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刚热起来的心,却凉了许多。 徐方年见我时,情绪那么激动! 虽然老头子走了,但世上,还是有对我好的人。 可没想到,徐方年知道我没学算命术,老秦头身亡后,态度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其实,我现在就应该走了。 可老秦头说得很清楚,徐家悔婚的话,我就没有得回命数的可能!还要出危及性命的祸事! 我怀揣着一丝侥幸。 徐方年大抵是觉得罗家落魄了,我也不会算命,没有了潜力。 可如果我告诉他们,结婚后,我就能算命呢? 就这样,我等了一夜。 天亮后,客厅无人来,我又等到傍晚,等了足足一天! 终于,一个女孩儿走进客厅。 精致的鹅蛋脸,鼻梁挺翘,皮肤莹润白皙,一双桃花眼水润含情,媚态内敛。 她穿着一身长裙,纤腰竖着缎带,盈盈一握,白腻的小腿若隐若现。 女大十八变,徐暖真出落得亭亭玉立! “嗯?一天了,你还没走?”徐暖略显诧异。 “暖暖姐,我……”我起身,正开口。 怎么说,怎么谈,我都捋好思绪了。 “谁是你暖暖姐了?别乱攀亲戚。”徐暖态度很陌生。 “哦,你想说婚约是吧?” 她笑得如同春风拂面。 我正要点头。 她却弯腰,端起我那杯凉了的姜茶。 哗,茶水朝着我一泼! 冰凉的茶汤,瞬间从脸上蔓延,浸入了领口,半个身体都湿了。 “罗家,早就没了。” “你罗显神好大的能耐,好大的胆量,就凭你?婚约?” “你都不是癞蛤蟆,你凭什么?!” “我爸还说你是聪明人呢,呵呵。” 我身体微颤,闭上了眼。 先前那一下,我不是躲不过去。 我是没想到,徐暖真泼我。 早些年,她对我是真的好啊,还嘴对嘴给我喂吃的,让我睡在她的房间里。 她是最不该和我直接翻脸的人。 此刻,却完全的翻脸不认人! 婚约,完了。 低头,睁眼,我拉着行李箱往外走去。 徐暖的冷笑声自后方传来。 “当年你们罗家如日中天,自然所有人都围着你们转,今天你罗显神就是丧家之犬,收起你的侥幸心吧,我告诉你,徐家看不起你,其余以前认识你们的人,都没有一个看得起你们!” “你找谁,都没用!” “就凭你爸妈做的那点儿缺德事儿,你能活到今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猛地驻足,回头,怒视着徐暖。 罗家落魄了,我认! 徐家趋炎附势,翻脸不认人,我也认! 徐暖的话这番话,却不止是扎我心,还侮辱我爸妈的在天之灵! 九流这一行说死者为大,她简直是没有教养! “你看什么?赶紧走啊!”徐暖满眼倨傲,居高临下。 第5章 真的是你! 转过身,我拖着行李箱,回到徐暖面前。 徐暖眼中嫌恶:“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徐家,收起你的龌……” 我扬起手,一巴掌抽了下去。 清脆的啪声在屋内回荡! 徐暖直接扑倒在沙发上,白皙的脸颊上肿起五根鲜红指印! 她呆呆看着我,像是没反应过来,紧接着眼泪唰的一下掉了出来。 “你打我?” 她眼眶通红,声音更尖锐:“你居然敢打我!” 我再扬起手,她被吓得一颤,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 “罗显神,你放肆!” 随之一个人影大步跨入门内。 三步做两步,徐方年挡在沙发前头,怒目呵斥:“打你小的时候,我徐方年就自诩待你不薄。” “当年你家道中落,我还想着去领养你,此后多年都没放弃打探你的消息。” “只是和你说了,婚姻大事不比以往,让暖暖和你聊,你居然就下手打人!” “你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像是你这种人,我怎么敢将暖暖交给你!” 徐方年唾沫飞溅,声色俱厉。 徐暖哭得梨花带雨,真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 我手垂了下来,心绪忽的平静很多,问:“先前,你在门外看吧?” 徐方年眼皮跳了一下。 “我一直没走,你想看她怎么把我逼走的,是我异想天开了,以为徐家很好。” 徐方年没吭声,只是眼神有些飘移。 摇了摇头,我又道:“我干涉不了你们的想法和决定,可死者为大,她辱我爸妈在天之灵是其一。” “其二,是你们曾受我爸妈恩惠,也是你们要求立下婚约,此后,我爸妈给了徐家重聘。” “刚才那一巴掌,是给她一个教训,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三天内,将当年的聘礼送回我家,婚约作废,否则后果自负。” 徐方年眼神不再飘移,神色阴晴不定。 “罗显神,小小年纪,事情做这么绝,就不怕我徐家……” “你试试。” 我打断他的话,转身,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 徐方年并没有追过来。 我刚走出大门,门砰地一下关闭! 商业街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路人时不时瞟向我,交头接耳,说住在这种宅子里的人,好像和大家没什么两样嘛? 我微眯着眼,夕阳光太刺目,映得衣服都泛红。 胸口还是湿的,茶水的冰凉却抵不上心头升起的凉薄。 一时间,我竟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 徐家悔婚了。 难道,我就无法出阳神,只能隐姓埋名,苟且过这一生了吗? 抢不回自己的东西,没办法再去祭拜老头子。 甚至……我也没有资格和本事,去打探我爸妈当年之事? 十年来,我时常梦到当年,舅舅用十二根钢针,夺走我的一切。 那晚,他把我丢在雪地里的一幕,还历历在目! 眼眶微红,我拖着行李箱往街道外走去。 用老秦头的办法恢复出阳神是不可能了。 可并非真的完全没办法! 有仇不报非君子,整整十年了! 若是我当个懦夫放弃,还不如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走出商业街,打了一辆出租车。 窗外车水马龙,景色飞逝,一切几乎都是陌生的。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一条种满银杏树的静谧旧街,这里叫平安里。 路面铺满了深黄的落叶,最后一缕夕阳余光挣扎着映射在叶片上,反射着金芒。 两侧都是洋房别墅,十年时间并没有让它们陈旧,反倒是沉淀出更深厚的底蕴,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我下车后,往前走了几十米。 一栋陈旧的别墅,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叶片暗绿发黑的爬山虎,像是扭曲爬行的蛇,紧紧附着老墙,三尺高的杂草,尽显荒凉。 铁门开着一条缝,门头的锁早就不见了。 伸手推门,合页就像是坟地里的蛤蟆,发出难听的咯咯声。 掠过杂草,叶片割着脚踝,防盗门也虚掩着。 我推门而入,干干净净的客厅赫然进入眼帘,外头那么脏乱,别墅内却干净的一尘不染,大部分家具还是保持当年的模样! 一道灵堂正对着大门。 暗蓝色的桌布四面垂下,完全遮住桌角,两个灵位前摆着贡果香炉。 香灰堆得快冒尖儿,燃香只剩下发黑的杆儿。 香炉前头,还摆着一个相框。 相片略褪色,左边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意气风发,俊朗帅气。 右边是小家碧玉的女人,透着一股温婉气质,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处于两人之间。 一家三口幸福无比,其乐融融。 我心,颤了。 脚步略蹒跚的走到灵堂前,“砰”的一声,我重重跪地! 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溢出,淌下。 “爸……妈……” “显神,回家了……” 老秦头那里不算家。 他是我师父,那是师门。 这栋别墅,才是我生,我长的地方! 只是,如今只剩下我一人了…… 老秦头总教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我哭了很久,心中愈发悲哀。 忽然间,一阵冷风从后边儿刮来,我瞬间就觉得芒刺在背! “谁!”我猛地起身,陡然回头。 别墅防盗门开了一半,外边儿天已经黑了。 门口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呆呆的看着我。 长发梳成马尾搭在肩头,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未全然脱却的稚气,形成了一种难言的清纯感。 眉眼之间,依稀还让我熟悉。 “显神哥哥?”少女怯生生的话音,略显得空灵。 “你……芊芊?”我眼中错愕。 “真的是你!”少女脸上迸发出喜悦,匆匆跑向我。 停在我面前,她激动得睫毛微颤,脸颊微红。 记忆涌了上来。 我爸有个管家,叫做唐全,平时兼任开车,他老婆在我家当保姆。 他们的女儿唐芊芊,就是我眼前的青雉少女。 她比我小两岁,那时黑黑瘦瘦的,天天跟在我后边儿转悠,喊我显神哥哥。 我当年多少有点儿少爷脾气,并不想跟她玩儿。 她特别坚持,非要跟着我! 惹恼了她爸,有时候一巴掌下去,她会哭很久。 我明白过来,为什么我家会有灵位了。 舅舅压根就没有心,是唐家念及仆从之情,给我爸妈操办的后事。 “显神哥哥,你哭了很久了,事情也过去很久了,要节哀顺变。” 唐芊芊踮起脚尖,轻轻擦拭我眼角。 有一股淡淡的黄桷兰香味钻进我鼻翼里,很好闻,让人心情都愉悦放松不少。 随后,唐芊芊快速缩手,笑靥如花的看着我。 “谢谢。”我由衷的感谢,内心通泰许多。 并非不是所有人都背离了罗家。 徐暖那番话明显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唐叔叔和胡姨还好吧?”我又问。 唐芊芊神情稍黯淡,回答:“不是太好,可还好,爸说日子慢慢过,一切都得往前看。” 她年纪不大,倒是很懂事。 “过两天,我去看他们,你们住在哪儿?”我转过身,灵案上还有一卷香,抽出来几根点燃。 唐芊芊却答非所问。 “显神哥哥,你要住在这里吗?” “嗯,这里是我家。”我回答。 “你不能住在这儿的……这里会闹鬼,而且……” 我刚将燃香插进了香炉,闻言,心头涌起一股难掩的哀伤。 “闹鬼,闹什么鬼?” 第6章 她会很高兴的 “当年……” 唐芊芊抿唇,低声说出始末。 原来, 当年我被舅舅收养后,她爸爸数次想见我,都被婉拒。 舅舅说我刚接受现实,最好不要见家里人。 唐全只能作罢,转而问舅舅何时去领我妈遗体,丧事时唐家得到场。 舅舅回答的模棱两可,唐全就觉得不太对劲。 拖了整整一年,我妈的尸体还在派出所,舅舅那里却传出我离家出走的讯息! 没过多久,罗家产业全都被舅舅吞并。 这栋别墅都被卖了好几次,买的人要么离奇上吊,要么就被吓疯了,说有鬼,因此得以保留下来。 唐全也明白了,我多半被舅舅害了,他立马就去质问我舅舅,结果被打断一条腿,落下终生残疾! 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给我爸妈立灵位祭拜。 我家是凶宅,夜里冤魂不散,只有白天能进来。 这些年,他腿脚不便,时常是唐芊芊来上香,换贡。 听完一切,我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舅舅一直都在谋划我的命数,谋划我家的产业。 唐全一个普通人,都遭受这无妄之灾! 这时,唐芊芊小心翼翼地说:“显神哥哥,你先跟我回家吧,这里肯定不能住人的。” “还有,那个坏人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会来害你的!” 她口中的坏人,自然指的我舅舅了。 良久,我才平复下来,哑声说:“走吧,去你家看看。” 唐芊芊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走出别墅时,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家”。 夜空无星,弯月蒙着一层薄纱,别墅上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灰气。 二楼窗户虚掩着,层叠褶皱的窗帘间,好似有个人站在那里,正偷看着我们! 我打了个冷噤,心中的哀伤却更重几分。 别墅闹鬼,还能闹什么鬼呢? 之所以要离开,是因为唐芊芊提醒了我最重要的一点。 不能让舅舅发现我还活着! 老秦头都说过,我没有出阳神,就夺不回一切。 我既不是他们对手,他们又怎么会明知我没死,还放过我!? 住在我家别墅,太过扎眼了。 其实,若早知道徐家那个态度,我都不该去徐家的。 一转眼就走到街口,橘色的路灯愈发晦暗。 冰凉的小手忽而钻进我掌心里。 “好冷啊……”唐芊芊稍稍靠紧我,睫毛微颤。 我并没有挣开。 于我来说,她还是那个小妹妹。 只是我没有那股子少爷脾气了,她不黑了,模样也惹人怜爱。 “我家里,好穷了,显神哥哥你不会嫌弃吧?”忽地,唐芊芊单薄柔弱了许多,一阵风都能吹走似的,细弱蚊吟地说:“爸爸断了腿,没办法挣钱,我已经在做暑工了,能补贴家用。” 闻言,我内心涌出的是强烈的自责。 如果唐全不去质问我舅舅,怎么会残疾? 一样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唐叔叔为罗家做了那么多,我不会嫌弃,更不会坐视不理的。”我满是歉意。 “太好了,显神哥哥。”唐芊芊更喜悦,小手握着我更紧了。 我回以温和的笑容。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手,捂不热。 甚至,我也有种手脚冰凉的感觉,脑袋还阵阵晕厥。 稍稍咬住舌尖,我才保持清醒。 老头子死那天,我一夜未眠。 次日操办丧事后,又去徐家等了一天一夜。 现在有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到了唐家,得好好睡一觉,再想想之后怎么做。 好半晌,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司机问地址。 唐芊芊小声回答:“浆洗街,三十三号。” “老兄,地址?”司机又催促的问了句,明显是唐芊芊声音太小,他没听到。 “浆洗街,三十三号。”我复述了一遍。 车上了路。 本来想和唐芊芊聊几句,保持清醒。 她却侧头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双手好似很冷一样,紧握着缩在腿间。 刚才我去放行李,两人手就松开了。 此刻,我困意居然又散了,除了隐隐头疼,精神很清醒。 夜里头道路通畅,没多久就到了浆洗街。 司机只是停在街口。 我取行李箱时,唐芊芊小碎步走出去十几米了,我赶紧追上去。 浆洗街算是老城街,水泥路都被踩得釉亮,两侧大都自建房,两三层居多。 没有路灯,月光很薄弱,梧桐树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 唐芊芊停在街心一处旧平房前头,她笑着冲我招招手,扭头钻进门缝。 我疾走追至门前,随后推门而入。 酒臭味扑面而来! “谁?”沉闷粗哑的话音响起。 钨丝灯的光线极为晦暗。 右侧墙前靠着一张旧木桌,地面满是烟头。 桌旁坐着个国字脸,鬓角花白,皮肤蜡黄粗糙,眼窝深陷的男人。 他满是厚茧的手指将只剩下屁股的烟蒂压灭在桌上,浑浊泛黄的眼珠,警惕的盯着我! 另一手猛地抄起椅子旁的扶拐,站起身来! 他左腿是好的,右腿却呈现怪异的弯曲。 一眼我就认出来,他就是唐全! 当年,唐全给我爸开车,虽说是个司机,对比周围的人来讲,一样算是年轻有为,意气风发。 仅仅过了十年,他年纪最多四十出头,却像是五六十岁的农村老头一样,邋遢,苍老。 唐芊芊说家里穷。 我能想象到困难,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困难? 这哪儿是穷,分明是家徒四壁,穷困潦倒了。 “唐叔,是我,显神。”我神色复杂,沉声说道。 唐全愣住了。 下一刹,他眼神变得愕然,呆滞! “小……小少爷?”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再点点头。 瞬间,他竟是泪眼纵横,激动得无以复加。 “哈哈哈哈!小少爷!” “你没死!” 他身体在颤抖,扶拐也在发颤,碰撞着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老天有眼啊!” “天可怜见!让少爷您活了下来!” 唐全太激动了,杵着扶拐,一步一咣当地走到我跟前,仔仔细细看着我,尤其是手脚。 因为兴奋,浑浊的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 “唐叔,我好着呢,四肢健全。”我笑了笑,让语气轻松了些:“你先坐下。” “是!是!快进屋,外边儿冷。”唐全伸手去关门。 我又望了一眼屋内,还有三道门都紧闭着。 唐芊芊怎么回家就进屋了? “芊芊呢?”我拉着行李箱往里走了几步,笑容满面地问。 唐全刚关上门,身体忽地一僵。 浑浊的红眼眶,竟蒙上一层水汽。 他杵着拐,一瘸一瘸地回到椅子前,并没有坐下。 手在兜里摸索出来了烟盒,抖出来一支后,夹在唇间,又来回在胸口,左右兜摸了数下,没有摸出来打火机。 放弃了点烟,唐全颤巍巍地撑坐在椅子上。 咣当,扶拐倒了。 轻微的啪嗒声,烟落了地。 “芊芊福薄,见不到小少爷了。” “可少爷您回来了,她会很高兴的。”唐全怔怔看着我,虽然在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第7章 少爷,是芊芊啊! “唐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先……” 我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唐全神情格外痛苦,煎熬。 有时候,老秦头会让我挖特定的鲜尸。 人下葬时,我就会躲在隐蔽处等待,除了喜丧,死者的家人大都和唐全现在一样痛苦。 “少爷,您跟我来。”唐全又颤巍巍起身,垂头耷脑的走向左侧房门。 我跟了进去。 房间约莫七八平米。 整体布置都是少女喜爱的粉白色,和客厅的邋遢脏乱相比,这里分外整洁,一尘不染。 淡淡的黄桷兰花香弥漫在屋内。 少女卧室本该温馨,此时却只有阴森。 北墙的书桌摆着灵位,香炉。 遗照中,少女扎着马尾辫,长发搭在肩头,未脱稚气的清纯面颊,眼眸笑得似是弯月般眯起。 那张素面朝天的脸,逐渐在我眼中放大! 一阵阵清脆的话音,在我耳边回荡! “显神哥哥,你哭了很久了,不要难过了。” …… “爸爸说,日子慢慢过,一切都得往前看。” …… “我已经在做暑工赚钱了,能补贴家用。” …… “你这孩子,丢了命数,丢了伴生的心眼,难分人神尸鬼。” “我死了,可我死不瞑目啊!” 最后,萦绕的话音成了老秦头临死前不甘的吼声! 我怔怔的看着遗照。 心口像是压上了巨石般窒息。 是啊,这深秋的天,街面都铺满了银杏落叶,哪还有什么暑工? 唐芊芊又怎么可能瞒过我的视听,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 她牵住我后,我手脚发冷,犯困! 真的是我没休息好吗? 司机重复问我地址,是因为根本就看不见她! 唐芊芊早就“说”,她死了…… 我没有看出来。 更没有听出来! 还揭开了唐全的伤疤! 一时间,我心又阵阵刺痛。 从徐家出来的举目无亲,直至见到了唐芊芊,她的言行举止,给了我一丝丝的温暖。 可这温暖,竟是指间细沙,转瞬消逝…… 往前两步,抬手,食指触碰到遗照上少女的脸颊。 冰凉感,就和握住她手时一样! “为什么?”我话音极为沙哑:“她这么小,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唐全怔怔看着遗照,神色更痛苦,懊恼,他红着眼眶,声音变得嘶哑:“全都怪我……” “我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左手握得梆硬,去砸歪扭的右腿。 一声闷哼,唐全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汗珠,粗重地喘息起来。 我脸色冷得像是冰,并没有去拦他。 又喘了半晌,唐全才艰难地道出始末。 九年前,他被我舅舅打断了一条腿,老婆也忽然一场重病。 他变卖家业给老婆治病,最后还是人财两空,只剩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日子越来越拮据。 唐芊芊读高中时,就勤工俭学补贴家用。 开始还好,之后居然夜不归宿,周末都瞧不见人影。 她拿回来的钱倒是变多了,这就让唐全心里头更惴惴不安。 临暑假前,他偷偷跟踪唐芊芊,才发现她每天放学后,都和几个女同学一起,进了家KTV。 他觉得晴天霹雳。 那天晚上唐芊芊回家后,他打得很凶! 终于得知缘由,是某个主任儿子介绍的工作,很多女同学都一起上班。 次日,唐全就报了案,唐芊芊指认了主任和他儿子。 两人当天就被抓! 涉事KTV停业整顿,校长也换了人。 当时,唐全如释重负,更觉得万幸。 女儿十六七岁,能懂什么呢? 幸好,没发生更无法挽回的事情,算是给他敲响了警钟。 可没过多久,唐芊芊就失踪了。 他天天去学校闹,去涉事后又开业的KTV找,还是无疾而终。 直到接到警方的电话通知,他才见到芊芊。 那时的她,刚从水底打捞起来,面目全非…… 唐全怀疑是报复杀人,可主任和其儿子已经被关押。 他要学校给个交代,学校拒不理会,说是暑假期间,唐芊芊本身就是问题少女,他们管得了一次,怎么管得了第二次? 再找到KTV,对方直接报警,说唐全无中生有,蓄意滋事。 话音至此,唐全面如死灰,颤巍巍的说:“我后悔啊,不该去报警的。” “那些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制止芊芊再去不就好了吗?” “芊芊死了,我的天,早就塌了。如果不是要报仇,我早就随芊芊去了!” “每晚,我都磨刀!” “可,我不知道仇人是谁!” 唐全话音带着哭腔,咬牙切齿,身体摇摇欲坠。 我眼睛发烫,满是血丝。 侧低头,看着遗照中唐芊芊的青雉面容。 脑海中,萦绕着她给我擦拭眼泪后的笑靥如花。 血,涌上了头顶! 再伸手触碰相片中少女青雉的脸颊,又一股凉意袭来,让我稍稍保持了冷静。 视线四扫整个屋内,“唐芊芊”不在这里。 她将我引回来之后,就离开了。 转身走出房间,唐全立即杵着拐跟上我,神情格外慌张:“少爷,你去哪儿?” 走过脏乱邋遢的客厅,我打开正门,寂寥安静的老路上,风吹得梧桐叶簌簌作响,张牙舞爪的影子不停扭动,像是快扑出来的恶鬼! “少爷……你……要走吗?”唐全更焦急。 “我不走。”我摇摇头。 唐全总算松了口气。 停在正门处,我放下背包,取出来两样东西。 一面巴掌大小的黄铜锣,一根裹着黄布的铜梆子,顶端釉色发亮。 “这……是?”唐全眼中茫然。 我左手提着铜锣上方的细绳,右手握紧梆子,骤然敲下! 沉闷的话音,伴随着尖锐刺耳的锣声,穿透了夜空! “戌时黄昏刻,人精衰竭时,一更已至,鸡犬归家!” 再一梆子敲下! “亥时夜已深,阳间夜游神,二更已至,活人入寐!” 第三声,锣面嗡动,似形成了重叠的影子。 “子时百鬼散,夜半三更,家魂归位!” “唐芊芊,回家!” 锣声,话音夹杂在一起,形成了回音,在街面荡漾不止。 唐全看明白了一切。 颤声附和:“芊芊,回家吧!爸和少爷都在等你!” 风尖锐的呜咽,就像是鬼哭狼嚎! 雾气忽地厚重起来,一时间,视线竟有些模糊不清了。 轻微的哒哒声,似是有人赤足走在雾气中,在朝着我们靠近。 “芊芊回来了?”唐全激动起来。 我瞳仁微缩,盯着浓郁的雾气。 那里的确有一道影子。 可影子高挑,修长,虽说看不清晰,但一点都不像唐芊芊! 我一把将唐全推进了门内,一手夹着梆子提着包,退回屋中。 “砰!”,我关上了门。 “少爷……这……是芊芊啊!”唐全满脸的茫然。 笃笃,敲门声响起。 清脆的话音传来:“爸……少爷,开开门,我回家啦。” “真的是芊芊!” 唐全老泪纵横,伸手就要拽门! 我一手按住他肩头,眼神警惕地摇头。 “不是芊芊!” 唐芊芊,怎么会叫我少爷? 从小时候,一直到先前,她一直喊我显神哥哥! “显神哥哥,好冷啊……能开开门吗?” 蓦然间,喊声变得极为柔弱,似是少女在瑟瑟发抖。 第8章 无头女 敲门声弱了许多。 “风……好大,显神哥哥,真的好冷……” “你不是让我回家吗?” 哀求的话音触及在我心头。 我眼中茫然一瞬,手上的劲头都松懈了一丝。 “少爷,就是芊芊啊!” 唐全一声嘶吼,猛地挣脱我的手,一把拽开门! 门外的浓雾,伸手不见五指! 尖锐的风猛地灌进来,雾气随之灌入屋内。 视野清晰起来,我汗毛根根倒立! 一个赤足女人,静静站在门前。 她的脚非常小巧,似是三寸金莲,长腿匀称白皙。 清凉的红肚兜,刚好遮住三点关键,白嫩的藕臂交错在胸前。 脖颈上却空空如也! 这哪儿是什么唐芊芊! 是我离村时,装作老秦头骗我的那个无头女鬼! 闷响的声响从她腹腔中传出,似是在笑。 唐全直挺挺朝着后方倒下,分明是被吓晕了。 无头女鬼忽而伸出纤细的双臂,似要来捧我的头。 霎那间,毛骨悚然的感觉分外强烈! 我骤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出。 铜梆子重重敲在锣面上,刺耳尖锐的啰音炸响! “四更已至,荒鸡牛食!” 我厉喝出声的同时,静谧街道两侧的居民屋中,都传出刺耳的鸡鸣声。 舌尖血散开的血雾,噼噼啪啪的落在她身上。 她双手陡然垂在身体两侧。 风忽地变大,白雾更加浓郁,将她吞没其中。 下一秒,风尽雾散,一切都归于宁静。 无头女鬼不见了。 屋外街面依旧晦暗安静,似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 口腔中的血很腥,冷汗浸润着衣服,黏腻的难受。 这鬼东西,应该不是老秦头所说,徐家毁约后我会有的性命之忧。 因为鬼缠身,并不是人隐姓埋名就能躲掉的危险。 她早就缠上我了。 老秦头活着时,她不敢现身,在等时机而已。 就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招惹上她的? 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更锣。 厚实的铜制锣面有了一丝绿色铜锈。 我瞳仁紧缩。 铜生锈,就是被怨气腐蚀了…… 打更人专门招鬼控魂,我敲了四更锣,居然还被反噬! 这无头女鬼,好大凶性! 深呼吸数次,我才稍稍镇定,将更锣梆子装回包里,又将昏迷的唐全扶上椅子。 掐住他人中,大拇指发力。 唐全一颤,猛地惊醒,他大吼一声“鬼啊!”双臂猛地乱打。 我快速将他手腕压在腿上,低喝:“没事了唐叔,她走了!” 唐全这才停止挣扎,呆呆的看着我。 “芊……芊芊呢?” “芊芊没回来。”我松开了手,心绪略复杂,说:“看来,是她现在不想见我们,那个鬼东西才会有机可乘来找我。” 更锣招魂,很难出错,除非是没招到事主,才会诱来其余鬼。 唐全一怔,面容更苦涩,说: “芊芊性格很倔强,认定的事情,很难更改。” “当年我本要给少爷你立下灵位,芊芊却制止了我,小小年纪,居然就说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没见到你死了,她就不相信你死了。” “她把你接回来,可能就已经完成了执念。或许能瞑目了。” 语罢,唐全露出勉强的笑容。 “她不会瞑目的,凶手没有伏诛,怎么可能瞑目?”我幽幽说。 唐全一颤,说:“少爷……你先前是想……” “可芊芊她……咱们还能再叫她一次吗?” 唐全虽然看似邋遢,但罗家的管家,怎么会是笨人? 只不过被悲惨压抑的生活挫平了棱角,看似愚钝了而已。 “叫不回来的,看来,她只想我离开危险,并不想我掺入她这件事儿。”我摇摇头,又低声喃喃:“这丫头,太傻了。” 这时,阵阵晕厥感再一次袭来,我是真的觉得浑身发冷了。 舌尖血并非寻常血,而是至阳煞血。 只有出阳神,或者过阴命的人才有至阳煞血,因为阳极至阳,阴极也会至阳。 普通人的舌尖血,只能给厉鬼补充阳气。 无论是出阳神还是过阴命,消耗了舌尖血,都得好好休息。 “唐叔,你去休息吧,明天带我去那家KTV看看。今晚我住芊芊房间。” 又说了一句话,我拖着行李箱,提着包,走进左侧屋子。 “少爷,我不睡,您有什么吩咐就叫我。”唐全语气微颤,透着一丝丝激动。 我并没有劝他。 有人夜夜笙歌,纵情享乐,有人每晚磨刀,度日如年。 对唐全来说,睡觉的事情,可以迟一天。 …… 我没有睡床,从行李箱拿了几件厚衣服铺在地上,和衣躺下。 次日醒来时,阳光满屋。 睁眼,就刚好看到了遗照,少女的笑容永远清纯无暇,屋内淡雅的黄桷兰让我心神更冷静。 起身后,我将遗照贴身装好,才走出卧室。 邋遢脏乱的客厅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唐全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刮了胡子,看起来比昨晚年轻多了,只是眼窝太深陷,眼圈太黑。 “少爷,您先吃点儿东西。” 唐全撑着拐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桌上的食物,让我一阵失神。 一碟烙的金黄微带焦糊的薄饼,清炒土豆丝,肉沫豆角,以及满满一大碗南瓜粥。 这是以前,唐全老婆,胡姨每天必做的早饭。 简单质朴的家常菜,暖胃更暖心。 “少爷您尝尝,还是不是家的味道。”唐全恭敬道。 “唐叔,罗家已经没了,就叫我显神吧。”我轻吸一口气,说:“你一起吃。” “少爷,我吃过了。罗家一直都在,您必然能重振门楣!” 唐全言之凿凿,显得神采奕奕。 我不多言了,坐下来,大口吃粥,大筷夹菜。 其实,我有很多东西想问。 譬如,我爸妈当年到底做的什么营生。 他们的死,失踪,究竟是什么缘由? 唐全肯定知道很多。 可有的问题,得在一些问题解决之后,才能提及。 桌上的食物,被我风卷残云一般的吃完。 然后我问了唐全一些信息。 譬如,那家KTV老板和高管的名字,结果唐全一问三不知。 他只能肯定,芊芊一定是被报复了。 我不再多问,让唐全等我几分钟,便回了房间。 从背包里拿出来几张黄纸,手指灵活飞速的折叠,三个巴掌大小的纸人跃然而现在我手中。 捏破食指伤口,我给纸人点了睛。 瞬时,纸人显得惟妙惟肖,只是其腹部干瘪,就像是人饿了肚子一样。 九流术中,纸扎术有五花八门的扎法。 纸扎越大,能更大程度容纳上身鬼。 譬如给老秦头八仙抬棺的那八个纸人,能让厉鬼借身还魂! 当然其材质也有讲究,用了部分人皮。 此时我做的黄纸人,用了特殊扎法,天黑就能招来饿魂。 收起纸人,我再走出卧室。 唐全眼眶满是血丝,面容苦涩。 显然,他是在难受,自己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提供不了。 “唐叔,我已经有办法了,走吧。”我脸上露出了微笑。 第9章 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们不敢 一小时后,我和唐全站在葥江畔的江边长廊处。 老式的石质“栏杆”几米便有一个石兽伫立,岁月雕琢使得它们残破不堪。 江廊和马路间有五六米的斜坡,厚叶沿阶草浓密葱郁,苍劲的柳树耸立其中,树皮斑驳,柳条厚荫。 江面倒映着枝条,有弯曲叶片落下,在水面随风旋转飘离。 街道边有一栋四层楼,外墙通体洁白,有烫金的几个大字,丰瀚轩。 我们来的太早,丰瀚轩还没营业,紧闭的大门外只伫立着一个孤零零的玻璃迎宾台。 唐全杵着拐的手在发抖,死死盯着丰瀚轩,眼眶布满血丝。 我看了那招牌许久,才扭头看江面。 这世道的天是亮的。 可很多地方,还是有光照不到的黑。 江面就已经寒气逼人,那江底,必然是又冷又黑吧? 忽然,唐全像是浑身失去了力气一般,怔怔道:“少爷,咱们走吧。” “嗯?怎么了,唐叔。”我不解问。 “您这十年过得一定不容易,罗家需要重振门楣,我昨晚是昏了头,您不能因为我和芊芊惹上麻烦。” “世道越来越回去了,市井小民怕一身官衣,有些人却为虎作伥。”唐全话音极为苦涩。 我才明白,唐全是说这里的人很有背景。 “唐叔你怕我得罪不起他们?” 唐全没吱声,意思已经不需言表了。 “这么冷的天,芊芊怨念难平。” “家,她不愿意呆,来世,她不甘心去,咱们忍一时无碍,但能心安吗?”我摇头回答。 唐全眼神更痛苦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对付这些“正常人”,还不足以让我惹上麻烦。”我轻声,再安抚唐全。 他怔怔看着我,思绪却不知飘向何方。 很快,正午了。 刺目的阳光穿过柳荫,身上多了些许热气,有推车小贩,卖炸土豆,凉面等吃食。 我去买了三份,和唐全各吃了一份,剩下一份,我让他捧着,将筷子插在中央。 两三点钟,丰瀚轩开了门,玻璃迎宾台后,西装革履的男人站的笔直。 不多时,对方就发现了唐全和我,神色警惕的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丰瀚轩门口多了五六个“迎宾”,一身黑西装,太阳穴高高鼓起,全都是练家子。 马路似是界限,他们在线那边,有意无意,却气势汹汹的看着我们。 六七点了,残阳照射着江面,散发着刺目的红光,暮色不停的吞噬着落日。 丰瀚轩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客人。 我这才朝着大门走去。 唐全一瘸一拐的跟着我。 径直走到迎宾台前面,停步驻足。 那西装革履的男人,长着一张削瘦的脸,眼神充满嫌恶和不耐。 “瘸子,一直想讹我们是吧?” “呵呵,还带了帮手?这次就不是报警把你弄走了。” ”把他们拖到旁边巷子里,动静不要太大,好好让他们在医院躺几个月。”西装男一瞥其余几个“迎宾。” 那几人或是扭脖子,或是握拳,轻微的咯吱声中,他们围成了一圈儿,将我和唐全包围。 唐全汗珠直冒,一手端着插筷子的凉面,一手杵着拐。 霎时! 我动了,手猛地探出,抓向那西装男的脖子。 他猛地往后一躲,似是没想到我敢先动手一样,气急败坏道:“把他拖走!” 我手顺势再往前一推,掌背一抖,刚好打在他喉结上。 他一声哀嚎,捂着喉咙,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五人凶神恶煞,或是沙包大的拳头,或是抬腿猛踹,拳脚全朝着我袭来! 我一手抓住唐全右臂,顺势提起拐杖。 点,刺,劈,扫,简单的动作一气呵成。 五人轰然倒地,或是捂着小腹,或是抱着腿,惨叫声杀猪一般! 手落,拐杖叮的一声杵在地上。 唐全只是微晃了一下,短暂的呆滞后,他眼中透着难以言喻的激动! 街道对面,大门两侧,有路过的行人,准备进丰瀚轩的顾客,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傻眼了。 我从怀中取出来了遗照,扫视过六人。 “见过她吧?”我问。 六人眼中满是惊惧。 “你们只是领钱办事,没必要搭上手脚或者命,告诉我,谁害了她?” 还是没人吭声。 “不知道么?” 我蹙了蹙眉,从兜里摸出来先前叠好的三个纸扎人。 我随手将纸扎人往丰瀚轩的门内一扔。 三个纸扎落地后,直挺挺耸立在地上。 一楼灯光绚烂,映射在纸人身上,三双血色的眼睛,忽地便活灵活现! 这期间,那六人先后爬了起来,他们根本没在意我的动作行为,仓皇失措的跑进了KTV。 那脸颊削瘦的西装男,刚好踩在一个纸扎人身上,他凶神恶煞的跺了一脚,才回头骂道:“有种你上楼!” 语罢,他们全部挤进电梯。 仅剩两个纸扎立着,红眼珠更显得活泛。 被踩扁那纸扎,干净的黄纸变得褶皱稀脏,却萦绕着一丝丝黑气。 我绕过纸人,迈步走向电梯。 唐全跟上我,他眼中的惧怕完全消散,只剩下激动和兴奋。 “叮”,电梯到了二楼。 门口乌泱泱的堵着十几号人,每个人都面色冰冷,腰间都鼓鼓囊囊,明显藏着家伙。 我出了电梯。 十几号人中,并没有先前那六个,也没人率先动手。 人群中忽而挤到前方一人,一脸和煦,笑容满面。 “我是这里的经理,丰瀚轩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这里边儿有误会,兄弟挪一步?我们老板今儿刚好在,就化解了这个矛盾如何?” 经理做了个请的动作。 …… 几分钟后,一个富丽堂皇的包厢内。 先前被我打倒的六人都挤在一个角落里,死死盯着我。 汉白玉的桌面上摆满了高档酒瓶,中间还有个茶盘。 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坐在茶盘后,微胖,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儿,颇有种文质彬彬的气息。 他倒了两杯茶,示意我和唐全去端。 唐全没动,眼珠更红了。 我摇摇头说:“不好意思,不喝茶。” 那中年人目光不经意扫过我捧着的遗照一眼,笑呵呵地说:“年轻人不好喝茶,这里有酒,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 “这女孩儿叫唐芊芊?我记得她,一个很努力的小姑娘。” “几个月前,我们这里是聘用了她,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市面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搞的勾当,不过,当初这位老哥哥报警后,我们被罚了,我也狠狠教训了那逆子。” “她的死,丰瀚轩的确不知情。” “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们不敢。” “不过,我可以拿出一大笔钱,就当是之前事情的精神损失费,小兄弟你可以留在我们这里上班,鄙人尤奉,可以许诺动用所有关系,帮你们尽快找到凶手,怎么样?” 尤奉端起茶杯,和我虚碰了一下,脸上尽是成竹在胸的笑容。 “报复芊芊的人,是你儿子吧?” 我平静的说。 第10章 她的显神哥哥 “尽快找到凶手?是找个人去顶包认罪?” “一人做事一人当,叫他出来,你的生意还能好好做下去。再等会儿,就迟了。” 尤奉手僵硬在半空中,脸上笑容不减:“小兄弟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 “你有三分钟时间考虑。”我语态依旧平静。 芊芊的死,并不是一件被谋划很深的事情。 从唐全的形容来看,她平日里谁都没得罪,除了指认了诱导她来丰瀚轩的主任儿子! 那件事发生后,芊芊就失踪。 明面上,芊芊指证的人已经被抓。 实际上,最终利益的受损者依然是丰瀚轩! 再加上唐全从未提起过,这事件中还有一个丰瀚轩老板的儿子。 这人也是牵头人之一,那事情败露,他报复的可能性就最大! 尤其是丰瀚轩的门口就是葥江,江水透着的冰凉寒意,饶是在岸边,都感受的清清楚楚。 尤奉扫过遗照时,神态自若,还和我讲条件。 真杀人的人,很难有这样镇定冷静。 谁是凶手,已经呼之欲出! 尤奉没喝那杯茶,放下杯子后,眯眼看我,眉心逐渐拧起。 我一直和他对视,面色不改。 下一瞬,尤奉忽然眉头舒展开来,看向了唐全,说: “老哥哥,一百万如何,你刚丧女,家境也差,拿着这一百万,事情我帮你解决,我儿子没有杀你女儿,我可以对天发誓!” 随后,尤奉又看向我道:“我刚出道时,也认为自己能打,肯定能闯出名头,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就算我儿子站在你面前,你真能杀了他?” “其一你没那个本事,其二,你走不出丰瀚轩,乾坤朗朗,杀人偿命。” 话语间,尤奉双指并拢,做了个扣枪的动作,杵在自己太阳穴上。 噌的一声轻响,打断了尤奉的话。 唐全竟拔出一柄磨得锃光瓦亮的尖刀,刀刃锋锐纤薄如蝉翼! 他眼珠红得快溢血,呼吸粗重:“你喊他出来,让我问他试试!” “拿钱买我女儿命?”唐全重重的呸了一声,痰液刚好吐到尤奉茶盘上。 霎时,墙角那六人簌的一下上前。 眼中虽透着对我的惊惧,但依旧杀气逼人! 尤奉脸上闪过厌恶之色,眼中“和善”逐渐冰冷。 砰!包厢门被推开。 一大群黑西装打手蜂拥而入,他们盛气凌人,人手一电棍。 人数比堵电梯的多了一倍有余!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皮肤不健康苍白,深度熬夜,明显被酒色掏空的男人。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神轻佻,犹带着一丝狠色。 “爸,这死瘸子没完没了。” 他扫过唐全,眼中狠劲儿愈发浓郁。 “害我兄弟进去了,他却好端端的,还像是个狗皮膏药一样烦人,早就该把他做了。” 尤奉脸色更阴沉,冷斥:“还不是你弄出来的破事?” 下一秒,尤奉又闭了闭眼,似是下定了决心,叹息:“弄干净点儿。” 霎时,那男人一阵惊喜,更冰冷的看着我和唐全。 三十来号打手,全都虎视眈眈! 唐全手微抖,似是被这群人震慑住了。 “刀磨得挺快,你自杀吧,干净利落。”年轻男人冷笑的说。 随后他瞟了我一眼,幽幽道:“你挺狠的,可你也挺蠢,这么气势汹汹的来找我报仇,捧着个遗照不嫌晦气,你不会叫什么显神吧?” 我瞳孔微缩,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脸色略紧绷,我神态都变得凝重谨慎。 笑容从年轻男人脸上绽放:“真叫显神?” “啧啧,知道我为什么晓得你名字么?” 他眉毛一挑,道:“呵呵,弄那个小贱人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喊,说什么显神哥哥活着,肯定杀了我。” “把她玩废了,就让人丢外边儿江里了。” “我好怕啊,就怕遇不到你呢。” “活着,这说法还挺稀奇,不,你现在活着,但你已经死了!” “老子有的是钱,杀的人不止她一个,马上还要杀了你!” “想要公道?下辈子好好投胎吧!” 那年轻男人脸上露出病态的兴奋! 我瞳仁忽的一散。 一股逆血冲上心头,猛地涌上头顶! 耳中轰鸣作响,脑袋也一阵眩晕! “呃啊!”唐全悲愤一声厉吼,猛地往前扑去! 霎时,五个打手挡了上来,电棍冒着滋滋银狐,直接怼向唐全! 年轻男人的笑容在扩大,好似我们就是他随手捏死的蝼蚁。 抬手,我抓住唐全的肩头,止住了他的冲势! 旋即,我两步跨出,电棍眼见就要刺在我身上! 左手呈掌刀快速斩出五下,五声闷哼几乎重叠在一起,那五个打手瞬间倒地,我驻足在那年轻男人身前! 他的笑容骤然定格,大惊失色往后躲。 他身后还有不少人,挥舞着电棍朝着我击来! 我左手探出,抓住他衣襟,右手一抖,一柄中指长的剃刀捏在指间! 从前往后,三起三落! 碎发飘零,成片落地! 先前年轻男人还有斜刘海,此刻头顶寸发不剩! 手再猛地推甩,他重重往后倒去! 第二批攻向我的人,来不及收手,电棍全杵在年轻男人身上。 那一瞬,噼啪声密集不断。 年轻男人直接口吐白沫,砰的一下落地,抖得像是根麻花。 唐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尤奉大惊失色,怒骂:“你们瞎吗!” 刺中年轻人的那几个打手呆若木鸡,再看我的眼神,浮现了恐惧。 一时间,他们都不敢上前。 我接过唐全手中立插筷子的凉面,摆在汉白玉的长桌上。 同时冷眼扫过尤奉。 尤奉被吓得一哆嗦,他身前那六个打手,同样腿软。 深深注视他几秒钟,我说了句:“唐叔,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唐全懵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 “少爷,他害死芊芊,你只剃了他头发啊!” 唐全的眼神都变得惊诧不解,还透着焦急。 尤奉呼吸急促,眼神惊疑不定,也没反应过来似的。 那些打手反倒是如获大赦。 虽说他们能打,但显然,他们没见过我这样的人。 越狠的人越怕死。 不怕死的只有那种初出茅庐,十几岁的年轻人。 打手让开了路,甚至主动拉开门。 我拉着唐全走了出去。 第11章 断线风筝 砰,包厢门合拢了。 唐全一脸的沮丧,苦涩。 “唐叔,先出去吧,我再和你说。”我轻声道。 唐全嘴唇嗡动,没接话,挣开我,闷头往外走。 这时,正前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三个人。 他们就像是喝多了,踮着脚尖,左摇右晃。 一人当头,两人在其后。 当头那人,脸怪异的凹陷变形,脑门中间有个脏兮兮的脚印。 三人经过我时,还瞟了我一眼,眼珠子充血了一样红。 擦肩而过,我追上了唐全。 后方立即传来咚咚咚砸门声,我余光瞥了一眼,他们正停在包厢门前。 灯光略暗,三道影子蔓延出来,全都是伛偻着腰,腹部怪异的凹陷进去,影子不停地扭动。 三人更用力地砸门,带着一股大碴子味儿的阴厉声在过道中回荡。 “饿得晕头转向,一睁眼,小瘪犊子踩你爹的脸,开门!” 没有停顿,我同唐全继续往外走去。 丰瀚轩前台,零散几个打手站在光线阴暗处,警觉地盯着我。 右侧墙面的大屏幕中,舞姿摇曳交错,DJ音律刺耳。 忽的,屏幕闪过一丝银色雪花。 灯光忽明忽暗,滋滋声骤响。 啪的一声,黑暗笼罩了丰瀚轩! “拉闸!跳闸了,赶紧去!”有人在大喊。 电梯旁的楼梯口亮着绿油油的行人指示灯牌。 我同唐全从那里下楼。 一直过了马路,回到我们白天站的位置才停下。 唐全怔怔地看着丰瀚轩的招牌,忽然就哭了。 粗糙的皮肤就像是干裂的枯地,浊泪将其浸润。 他又闭上了眼,眼泪还是从眼角溢出。 “唐叔,我……” “少爷……您不用说了,您是对的,杀人得偿命,不能让你吃上人命官司。” “我这条残命,还得替你鞍前马后,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等您用不上我那天,我一定回来,手刃了那畜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唐全再睁眼,他咬牙切齿。 只不过,语气依旧不失对我的恭敬,以及他对我的理解。 “唐叔,你再看对面。”我摇摇头,指着丰瀚轩。 一时,唐全茫然不解:“少爷,我一直看着的。” “你仔细听?”我又道。 隔着马路都能听到,丰瀚轩的笙歌中,夹杂着惊恐尖叫,哭嚎。 这种极致嘈杂的声音,形成了另一股律动。 “少爷……这……”唐全眼瞳惊惧,嘴唇嗡动,唇形是说鬼,却没敢开口。 “唐叔,十年,太久了。” “你忍得住十年,芊芊能当孤魂野鬼十年吗?” “可有的人看似是人,早就成了鬼,这种人天不收,那就鬼来报。” “我引了几个饿死鬼进去,它们吃不饱的,以后谁敢进闹鬼的地方消费?丰瀚轩完了。” “死人刀剃了那畜生的活人头,有的是鬼想上身他,他活着都比死了还煎熬。” “我们报仇了。” 我话音将落,唐全眼泪涌得更多,哭得悲怆无比,泣不成声。 期间,丰瀚轩中冲出来很多人,全都惊慌失措的街道两头跑! 灯亮了,原本能将招牌照出灿金色的白灯,光线却透着晦暗幽绿,鬼气森森。 良久,唐全总算恢复了镇定。 他呆呆地问:“少爷,您这十年,都经历了什么?” 我沉默片刻,答:“很多,老秦头教了我十年手艺。” “秦崴子先生!?”唐全震惊道。 “嗯,不过,他只教我九流术,没有算命。”我又说。 “少爷!算命这东西,泄露天机的,你算得多了,命就短了,九流术并不弱啊!” 唐全的反应,就和徐方年完全不一样。 徐方年觉得失望,唐全却兴奋无比! 再下一秒,唐全忽地一愣,吞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我见您敲了更锣,用了纸人,还剃了头……” “三……三种?您居然学了三种?!” “三种很多吗?”我反问。 “少爷,难道您不知道,九流人士多难寻?” “当年老爷和夫人,他们次次入山,必然要请一些高手陪同,每一趟,超过一半的钱,都用来支付随行人的酬金了。” “我跟着他们和一些人吃过饭,那些人性格孤僻,极为高傲……”唐全话音愈发激动。 “次次入山?唐叔,我其实一直就想问你,我爸妈,做的是什么生意?” “当年他们……”我话音至此,唐全脸色忽地一白,欲言又止。 刚好,丰瀚轩中又仓惶走出来几人,吸引了我和唐全的视线。 尤奉当头,其后那年轻男人被几个打手搀扶着。 那年轻男人本就被酒色掏空,脸色歘白。 此时他醒了过来,却不停地扭动着腰身。 不但没有丝毫阳刚之气,大男人,反倒是有股媚眼如丝的感觉。 忽然,一个打手大叫一声,猛搡那年轻男人一把! 年轻男人跌跌撞撞上了街面。 “你干什么!”尤奉大骂。 打手脸色涨红:“他……他摸我裤裆……” 其余打手同样脸色尴尬异常,他们没拉住年轻男人,缘由都相差无几。 尤奉脸色铁青,怒视着那几个打手。 他们赶紧上前,要将那年轻男人拉回来。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刺目的灯光闪烁,不停打着双闪提示! 几个打手赶紧后退,尤奉嘶声大喊:“尤金!过来!” 一辆厚重的厢式货车呼啸而至。 砰! 年轻男人像是炮弹一样射出!足足二三十米,又似是断线风筝落地。 血,飞溅一地。 两只鞋子随后掉落下来。 厢式货车根本没有减速,甚至喇叭都没摁,直接从那年轻男人身上碾了过去! 尤奉疯了,直接在原地跳了脚,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大叫,旋即,他爬起身,哭喊着朝着那年轻男人落地的方向跑去。 几个打手呆呆站在原地,忽的有人扭头,瞧见我和唐全后,眼神变得惊恐,低声喊了身边人几句,赶紧朝着尤奉去了。 “少爷……您还做了……” 唐全彻底傻眼了。 “不是我。”我瞳仁紧缩,眼皮乱跳。 巧合吗? 哪有那么大的巧合,这种城内街道,进来那么大一辆货车。 撞了人不停车,还生碾过去! 就是故意开来,要将人撞死的! 第12章 被剥夺一切的幽灵 尤奉悲痛的哭天喊地。 很快,四面八方的人群蜂拥而至,闪光灯亮个不停,七嘴八舌全是炙热的议论声。 无论何时何地,看热闹的人群无处不在。 “那少爷……咱们怎么办,警察肯定要来了。”唐全极度紧张,额头直冒汗。 我闭了闭眼,情绪稍稍平复。 我不是怕,就是惊诧。 惊诧这种“巧合”的发生。 “唐叔,我们只是刚找他们质问了关于芊芊的事儿,一言不合,他们动手,我也顺道动手,给他剃了个头而已。” “撞死他的,是那辆车。” “这条路,十几个监控,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我平静的说。 唐全似是反应过来,怔怔道:“是啊……是那辆车。” 他冷静多了。 忽地,一股淡淡黄桷兰香味进入鼻翼。 我猛然扭头。 身后,残破不堪的一尊廊兽头顶,放着一朵黄桷兰。 目光再四扫两头江廊,却没瞧见半个鬼影子了…… 鬼,无形无质。 不是想见就能见,除却有特殊的命数或者眼睛,就只有它们愿意被看见,或是有极大仇怨,血脉至亲,才能够瞧见了。 老秦头说我丢了伴生的心眼,难分人神尸鬼,就是如此。 而每一只鬼,都会有寄托魂魄之物。 上吊之人的麻绳,守财奴的钱钞,乃至于一双绣花鞋,一枚戒指,都有这个作用。 我拿起那朵黄桷兰,凝视了片刻,才叹道:“唐叔,回家吧。” 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丰瀚轩这条街。 警笛声刺耳呼啸,同我们擦身而过。 回到浆洗街,我将芊芊的遗照放回了灵堂上。 唐全点了四根香。 神三鬼四,这是最基础的常识。 他冲着灵位,低声絮语,大致就是说,害她的畜生遭报应了,本来少爷是打算让他一辈子受折磨的,结果他被一辆车撞死,倒是便宜了他。 白色的烟气萦绕不断,屋内只有香烛味,黄桷兰的味道却消失了。 “少爷,您说,芊芊什么时候会回来?”唐全忽然回头,期翼的看着我。 我沉默片刻,回答:“可能是今晚,可能是明晚,或许先前她就在江畔。人鬼殊途,若她还想见我们,会见的。” 唐全怔住,又试探的说:“那您能,再请请她吗……” “如果她已经在前往城隍过界的路上,喊她回来,或许,她就不愿意走了。届时,就成了孤魂,唐叔,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顿了顿,又道:“昨夜,是我肯定她怨气未散,才会招她。” 唐全一阵失魂落魄,低头说:“明白了,少爷。” 他出了房间。 我照旧躺在昨晚铺好的地铺上。 心有些空。 天花板的角落结着蛛网,蜘蛛静静的蛰伏着。 忽地,一只本在钨丝灯前晃动的飞蛾,一头撞进网中。 那蜘蛛飞速上前,很快将其裹成了一个茧。 困意,逐渐袭来。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屋内充斥着阳光。 身下很松软,我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床上! 第一瞬,我眉头紧皱,紧接着一摸兜里,空空如也。 黄桷兰不见了。 再看向唐芊芊的遗照,我略唏嘘,浮现了一丝笑容。 起身去了前屋,屋门大开,阳光驱走了浓郁的烟酒味儿和霉味,桌上摆着清粥小菜。 唐全本来在屋外晒太阳,见我后,杵着拐走进来,他脸晒得通红,黑眼圈消了不少,整个人精神抖擞! “少爷,您先吃点东西,等会儿我有话想说。”唐全似是下了决心。 昨夜江边,唐全欲言又止。 此刻他直接提出来,反而让我有些紧张。 点点头,我才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菜喝粥。 唐全坐在我面前,眼中陷入了回忆。 须臾,我放下碗筷。 “少爷,你听过冥坊吗?”唐全试探地问。 我摇摇头。 唐全打开了话匣子。 我才知道,之所以曾经没人知道我爸妈是干什么的,是因为,他们的钱财见不得天日。 他们入山掘陵,入地挖坟,不过,他们并非寻常盗墓,而是盗尸。 盗亦有道,他们从不挖穷苦人,更不挖近代人。 冥坊有人收尸,随着尸身凶煞程度不同,价格也不一样。 唐全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负责送“货”。 最后一次我爸妈出门,回来时,同行十人只剩下一个活口,还成了疯子! 他们失手了。 有人支持了这次行动,怀疑我爸妈做了小动作,实际上他们不但得手,还挖到了一具罕见尸骸。 我爸妈否认之下,又恰逢秦崴子说出我有大劫,他们便金盆洗手。 结果,罗家就遭了灭顶之灾,他们一死一失踪。 唐全顿了顿,叹了口气:“老爷应该死了,否则当年不会不管你。” “冥坊三年一换地址,我也找不到了。” “秦崴子先生没和你说冥坊,肯定是不想你插手,况且当年支持行动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信息。” “罗家只有你了,少爷,算了吧。” 唐全点了根烟,火星子忽明忽暗,烟气缭绕。 半晌,我才消化了唐全传递的所有讯息,思绪复杂。 我还只以为,我爸妈做的是正常生意,被仇家害死了。 可没想到,个中原因曲折复杂。 “唐叔,我要出去走走。”我话音略沙哑。 “我陪您吧。”唐全撑着扶拐,要站起身。 “不用。”我摇摇头。 “少爷,您别胡思乱想,也千万不能冲动。”唐全苦口婆心的劝说。 “不会。”我勉强挤出了笑容。 走出唐全家门。 半晌午的浆洗街,烟火味很足。 路边即是菜市场,农民铺着编织袋,摆满了新鲜蔬菜,烧饼摊位上酥香四溢。 我脚步匆匆,低头莾走! 直到小腿颤栗抽筋时才停下来。 猛地仰头,直视着天空。 那一瞬间头重脚轻,脑袋像是被人夯实的抡了一锤! 我眼中尽是白茫,意识迟钝空白好几秒种。 视线逐渐恢复,一股难言的煎熬涌了上来。 命数,命数被夺了。 婚约,婚约被毁了。 杀父杀母之仇,薄弱的信息后,透露着的是不可招惹的凶险。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我却活像是个幽灵,在白日中游荡。 每一件事情都告诉我,我应该认输!就当个缩头乌龟,隐姓埋名,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可那样,我还是个人吗? 如果人都不是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人既然活着没意思,总要死。 为什么非要窝窝囊囊的死,像是一条臭虫,而不是热烈而又激昂的说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呼吸,骤然急促。 那股颓然的失落感,一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徐家都毁约了,我也没有听老秦头的遗言。 那多一件事情,又凭什么阻拦我呢?! 周遭的环境很陌生,早就不是浆洗街附近了,这里有许多建筑工地,路面安静,没有行人。 我走到一处冒着水雾的施工墙下边儿,蹲身坐在地上。 取出来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深黄色的木盒。 打开后,有两排格子,分别有胭脂、妆粉、黛粉、眉墨、花鈿、口脂、额黄…… 木盒盖子中,还有一系列小物件工具。 我取出一个细小的刷子,开始清理面部的皮肤。 第13章 你快死了 十几分钟后,我拿出来手机。 屏幕中是一张病恹恹的脸,皮肤暗沉发白,嘴唇乌,眉毛凌乱,眼睑布满雀斑。 现在就算是徐方年和唐全站在我面前,都认不出来我是谁。 这是一道敛妆。 更锣梆子,黄纸这些不方便随身带,别的不大物件,譬如赋敛用的妆盒,剃头的一系列刀,我都习惯贴身。 起身离开工地,往回走了一条街。 路上有行人了,车流量大了许多。 拦下一辆出租车,我说了一个铭刻在骨子里的地址。 一般出租车司机都是话痨,这个的哥只是时不时瞟我一眼,都没和我搭话。 车窗外的环境越来越熟悉,最后停在了市中心一条喧闹的街道。 用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来形容这里,丝毫不为过。 我站在路边一棵榕树下,细密的气根从树干上垂下,随风摆动。 眼前是一家书店,上方第三楼,窗户封了防盗网,摆着很多盆栽,还挂着一个鸟笼。 三楼,就是舅舅家。 孙大海是舅舅的名字,孙卓是表哥的名字。 就和这个地址一样,深深刻在了我骨头里边儿。 单看这窗台,必然会认为里边儿住的人很热爱生活。 实则,却住着一家子恶魔。 我来这里并不只是光看看,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舅舅和表哥,还住在这儿。 九流术中没有夺命的手段,我现今所想到的办法,就是撬开舅舅的嘴,拿到寄命十二宫的办法。 他们怎么抢走我的东西,我就怎么拿回来! 只不过,一切没那么简单,从老秦头的叮嘱来看,表哥十有八九通过出阳神的命格,学过本事。 得从长计议。 正面打,我十有八九不是对手。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停到了那书店前头。 “老刘,我要的书呢?”略哑破锣的嗓音,极为刺耳,至少,刺我的耳! 我瞳孔微缩,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他一手提着装满了肉和青菜的塑料袋,一手轻轻敲击外摆区放着的书本,显得悠闲自在。 “呵呵,老孙,清早就给你备好了,唷,又是羊排,又是鱼的,伙食开的挺好啊。”书店老板很胖,眼镜框都快挤进肉里了,他将一本厚厚的蓝皮封面旧书递给了孙大海。 “呵呵,鱼羊鲜啊,这不是儿子回来了吗?整两道好菜,下下酒。走了。” 孙大海扭身,就要进入书店旁边的小巷。 忽地,他顿住脚步。 一刹那,我挪动身体,到了榕树后,并且背过身,成了面朝着街道。 注视感持续了一瞬,似是孙大海看了我一眼。 我差不多僵站了一分钟,才重新转过去。 孙大海已经不见了。 我呼吸前所未有的粗重,眼皮抑制不住的狂跳。 其实,我可以不用转身的。 敛妆不同于其它妆容,死人讲究体面离世,而一般死人脸部缩水,或者是受过伤,满是缝痕疮疤的都有,得用很厚的妆粉。 孙大海十年没见过我了,身形和模样他都绝对认不出来。 我怕的是,看见他的脸,就忍不住想动手! 他肯定是个普通人,我想抓他,绝对是易如反掌! 只是,现在时机,环境,都不允许我打草惊蛇。 半晌,我总算强忍住那股恨意,朝着远处走去。 结果没走几分钟,我又察觉到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 分明是有人在跟着我! 被发现了? 我眼瞳紧缩,步伐加快,再加快! 那种感觉却像是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 街道尾端刚好有一条巷子,夹在两个商铺之间,我直接闪身进去。 手一抹,剃头刀悄无声息的藏在掌心中。 结果,我等了几分钟,都没人进来。 再等我走出小巷,跟随感竟然消失了…… 被跟随,绝不是什么巧合。 从先前的三言两语判断,孙大海还住在那旧房子,孙卓应该住的别处,回来的次数并不多。 是有人保护孙卓,还是保护孙大海? 他们拿了罗家那么多产业,多聘用几个保镖,这并不令人意外。 还好,即便这次被发现了,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是谁。 脑子里正在逐渐形成计划。 我又走了很远才打车。 这些细节是老秦头教我的。 掘坟借用尸体,给死人剃头,我们绝不会在临近的村子。 痕迹,踪迹,都会在每件事情后小心翼翼的抹除。 并没有回浆洗街,车停在了栽满银杏的平安里。 下车后,匆匆进了我家别墅。 大白天,别墅中幽幽静静,还有种凉丝丝的感觉。 走至我爸妈的灵位前头,怔怔站了几秒钟,我上了一炷香。 然后去了客厅东侧的洗手间,我清理掉了脸上妆容,眼中密布血丝。 我闭上了双眼。 回家只有一个目的。 我妈在这里煎熬太久了,她早就应该解脱。 那天是唐芊芊在这里,我当时没弄清她的情况,有所顾忌,刚好也跟着离开。 十年了,她不应该再继续受怨气浸透的苦。 我如果能让她恢复清醒的话,或许还能知道很多,唐全给不了的信息! 睁眼,血丝缓和了不少。 从洗手间出去,回到了灵堂前头。 我从贴身的衣兜里,又取出来一个压得扁平的纸块,两厘米厚,大约一个巴掌宽。 飞速打开纸块,我连续抖了数下,一张极为宽大的纸,出现在我手中。 这张纸,和寻常叠纸人的黄纸不同。 寻常黄纸需要平整,扎纸人前不可褶皱,用特殊扎法招特殊鬼魂。 现在这张纸,就是给老秦头扎八仙抬棺纸扎人的皮纸。 熬煮纸浆用的是阴山竹,还有研磨成肉糜的人皮。 因为韧性足够,即便是被压褶过,也近乎没有痕迹,不会影响纸扎的成型。 手快速的折叠,半小时左右,一道纸人便出现在眼前。 这道纸人,只比我稍稍矮了一些。 没有五官的脸只有巴掌大小,整体的身形似是一个女人。 挤破手指伤口,我正要点睛。 就在这时,清脆的鼓掌声忽地从后方传来! 先前那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再次出现! 我脸色骤变,猛地回过头。 别墅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额间搭着卷曲的碎发刘海,卷发披肩,凤眸,红唇。 修长的风衣,长筒靴子衬托出高挑的身形。 这女人很漂亮。 同样,她还很危险! 尽管先前没看见她的人,可那种阴冷如出一辙,必然就是在书店外跟上我的人! 我明明将她甩掉了啊?! “很奇怪对吧,明明感觉甩掉了我,怎么还是让我跟上来了?” 她声音悦耳,目光扫过我做出来的纸扎,透着浓郁的赞赏。 话音未顿,她又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看起来你不到二十的年纪,却掌握了招魂,鬼剃头的精髓,还毫不忌讳的废掉那么大一老板的儿子,让平时生意鼎沸的地方,变得阴气冲天。” “你胆子大得惊人!” “甚至,你还会敛妆,这死人送行的妆容化在脸上,你不怕阴气?” 我顿时就明白过来,她并非是在孙大海那里跟上我的。 “尤奉请你来报仇的?” 我微眯着眼,剃头刀悄无声息的滑入手中。 我不确定眼前这人有什么本事。 只能确定,她绝对不简单。 跟了我足足两天,我都没有发现。 “小弟弟,你太敏感了,看来,你有很多仇人,这样还四处结仇,不太理智。”女人的话音带着一丝妩媚。 “若非怕你再对普通人下手,我都不会露出气息让你发现。” “并且,我已经让人在调查你的背景了。” “听姐姐一句劝,不要这么张扬,还有,这栋别墅里边儿的鬼,你招惹不起。” “我不是你仇家派来的,而是惜才。” “你快死了。” 女人的语气更为妩媚,最后字眼却太过冰凉。 第14章 给我你的皮 刻意让我发现的,以此来惊退我? 还有,我快死了? 她这番话太过语出惊人。 综合她透露的所有信息来看,她并不认识我,并不知道罗家。 可她已经在调查我! 就算我现在杀了她,都阻止不了,甚至还会引来报复。 心沉了下去,有种异样烦躁的感觉升起。 本以为学了一身本事,让我顾忌的也就只有舅舅那一家人。 可靳阳的水怎么那么深? 老秦头也没提过。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尽量保持着镇定,沉声又质问了一次。 “跟我走,不就知道了么?” “你坏了规矩,有人正在找你,等被他们找到,你就真的死定了。” “另外,如果你要对这别墅里的厉鬼下手,可能等不到他们来,你就会先死。” 话语间,女人莲步轻移,朝着我靠近。 “你的意思,是因为丰瀚轩的事情,有人来杀我,那才是尤奉派来的人?”我敏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丰瀚轩?也配?不过,那群人挺恶心的,自命不凡,立下很多规矩,过阴人不准伤害普通人,就是其一,小弟弟,你求知欲不少,我可以慢慢和你说……” 靡靡的香水味儿让人鼻头发痒。她距离我只有不到五步远了。 我抬起来了手,指间剃刀的刃口,正对着她的脸。 “我要办事,你既然跟踪我两天,就知道我住哪儿,去那里等我。”我语气果断。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驻足,脸上有了轻笑。 “怕那个瘸子出事,顺道利用我么?” 我瞳仁微缩。 我这用意,居然被她瞬间看穿? 当然,利用只是其一。 靳阳的水太深了。 直觉告诉我,不了解透彻,我恐怕站不稳脚跟。 通过这女人来了解,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眼前的最优解。 “他不会有事的,那群人不会伤害普通人。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只要招惹这别墅里的鬼,就一定会出事。” 女人话语中的劝导之意更浓。 我没有接话,手一抖。 啪嗒两声轻响,两滴鲜血打在纸人脸上。 血印瞬间扩散,成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珠! 饶是大白天,别墅中都变得阴气森森。 纸扎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抖动不止。 “你!”女人眉头紧皱。 能看出来,她神色多了一丝恼怒,以及惋惜。 我一言不发,和她对视。 她娥眉微蹙,眼中的可惜却更多。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小弟弟,姐姐只能帮你收尸了。” 语罢,她飞速后退,一眨眼便消失在别墅铁门外。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 那女人肯定不会走太远。 转过身,看着灵位,缓缓闭上眼。 再等我睁眼时,乱麻一般的思绪,已经全部被压下。 随着时间移动,太阳的朝向也在改变,阳光斜斜灌注入别墅大门,一部分映射在灵位上,一时,灵位竟有种光秃秃的感觉。 纸人在阳光下却显得更冰凉,血点过的眼珠彻底晕散开了,巴掌大小的纸人脸透出一股精致感,只是除了冰冷,它没有神,依旧只是个空洞的纸扎。 等了许久许久,斜阳照进来的光,开始变得通红。 当夜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天黑的那一瞬间! 别墅一楼的客厅,忽地伸手不见五指。 轻微的哒哒声,像是有人点着脚尖走路,又像是液体从高处落下。 终于,视线稍稍适应了黑暗。 眼前的纸人,巴掌大的小脸竟成了幽绿色,身体竟簌簌颤动不止。 若有若无的,我听到了哀嚎,惨叫的声音。 那声音本来很远,骤然,又变得极近,极大! 大到就像是有人冲着我的脑袋开了一枪。 意识嗡鸣不止,听觉中只剩下这凄厉哭声! 好凶! 跟着老秦头这十年,我招惹过凶煞厉鬼,可那凶煞的程度,却远远及不上现在! 她还只是在哭,并没有靠近我! 我骤然转过身。 尽管早有准备,可入目所视的一幕,依旧让我头皮发麻。 客厅门上,挂着一根二三十厘米的绳套。 绳套拴着一个人的脖子。 她身上没有一寸皮肤,只有血淋淋的身体,光秃秃的脑袋,矮塌的鼻子,没有耳朵,没有嘴皮,嘴巴是一个洞。 挣扎,扭动,还有口中的哀嚎,就好像在临死抽搐一样。 有的鬼,死后四处游荡,成了孤魂野鬼。 最多因为执念,而游荡至某些地方。 就譬如唐芊芊,她游荡到我家里来等我。 可有的鬼,会因为死时受过太大的折磨,无论心理还是生理的折磨,都会让它们怨念极重,从此留在死亡之地,无法脱身。 就譬如眼前的我妈! 忽然间,哀嚎声消失了。 一阵风猛烈的刮入客厅门内,绳套随风晃动,我妈的无皮尸,却消失不见! 刹那,我身边的温度降低至冰点。 我呼吸很粗重,眼眶发烫,并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难受。 身侧,好像有什么晃动了一下。 余光一瞥,竟是那纸人扭动纸皮脖子,斜斜瞥向我。 鲜红的血眼,透着一股怨毒! 骤然,我动了。 一只手,五指扣住自己心口。 另一只手,五指瞬间扣在纸人心口处! 鬼曾是人,十指连心,母子连心。 最好缓解亡人怨气的方法,就是让至亲去感同身受,再从怨气中,将亡人的理智唤醒! 可我只感觉到冰凉,僵硬,还有粘稠。 好似手只是杵在一具无皮尸身的血肉上,没有产生丝毫的共鸣! 我脑袋一嗡,这只有一个解释! 这鬼,和我没有关系! 那一瞬间,我整个头皮都乍立起来。 多年来的认知,被瞬间颠覆。 随之而来,是冰凉的阴气从四肢百骸进入身体! 我想要猛地拽回手来,可就像是手被粘鼠板黏住了一般,根本拽不下来! “我好痛……好冷。” “这好薄,不是皮……” 纸皮处,竟硬生生裂开了一条缝隙,下方是稀疏的牙齿。 哀怨颤厉的话音,似是它在遭受着无尽的痛苦折磨。 纸人是没有口的,若是纸人开口,必然是怨气冲天。 “把你的皮,给我好吗?”它话音虽颤,但却是在问。 下一秒,纸人右臂抬了起来,朝着我脑袋按来! 我右手抽不开,正要抬起左臂抵挡。 那无形无质的怨气,竟死死地裹着我,让我不能寸动了…… 纸人胳膊很单薄,却在按住我脑袋时,迸出一股极大的力道,让我砰的一下,重重跪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纸人右臂又往后一推,我头皮火辣辣疼痛。 本来点在纸人心口的右手,粘连感不见,滑落垂直身侧。 我脑袋被推得稍稍扬起。 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不只是如此,还能瞧见我唇间有一股淡淡白气正不停地溢出,形成了丝丝缕缕的线,钻入纸人开裂的口中。 第15章 冷漠,薄情,不负责任? 唐芊芊拉我手,同样吸走了我一些阳气,可这种程度的吸食,完全不在一个台阶上。 我很快就觉得手脚酸软,无力,眼皮更撑不住的往下闭。 困顿,就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 冰冷,好似没睡觉这三天,都浸泡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纸人左臂抬起,纸皮裂开,形成了一根粗糙的手指,杵在我眉心处,异样的刺痛和冰凉! 我思绪都开始变得迟钝了。 这鬼,不是我妈…… 老秦头说过,徐家悔婚后,我还会有性命之忧! 这,就是我的祸不单行? 我是肯定会来解救我妈的,这就意味着我肯定遇到祸事,逃不掉!? 老秦头为什么不明说啊!? 意识在拼命挣扎,四肢虽然不能动,但嘴巴勉强能蠕动。 我在咬舌! 舌尖的至阳煞血,肯定还有些作用。 我还贴身装着老秦头给的保命手段! 可我得恢复行动力,才能拿出来手指或者绣花鞋! 刺痛,从额头处开始扩大,像是皮被穿透,划开了一样。 上下颚僵硬,我咬不破舌尖了…… 绝望的情绪逐渐蔓延。 十年前,就是这样的绝望。 失去阳气的冰冷,和身处于零下二三十度的雪地相差无几。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纸人,好似变成了舅舅那张冰冷的脸。 地面开裂,出现了一股一股黑气! 临死之前,眼前都开始产幻。 以前我不知道那气息是什么,可我现在清楚,那是地气,是瘟癀。 更加刺痛的感觉袭来,好像我额头的皮被生生剥开了! 舅舅的脸,支离破碎。 复而在我眼中的,还是那纸人。 它距离我极近,巴掌大小的脸正在不停的放大! 忽的,两股黑气交缠,猛地卷住了纸人! 它疯狂的抽搐挣扎,似乎要拼命靠近我,将额头贴在我额头上! 可巴掌宽的距离,对于它来说却是天堑一般的沟壑。 它被黑气拉着,逐渐朝着地面贴去。 地面,是一团巨大的黑影,好似我身下蔓延出去的影子。 又像是这里本身没有光,一切都是阴暗的,黑气就来自于那团阴暗。 几秒钟后,黑气彻底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本来齐人高的纸扎,竟成了巴掌大小一片,直挺挺的立在地上。 纸皮的缩小,让其变得更有质感,表面略粗糙发黄,像是死人的皮肤。 我一个激灵,忽地发现自己能动了。 第一反应,是捂住额头! 错愕了一瞬,额间光滑平整,并没有伤口。 撑着站起身来,手脚的疲软,却让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我快速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来了老秦头给的那根手指。 这节骨眼上,把绣花鞋穿在脚上,明显不是个事儿。 冰冰凉凉的手指,让我镇定了几分。 纸人还是杵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反应。 先前的一幕在脑海中回放,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 那黑气救了我?那不是地气瘟癀吗? 老秦头说过,只有大三破日,地气才会携带甲子瘟癀,而大三破日,一甲子才有一次,怎么会那么巧合的出现? 蹒跚往前,我弯腰将纸人捡了起来。 僵硬中透着黏腻,好似这不是纸人,而是一块没有皮的死肉。 感觉告诉我,那无皮鬼魂魄还在里头,只不过被完全封死在纸人中,无法出来了。 我盯着这纸人,好半晌,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把它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 它盘踞在此处,我家这别墅就一直是凶宅。 我爸妈的灵位放在这里供养,所有的香都被它吃了,轮不到我爸妈头上去。 因此,我将纸人揣进衣兜里,又蹒跚走到灵堂前。 双臂撑在桌面上,怔怔看着灵位,先前的问题又浮现上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我爸妈,他们真死了吗? …… “你没死?”悦耳的女声,透着一股愕然和惊诧! 我猛地回过头。 先前那风衣长靴的女人,正站在铁门外。 她没敢进入铁门内,仿佛天黑后,我家别墅就是禁地。 精致好看的脸上,隐隐还有些震惊! 我还没开口,女人娥眉微蹙,快速催道:“你赶紧出来!刚才阴气冲天,有人要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迟疑了,转身往外走去。 脚步还是蹒跚的,我险些栽倒在杂草中。 迈出铁门那一瞬,那女人搀住我手臂,扶着我,朝街口走去。 我没有力气挣扎,只能任她施为。 街口停了一辆白色的轿跑,我被推进副驾驶,她又上了驾驶座。 轰鸣一声,强劲的推背感袭来,车窗外的一切在声浪炸响中,被黑色吞噬。 我的意识逐渐沉重,黑色同样在吞噬我,眼皮终是闭合了。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 当我猛然惊醒过来时,依旧躺在副驾驶上。 天窗是打开的,阳光格外刺目,秋蝉发出最后的嘶鸣,这条街丝毫不平静。 额头阵阵熨烫,浑身充满了气劲,身体的反应告诉我,阳气已经完全恢复了。 扭头看向旁侧,女人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手指顶着下巴,腰身微微下塌,和臀腿勾勒了近乎完美的弧度。 阳光映射下,她五官愈发精致,凤眸显得有古典女人气质,卷发红唇,又夹杂着一丝丝妩媚。 此时,她正用那妩媚的眼神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坐起身,直接推开了副驾驶门。 “就这么走了,是不是有一点点冷漠,薄情,不负责任呢?”她幽幽地说道。 我皱眉,停止了下车的动作。 “你有什么目的,说吧。” 女人没有撑着方向盘了,她舒展了一下双臂,风衣扣子是打开的,下边儿是薄薄的毛衣,遮不住姣好的身材。 “你不是同样有目的么?譬如你的求知欲,以及想利用我去保护那个瘸子?” “再者说,姐姐救了你一条小命。” “你没有救我。”我皱眉回答。 “不带你离开那条街,你能走掉吗?” “还有,你昏睡在我车上,能够醒来,是不是也算保住了小命?”女人眉头一挑,眼中好奇更浓郁。 “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那么重的阴气,那只厉鬼被你惹得发狂了,竟然没有杀你?你是怎么让它放过你的?” 我沉默了,半晌没有吭声。 第16章 隍司之地,九流之所 昨晚,是真的危险。 不止是那只无皮鬼,还有我昏迷在这女人的车上! 但凡她有杀机,我都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我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眸子似又有些幽怨,好像觉得不公平一样。 不过,她还是解答了我的疑惑。 她叫椛萤,跟上我的缘由,是恰好瞧见了我在丰瀚轩用纸人招鬼。 她隶属于一个叫做隍司的民间组织,组织负责整个靳阳区域的阴事。 我所做的事情,坏了规矩。 过阴人不能伤害普通人,这是一条铁律,若是触犯,会引来那群监管的抹杀。 我瞳仁微缩,问:“隍司?监管?你们定下的规矩?” 椛萤才摇摇头,说:“隍司和监管,不是一类人,我们这群人,走在阴冥两界,吃的是不见光的死人饭,而监管则不同,风水卜算,道佛驱邪。” 我这才恍然大悟。 “过阴命和出阳神,派别对峙?” “小弟弟,你好像一张白纸。”椛萤的凤眸,愈发诧异。 我稍稍皱眉,说:“我有名字,罗显神。” “你真的是一张白纸么?”她一阵娇笑,花枝乱颤。 “……” 我是真接不上来她的话了。 她传递给我的信息,是老秦头从未说过的。 从小到大,他最多叮嘱的就是,我本身是出阳神的命数,吸了甲子瘟癀,成了瘟神命,可瘟神命人神共愤,得而诛之,因此,他用尽办法,以过阴命遮掩。 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不能泄露出自己真实的命格,否则,必定引来杀身之祸。 至于过阴命和出阳神之间的派别对峙,他是只字未提。 思绪落定,我才回答了椛萤,我的确刚出师门,不知道她说的那些事情,也并不知道那些规矩。 椛萤正色许多,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车又一次发动,离开这条蝉鸣扰人的街道。 十几分钟后,进了一处地下停车场。 她停好车后,又带我进了电梯,按下负三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入目所视是一个空旷的大厅,环形的墙壁上约莫有十道门,一些门开着,里头是幽深长廊。 门与门相间的墙壁空旷处,是极为抽象的壁画,有人赶尸领路,有人巡夜打更,刽子手磨刀…… 大厅中央摆着一些沙发,茶几。 这里的阴气浓郁,虽说外边儿是白天,但里边儿,和夜晚没有丝毫区别。 “天亮,大家都在休息,这里比较安静。” 椛萤轻松自若,带着我走向其中一道门。 很显然,这地方就是她所说民间组织隍司的地盘。 按道理,我不应该来这里。 可我的确需要了解信息。 我妈并没有死在别墅,和我爸一起失踪,我隐隐觉得,这恐怕有个惊天隐秘。 他们的生死,绝对不能盖棺定论。 可单凭唐全的只言片语,我连冥坊都找不到,更遑论找当年支持我爸妈的人? 隍司是过阴人的民间组织,椛萤的表现,对我的能力是格外认可。 加入他们,必然能轻松拿到很多消息,甚至是规避掉一些危险。 过道很狭长,两侧每隔十余米就有一道门,门上牌子和照片,写着工作人员的信息。 最尽头是两扇厚门,推开后,里边儿格外安静。 右墙摆着一面柜子,放置着一些老旧的坛子,陶人,灯笼,纸扎,作为摆件。 正墙下边儿是一块老树盘根的茶几,上方有茶盘,而茶宠,却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瓷娃娃,栩栩如生,唇红齿白,真像是个孩子立在那儿。 “我已经通知过管事,他很快就会过来,我们隍司有九个不同部门,你身兼三种九流术,应该能谋一个好差事,等你拿到身份,得请姐姐喝酒,我再好好教教你,那些不懂的东西。” 我又皱了皱眉。 接触了这么一小段时间,椛萤的人没有太大问题。 可她一语双关,时时刻刻都在暗示一些东西,这让我很不适。 或许,老秦头会喜欢这股调调? 我没接话,椛萤倒也没再开口了。 约莫十分钟左右,厚门再一次被推开。 一个脸颊瘦长,似是山羊脸的男人进了屋内,径直走至那老树盘根的茶几后坐下。 随后入门的还有两人,一个极为精瘦,青筋布满额头,腰侧挂着一根扎满白绫的棍子。 另一人身材略矮小,背着一根粗竹竿。 他们并未往前,而是守住了门。 我心头略微一沉。 椛萤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走至那山羊脸男人的旁边,轻声细语了几句。 我听觉很好,她大致所说,昨夜我从血怨凶宅里活着出来,不简单,并且排查了,很干净,可以吸纳。 山羊脸男人微眯着眼看着我,并没有回答椛萤。 忽然,他说了句:“罗显神。” 我瞳孔微缩。 仅仅一瞬,我心绪就镇定下来。 椛萤虽然没提我姓甚名谁,但她先前说过,让人在调查我。 两天时间,再加上我和唐全的关系,被查出来底细很正常。 这也是我先前直接说名字,没有隐瞒的缘由。 微微躬身,我算是摆足了礼貌。 椛萤眼中出现一丝满意,笑意盈然的说:“杨管事,他年纪不大,规矩是拎的很清楚,我很喜欢,要不就分到我这边?” 山羊脸皮笑肉不笑,他眼珠略圆,眼尾却狭长,这表情颇有些瘆人。 “知道为什么他在血怨面前没事么?” “那只血怨,和他是血亲。” 我心,忽的一下沉到了谷底。 这山羊脸的态度和椛萤完全不同,他的不善,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椛萤诧异了一瞬,随即又道:“原来如此,不过,即便是这一点不能证明能力,他会三种九流术,毋庸置疑,肯定是个……” “肯定是个麻烦,椛萤,你才入隍司不久,很多事情不清楚,动手,先把他抓起来!”瞬间,山羊脸眼中露出杀机,直接对门口两人下令! 椛萤神色再变,道:“杨管事,咱们没有这个规矩,这是请来的人,就算不用,也不能抓!” 山羊脸抬手,示意噤声。 后方两人直接左右包抄,朝着我逼近! 虽说我有自信,这两人不一定拿得下我。 但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一旦动起手来,肯定不止这两人! 还有,这山羊胡查过我底细,直接就翻了脸,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我思绪飞快,陡然一翻手,便摸出来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血眼猩红的纸人。 白炽灯发出了嘶嘶声响,忽明忽暗,好端端的光线,忽地成了幽绿色。 包抄我那两人瞬间停住脚步,看我的眼神尽是惊疑不定。 那山羊脸同样错愕不已。 鬼,有不同的类别,还有不同的等级。 最凶几种,吊死为其一,类别中,血怨最甚,寻常的叫法,又是厉鬼。 我家别墅中的无皮鬼,惨遭剥皮,又是吊死才断气,怨念冲天。 它被黑气封在纸人中,本就是棘手的东西,我不能把它留在别墅,才带了出来。 此刻,我左手托举纸人,右手便是剃头刀,随时能将纸人划破,无皮鬼没了寄身之物,就会直接被放出! 第17章 误会? “住手!”山羊脸一声厉喝。 我斜瞥过另外两人。 “退开!”椛萤立即斥退两人。她俏脸紧绷,额间全是薄汗,眼中的震惊比之前的更多。 “你把她收了?”山羊脸神色阴厉,沉声说:“这只血怨是你母亲,你收她走绝对不容易,敢在这里把它放出来?不怕再也带不走她吗?” 我脸色没有丝毫变化,手再往下压。 “住手!”山羊脸大惊失色,立即喝道:“你可以走ƒ了,刚才的事情是个误会,我们不需要招纳新人!” 围我那两人退得更远,门也被让开了。 我并没有直接走,而是凝视着山羊脸,忽然说:“你和罗家有仇?” 老秦头告诉我的事情,太少了。 可以说除了教我九流术,关于家里的事情,半句没提过。 如果这山羊脸是罗家的仇人,绝对是一个大麻烦。 我前脚走出去,后脚,他就得来找上我,甚至找到唐全。 此刻,他们只是忌惮我在他们老巢放出血怨而已。 思绪间,我手还在缓缓下压,差一毫就要割破纸人了。 ”没有仇!”山羊脸忌惮无比,满脸阴霾的道:“多年前,罗牧野同顾箐请了一批人入山,全都是隍司的人手,结果只回来一人,还成了疯子。这算不上仇怨,最多是隍司想要一个交代罢了。” 我顿时恍然。 他所说的罗牧野和顾箐,就是我爸妈。这些信息,和唐全对上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意外和凶险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既然你说不是仇怨,那就不要来招惹我,否则发生什么,后果自负。”我沉声说完。 山羊脸眼中杀机更浓,随即又强压下去,哑声说:“道理的确是这样,我不会来找你麻烦,你可以走了。” 我转身离开之际,还有一道目光凝视。 通道狭长,走至前方大厅时,这里依旧安静。 有些通道门关闭了,过分的安静中,透着一丝丝隐杀的气息。 我没有驻足,进了电梯后按下上行的楼层。 回到车库,循着指示牌,很快就走到地面。 车库上方,是一个高层小区,我记住了小区的名字。 再等我回到浆洗街时,都时值正午了。 唐全杵着拐,正在门前来回踱步,满眼的血丝,神态透着焦虑。 “唐叔。”我喊了一声。 唐全猛地抬头,看向我时眼中惊喜满溢。 “少爷!” 他一瘸一拐的走至我面前,嘴唇嗡动:“您走了整整一天了,我还以为您不回来了……” “唐叔,你想多了,先进屋。”我示意唐全往屋里去。 我顺手关上屋门,迅速道:“收拾收拾你的东西,咱们先离开这里。” “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唐全稍显得警觉。 “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们,得换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住。”我简单回答了一句。 就进房间将背包背起,又拖上了行李箱。 唐全立即开始收拾,很快就背着一个背包,肩头还挎着个袋子,里头是唐芊芊的遗照。 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我:“少爷,是不是丰瀚轩要来报复?” “不是,和罗家有瓜葛。”我简单解释。 唐全显得更慎重了,没有多问,快速说:“您要是没有想好我们去哪儿,我有个地方,肯定安全。” “嘘。”我示意唐全噤声,斜瞥了一眼屋门。 唐全紧张起来,视线警觉的看过去。 几秒钟后,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伸手,我直接拽开门。 和我四目相对的,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鬓角略有花白,脸上却充斥着和蔼笑容。 此人居然是徐方年! 唐全神色微变,显得极为错愕,道:“老徐!?” “唐老哥,好久不见。”徐方年笑眯眯的看向唐全。 以前,唐全开车送我去徐家好几次,他自然认得徐方年。 眼睛逐渐微眯起来,我声音微冷,说:“你是来退还聘礼的?” 其实,昨天就是第三天。 我没有等天黑就去了别墅,就是想看徐方年会不会来。 他并没有出现。 此刻他出现在唐全家门口,肯定不是来退聘礼。 我那样说,不过是投石问路。 唐全似是看出来一些眉目,没接徐方年的话了。 徐方年视线回到我脸上,微叹:“显神,我还以为你说的气话。没想到,真是当真了?” 我并没有开口,依旧冷眼看着他,想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方年稍稍有些苦笑,又说:“那天是徐叔叔过分了,我本来想着,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得你们年轻人自己做主。” “这些年,我又太娇惯暖暖,见你打了她,一时就气上心头,才会说那些重话。” “事实上,暖暖出言不逊,没有教养,才惹恼了你。” “还好,稍作调查,就知道你到老唐家里了,本来两天前我就该来接你的,只不过我当时才知道老唐的家事,就嘱托人料理了一下,送了害死老唐女儿的元凶一程,算是略尽绵薄之力。” “今天才把善后的事情处理了,好亲自登门和你道歉。” 本来,我很镇定。 可听徐方年说完了,心头却惊疑起来。 那辆大货车,他安排的人!? 唐全眼眶红了,显然,徐方年的话触动了他。 他颤声开口:“老徐……我……” “哎……你我兄弟,不用多言,这几年是我疏于打探你的消息,徐家的重心都在找显神上,否则,也不会让芊芊侄女儿……”徐方年尽是遗憾。 “是芊芊福薄。”唐全愈显得苦涩,眼中对徐方年的警惕,完全消失。 他又看向我,哑声说:“少爷,咱们去徐家吧,听老徐这话,你们有误会,刚好这误会也化解了,有老徐帮忙,我从旁辅佐,咱们就不用这么瞻前顾后,肯定能查出很多事情!” 我微眯着眼,盯着徐方年。 徐方年微微躬身,态度是十足的谦卑。 可我内心,却如堕冰窖。 我不是当年的八岁小孩儿了,会被一两句话骗走。 丰瀚轩,车祸,给唐芊芊报仇? 这不过是用来瓦解我心理防线的手段罢了。 是什么促使他们,刚和我翻脸,又反悔,甚至策划了这样一桩事情,再重新获取我的信任? 第18章 明面上的干净,阴暗处的脏 是他们随后发现,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还是有什么人指使? 越想,我越觉得通体生寒,心头的警戒线完全拉满了! 思绪掩藏在心底,我语气冰冷:“说完了吗?” “徐叔是说完了,不过等你回去,暖暖还有话要说,这妮子,你便放手管教,毕竟她是你的未婚妻……”徐方年格外诚恳。 我摇了摇头,几乎面无表情,说:“像是我这种人,不过是你们口中的丧家之犬。” “我能活着,经历了太多龌龊,便习惯将事情做得很绝,辱我爸妈在天之灵,你们徐家已经不配。” “既然你帮芊芊报了仇,聘礼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你也不用退回什么。” “让路吧。” 我这三言两语,让唐全脸色幡然大变。 他死死盯着徐方年,额头上筋肉都在抽搐。 徐方年利用给唐芊芊报仇,一箭双雕,软化我的防线,顺道让唐全成了他说客。 我直接将他们的所作所为点了出来。 凭唐全对我家的忠心,怎么可能再信任徐方年? 徐方年微微变色,立即解释:“显神,这是暖暖的一时妄言,我回去会好好训斥,你不能这样对徐叔叔!” “那怎么对你,用我这下九流的手段,给你剃个头吗?” 我小臂微抬,指间夹住了剃头刀。 正午的阳光正盛,刀刃微微反光,阴寒逼人。 徐方年一阵惊惧,立即后退数步。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徐方年慌张失措的转身。 路面中心停了一辆路虎车,他匆匆上了副驾驶,车迅速朝着街外驶去。 我手微缩进袖口,收起剃头刀。 唐全跟了出来,他脸色苍白,说:“少爷,你回靳阳,先去了徐家对吧?徐家当日就和你说的那些话?” 我没吭声,却点点头。 “他们真该死啊!”唐全气的直跺脚,骂道:“那徐方年,必然是想利用你什么。他给芊芊报仇,就是个借口!” 果然不出我所料。 只是稍稍提点,唐全就明白了个中的利害。 “唐叔,你那个地方,现在还安全吗?”我语气缓和下来。 …… 两小时后,城中心,白桦大道。 道路两侧是高大的白桦树,右侧是破旧的城中村,外沿的砖墙上印了许许多多的拆字。 再往里走,老旧的房屋多数搭着塑棚,少部分彩钢。 水泥路面开裂,坑洼,还有积水。脏乱差,是这里最好的形容词。 唐全杵着拐,一瘸一瘸的领先我半步,带着路。 不少旧屋前杵着人,打量,审视着我们。 我们并不是直接来的。 出浆洗街后,足足换过三次黑车,还在城里绕了许久,才到这里。 按照唐全所说,城中村是他老家。 可除了我爸妈,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就连身份证,都是当年我爸托人给他重做的,地址在浆洗街。 十年前,罗家出事前,他爹娘就过世了,他操办丧事后,遇上罗家巨变,他断了腿,整整十年都没回来过。 约莫十几分钟,我们停在了一间大院外。 青砖院墙,乌瓦大屋,老宅透着久无人烟的幽静感。 锁头锈迹斑驳,唐全捯饬了大半天才打开。 推门时,合页发出似坟地蛤蟆叫唤的咯吱声。 水泥打过地坪,院内没生杂草,左侧一口井,旁边儿有个两米见宽的花台,栽着一棵歪脖子桃树。 正中央的堂屋修葺着高高的门槛,屋门紧闭。 左右两侧各有几个房间,同样门窗严密。 “以前罗家对我很好,老爷夫人给的工资高,我拿回来让家里新修了房子,结果我爸妈没怎么享福,忽然就生了怪病,变得疯疯癫癫。我没时间来照顾他们,没过多久,他们就暴毙身亡了。”唐全眼中透着复杂。 “人各有命,唐叔节哀。”我轻声劝说。 唐全轻松的笑了笑,说:“少爷,我早就看开了,这里安静,安全,城中村什么都能买到,只要出去办事时足够小心,回来不要暴露行踪就不会有事。” “嗯。”我点点头。 唐全又去推开正中央的瓦屋大门。 干干净净的堂屋内,摆着雕花木桌,实木椅子。 北墙立了个灵堂,虽无灵位,但挂着两张遗照,是一对六十余岁的夫妇,面无表情。 “家里挺干净。”我四扫了一圈,即便犄角旮旯里,都没有灰尘。 “是啊,一直没回来过人,一切都保持当年的原状。” 一边回答,唐全一边走到灵堂前,先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来几根香,点燃后作揖插香,又将唐芊芊的遗照摆在角落。 接着,唐全回过头,谨慎问我:“您说的和罗家有瓜葛,应该不是说徐方年找上来吧?” 我摇头说不是。 接着又问他,知不知道隍司这个民间组织? 唐全眼中茫然,说不知道。 我也没隐瞒唐全,和他说了,当年我爸妈带走的人手,就是隍司的人,阴差阳错我和他们遇到,他们想要个交代,然后我们就起了冲突。 虽然我平安离开了,他们也答应了不会找麻烦,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在丰瀚轩闹得也挺大,换个地方,更安全。 唐全连连点头,说的确是这个道理,而且徐方年搞这一出,也让人忌惮。 顿了顿,唐全问我,那接下来怎么打算? 是一定要将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吗? 显然,唐全以为我离开,就是去调查这事儿了。 我沉默不言。 靳阳的水,太深了。 深到我竟觉得,自己这点儿九流手段,不够用。 我爸妈的死,处处都透着疑点。 徐家这两天的手段太令我忌惮,肯定是不可能再和徐方年有交集的。 隍司这地方,实际上也不好招惹。 一时间,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情景…… 孙大海提着肉菜去买书,过着怡然自得的退休生活。 老秦头说过,我没有出阳神,招惹不起表哥一家。 可事实看来…… 好像只有孙大海,我能够轻而易举的拿捏? 不但能从他口中逼问出他用来夺我命数的寄命十二宫。 甚至他有可能知道,当年我爸妈的情况? 我逢九有死劫,我爸妈因此金盆洗手,而后死不见尸。 是他和表哥让我应劫! 舅舅这一家人,和我家遭逢厄难,可能有极大的关联! 思绪逐渐平复下来,我才回答唐全:“唐叔,后边儿的事情,得从长计议,你把这些拿去。” 我从背包里拿出来厚厚一沓红钞,递给他。 唐全被吓了一跳,立即说:“少爷,你赶紧收回去,这使不得!” “没有什么使不得的,你是罗家的管家,以前家里用度不也是你一手操持?”我顿了顿,又说:“这段时间,我们一应开支,以及芊芊的三牲贡品,还得让你操心了。” 唐全又红了眼眶,低声说:“芊芊终是福薄了,若是她还活着,少爷您对她这么好,不知道她得有多开心。” ”唐叔,烧好香,上好贡吧,若是她已经过了城隍庙分界,香烛冥钱就是她傍身之物,在下边儿不受欺负,若她没走,还是会循着香来的。”我轻叹回答。 唐全重重点头。 再之后,我没多说,唐全也没有再多问,他给我拾掇了东屋休息,又去买菜做饭。 我把箱子和背包里的行礼都取出来,条理有序的归置好,然后拿出来了一圈黑红色的细绳,一个巴掌大小的坛子。 唐家老宅,不干净。 十年了,正是因为这里太干净了,几乎是一尘不染。 明面上的干净,往往预兆着阴暗处的脏。 第19章 门外的鬼,院内的人 细绳的黑,来自于发黑的狗血,其红,则是混了朱砂。 我用朱砂绳在大院门槛内侧来回缠了三圈,又在外侧倒了坛子里灰白色的粉末。 粉末大部分用的是黑狗骨,混了糯米,先焚烧桃木烤制,再细细研磨。 我先前只是安慰唐全,按道理来说,唐芊芊连寄身之物都带走了,十有八九是去投胎,不会再回来。 朱砂绳和狗骨粉是防备有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宅。 接着,我又在院内所有房门前做了一遍布置。 因为我不确保,脏东西是从外边儿进来的,还是宅中本身就有。 凶宅的辨别并没有那么容易,我家别墅是存着无皮鬼这样的大凶血怨,阴气冲天,因此才一眼看得出端倪。 寻常凶宅,鬼不够凶,反倒是和正常屋宅无两。 再稍弱一些,就是宅中常年无人,吸引夜间的过路鬼留宿,这都有可能。 这种防备会无形间锁住宅院,外边儿的鬼进不来,里边儿无论哪个房间有鬼也出不去。 我花费的时间不少,唐全早就买菜回来了,没敢惊扰我,去了厨房做菜。 等我一应布置结束了,堂屋的桌上已经摆着三菜一汤,两碗大白米饭,热气升腾,香气四溢。 昨天早上从浆洗街离开,再到现在,我都粒米未进,早就腹中空空。 唐全在桌旁踱步等我,我过去后,他立即请我上主位。 我也没和唐全多客气,坐下后,唐全才坐。 我摸出来一片两指宽的铜符,推到唐全身前。 “少爷……这是?”唐全眼中疑惑。 “宅子太干净了,快和我家的别墅一样干净,我做了一些布置,唐叔你带上这个,晚上睡得更安稳。” 我随口说完,便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炒的焦黄的回锅肉。 唐全这才恍然,连连点头。 一餐饭吃罢,唐全又去拾掇。 天色逐渐晚了,夕阳西下,快要日暮西山。 咚咚咚的敲门声满院子响。 我正走到院中间,唐全就杵着拐,匆匆从厨房里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说少爷我来,就去打开了院门。 门口杵着两个人,一大脸盘子的妇女,长了很多褐色的斑,小眼睛,脸色又有些病恹恹的,她眼珠贼溜的在院内打转儿。 她身旁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一身黑衣,上边儿印满了泛黄的寿字,老头抿着嘴,绷着脸。 “老村长?”唐全脸上堆了笑,说:“赶紧请进。” 至于那女人,唐全明显不认识,只是略疑惑的扫了一眼。 老村长没迈步,上下打量了唐全一眼,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大全子回来了。” “哎。”唐全还是笑呵呵的点点头。 “都十年没回村里,全村的人都以为你飞黄腾达了,怎么腿折了一条?”老村长眉心拧巴着,就像是唐全混的很差,让他觉得丢人一样。 唐全神色一僵,说:“小意外,没大事,老村长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别的大事,就是劝你哪儿来回哪儿去,这老屋子你别住的好。”老村长瞟了我一眼。 “儿子也养大了,干嘛带回来这穷得叮当响的地方?” 这细节上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唐全基本上不回城中村,唐芊芊也没回来过,才会让人误认为我是唐全儿子。从年龄上看的确差不多,唐全本身比较显老。 唐全脸色顿时垮了,闷声说:“老村长,我回我家,你怎么还来我家里赶人了,我没得罪你吧。” 老村长默不作声,那妇女却小心翼翼的说:“唐家大哥,老村长不是这意思,就是你们家这老宅子,不怎么干净,闹着鬼呢。我就住在你家隔壁不远,经常瞧见半夜有个病鬼,摸进了你家宅子,然后就咳咳喘喘个不停,吓死个人,这不,老村长也是关心你,才上来说话。” “要不你们今晚去我家里住?这地方真住不得人,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得不偿失对不对?” 唐全扭头看我,额头上有薄汗。 我脸色不变,说:“青天白日的,哪儿有什么鬼?真有鬼,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怕,哪儿有不敢住家的道理?” 妇女倒是急眼了,说:“唐家大哥,你家这小子不懂规矩,举头三尺有神明的!你们还是收拾收拾,住我家里去,这地方真住不得!” 唐全脸色一冷,咣当一声,直接关门。 紧接着砰砰两声,是门被重踹两下! 又有发尖的骂声传进来,是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脚步声才逐渐远去。 “少爷,不太对劲儿。”唐全脸色略不自然。 “唐叔,你觉得哪儿不对劲了?”我问。 “这城中村的人,以前戾气就挺大的,没那么多热心肠,有事儿没事儿,上来提醒我们这里闹鬼,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唐全并没有担心我能不能解决这里的鬼,他说的话,倒是一下子在点子上。 那妇女无事献殷情,看样子,七老八十的老村长,还是她请来的。 而且,哪儿有直接请陌生人回家住的? “今晚好好休息,我会看着的,唐叔吊坠别离身就行。”我提醒唐全。 唐全点点头,眼中对我充满了信任。 入秋,日头就逐渐变短,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院内静幽幽的,风吹之下,院内的老桃树簌簌晃动,落下了叶片。 唐全去收拾西屋,给自己住。 我则回东屋,躺坐在床上,窗户正对着院子,我静静的看着。 唐全进出西屋数次,里边亮了灯,又灭了。 不多时,便响起了鼾声,院内隔音条件一般。 其实,如果不是唐家不干净,今晚我肯定会出门。 现在这情况,还是得等等。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夜,越来越深。 差不多等到午夜子时的时候,唐全居然不打呼噜了。 他身上有铜符,按道理说肯定没事儿,就算他房间里有个鬼也无碍。 我还是起身,打算去他房间看看。 结果刚走出房门,咴儿咴儿的咳嗽声突然响了起来。 这咳嗽就像是贴着院门传进来的一样…… 下一秒,病恹恹的话音夹杂其中。 “老龚,为何我打不开门?” 这声音空寂,幽深,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随时会消散。 冷不丁的,又有一个话音附和。 “院里有个打鬼的人。” 第20章 托梦 本来我没觉得惊悚,这第二个话音隔空回答外边儿的人,却让我瞬间身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我猛地扭头看向堂屋! 方木桌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个红白相间的搪瓷壶。 壶口顶着个皱巴巴的脑袋,嘴巴上还夹着个黑漆漆的烟嘴儿。 那脑袋孤零零的,眼珠转得溜圆儿,贼精贼精。 它眼珠忽地一下和我对视,贼眼似是惶恐,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我被门槛遮住了视线,快步朝着堂屋走去。 等走到门槛近前,那搪瓷壶和皱巴脑袋,早已不见踪影。 封在门槛处的朱砂绳没变化,狗骨灰也好端端的。 一时间,我却觉得冷汗涔涔。 外边儿病恹恹的声音,咳嗽声,都和妇女传递的信息一样。 有个病鬼,时常半夜进唐家。 我封了朱砂绳和和狗骨灰,它自是进不来。 可我万万没想到,家里边还有个鬼? 鬼不是想见就能见。 没有仇怨,没有血亲,没有合适的眼睛,那还想见鬼,就只能是鬼的谋算,算计到了人。 就譬如病鬼要进宅,必然影响我和唐全,我才能听到病鬼开口。 先前桌上的鬼头提到了我,我自然就瞧见了它! 此刻它不见了,就是藏匿进了寄身之物! 思绪间,我一步迈入堂屋内,目光凌厉的扫视。 堂屋东西少,摆在明面上的除了灵堂那几样东西,就是靠正墙的书桌,摆着一款老式的长虹电视机。 一无所获,我没发现什么东西有问题。 又立即转身,匆匆走向院门。 一把将门拉开,路面空空荡荡,半个鬼影子都没了。 门槛外沿的狗骨灰上正滋滋冒着白烟,一团发黄的痰液在其中,异样恶臭的腥气扑鼻而来。 那病鬼,已经跑了。 我直接关上院门,脸色并不好看。 再一转身,唐全的西屋门居然开了,他杵着拐,神色困倦,又有些慌张不安。 “少爷,您没睡?” 我心头微沉,先前的动静并不大,不应该吵醒唐全才对。 不过,先前他呼噜声停了,这本身就有点儿不对劲。 难道,他房间里也有问题? “唐叔,怎么了?”思绪间,我反问了唐全一句。。 “睡得不安生,做了个怪梦,我老爹老娘在我床边儿转悠,他们死的时候不是疯了吗,托梦的时候又清醒了,喊我赶紧走,吓得我够呛。” 唐全手摸着脖子上挂的铜符,顿了顿又说:“我刚睁眼,刚好瞧见你去开院门,有人敲门吗?” 我瞳仁微缩。 托梦,并非是一件正常事情。 亡人一旦经过城隍分界,抵达了阴冥,根本管不到上边儿的事情。 只有亡人还没走,才能给亲属托梦。 唐全曾说,十年前他爹娘好端端的,忽然就生了怪病,然后疯疯癫癫。 是不是自那时起,这老宅就有问题了? “少爷?您怎么了?” 我的一时思索,没开口,便让唐全更惶惶不安,他又问话打断我思绪。 深吸一口气,我才说:“那个妇女没撒谎,的确有个病鬼半夜想进宅,这宅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脏一点。” “唐叔,你爸妈重病之前,家里有没有多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或者他们有没有遇到什么古怪事情?” “这……”唐全一脸茫然,不自然的说:“以前很少联系的,他们也不太会用手机,少爷,你意思是,家里头早就闹鬼了?” 唐全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我点点头,朝着堂屋走去。 唐全杵着拐紧跟着我,愈发谨慎。 “唐叔,你再看看有没有不该是你屋里的物件,或者,有没有放一个白底红花的壶。”我再问唐全。 “夜壶?”唐全摇摇头回答:“我小时候那会儿还是土厕,挖的沉井,夜里边儿去怕掉下去淹死,才用夜壶,之后修这新房子,弄好了下水,就没用过那物事了。” 解释之余,唐全在堂屋中来回翻找。 拢共就那么几样东西,他都拿起来看了,都说以前家里边就有,没什么陌生的。 我也将他看过的每样东西,用梆子轻轻敲过。 更锣梆子是铜做的,有辟邪的功效,鬼受不了铜敲。 检查过所有东西,都不是寄身之物。 我才示意唐全离开堂屋。 并且我叮嘱他,入夜就不要进堂屋了,屋里头藏了个鬼,我不知道在哪儿。 夜半有人敲门,也不能开门,那病鬼不知道为什么,总要进老宅,肯定也有问题。 我这番话,又让唐全额头上冒了不少汗。 我让他放心,只要按我说的做,就不会出事。 这老宅算不上凶宅,最多是个鬼宅,可能是放了不该放的东西,才会这里住下一个鬼,又引外边儿的鬼进来。 唐全稍稍松了口气,喃喃自语:“不该放的东西?那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但肯定会让鬼觉得舒服,不过,宅中有鬼,反倒是证明宅子安全,这些年没人来过。 唐全点点头,擦擦汗说:“少爷您说的也对,凭您的本事,再多几个鬼也没问题,不过,明天我还是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问出来点儿东西,家里头清扫干净总要安静些。” 我嗯了一声,又让他别多想那么多,好好休息,如果他爸妈还托梦说了什么,记得告诉我。 唐全应下后,才一瘸一瘸的走回西屋。 此时,都后半夜两点多了。 我在院里站着,又盯着堂屋看了许久,没发现什么端倪,才回到东屋房间。 困倦的感觉袭来,我倒头便沉沉睡去。 …… 次日,是个阴天。 我推门出去,就瞧见院里的井旁支棱着一张木桌,上边儿摆着吃食。 唐全坐在一旁,地上的簸箕堆着冒尖儿的烟蒂。 “少爷,您先吃点儿东西。”唐全掐灭了烟头。 桌上摆着油条,包子,还有皮蛋粥。 我过去坐下后,拿起来一根油条,喝了一大口粥,才说:“唐叔,你不用和我那么拘谨,是问出来一些东西了吗?” 唐全的眼珠浑浊,布满血丝,面上有着抑制不住的担忧。 “少爷,我不是拘谨。我的确打听到一些东西,古怪极了,还死过几个人。” 第21章 小贼 原来,在十年前,唐全爸妈忽然发疯那个时段,还有几家的老人也疯了。 他们家里头的青壮都在,说是老人半夜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然后就半夜不睡觉。 要么深夜磨刀,要么端着一盆屎尿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甚至还脏话连天,胡言乱语,把他们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就连隔壁的邻居也天天饱受侵扰,叫苦不迭。 没过多久,那些老人就暴毙而亡。 那几家人也一下子穷困潦倒。 因为这些事儿,城中村有了不成文的宵禁,几乎没人敢晚上出门。 见鬼的事情,很少有人说了。 可时不时有人说自己丢了金饰,现金。 甚至金镯子带在手上,睡一觉醒来也会空空如也。 把钱压在枕头下边儿,也会凭空消失。 此后好几年,只要人家里有金银,或者现金,绝对过不了夜,一定会被偷。 说到这里,唐全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匆匆忙忙进了西屋。 等他出来时,手上还拿着一摞红钞,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少爷,等会儿我存银行里去。” 于唐全的行为,我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眯眼思索。 老人半夜不睡觉,磨刀,端着屎尿水,还有骂脏话,寻常人看似他们是疯了。 可我听来,却完全不是那样。 他们是真见到了鬼。 那些个土法子,都是早年间对付脏东西的手段。 唐全的爹娘和那些老人一样,都是见鬼后行为举止古怪,再暴毙身亡的。 “唐叔,你家里以前有金银首饰,或者是放钱吗?”我又问唐全。 唐全一个激灵,点点头说:“还真放了不少,老人没有存钱的习惯,我打回来的钱,他们都放身边儿,当时办丧事的时候,没找到那些东西,我还以为他们藏在了宅子哪个地方……” “少爷……你是说,见鬼,让人发疯暴毙,和丢钱是一件事?” 唐全的眼皮子不停跳。 我再一次沉默。 死人是有执念的,冤有头债有主,鬼索命,这只是特定的说法。 譬如有些饿死鬼,会不停的上身普通人,胡吃海喝,将人活活撑病,或者撑死,再换下一个人。 溺死在河边的人,常年利用水草拉人脚脖子,车祸而亡的人,天天在路口挣扎,想要寻一个替死鬼。 鬼要是偷钱,那鬼必然是个穷鬼。 这城中村,还真有些乌烟瘴气。 只是穷鬼,和昨晚的病鬼,好像又扯不上什么牵连? 那另一个在夜壶中的鬼头呢? 唐家不只是一个鬼。 他爹娘见鬼后发疯暴毙,家中又住着鬼,这绝非是什么巧合。 “唐叔,这钱,先别去存了。”我和唐全说。 “这……万一……” “丢不了。”我回答。 “明白了,少爷。”唐全转身回房间,出来时已经没拿着钱了。 粥有些凉了,我三两口喝完,吃光剩下的东西。 起身,我又道:“天黑前我会回来,唐叔你等会儿再去打听两件事情,十年前,有没有人是穷死的,或者病死。” 唐全点点头,说明白了。 我回了东屋,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一套,又拿出来赋敛用的木盒。 先用刷子清理干净面部皮肤,便开始化妆。 床头柜上有一面镜子,我照了照脸。 这一次,敛妆下的脸皮肤发黄,两颊略有凹陷,鼻梁窄长,眼角还有一枚痣。 再当我走出房间时,唐全正在扫地。 他瞧见我,吓了一跳,扶拐都没抓稳,咣当落在地上。 “唐叔,我出门了。”我又说了一句,唐全才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蹲身去摸扶拐。 离院时,我注意看过两侧都没人,才走出去。 半晌午的城中村比浆洗街还要喧闹一些,小商小贩摆摊卖菜,孩子在路上疯跑,并没有人注意我。 一小时左右,我抵达了舅舅家住那条街道。 我在书店门口停了片刻,才走进去。 墙上都是书柜,铺子中也被几个书柜间隔出来小道。 靠收银台的位置摆着几张桌椅,有人坐在那里静静看书。 我取了一本书过去坐下。 这角度,刚好能瞧见书店门口经过的所有行人。 城中村的事情是有点儿古怪,但并没有古怪到牵扯住我精力的地步。 我想对孙大海下手,并不能随意,说动手就动手。 胖老板坐在书摊后,刚好隔在桌椅前边儿,他背对着我,衣服被绷的都快开线。 静坐了许久许久,都快中午十一点半时。 孙大海从一旁小巷慢吞吞的走了出来。 他瘦高瘦高,穿着一身休闲衣,背着手,一副怡然休闲的模样。 胖老板哟了一声,抬头说:“老孙,今儿才去买菜?不迟了吗?” “呵呵,儿子昨晚上走了,今天出去逛逛,随便对付两口,下午有场相声。”孙大海破锣般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刺耳。 我余光瞥了他一眼,依旧低着脑袋,书页上的字都感觉涣散乱跳。 “哎,还是老孙你厉害,这就退休了,哪像是我们,还得守着摊子。”胖老板字句间透着浓郁羡慕。 “哈哈,我哪儿有什么厉害的,还是我儿子争气,我不用去受那鸟气。” 孙大海笑呵呵的走远了。 我闭上眼,缓和许久,才让情绪平复。 起身,我拿着书去给了钱。 胖老板并没有在意我,每天往来看书买书的人,本就如流水一般。 出书店后,我熟稔的转进了小巷。 十来米深的巷子,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尽头T字口,右转就是孙大海家住的单元门。 锈迹斑驳的铁门,和往年一样用木头挡着,没有上锁。 我随手打开门,踏上了脏得黑亮的楼梯。 三楼,右侧,301。 门还是那道门,住在这里的人,还是那个人。 我其实佩服孙大海一点,就是拿了我罗家那么多产业,可以说他们孙家现在腰缠万贯,结果他还是住在这老破小的房子里。 倒也好了,省却我满靳阳的找他。 耳边还萦绕着孙大海和书店老板的对话。 昨天孙卓离开了,今天就孙大海独居。 我没有跟上他的缘由也简单,大白天不方便,我还没有做好周密的部署,不能贸然动手。 屈起小臂,咚咚的敲门声在楼道里回响。 没有人回应。 我摸出来了一片薄薄的铜片,从门锁的位置嵌入进去,膝盖顶着门,手猛地发力。 轻微的喀嚓声,门,开了。 平日里老秦头带我挖人棺材剃头,开棺的事情没少做,有的棺材有特殊的锁扣,都难不倒我,何况一个老旧小区的旧门旧锁? 进了孙大海家里,屋中的家具倒是和十年前完全不同,全套的实木,木质发黑,釉亮。 冷不丁的,干哑的话音骤响:“小贼!小贼! 第22章 我不怕他! 我脸色陡然一变,猛地扭头,凝视声音传来的窗口。 鸟笼中有只黑毛鸟,喙子一撮毛,爪子紧扣着横在鸟笼中的树枝,喙子上下磕碰,发出干哑的人声! 我走至鸟笼前头。 黑鸟眼珠深黄,透着一个黑点,盯着人格外不舒服。 它继续发出单调,干哑的声音:“滚!,滚!” “你要是不叫,今天可能就坏事了。” 我直接打开了鸟笼子,双指猛地往里一夹! 那鸟扑腾躲闪,又发出干哑两声。 “完了!完了!” 顷刻,我夹住鸟脖子,它猛地痉挛抽搐,分秒中归于死寂。 窗台上堆着不少杂乱塑料袋,我抽了一条,封好鸟尸,将其装进衣兜里。 瞥了一眼楼下喧闹的街道,我没在窗口多待,转身进了靠南的卧室。 不大的房间,布置十分单调,甚至是简陋。 书桌,铁架子床,和外边儿的小叶紫檀家具完全不搭边。 墙上映着我的影子。 呼吸逐渐粗重。 因为这卧室,和十年前的如出一辙。 似是自我住过后,就再没有住过其他人! 墙上的影子逐渐扭曲变形,宛若一个饥渴的恶鬼。 铁架子床上,好似有个孱弱少年,被捆住四肢,不停的挣扎,哭嚎,哀求。 脑子嗡嗡作响,耳朵也嗡嗡作响。 “……” “真以为老子白养你?” …… “知道你为什么能多活一年吗?” …… “因为你九岁的时候,命数最好!” 墙上的影子,好似扭曲成了孙大海的瘦脸,阴厉的看着我发笑。 我眼眶炙烫,猛地一拳砸在墙上! “嘶!”疼痛让我一个激灵,脑中的嗡嗡作响消失了。 墙上影子回归正常,哪儿是什么孙大海,就是我自己的影子。 床榻上空空荡荡,也根本没有任何人。 喘息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恢复平静。 从孙大海家里离开时,我检查了地面,没留下脚印。 稍稍有一点麻烦的,就是被我捏死的鸟。 不过,本身也有可能笼子没关好,鸟会钻出飞走。 只能希望孙大海往这个方面去想了。 出单元门,走出小巷,我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再次走进书店,坐在之前的位置,继续翻我刚才那本书。 胖老板没在意我,他刚吃完饭,正揩嘴上的油呢。 这一等,就是下午四点,孙大海优哉游哉的走回来了。 胖老板只是笑眯眯的点头示意,孙大海也颔首打了招呼。 我比最开始冷静,没有任何异样。 十几分钟后,我离开书店。 惯例,我先走出一条街,才准备打车。 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却冷不丁的袭来。 瞳仁微缩,我不动声色,打到车后,和司机说了个记忆中的地址,让他多绕路。 司机古怪的看我,嘀咕一句:“兄弟,这要求挺别致。” 我没吭声理他。 司机见没天可侃,闷不做声的开车。 一小时后,车停在葥江边上一条老街。 江畔的厚叶沿阶草一层摞着一层,绿得发黑,柳条随风摆动,透着别处没有的阵阵阴冷。 出租车走了。 一辆白色的轿跑车停在路边。 我的心瞬间便沉入了谷底。 车门开了,下来的正是椛萤! 她穿着一身稍稍加绒的旗袍,披着一条丝绸坎肩,白嫩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小皮鞋干净锃亮。 气质出尘,精致又不失美艳。 “又换了一副妆容,差一点儿,姐姐就没认出来是你了。”椛萤话音有几分幽怨,就好像是我刻意躲着她,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我一样。 “你们想做什么?”我语气很冷。 椛萤第一次跟上我,可以说是巧合遇到我,再加上我不够警惕。 可这第二次,就没什么巧合了,前日我才和他们撕破脸,正因此,我才会和唐全躲到城中村去。 没想到,她居然在孙大海这里守株待兔? 椛萤眼神变得有几分无辜,又解释:“杨管事长得虽然像是头老山羊,可实际上,脾气臭的和头倔驴差不多,所以,没有们,只是我。” 话语间,她迈步走上了厚叶沿阶草的斜坡。 站在江畔长廊上,冲着我勾了勾手掌。 我僵持站了半晌,才走过去。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蹙眉又问。 椛萤双手反撑着石质栏杆,下巴微微扬起,说:“我的目的很大,你不一定可以。” 我果断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椛萤立即喊住我,她眼神奇怪许多。 “你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的吗?” 我没吭声,脸上多了不耐。 下一秒,椛萤才稍稍正色,直入正题。 “孙大海是你舅舅。” “只不过,他收养了你,你又失踪了,我揣测,你应该不是失踪吧?” “跟踪他两次,第一次,你情绪险些失控,第二次,你潜入了他家中。” “杀人对你来说很简单,让我猜猜,你不想杀他,是想抓他?” 我眼皮突地狂跳。 不过,隍司曾和我爸妈合作,他们查出我所有信息不奇怪,即便舅舅夺我命数,把我扔出去,是没人知道的隐秘,但稍稍一分析,仇怨也是清晰明朗。 指间微微律动,我已经捏着一枚剃头刀。 椛萤瞥了一眼我的手,眼睛睁的极大,嗔道:“你不会想给我剃头吧?剃头匠剃活人头,可不是一件好事。况且我是想帮帮你,你年纪小小,脾气快赶上杨管事了,翻脸不认人呢。” 话语间,椛萤松开扶着石栏的手,往前一步! 这一步,她快贴在我身上了,和我只有一掌之隔! 吐气如兰的呼吸,让我猝不及防,身体紧绷僵硬。 “不要跟踪孙大海了,即便你抓到孙大海,也没有用的,一来你抓不住,二来他儿子孙卓,会立即发现你。” “你表哥孙卓,是一个道士,前两年便被吸入监管中,他这两日,很用心的在找你。” “你反应的不慢,及时从那条街离开,不然的话,你已经被他们以监管的名义制裁了。” 椛萤再次开口,这番话,让我浑身被冷汗浸透! 孙卓已经在找我了?! 还有,骤然得知他是一个道士的消息,还是让我有些心头闷堵,心神不稳。 他夺走了我的命数! 让我在三破日成了人鬼共愤的瘟神命! 而他,却以出阳神的命数,成了道士! 紧绷的身体,又抑制不住的微颤,我呼吸变得粗重,讽刺了一声:“制裁?” “是啊,你杀了一个人。”椛萤后退一步,还是和我对视。 “我没杀他,不过,他该死。”我这句话极冷。 余光瞥到了葥江水面,好似浮现出芊芊那张纯洁无瑕的脸,又被旋转的柳叶划破。 “你在害怕?”椛萤微微摇头,又道:“的确,我们这群人见不得光。尤其是孙卓,你和他还有恩怨,更怕他也正常。” “我不怕他。”我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冷漠。 胸腔中恨意,肃杀,直接喷薄而出! 下一瞬,我又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不对劲。 死死盯着椛萤,我眼中溢出了杀机。 “你想干什么!?” 第23章 穷死的 她,不但在套话!还在勾起我的情绪! 三言两语,就将我对孙大海一家的恨意完全勾了起来! 不知觉间,我也透露了一些东西! 椛萤转身看向江面,伸手,好像揽住了刮过的江风。 她清幽的说:“我想帮你啊,可你想杀我,一时间,我倒是不敢靠近你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眉头蹙成了疙瘩。 “不是说过了吗,我目的很大,你不一定行。” “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质问。 “我猜你猜到了,可你在明知故问。”椛萤轻声又道,好像成竹在胸。 我眼皮狂跳的更凶,眼睑抑制不住的抽搐。 老秦头除了教我九流术,还教过我为数不多的东西,就是对聪明美艳的女人避而远之。 男人是百炼钢,某些女人却是化骨散。 眼前这椛萤,是明确的缠上了我。 而她抛出来的东西,更让我很难拒绝。 譬如,更多孙卓的信息,怎么样抓孙大海,而不被发现! “手机给我。”椛萤伸出纤纤玉手。 我沉默的递给她手机。 她接过后,用屏幕那面冲着我脸上晃了晃,解锁后,才拨出一个号码。 旋即,她身上有铃声响起。 “还给你,这个东西,也给你。” 除了手机,椛萤递给我的,还有一个小小的竹编锦囊。 “抓到孙大海后,将他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要立即打开它,否则的话,孙卓就会很快找到你。” “然后,无论你想对孙大海做什么,都先打给我。” “孙大海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相信,你的目标不只是他,还有孙卓。” ”另外,你放心,只有我能找到你,隍司其余人都不行,杨管事之所以要针对你,是因为他唯一的兄长,和你爸妈出门一趟回来后疯了,不过,你手头捏着你妈妈的鬼魂,那可是血怨,他一时半会儿根本不敢招惹你。” 语罢,椛萤转身走下了厚叶沿阶草的斜坡。 她上车后,车很快远去。 半晌,我才消化掉所有信息。 正想存下椛萤的号码,结果我发现她已经存了。 再看一眼手中的竹编锦囊,一股股阴凉的气息浸透掌心。 椛萤也是过阴人,学的一样是九流术。 只不过九流术并不只是九种,老秦头说过,九在命数中代表着极限和最大。过阴命所学的一切术法,皆为九流! 不知不觉间,天色入了暮。 我拿出来兜里头塑料袋封好的鸟尸,抛入了葥江中。 水花溅起,塑料袋飘在水面,朝着下游而去。 …… 回到唐家老宅时,天将将擦黑。 木桌上摆着好几道菜,正冒着腾腾热气。 唐全正坐在一旁抽烟,身下烟蒂堆得冒了尖儿。 “少爷。”见了我,唐全立即站起身,好像有了主心骨似的。 我点点头,喊了声唐叔。 “刚做好饭菜,赶紧吃。”唐全示意我过去坐下。 我的确饿了,过去坐下后,便拿起筷子夹菜。 唐全没先吃饭,动筷时,还小心翼翼的瞟我脸。 “唐叔不必奇怪,先前我给自己画敛妆了,回来之前卸掉,小心使得万年船。” 唐全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喃喃道:“四种九流术……” 我笑了笑,倒没说这个,而是问他,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唐全手中筷子一紧,才慎重说:“真打听到不少东西。” “十来年前,村里头要修个跳广场舞的地方,选了一块荒宅。” “以前那宅子住着个五保户,他死后,房子一直空着,那次村里就把他的地征收了,铲平修广场。” “那人就是穷死的,他好像姓龚。” “可大家都穷,就那三瓜两枣的东西,依旧被瓜分了。” 话音至此,唐全似有些紧张。 点了根烟,他一口吸掉了小半截,才道:“少爷,你记得昨天有个女的,带了老村长喊我们搬走吧?” 我点点头。 “她家男人,同年病死了,当时她家也很穷,穷的买药钱都没有。” “可她男人死后,日子反倒是好过不少,甚至起了一座小楼,村里人闲言碎语不少,都说这女人想开了,钱就来得快了。” 唐全吐了口浊气,掐灭烟头,略不安的说:“两件事情看上去没什么关联,和我家老宅也扯不上关系。” 我让唐全不用太紧张,家里不会有事。 唐全才稍稍镇定一些。 我三两口扒完了剩下的饭菜,唐全起身去收拾碗筷。 等唐全从厨房出来时,天早就黑透了。 我让他回房间休息,听到什么响动,都不要出门。 唐全点点头,一瘸一拐的进了房间。 我回屋,取了几张普通黄纸,折叠成了一个齐人高的纸扎。 给它点了睛,我才放进堂屋中。 接着我拆掉堂屋以及院子门槛内外的朱砂绳和狗骨灰拆掉。 一应事情作罢,余光能瞧见堂屋中的纸扎虽然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可那双血眼,却好似活泛过来一样,提溜乱转。 当我瞟得久了,它好像发现我了,又安静的一动不动。 我回到东屋,静静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我并没有睡觉,只是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极为轻微的声响,是开门声,以及蹑手蹑脚的脚步。 忽地睁开了眼,我眉心微微拧起。 不太对劲。 让唐全打探来的消息,让我初步判断,那个穷鬼老龚,就是夜壶里边的人头。 唐家和村里死人,恐怕都是因为分了老龚仅剩的遗产。 因此,我拆掉一应布置,折了纸人,是要请鬼出门的。 这里不是它家,又有我这个打鬼的人,不止是唐全住着如坐针毡,它呆着一样心惶惶。 等它这穷鬼走了,病鬼本就没进宅,更好解决。 可鬼出门,应该是先有脚步,然后才是开门声…… 声音却倒过来了。 那就是鬼没走,反倒是来了个“人”! 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我夜里掏坟,练就的听觉很灵敏。 鬼的步伐是柳叶抚过地面,近乎无声响。 缓缓的,我又闭上眼。 几秒钟后,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间外边。 芒刺感袭来,第六感告诉我,对方在透过窗户看我。 第24章 鬼来找你了! 这种“观察”,大约持续了半分钟,脚步声逐渐远离。 我缓缓直立起身体,没有发出任何响动,瞥着窗外。 背影是个女人,腰身圆得水桶一般,她蹑手蹑脚,猫着腰又走到了西屋窗户前,几乎脑袋贴着窗户,是在看唐全。 我眉头微皱,不过没有打草惊蛇。 病鬼是这女人的男人,这女人来劝我们走,是有点儿不对劲,但没有特别大的问题。 我本来是不想多管,穷鬼从家里出去就行,届时院檐贴符,病鬼就不可能进来了。 我有时间慢慢捋清楚,看看院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诱鬼。 可这妇女进院子,是想干什么? 妇女观察了唐全半分钟左右,这才转过身。 她大脸盘子格外紧张,雀斑颜色更深,蹑手蹑脚地朝着堂屋方向走去。 我稍稍调整角度,便能瞧见堂屋的情况。 微微的绿意萦绕着屋子,阴气极重。 纸人静静地杵着,血眼珠稍显活泛,身体却没动。 这就是怨气萦绕在纸人身上,鬼还没上去。 它够警惕的。 妇女瞧见纸人时,猛拍胸口,像是被吓到一样。 几秒钟后,她堪堪镇定下来,小声喊:“人都睡下了,老龚,你在吗?” 冷不丁的,纸人脖子一扭,纸脑袋悄无声息地成了个皱巴巴的老人头,幽幽地看着妇女。 妇女一个激灵,死死捂住嘴巴,腿都打颤。 老半晌,她才鼓足勇气,问:“钱在哪儿?” “不是今天,时间没到。”老人头干巴巴地说。 他们的对话声其实特别小,我在坟地练了太久,才听觉过人。 因为,如果不能提前听到棺材里是否有异动,我很容易被开棺杀。若是听不见夜里远处来人,也有可能被坟的主家乱棍打死。所以,这细弱蚊吟的对话,对我来说依旧清晰。 “院里住了两个人,俺男人不放心。请你搬家。”妇女没有停顿,更为谨慎地说:“该拿的不拿走,你放心吗?” 老人头眼珠提溜转动得更凶,堂屋里阴气更重,光线更幽绿。 他启唇,干巴巴地说:“金子在老桃树根儿,我藏在门槛脚下。” 妇女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进了堂屋,蹲在地上摸索着。 很快,她就掀开了一块地砖,竟捧出来了一个红白相间的夜壶。 我瞳仁微缩。 果然,这就是老龚的寄身之物。 妇女谨慎地将地砖铺好,端着夜壶,小心且匆匆朝着桃树走去。 纸人晃晃悠悠,跟着妇女出了堂屋。 夜壶上有黑色的丝线若隐若现,夹带着一丝血光,和纸人联系在一起。 我明白过来,为什么我放了纸人给老龚上身,它都没有自己走了。 这夜壶是杀它的凶器,才会有血光! 那黑色丝线又代表这是它执念所在的寄身之物。 普通的寄身之物,鬼能驱使,譬如唐芊芊到哪儿,都能带着黄桷兰。 凶器,鬼带不动! 可为什么,堂屋会有个坑,埋了杀人凶器? 唐全爸妈杀了老龚? 这期间,妇女到了老桃树下边儿。 她像是早有准备,拿出来个头和巴掌差不多的铁铲,快速掘地。 我心头却越来越沉。 如果唐全爸妈杀了老龚,那必然不能放老龚走。 即便是走了,他都还得回来,找唐全的麻烦! 思绪瞬间,我立即下床。 一步走至门前,猛地一下拉开门! 吱呀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极为刺耳。 妇女正挖得起劲呢,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瞧见我时,大脸盘上黄豆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儿。 纸人脑袋上的老龚,咕噜一下掉下来,脑袋竟然贴在了妇女的肩膀上! 我和妇女对视,只是吓到她,她做贼心虚! 老龚头贴上去的那一瞬,直接让她魂飞天外! “啊!”惊恐刺耳的尖叫破了音,妇女白眼一翻,就往后倒去。 她还没倒下,就怪异地支棱起来,拔腿,朝着院门奔逃! 老龚那皱巴巴的脑袋,眼珠子提溜乱转,更显得惊惶。 我手中早就握着铜梆子,一手提着更锣! 小臂猛地发力,梆子击中锣面,锣声响彻! 冷冽的喝声夹杂其中:“四更已至,荒鸡牛食!” “砰!”,妇女直挺挺摔倒在地上,老龚的头从她肩膀上咕噜掉了下来,朝着院门口滚去。 就滚出去两米,便戛然而止,一动不动。 它惊惶地眼珠乱转,脑袋咕噜的滚回到妇女跟前,怪异的吸附上了红白相间的夜壶。 莫说夜壶被妇女紧压着,就算没有,它也跑不掉。 风变得极大!纸人簌簌作响,晃动不止! 我将更锣和梆子挂在腰间,随手从床尾抽出来了一根缠满白绫的细棍,跨出东屋,三两步走到妇女身前。 哭丧棒猛地扬起,朝着老龚的头顶抽下! “莫打!莫打!”老龚扯着喉咙,尖锐喊道:“鬼来找你了!挡门,快挡门!” 我瞳仁微缩。 这穷鬼脑袋,在胡说八道什么!? 可下一秒,一股子冷意猛地从四面八方袭来。 院门本就开着,风呼哧呼哧地从外往里灌,吹得门扇吱吱作响。 我鬼使神差地往外看了一眼,便瞧见村路上起了一层逐渐浓厚的白雾,一个穿着极为清凉的女人,莲步轻移,朝着院门走来。 皮肤白腻,长腿匀称,腰肢纤细得盈盈一握,而心口极为饱满。 鲜红的肚兜遮住了最关键的位置,这诱惑足够让任何人呼吸粗重。 可她光秃秃的脖子,却更触目惊心。 又来了! 我将哭丧棒朝着腰间一别,再拔出来梆子更锣,猛地一敲! ”四更已至,荒鸡牛食!” 刺耳的锣声只是让无头女稍稍一顿足,继续朝着院门走近。 更锣表面快速生出细密铜锈,腐蚀得更厉害。 我额头上起了细密汗珠,四更锣不但没用,反噬居然比上次还大! 老龚干瘪的眼睛开始淌下浑浊液体。 两片树皮一般的枯唇发出哀哭。 人见恶鬼,丢魂,鬼见恶鬼,鬼哭。 这鬼哭声夹杂着风声,愈发的刺耳! 我心烦意乱,正想着怎么解决时,老龚忽然嘶声尖叫:“穿鞋!穿鞋!快穿鞋!” 瞬间,我瞳仁紧缩。 穿鞋? 老龚知道我身上有绣花鞋? 这真是个穷鬼?他简直诡异至极! 绣花鞋是老秦头给我的保命之物,怎么可能乱穿? 眼见无头女就快进来了,我疾步走至院门前,双臂一拽,猛地关上院门。 咬破舌尖,噗的一口血雾喷出! 斑驳血珠洒落门上,木纹中透着血腥和炙烫。 吐出阳煞血后,我登时就有些发晕。 通过院门缝隙,隐隐能瞧见那无头女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明明没眼睛,可我觉得,她依旧在看着我。 第25章 穷鬼之怪 院内风小了,丝丝缕缕的凉气从缝隙中钻进来。 “显神哥哥……开门……” 稚气未脱的声音让我心头微颤,顷刻间又镇定下来! 白雾更浓,彻彻底底的笼罩无头女。 一股猛烈的风吹得门晃动作响! 雾气随风飘散,无头女消失不见。 我呼吸这才变得急促,心跳若擂鼓,久久无法平静。 自老秦头下葬的当晚,无头女就跟上了我,我差点没走出村子。 上一次招唐芊芊没成,把她引来了,这一次她又忽然出现。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根本没有招惹过她。 难道,是我的瘟神命让这无头女知道了?老秦头活着她无法下手,等老秦头归西后,她才出现? 一瞬间,我的心沉到谷底。 因为,鬼有不同的种类级别,人犯五千恶,死后为五狱鬼,六千恶,为二十八狱囚。 阳间常见的鬼,有灰、白、黄、黑、血、青。 灰是投胎鬼,白是失运鬼,黄是冤鬼,黑是恶鬼,血便是血怨厉鬼,青鬼则属于报应。 正常情况下,过阴人能对付的极限就是恶鬼。 如果早知道别墅里头的无皮鬼不是我妈,我是绝对不敢去招惹她的。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明明要死了,会突然出现地气,将它收进纸人里。 而这无头女每次出现,穿着鲜红的肚兜,同样是血怨,我不是她对手! 总不可能,每次都用阳煞血逼退她吧? 而且,她出现的好像有某种规律,除了第一次是老秦头下葬后,最近这两次,都是我用过更锣后? “少……少爷?你没事吧?”唐全战战兢兢的话音,打破我的思绪。 我扭头看向西屋,唐全撑着拐杵在门口,紧张地看着我。 “唐叔,没事了。”我轻吁一口气。 唐全才小心翼翼的走出西屋,视线谨慎地扫过昏迷的妇女,以及夜壶。 月光弥漫,将夜壶的影子拉得细长,老龚干巴巴的头颅左右四看,眼神鬼鬼祟祟。 我走到妇女跟前,一脚将夜壶勾了出来。 夜壶咕噜滚了两圈,晃悠悠地立起来。 顿时老龚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珠子都不动了。 “唐叔,桃树根下边有东西,你去挖出来看看。”我又说。 “好。”唐全重重应了一声,一瘸一拐走向桃树根,捡起来妇女先前落下的铲子,蹲在树根下,夯实的挖土。 老龚眼珠子顿时斜视,瞟着唐全。 我毫不犹豫,拔出腰间的哭丧棒,朝着它头顶抽去! 这老龚太诡异,明明只是个穷鬼,级别上最多算是冤鬼,居然知道我身上有什么东西。 “莫打!莫打!”老龚尖叫出声。 “啪!”我一棒抽在它脸上,留下一道深深伤痕! 老龚一声惨叫。 我再一棍抽在它另外半张脸上。 黄白色的烟气滋滋冒起,老龚的头颅都变得涣散。 我正要抽下去第三棍。 老龚扯着脖子,尖利地喊:“莫打!莫打!小娘皮被抓了!” 我手猛地一顿,质问老龚:“谁被抓了?” 老龚和我认知上的穷鬼,表面看似一样,实则却要诡谲得多。 先前无头女还没出现,它就赶紧喊出来了关门。 危险来临之际,它又喊我穿鞋。 绣花鞋是我身上的底牌,就连唐全都不知道。 此刻,它说小娘皮被抓了,小娘皮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思绪如同电闪。 老龚却直勾勾盯着我裤兜,用力耸动着鼻头,猛嗅着。 我蹙眉,左手掏进了兜里。 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我手僵硬了一瞬,再将兜里的东西摸出来。 是一朵花瓣伤痕累累,快要凋零的黄桷兰。 它的香味很淡了,只有若有若无的一丝。 可尤金被车撞死的那晚,我睡在地铺,醒来却在床上,兜里的黄桷兰不见了! 黄桷兰就是唐芊芊的寄身之物,寄身之物的消散,都代表着鬼过界离开,不在阳间。 结果,本来消散的黄桷兰又出现在我兜里……这就代表唐芊芊没有走? 黄桷兰快要凋零,更代表唐芊芊魂魄遭到了折磨,在弥留之际! “谁抓了她!”我声音瞬间变得沙哑。 手微颤,不敢用力黄桷兰,目光死死盯着老龚。 “不……不知道……”老龚的头颅却愈发涣散,竟像是四分五裂一般,全部坠入了夜壶中。 哭丧棒是专门打鬼的,老龚撑了两棍,先前明显还能挨第三棍,在冤鬼中也属于禁得住打的。 月光照射在夜壶上,它却像是有了斑驳锈迹。 唐全又撑着拐,快速走到我身旁,惶惶然的看着我手中黄桷兰。 “少爷……谁被抓了?是芊芊吗?” 虽说我并没有和他说过寄身之物,但从唐全的脸色上看,他明显知道唐芊芊最喜欢黄桷兰。 深呼吸数次,我才保持住镇定,告诉唐全不用焦虑,芊芊的确出了问题,没有从城隍庙过界,我会尽快找到她。 唐全白着脸,不安道:“会不会是尤奉……报复咱们,就找人害芊芊魂魄?丰瀚轩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请来九流人士的。” 我沉默片刻。 即便尤奉能请来隍司的九流人士,他们也没办法去干扰城隍的鬼魂过界。 应该是城隍庙出了某种意外,芊芊的过界恰巧被中断了,她才落入他人手中。 “我去一趟丰瀚轩。”我开口道。 的确,尤奉报复的可能性最大。 毕竟我让丰瀚轩闹鬼,尤金死之前被鬼上过身,虽说撞死他的是徐家安排的人,但尤奉肯定查不到,只能归咎在我和唐全身上。 “少爷,我和你一起去!”唐全立即说。 “唐叔,你跟着我帮不上忙。”我直接摇了摇头。 目光又落在夜壶上,迅速拿出来一卷朱砂绳,在夜壶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提起夜壶,我走到堂屋门槛前,摸索到先前妇女弄开的那块地砖,下边儿有一个小半米深的方坑,将夜壶扔了进去,盖上地砖。 回过头,唐全还站在原地,他格外煎熬,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站立不安。 “唐叔,你不用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就很没用,我当年也是这样的情绪,事实告诉我,普通人面对这些事情,的确只有无力。” “鬼是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死第二次了,我会尽快带芊芊回来的。” “你按照我的叮嘱去做,肯定不会出现意外。” “将这妇女扔出去,她和鬼谋划,不是什么好人,老龚被我封住了,他等会儿可能还会钻出来,不过,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普通人听不得鬼话。” “一直给芊芊上香,不要断。”我快速说完这番话,唐全一个激灵,他赶紧杵着拐,进了堂屋,先给唐芊芊的灵位点了一炷香,才赶紧去挪地上的妇女。 我径直离开院子,匆匆往城中村口走去。 期间,我摸出来手机,拨出去一个号码。 第26章 诈尸 电话响一声就被接通。 “你抓到孙大海了?这么快?”椛萤语气讶异。 我沉默了一瞬,才说我还没有动手,只是想问问,丰瀚轩这几天有没有找到过隍司,请走他们的人。 “嗯?”椛萤语气一怔,让我等等,便挂断电话。 村路上太过静谧,半个人影子都没有,直到我走出村口,椛萤打回来。 她说丰瀚轩的老板的确来找过隍司,想要花一笔钱驱鬼。不过杨管事忌惮我,不想多管闲事,直接回绝了。 我再问椛萤,除了隍司,靳阳还有什么九流人士能够被丰瀚轩请动? 椛萤告诉我,的确还有一批人,不过,那种人完全没有规矩可言,更看不上普通人的钱,丰瀚轩肯定请不动。 一时间,我沉默不语。 椛萤又问我,是不是我遇到什么麻烦,被报复了? “没事了。”语罢,我挂断电话。 马路上车辆稀稀落落,杨树在风吹之下发出噼啪的声响,似是鬼在拍手。 椛萤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我打算先去丰瀚轩看一看。 如果丰瀚轩的闹鬼被终止了,那肯定是尤奉请到了人。 旋即,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椛萤。 我接通,正想解释,暂时不用她帮忙了。 结果,椛萤却语气慎重,道:“如果你认为是丰瀚轩报复了你,那你千万不要去丰瀚轩。” “为什么?”我蹙眉反问。 “不想死就别去,到今下午那个地方等我。” 语罢,电话那边就是嘟嘟声。 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我身前,伸手拉开车门的那一瞬,我突地打了个冷噤。 “哥子,地址。”司机问我。 我长吁一口气,才说出地址,又补了一句,让他绕路。 司机奇怪地看我一眼,才踩了油门。 窗外的景色在飞退。 身上逐渐爬满鸡皮疙瘩,一阵阵后怕的感觉涌了上来。 我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去丰瀚轩了。 椛萤昨天提醒过我,孙卓是个道士,加入了监管。 既然孙卓在找我,丰瀚轩和唐家的事情,他们肯定一清二楚,说不定丰瀚轩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我去丰瀚轩,不亚于自投罗网! …… 一个小时后,抵达了下午的葥江畔。 我一下车,出租车一溜烟儿就跑没了。 路边停着椛萤的轿跑。 半开的车窗,能瞧见她精致侧颜。 我走到车旁,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稍稍闭目,说:“谢谢。” “反应挺快的。”椛萤轻声回答。 我沉默,没有接话。 因为丰瀚轩不能去的话,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有一定的可能,是孙卓抓走了唐芊芊,只不过,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而已。 思绪至此,我心头逐渐阴霾,这要怎么解决? “你脸色有点难看,事情这么麻烦?就算尤奉能请到什么人,你无父无母……还藏得那么深,都找不到你,还能对你做什么?”椛萤很不理解地问我。 一时间,我想不出来解决之法。 只能摸出来黄桷兰,示意椛萤看。 “咦,寄身之物?怨气不重,白心鬼?” “不过,魂魄应该被打散多次,快要失去神智,成一团游魂了。” 白心鬼,也是失运鬼的一种叫法。 按道理来说,唐芊芊被折磨致死,又抛尸葥江,这等凄惨程度,足够滋生出成为恶鬼的怨气。 可她本身性格纯良温和,即便是被害死,死后的执念,也只是在平安里的罗家别墅等我,甚至没有去报仇,更没有找替死鬼。 而游魂之说,就是鬼的另一种“死”法。 鬼是死过一次的人,无法再死一次了。 过界之后,便会审判其前世善恶,决定来世投胎或是入狱。 有些鬼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投胎,遇到道行足够的人,就会被封镇。 封镇之前,反复打散鬼的魂魄,它就会失去神智,成一团无主游魂。 这种方式太过狠毒。 我虽然打散了老龚的魂魄一次,但也只是想削弱它,更方便封镇入夜壶,不会真的让它神智消散。 思绪间,我低声和椛萤解释: “尤奉的儿子,害死了芊芊,我报复丰瀚轩后,她本来已经走上了过界的路,寄身之物都消散了。” “可现在它又出现,既然尤奉请不动人,我怀疑,是孙卓将她的魂魄抓住了。” 椛萤若有所思。 我喃喃又道:“说不得,就只能直接撕破脸了。 “你想现在动孙大海?可如果不是孙卓呢?”椛萤反问我。 我正想说,除了孙家,我没有什么仇人,唐家也没得罪别人。 椛萤却又继续道:“即便孙家人很狠毒,但那发生在多年前,出阳神的道士有铁律,作为监管,不可能去抓一个普通人魂魄来折磨。” “至于你提到了过界……几天前还真出了一件事,城隍庙走了水,跑出来不少应该过界的魂魄。” “城隍庙一地鸡毛,城隍爷下令,必须将那些鬼魂抓回去。” “可诡异的是,那么多鬼魂,居然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你所说的芊芊……应该也在其中。” 我脸色微变,瞳仁一阵紧缩。 椛萤所说的信息,其实极为关键。 城隍庙属于过界之地,平日重阴,潮湿,怎么可能走水?还消失了那么多过界鬼魂,绝对不是什么意外。 “咱们可以去看看,说不定有线索。”椛萤轻声提议。 我正想点头答应,却忽然听到嗬嗬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咳痰。 我眼神骤然冷冽,看向椛萤旁侧的车窗,她同样警惕,看向窗外。 柳条在夜风吹拂下微微摆动,光线太暗,影影绰绰的,也瞧不清里边儿是不是站了人。 椛萤先推开车门下去。 我随后下车。 她脸色稍稍舒缓一些,说:“没事,我还以为带上来尾巴了呢,是只八哥。” 我脸色微变,视线顺着椛萤看的方向看过去。 正前方的柳树梢头,孤零零站着一只毛发黝黑的八哥,脖子怪异地歪扭着,身上湿漉漉一片。 它不停地扭动着脖子,又发出嗬嗬的声响,似是人咳痰。 “咦……有点儿不对,是个死的?诈尸?”椛萤轻咦道。 第27章 司夜 “小贼,小贼!”尖锐阴森的喊声突然从八哥口中传出。 椛萤被吓了一跳,轻拍高耸的胸脯。 我骤然屈起小臂,抖手一甩,一枚深黄色的桃木钉射出! 八哥猛地扑腾双翅飞离树杈,叮的一声闷响,桃木钉打了个空。 它晃晃悠悠,落到更高的枝丫上,鸟喙颤动,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极为嘈杂。 “小贼,小贼!”阴森的喊声又夹杂其中。 我抖手,再次射出两枚桃木钉! 八哥再一次扑腾飞起,钻进旁侧的柳树冠中。 我疾步追到那棵柳树下,却再没瞧见八哥的影子,叫声也消失了…… 眼神再搜寻了树冠数遍,依旧一无所获,我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你仇家,有点儿多啊,它怎么找上你的?”椛萤眼神透着疑惑。 “孙大海养的八哥,我捏死带出来,在这里扔下的水。没想到居然诈尸了,属实少见。” 我摇摇头回答,心绪却略郁结。 鸟禽走兽诈尸少见归少见,算不上什么麻烦,就是这杂毛鸟飞回孙大海身边的话,他就会晓得有人跟踪他,甚至进过他家! 孙卓一旦知道,稍微一联想,就能晓得是我。 这样一来,他必然会保护孙大海,甚至多加监视。 无形中,我就少了目前唯一的先机。 我这番话,也让椛萤娥眉微蹙,她道:“这么诡异?你应该把它喂猫的。” “事已至此,只能再看情况了。我们先去城隍庙。”我摇摇头。 回到车上,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略显得沉闷。 其实,先前我就猜测到一些东西。 椛萤明知道孙卓不好招惹,还要帮我抓孙大海,甚至还告诉我那么多信息。 她的目的,十有八九也在孙卓身上。 她此时的情绪更佐证了我的揣测,就是不知道,她和孙卓有什么仇怨? 夜色越来越深,车很快停在城郊外某处位置。 四顾望去,都是整整齐齐的农田。 我跟着椛萤上了田埂,走了大约十分钟,绕过几片田,来到了一个光秃秃的山包下。 一座老旧的庙宇,孤零零的伫立在山脚边。 黄墙黑瓦,庙身不大,却透着一股庄严肃穆。 寺庙有两层屋檐,双层檐角高高翘起,立着巴掌大小的檐兽,瓦顶最顶端,则有宝塔一般的雕饰。 泛黄的木质牌匾上书城隍庙三字,下方则是朱红色的栅栏门。 三层台阶下,左右两侧立着歪头狮子,石目瞪圆,颇有几分凶煞气息。 透过栅栏门,却能瞧见城隍庙里头焦黑一片。 院内地砖上都堆满黑灰,庙宇内部的三座神像被烧的脱了漆,面目全非。 阴凉的冷风,夹带着焦糊的味道,不停从城隍庙吹出。 “到了。”椛萤情绪似乎缓和了,轻声说了句,便上前,推开栅栏门。 我随后跟进城隍庙。 距离近了,火焚后的满目疮痍就更为扎眼。 “你会的手段那么多,多看看,看看那些鬼魂到底去哪儿了?”椛萤又说。 我沉默片刻,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 我会的九流术的确不少,可用来对付鬼的,只有魁星点斗的鬼婆术,以及四流梆的更锣。 给活人剃头,用纸扎诱鬼,都算是驱使和招鬼,其余的术法,更是用来送丧,或者针对凶尸的。 因此我才会说,老秦头教了我丧葬一条龙。 想要找到凭空消失的鬼魂,并没有那么容易。 走过满是黑灰的院子,才走进城隍庙大殿。 上方的屋梁被烧的最严重,很多地方都成了焦炭,若是其它房屋,恐怕已经坍塌,城隍庙还是牢固,并没有摇摇欲坠。 冷不丁的,一股注视感从当中的城隍神像袭来! 我本能的抬头,和神像对视。 脱漆的石脸依旧威严,审视的感觉更浓烈,像是要将我剖析开来一样! 椛萤从身上摸出来一小股香,分给我三支。 我们先后点了香,插进神像前边的香炉中。 白烟袅袅升起,围绕在城隍神像上,逐渐没入其中,神像稍稍多了一丝光泽。 可那股审视感却变得更浓郁,神像宛若活人一般! 冷不丁的,耳后一股凉气袭来,就好像是一个人立在我背后吹气儿。 瞬间,我瞳孔紧缩,一阵头皮发麻! “不要动!”椛萤压低了声音,眼神和我示意。 我眼皮狂跳,什么东西贴上我了!? 突然间,那凉意变重,像是一张脸贴我后脑勺上了! 我和椛萤不过初相识,哪儿能彻底信得过她?! 猛地往前一步,骤然转过身! 脑袋一嗡,头皮完全炸了起来! 我身后,有两人横漂在半空,脖子微扬,脸部保持和我对视持平。 两侧双臂稍稍后摆,阴气呈现丝丝缕缕的灰雾状,在他们身上萦绕,扩散。 惨白的脸颊没有丝毫血色,漆黑的眼瞳,瞧不见一丝一毫眼白。 最可怖的,是他们身中的臂膀连在一起,不分彼此。 毫无声息间,他们飘得更高一些,往前又飘近了一点,头垂低,俯视着我。 “不要动……”椛萤额间布满薄汗。 这一下,我是真不敢动了…… 那垂低的两张脸上,保持着一致的冷漠,好似在审视着什么。 我感觉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被他们剖析的干干净净。 轻微的脚步声从右侧传来。 余光瞧见,那是个穿着蟒袍的中年人,他皮肤蜡黄,眼神威严,带着一顶方帽,隐隐约约,竟然和那神像颇有几分相似。 “黄叔!”椛萤眼中惊喜,她没有僵站着了,小碎步疾走到中年人身边。 “小萤,你怎么带了个陌生人来?”中年人话音中透着一股浓郁的警惕。 “这位是我朋友,您这边不是出事了吗?我带人来帮忙。”椛萤立即解释。 中年人却没开口,微眯着眼,还是审视的盯着我。 我只敢余光观察他,大体的注意力,还是在那两张脸上! 他们忽然下沉一些,脸近乎凑到我的额顶了! 那冰凉感,就和先前我觉得他们压着我后脑勺如出一辙! 忽然,他们张口,猛吸了一口气。 肉眼可见,一缕灰气飘过我印堂,被他们吸入口中! 下一秒,他们仰头钻进了房梁,消失不见…… 我蹬蹬后退数步,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那两个鬼东西压迫力太大了,直觉告诉我,无皮鬼和无头女和他们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刚才他们稍有不满,我都会死…… 那中年人却松了口气,眼神缓和不少。 “阁下见谅,城隍庙走水,前几日又出现地气瘟癀,动静不小,惊醒了不少恶鬼凶魂,司夜刚才只是嗅一嗅你身上的气息,看你有没有携带地气。” 第28章 瘟癀鬼 我心猛的抽搐一下,瞳仁微缩。 地气瘟癀?前几日? 别墅内我命悬一线,地面冒出十年前如出一辙的黑气,将无皮鬼封在了纸人内。 我自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幕。 可没想到,动静居然这么大?城隍庙都有察觉? “地气瘟癀?十年前不是出现过了吗?甲子才有一次大三破日,怎么十年又冒了出来?”椛萤格外惊讶。 中年人摇摇头,眺望着大殿外的院落,眼眸中再次浮现了警惕。 “有一种很小的可能,十年前的大三破日,钻出来了一只瘟癀鬼,瘟癀鬼既吞阳气,又喜食鬼气,此物威胁极大,当它吞吃的阳气或者鬼气足够多时,不但可以附着人身,行走在白日中,还能在夜间引动尸鬼乱潮。” “当年地气出现在靳阳城外,负责靳阳的监管再三排查,说是并没有遗漏,可前几日的地气波动,绝非作假,城隍庙的走水也不是偶然,我判断,当年必然钻出来了一只瘟癀鬼,它当时可能附着在某个人身上逃走了,十年时间,足够它成一定的气候。” “它总算盯上了城隍庙,因为这里的鬼魂最多!” 中年人愈说,便愈发警惕。 无论这些信息,还是所谓的瘟癀鬼,都是我不知晓的东西,老秦头从来没有说过。 这中年人也揣测错了。 地气是我引动的,并非什么瘟癀鬼盯上了城隍庙。 可瘟癀命,和瘟癀鬼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我思绪间。 中年人稍稍一顿,扭头看我和椛萤,又道:“小萤,带朋友走吧,最近不要来城隍庙,监管的人刚才来过,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会全城排查。最近你们不要接触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去什么诡谲之地,瘟癀鬼吃够了鬼气,能改头换面,成其它鬼模样。” 椛萤神色更显得警觉,喃喃道:“监管的人刚来过吗?” “嗯,你们隍司始终和他们不对付,他们应该会经常来城隍庙,排查线索,避免碰面,这件事情,你们帮不上忙,也管不了。”中年人再次回答。 这期间,椛萤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隐隐的,却升起一股后怕感。 要是我和椛萤来早一点,岂不是刚好和监管的人碰上?孙卓是否在其中? “黄叔……其实我们来,还有另一件事儿。”椛萤又小声说。 中年人神色略疑惑。 椛萤又示意我将黄桷兰拿出来。 我摸出来黄桷兰后,椛萤才低声说了唐芊芊的事情,她所说的只是她知道的,并没有太详细。 中年人却摇了摇头,轻叹:“投胎鬼的确有这么个人,死因凄惨,怨气却不重,她本被标记过,来世必有前程福报,可她还没走过界,城隍庙就走水,当夜所有过界鬼都乱了,最近一段时间,城隍庙也无法过界。” “小兄弟,你不用找了,瘟癀鬼会一直重复吸走鬼气,受难的鬼,最后都会成为无主游魂。” 语罢,中年人拍了拍我肩头。 沉默片刻,我回答:“谢谢黄叔提醒,可我还是想找一找线索。” 中年人摇摇头,他倒没有多言,看了一眼椛萤,便走回神像身后。 声音消失不见,就好像城隍庙中没有了第三人,只剩下我和椛萤两个。 可我清楚,除了中年人。 屋梁的漆黑暗处,还有两个鬼东西…… 我并没有直接走,而是从城隍神像前的香炉中取了一捧香灰,用随身的一张符纸卷成纸包装好。 接着,我在城隍庙内绕了一圈,选了几个没有被火焚到的地方,掘了一点点泥土,一样做成纸包。 一应罢了,才走出城隍庙。 鼻翼间没了焦糊味道,清冷的夜风夹带着一股股田间的清香,呼吸都舒服顺畅许多。 “节哀。”椛萤轻声劝我。 “为什么要节哀?”我反问了一句。 椛萤愣了一下,略透着不解茫然。 旋即,她眼神复杂至极:“你不死心么?知不知道,瘟癀鬼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 椛萤:“……” “先前那位黄叔所说,让我了解了一点点瘟癀鬼,可道出于天,事在人为。芊芊神志还未散,我必然要找到她!”我语气变得坚韧,坚决。 “你疯了吧?”椛萤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一样。 我没接话,朝着回返的方向走去。 十几分钟后,离开了田埂,回到了椛萤的车旁。 她看我的眼神,和之前的妩媚,成竹在胸完全不同。 情绪中带着一丝丝气恼,随时会被气得跺脚一样。 “我要先找芊芊,等找到她后,才会再去看孙大海那边什么情况,得手我会联系你。”我比先前冷静得多了。 “你……”椛萤真被气得用力跺了跺脚。 “你会死得很惨的,知道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吗?你师父是怎么教你的?你不懂外边儿的规矩也就罢了,地气瘟癀也不知道,我怕你到时候没找到孙大海,就要找我给你收尸。” “不……真遇上了瘟癀鬼,你连找我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愈发说,椛萤愈发恼怒。 我没回答,就静静的看着她。 她气得又跺了跺脚,一把拉开车门钻进去。 声浪瞬间嗡鸣,车转瞬间就消失在我视线中…… 我闭了闭眼,轻吁一口气,才朝着回城的方向走去。 我并不是不想多问椛萤信息。 可她太过聪明,言多必失。 至少,我知道了瘟癀鬼,更晓得了,无形之中,靳阳颇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虽说不晓得瘟癀命和其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我知道,并没有瘟癀鬼的存在。 对城隍庙下手的另有其人! 还好……老秦头虽然很多东西不说,显得格外不靠谱,但他关键的地方很靠谱,遮住了我身上的瘟癀命…… 否则,先前就被那两个鬼东西发现了。 郊区离城区还有一段距离,路上没有车,我安安静静地走着。 可冷不丁的,我又觉得有种跟随感。 脚下的步伐立即加快,那跟随感却如影随形。 城郊的马路很宽阔,周遭的农田视野也辽阔,我疾走数步后,骤然转过身,后方却空无一物,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旋即,我猛地抬起头来! 正上方,两个横飘着的鬼影子,臂膀连接在一起,灰气丝丝缕缕地流转。 两张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直愣愣盯着我。 第29章 二八神 冷汗,瞬间密布全身,我死死地盯着他们。 这两个鬼东西,是怎么跟上我的? 同椛萤离开城隍庙,我一直都很谨慎小心,根本没感觉被跟着。 有句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虽然亏心事没做,但我算是瘟癀命。 被他们这样盯着,很难不心虚…… 我身体愈发紧绷,额间抑制不住冒出薄汗时,忽然,他们飘得更高了,朝着更远处的方向游荡而去,灰气萦绕得愈多,他们逐渐隐没在了黑夜中。 巧合吗? 他们是要出来做别的事儿,又恰好碰到了我? 还是说,他们在我身上,多多少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我僵站了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正当我要继续往前走时,远处,双闪灯亮了两下,一辆白色轿跑呼啸而至,停在了我身边。 车窗落下来,椛萤俏脸还是紧绷着。 “上车。” “怎么又回来了?”我心绪稍稍平复。 “看你要送死,还得走进城里去送死,捎你一程,让你走得快点,省得让我心绪烦闷。”椛萤凤眸白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上了副驾驶。 “你还笑得出来?”椛萤脸上大写的无语。 “没有,是觉得你真实多了,先前无论气质还是神态,或是言语,都透着一股刻意引诱的姿态,现在反而不一样。”我如实回答。 “真实?刻意?”椛萤看我的眼神,微微有所变化,就像是没想到,我能区分得这么明显一样。 椛萤没有立即开车,她沉默了几秒钟,眼神略复杂,说: “我不得不承认,你年纪轻轻掌握数门九流术,眼光也很毒辣,我还以为,你真是一张白纸,所以不开窍呢。” “没想到,你是看明白了一些东西。” “只不过,你真的有些过于急躁和盲目自信了,瘟癀鬼的危险,完全和血怨不一样,那天别墅中你不死,是因为她是你母亲,或许你手里还有什么底牌,但绝对都不是瘟癀鬼的对手。” “你不是还和孙大海,孙卓有深仇大恨吗?据我所查,你爸死不见尸,罗家也有极大的隐秘,为了一个管家的女儿,把命丢了,谁给你报仇?!” 椛萤的劝说之意愈发浓郁,她年纪也不大,颇有种苦口婆心的感觉。 她这种表现,反倒是让我滋生了一丝丝信任,以及温暖。 按道理,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仅仅见过两三面的人身上。 但她正应了那两个字,真诚。 椛萤或是对我有什么算计利用,眼前却是绝对真诚不掺虚假。 “谢谢。”我语气没有之前那么生硬了,诚恳地道谢。 椛萤怔了怔,脸色稍稍好看一些,才说:“所以,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清楚了吧?” “我清楚了,不过,两件事情不冲突。”我如实回答。 “罗显神,我好想把你从车上扔下去……”椛萤贝齿紧咬,脸都涨红了。 旋即,我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不是瘟癀鬼,我不会傻着去送命。” 椛萤娥眉微蹙,说:“黄叔已经确确凿凿地说……” 我打断她的话,道:“那只是他的判断,地气的确出现了,代表十年前的事情有遗漏,可瘟癀鬼真要对城隍庙下手,至于等十年吗?还要先让地气颤动一次,让城隍庙有所发觉,然后才出事?” “我认为,这也是两件事情,城隍庙的走水是他人所为。” ”还有,瘟癀鬼吃鬼气,是不是要挑选更凶的鬼吃,才有意义?” 我语速极快。 椛萤这才点点头,她眼中的疑惑逐渐变多,明显,是认为我所说的有道理了。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既然席卷弄走了那么多鬼魂,为什么不动那两只恶鬼?”我反问椛萤。 椛萤立即解释,说:“那不是简单的恶鬼,你连司夜都不知道?” 我摇摇头。 椛萤又抿了抿唇,才道:“司夜,二八神,城隍庙的巡视鬼,每到夜晚,就会四处游荡,出现在任何不平事的旁边,再告知城隍,记录在册。” 我瞳仁微缩,司夜,居然这么诡异?我对城隍庙的了解,仅仅是过界之地,看来,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不过,我思绪也很清明,又道:“你的意思,是瘟癀鬼不是司夜的对手?那司夜既然能嗅到地气,就不可能发现不了它,相反,若瘟癀鬼能吞了司夜鬼气,就不会将它留下!” 我这一番话字句铿锵。 椛萤完全被震慑住了。 “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我们回去,和黄叔说。“椛萤立即回答,就要发动车子。 “先不要找他了,没有意义,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吧。”我示意让椛萤开车进城。 此刻,椛萤对我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先前的恼怒,反倒是透着更浓郁的好奇。 随着进城深了,路上有了车,我让椛萤停车,我要下去。 椛萤略不解,问我下去做什么? 我如实告诉她,我要回去做准备,想弄清楚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我弄清楚后,就会随时联系她。 椛萤才点点头,说:“我送你,不就可以了吗?” “不用了。”我婉拒。 虽然对椛萤的信任上了一个台阶,但城中村的住处,除了唐全和我,我不想让任何第三人知道。 椛萤若有所思,才将车停在路边,我下车后,椛萤驱车离开。 等我回到唐家老宅时,月亮早已隐没在云雾中。 唐全呆呆地杵在屋内唐芊芊灵堂前头,白烟一直在萦绕着,甚至院子都有些雾蒙蒙。 桌上摆着一个脏兮兮的木盒,密封得严严实实,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 妇女不在院子里了,桃树根儿下还有个土坑。 唐全晃晃悠悠转过身,看见了我,颤巍巍喊了声少爷。 我疾步走进堂屋,率先开口:“唐叔,芊芊暂时没事。” 能看出来,我走这一晚上,他都快心力交瘁了。 “那少爷你找到她了吗?”唐全小心翼翼地问。 “等明天天黑,唐叔你放心,我肯定能把她找回来。”我字句铿锵。 唐全神色这才稳定许多。 随即,他扭头看向桌上木盒。 第30章 金子 “少爷,打开看看。”唐全低声说。 我立即打开木盒盖子,触感冰凉,瞳仁却一阵紧缩。 里边满满当当装着金饰,项链,戒指,手镯,粗略一估计,少说得有十几斤重! 先前我就推断,老人是见了鬼才“疯”,金子和钱也是因为穷鬼丢的。 老龚,也说出了金子在桃树下。 可我着实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 这一个穷鬼,再加上病鬼,将这城中村越掏越空…… “穷鬼偷钱,是因为这里的人,瓜分了他所有遗产,甚至铲平了房子,于老龚来说,算是他谋来的赔偿。我们不可能挨家挨户去还,一旦说出来金子在这儿,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会惹上大麻烦。” 我顿了顿,才道:“这些金子,你全部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城中村如果有什么人急需钱治病救命,你就去捐一笔吧。” 唐全吞咽了一口唾沫,眼中透着喜色。 “对了,拿出来十分之一,送给那个妇女。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她先前和老龚搭话,应该是病鬼给老龚做事,按照时间拿钱,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钱能够封口。” 唐全慎重道:“我明白了少爷。” 我嗯了一声,困意一时上来了,饶是快速掩嘴,还是打了半个哈欠。 唐全让我赶紧休息休息,奔波一夜了,他这会儿去办事。 语罢,唐全又给唐芊芊续了一炷香,才开始分出来金饰。 我并没有立即回房间,看着唐芊芊的遗照,内心却格外复杂。 自罗家落魄,唐全断腿之后,厄难就笼罩着他们一家人,即便是现在,唐芊芊都没办法好好去投胎。 我站了许久。 唐全都将木盒收起来,又夹着一个小包袱出门了。 最黑的时段已经过去,天色蒙蒙亮了,鸡鸣声接连起伏。 我才挪开视线,看向了内侧门槛下的地砖。 先前我叮嘱过唐全,万一老龚钻出来,要说什么,让他别信。 唐全什么都没提,看来老龚并没有出来,此时天也亮了,阳气上浮阴气入地,白昼难见鬼,我也无法问话。 回去东屋,我将从城隍庙取出来的香灰,泥土放在床头,装满家伙式的衣服脱了,才躺上床。 困意涌来得更快,意识很快便陷入了漆黑,我沉沉睡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安稳,胡乱地做了一大堆梦。 先是我拖着行李箱,一直在村路上行走,是老秦头发丧后,我要离开村子,结果一直被入骨附髓的脚步跟着,听到老秦头喊我后,我就回了头。 结果被一双纤纤玉手捧住脑袋,身首立即就分离了…… 再之后,我又做梦被一群人追杀,一部分人穿着道袍,可他们没有五官,脸模糊一片,一部分人是隍司的椛萤和杨管事为首,他们都显得无比凶厉,非要置我于死地! 骤然睁开眼睛,我猛地坐直,起得太快,一阵昏厥感袭来,我用力捂住了额头。 阳光很刺眼,透过窗户晒在脸上也很熨烫,好半晌,我才缓过劲儿来。 从枕旁的衣物里翻找,拿出来了那个巴掌大小的纸人。 缩小的纸人,纸皮的质感更接近人皮,阳光透过其上,甚至能瞧见毛孔。 血红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白天时间,饶是这血怨厉鬼,一样要受困于阳气。 心跳平复了,直觉却告诉我,不到万不得已,这纸人不能用出来。 天知道这里边儿有没有地气? 城隍庙的司夜嗅过我两次了,都没发现我有什么问题,万一因为这纸人而暴露,那便得不偿失。 瘟神命能招惹众怒,一旦暴露,就不只是孙家针对我,我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穿好衣物,我拿起床头的香灰包和土包出了房间。 唐全早就回来了,居然没睡觉,坐在堂屋里头,眼巴巴的看着灵堂。 唐芊芊遗照前边儿,刚好新点过一炷香。 “唐叔,你去睡吧,白天我盯着。”我喊了一声。 明显,唐全的反应慢了半拍,应了一声,这才站起来。 他都哈欠连天了,还坚持说自己不困,饭菜一直给我热着呢,他去端。 我都走到堂屋外头了,抬手,拦住了唐全要去厨房的动作。 “等会儿我自己去,唐叔你去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得走,你还得盯着灵堂。”我沉声说。 唐全这才点点头,回了西屋。 即便是这样的担忧,他还是相信我,多的一句话都没问。 将香灰包和土包放下,我再回了一趟房间,拿出来几张黄纸,铺平在木桌上。 进厨房,打了一盆水,又拿了两只空碗,我顺道吃过东西,才回堂屋。 将香灰和城隍泥混合均匀,倒入水搅拌,成了粘稠的稀泥。 我开始叠纸人,很快,五个小臂高的纸人出现在桌上。 将那些稀泥均匀地涂抹在纸人身上,黄纸人变成了灰褐色。 这期间,我自然没忘了给唐芊芊续香。 当日暮西山时,五个纸人全都涂抹好了,阵阵浓郁的阴气从它们身上溢出。 我又取了一张白纸,写下来了一封长信,折叠成了一个纸条,用细绳栓了,挂在其中一个纸人脖子上。 老秦头同我说过,寻常的纸扎匠,扎纸人招鬼控魂,可他让我学的不一样,我不但可以招孤魂野鬼,还能请冥鬼,就是进过阴冥,有名有号的小鬼。 想要找到唐芊芊,就得先找到那一群即将投胎的魂魄在什么地方。 大批鬼魂聚集,必然阴气冲天,正常情况下,人只有在距离很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阴气,可冥鬼却不一样。 最后,我去厨房取了生米五碗,各立插一双筷子,挤破了食指,各滴了十滴血。 将米碗放在井旁,又将五个纸人放在米碗旁边。 这时,唐全从房间出来了,睡了一觉,他神色明显好了很多。 他略显谨慎地瞧我,却并没有多问什么,小步进了堂屋,去给灵堂换了一炷香。 我做完了一应布置,同样回到堂屋内。 “唐叔,你就好好看着香,等天黑,它们就会带我找到芊芊。” 我视线落至井旁。 唐全连连点头,低声道:“辛苦少爷。” 唐全的规矩和客气,都让我习惯了,便没多言。 天色愈发晚,暮色逐渐吞噬了夕阳。 当天彻底黑下来的那一瞬,纸人还没什么反应,门槛下的地板却发出轻微的闷响,似是有人在磕头。 冷不丁地,老龚皱巴巴的脑袋出现在地砖面上。 一根根黑红色的朱砂绳缠住他头顶,丝丝缕缕的灰气萦绕着。 老龚眼珠提溜乱转着,似想要开口,头上的朱砂绳却发出噼啪声,就像是被电打了一下。 头顶一处变得焦黑一片,它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第31章 五鬼 唐全被吓了一跳。 我却稍稍松了口气。 老话说鬼话连篇,是警戒世人不可轻信鬼语。 老龚是说中两件事不假,倘若我因此去问第三件,绝对会被骗! 这种能力,不是普通冤鬼会有的。我先前不确定朱砂绳能束缚他,才叮嘱唐全老龚说话一定不能信。现在看来,朱砂能封口,老龚比我想象中的弱一些,却比正常的黄页冤鬼强,还是能从寄身之物中出来。 思绪落定,我告诉唐全不用怕老龚,它最多就是冒个头出来了,找回来芊芊,我就料理它。 唐全连连点头,没那么紧张了。 须臾间,院内的风变大了,白雾和灰气同时从老井中漫出,丝丝缕缕地萦绕在碗上,又逐渐钻进了纸人。 我并没有给纸人点睛。 点睛是请孤魂野鬼,冥鬼是有名有姓的小鬼,城隍香灰和城隍土夹杂着阳气,又蕴含着过界的阴气,小鬼最喜,既能借身,又能出来放风。 忽然,一个纸人微微颤动,它脸上逐渐出现五官,眉眼口鼻一一俱在。 随着它张开薄薄的纸口,一阵空寂的嬉笑声在院内游荡飘散,灵活泛动的眼珠,透着一股股奸险的味道。 随着灰白雾气钻进纸人愈多,其余纸人同样轻颤起来,五官接二连三地出现,成型。 很快,五个小臂高的纸人,成了五个不同的模样。 最开始出现那个,奸诈感愈发强了,微微弓着腰。 另一鬼舌头极长,不停地滴落着唾液。 其余三鬼,形象分别是披头散发,脖子有深深勒痕。 独生一脚,脸色惨白,鼻梁却通红。 皮肤发黑绿,四肢稍稍短小,比其它纸人矮了一头。 五鬼相互扭头对视,又看着我,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随后才瞧见地上米碗,尖笑着端起来,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血混着生米,它们却吃得极为香甜。 这五只冥鬼,分别是缢鬼、独脚鬼、长舌鬼、矮鬼、虎伥,民间不懂那么多,又称之为五小鬼。 唐全刚好一些,这会儿又被吓得直发抖,打哆嗦。 不多时,五只碗都空了。 五鬼各自抹了嘴,脚底板像是抹了油,哧溜一下朝着院外蹿去。 “唐叔,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去别的地方。”我沉声说完,紧跟着出了院子。 天刚黑不久,城中村路上还有行人,五小鬼四散跑在村路上,时而钻过人裤腿。 那些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我尽量余光瞥着它们,没让村民觉得奇怪。 很快五鬼出了城中村,又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冥鬼基本上是不会和人沟通的,它们已经在帮我找阴气冲天,魂魄聚集的地方了。 因为我放血饲鬼,又将诉求写了一封死人信,它们会在天亮前完成我的嘱托,再趁着剩下时间四处游荡。 忽然,一滴冰凉的水,打在了我头上。 下雨了? 冷不丁的,第六感告诉我,一股跟随感袭来,而且就在头顶上方! 心蓦然一沉,司夜又跟来了? 身上都布满了鸡皮疙瘩,这能嗅到地气的司夜,让我分外不安。 它这跟上我,那在城隍庙外,就不是巧合了…… 啪嗒,又是一滴水打在我额头。 干哑死寂的声音喊着:“小贼,小贼!” 我心跳落空半拍,猛地一抬头,上方哪儿是什么司夜。 是一只漆黑色,湿漉漉的八哥,歪扭着脖子,扑打着翅膀飞在我头顶。 若非是水滴还有它喊出声,我根本都无法发现…… 手快速掠过兜里,一枚桃木钉陡然甩出! 八哥尖叫着:“小贼,小贼!” 它飞得更高,是桃木钉够不着的位置了…… 前边儿的五鬼跑得很快,我无暇去针对八哥,只能步伐变得更快! 时不时的,耳边还是有小贼的喊声,没过多久,又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仰头扫过头顶半空,发现它的确没跟上来后,才逐渐冷静。 八哥跟了我那么久,是因为怨恨我? 它好像……没有去找孙大海? 因为它如果找了孙大海,那就不是它跟着我了,应该是孙卓带着人来抓我! 我心头稍有喜色。 这样一来,我的先手就没丢? 我得找机会抓住了八哥,它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很容易坏事! 回过神来,不知觉间,我才发现被五鬼带着,进了一条格外喧闹的老街夜市,两侧的房子略显得老旧,各式各样的小摊,亮着刺眼的灯,烹煮着烟火气息十足,香味扑鼻的各类食物。 很快五鬼便停在了街道最中间,并联站着,直溜溜地盯着眼前一个五层独栋楼房。 一楼门头的灯箱,写着四禾酒店。 屋檐两侧罗马柱,玻璃的旋转门,灯光很温馨。 那透着奸诈气息的伥鬼,忽然扭头瞅了我一眼,它伸手,拽掉了脖子上挂着的细绳,卷起来的信纸忽地一下落地,噗嗤燃烧起来。 再下一秒,五小鬼忽地一下四散开来,消失不见…… 焦糊的味道在弥漫,那信纸很快就燃烧殆尽,烟气竟也是灰色的,袅袅飘起时,却和这独栋楼房外萦绕的灰气融合在一起。 距离远了看不出来,近处来看,这栋酒店全然被灰色的阴气包裹着! 看似温馨的灯光,早已是蒙着一层幽绿。 定定站在酒店门前许久,我摸出来了黄桷兰。 米黄色的花瓣显得更蔫,隐隐有些发黑的征兆了。 深呼吸,我摒弃掉了要联系椛萤来这里的念头。 对于她的能力我不太了解,这种节骨眼上,我也等不了她。 迟疑了几秒钟,我捏开了食指伤口,紧贴在黄桷兰上。 指间微微刺痛,恍惚间,我瞧见了一个男人,正来回不停地在我面前踱步。 时而,他盯着我,仿佛眼神很急躁的模样。 挤压的感觉无处不在,像是身体要被肢解,融化了。 “一个白心鬼,这么执拗?还吞不了了?”这声音有点儿公鸭嗓。 男人驻足,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双阴毒的眼珠子里能瞧见人影的折射,是一个模样极为虚弱,稚嫩的少女…… 指间的刺痛变得更强,像是烙热的铁针,刺进了血肉里头。 我一声闷哼。 眼前的一切支离破碎,所瞧见的还是酒店大门,以及一个保安,正狐疑地朝着我走来。 第32章 显神……哥哥 “喂,你在这里看什么呢?”保安嗓门不小。 我深吸一口气,踏上进酒店的台阶,淡淡道:“住这里。” 和保安擦肩而过,进了旋转的玻璃门。 他并没有跟上来,我走到了前台。 “您好。”前台小姐穿着标准的衬衣,扎着丸子头,露出标准笑容。 “我记得你们这里有个房间……”我低声开口,脑中却在回忆。 一个支离破碎的画面浮现于脑海中。 削瘦急躁的男人,在房间里不停踱步。 地面铺满灰色地毯,有沙发,茶几,电视,没有床,不过还有三道门。 “是一间套房,我记不清房号了,不过屋里铺着的是灰色地毯,电视在客厅,至少有两三个房间。”我和善的说道。 老秦头给我改出来的过阴命,和寻常过阴命还有一个差别。 除却了我能招冥鬼,就是感知。 以血作媒介,通过寄身之物,能感受到那只鬼的确切情况。 不过这有副作用,老秦头告诉过我,鬼怨气太重,执念太深,感知过多会精神错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更不能让别人知道。 之所以我临到近处才感知唐芊芊的寄身之物,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准确范围,即便是我感知了,也没用。五鬼不带我找到这里,我没办法满城找一个灰地毯的房间。 我思绪间,前台小姐礼貌的说:“您稍等。” 她低头操作着电脑,很快,她就告诉我,我说的房间,是他们酒店特色的总统套房,只有两间,都订满出去了。 “定了几天?分别都是几楼?我不今天住。”我笑了笑,摸出钱包,抽出来一小沓钱,又道:“先交个定金吧,什么时间有房?” 前台小姐眼中惊喜,又让我选一下房间,分别在三楼和五楼,房号一个是3333,另一个是5555。 “就五楼吧。”我将钱放在柜台上。 “明天他就退房了,您身份证给我一下?”前台小姐都没和我说钱数,就先拿过那一小沓钱,放进验钞机,唰唰声很清冽。 “明天我会过来的,我姓唐。” ”好的唐先生。” 转过身,我朝着电梯方向走去。 身后注视的眼神有些疑惑,不过,前台小姐并没有喊住我。 进电梯后,我先按下三楼,右手抄在兜里,冰凉的剃头刀在指间把玩。 用这种方式,花小钱,省了大麻烦,如果我进来就直接问房间情况,前台肯定不会多说。 “叮”,电梯门开了,楼道墙上列着几个房号,箭头指向。 我朝着右侧走去,3333号房间在楼道尽头。 静静的站在房门前,猫眼漆黑,宛若一个眼珠似的盯着我。 我左手也伸进兜里,摸着黄桷兰。 还是淡淡的幽凉,并没有其他感觉。 并没有敲门,我默默转身。 这一次没进电梯了,我走了楼道,节能灯瓦数不高,光线幽暗,墙角有绿色的指示灯牌,再加上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阴气,得亏寻常人瞧不见这样阴气,否则,整个酒店都这样阴气密布,能活生生吓死人。 不多时,我就站在五楼的房门前。 左手触碰的黄桷兰,一阵极度的冰凉袭来,还有种浓烈的悸动感。 我心头猛地跳动一下,抽出左手,伸手轻轻敲门。 笃笃声在楼道回响。 “谁?”门内传出疑惑的质问,是个低哑的公鸭嗓。 我左手食指立即按在了猫眼上,另外几个指头敲击房门,发出铛铛声。 “您的外卖。”我语气清朗的回答。 轻微的脚步声接近房门。 我停止敲击,手还是按在猫眼上。 安静,持续几秒钟。 大抵是里边儿的人在疑惑,为什么猫眼看不见。 咔嚓的轻响声传来,房门开了。 出现在门缝中的男人,脸颊极为削瘦,几乎凹陷进去,头发略稀疏散乱,鹰钩鼻,神色急躁,眼中又带着阴毒。 他的模样,和我感知到的画面完全重合! “你敲错……”男人语气很差。 我陡然抬起右手,早就准备好的剃头刀,呼啸一声朝着他头顶刮去! 没有质问,没有过多审视! 此人敢动城隍庙,绝对是个硬茬! 先手即是先机! 他瞳仁紧缩,眼中的阴毒浓郁了数倍,猛地往后退去,同时他用力关门! 我很快,老秦头每次看我剃头,都赞叹说快,准,狠! 嗤的一声轻响,他脑门正中被我剃掉了一道头发,我同时抬腿蹬住门,开合那一瞬,我闪身进了房间。 削瘦男人眸子全然是错愕惊疑。 他再猛地后退,进了客厅。 我没有丝毫惧怕,他的退,反倒是让我心头大定。 老秦头还和我说过,九流之中,每一行的实力都参差不齐,控鬼的一般身体孱弱,驱尸的擅斗。 除了出阳神对过阴命的压制外,九流各有缺点长处,同样有相互制衡的说法,而我身兼九种,几乎弥补了大部分短板,能克制绝大部分九流。 “你是谁?!我从未得罪同行!”他厉声质问。 “可你动了城隍庙!”我冷声呵斥,双腿屈起,猛地发力,朝着他冲去! 削瘦男人惊疑之色更浓,杀机随即布满整张脸,可紧跟着,他又气急败坏,目光扫着客厅左侧。 身体却猛地朝着窗户位置一撞! 哗啦一声轻响,他整个人都撞出了窗户,朝着外边儿坠下。 我陡然驻足,不止是他跳楼让我没有预料,左侧传来的寒意更为浓郁,让我身上的汗毛根根倒立。 立即扭头看向左侧,沙发旁侧的地上,站着一个人。 他身无片缕,皮肤更是破破烂烂,像是一块一块缝补上去的一样。 那一块块皮,又像是一张张脸,绝大部分已经失去了五官。 在他心口的位置还有一块白色的皮肤,隐约能瞧见,那其实是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紧闭着眼,显得格外痛苦。 我只觉得头皮发麻,恶寒从脊梁骨升起,密布了浑身每一处皮肤。 我明白,先前那种挤压的感觉是怎么来的! 是大量魂魄被挤压在一起,要拼凑成完整的身体,魂魄必然要被剥离掉意识,只剩下躯壳! 这只鬼头部的拼凑感少一些,好似三张皮拼成的,它的模样竟和那削瘦男人有几分相似,只是稍稍年轻一些。 它双眼极其怨毒,血红,分明是一只血怨厉鬼。 明显,它想要迈步,甚至朝着我抬手。 只不过,稍稍一动,它心口就有碎裂感,好像整个身体没有达成统一,再动一下,就要支离破碎! 窗外能听到惊惶的喊声,有人大喊着快报警,叫救护车,有人坠楼了。 我时间不多,很快,五楼就会来人,要是被堵住了,肯定得被抓。 两步,我就到了那只鬼的身前。 它心口的那张脸,颤巍巍地睁开了眼。 本来,唐芊芊的眼睛是涣散的,瞧见我的那一瞬,她挣扎着有了几分神光,口中发出了悲戚的哀哭。 “显神……哥哥……” 稚嫩的话音,更显得痛苦,煎熬。 第33章 无头,断头 胸腔的郁结之气快要爆发出来。 右手快速掏出黄桷兰,我直接按在那只鬼的心口。 唐芊芊瞬间便消失不见。 那只鬼的心口位置空了,再下一瞬,它的身体就分崩离析! 整个客厅中,豁然挤满了人! 大部分“人”都穿着灰衣。 他们大都面色呆滞,没有任何思绪。 鬼最普通的就是灰衣,往往是新死的魂魄,没有怨念,只是排队过城隍分界,然后投胎。 可现今,他们没有了意识,就是空空的魂壳,即便是能投胎,出生了也是行尸走肉,甚至直接就是死胎。 黄桷兰更加冰凉,斑驳伤痕消失了,又像是盛开一般,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一个干瘦得像是纸片一般的人,就站在我身前。 它太单薄了,两条腿轻微摆动,仿佛随时会折断。 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瞪着我! 毛骨悚然的感觉骤然袭来。 我猛地咬破舌尖,毫不犹豫地喷出一口阳煞血! 它发出尖锐嘶鸣,往后躲避。 我拔腿冲向房门。 灰衣鬼被我冲撞着摇摆四散,挤到了房间别的位置。 开门跑进楼道,叮的轻响随即传来,分明是电梯上来了人! 我没有下楼,外边儿肯定全部都是人,更关键的是,那只血怨不会让我跑出去! 五楼是顶楼,顶楼必然有天台,我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疾走。 冲出楼道那一瞬,冰冷和毛骨悚然的感觉骤然贴近,几乎在我后脑勺上! 这一次,我就不敢回头了。 城隍庙回头,是因为身边有人,当时司夜只贴着后脑勺,没有其它异样。 而现在,一股猛烈的冷风,不停地吹着我两侧脸颊,我耳朵冰凉,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窖! 人有三盏火,头顶为灵,右肩是魄,左肩是魂。 回头必灭左右其一,这种血怨厉鬼,甚至会灭掉两盏,它就能轻而易举钻进我身体,也就是老话说的鬼上身。 天黑不回头,就是说的这个,面对面的鬼,怎么都不可能上身活人,只能悄悄跟随在人身后,或是唤人的名字,或是发出什么异动,人回头才会被鬼吹灯。 脖子被一双手死死扼住,窒息感袭来,喉咙都要被掐断了! 黄桷兰早就揣进了兜里,我快速掏出来两张符,双手狠狠往回拍去! 焦糊的味道瞬间涌来,手掌更是一阵滚烫。 这种普通符,根本针对不了血怨厉鬼。 再拔出来藏在衣服里的哭丧棒,我狠狠往后抽! 噼啪的声响,还夹带着滋滋声。 哭丧棒又叫打鬼棒,我这一根用的是上好枣木,效果更强。 可依旧收效甚微。 喉咙完全被锁死,一点点呼吸都做不到! 我觉得整张脸在发烫,肿胀,僵硬,肺部的空气近乎要被榨干了。 身体一阵趔趄,我扑倒在了地上,哭丧棒都脱手而出。 死死地攥着掐住我的那双手,冰凉刺骨,就像是个骨架子。 我还是不敢回头,现在他只能掐死我,当时在别墅里头,无皮鬼也只能掐我喉。 不灭灯盏,鬼能做的事情就不多。 可因为缺氧,我脑袋逐渐发晕,身体都要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旋即出现的,是一阵阵冰凉感。 这种冰凉,就和置身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天雪地一样。 我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孙大海那张阴厉的脸就快要出现…… 猛的一个激灵,呼吸变得分外急促。 又要来了!? 这感觉,和别墅中的一模一样! 又要出现地气!? 地气已经出现过一次,没人知道方位,可有很多人都在找! 如果在这里出现第二次,我就很有可能被发现! 而现在,我只是被锁喉,这只鬼好像没有无皮鬼凶,并没有掣肘我的肢体行动。 我再次咬舌,剧痛感让我骤然清醒。 好像,我意识清醒,那种贯穿的冰冷感就消失不见,眼前也没有出现幻觉。 我极力支撑着,要挣扎着站起来。 背上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它只是要掐死我! 这只血怨厉鬼本身就单薄如纸。 尖厉的鬼哭声在我耳后炸响,夹杂着更为嘶哑的公鸭嗓,是在嘶喊着让我死! 我额头上的青筋完全鼓起,撑着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 我又扑腾一下,坐在了地上。 双手扯开衣服,从贴身的内包中,摸出来了一双绣花鞋! 主要是绣花鞋大一些,直接就抓到了,想找手指还得摸索。 我凭借着意志力,将绣花鞋穿在了脚上。 嗡的一声,好似意识下坠了一下。 本来安安静静的楼顶,只有漆黑和灰气弥漫,可这灰气中,突生大量白雾。 转瞬之间,白雾变得浓郁无比。 一个女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白雾中。 肚兜鲜红,遮住了最关键的部位,双腿白腻,匀称修长,腰身纤细,一双藕臂,朝着我探出。 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这无头女……怎么来了!? 这么关键的时刻,我没有用更锣啊! 更让我心头死灰的是,这种距离,我根本就躲闪不了…… 她的手臂,越过我脸颊两侧,冰凉纤细的胳膊夹住了我的脸。 下一秒,我忽然听到了一声哀嚎。 紧箍着我脖子的鬼手,忽然一下消失不见了似的,我呼吸骤然顺畅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她双臂微微夹着我的脸,就让我距离她胸口很近很近。 近到饱满的红肚兜,都要贴在我脸颊上。 我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鼻翼间闻到了一种我从未闻到过的馨香。 男女这样接触,理论上很香艳。 可实际上,这一幕很恐怖。 下一秒,她的双臂稍稍往上挪,小臂蹭过我的脸,自头顶挪开,她稍稍后退了一步。 我才瞧见,捧在她手中的是一颗极其削瘦,眼珠逐渐涣散的鬼头,脖颈断裂处不停地散着灰气,它随时会涣散湮灭。 无头女和我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我眼睛瞪得极大,冷汗浸透衣裳,一个血怨厉鬼,毫无反抗地被她拽断了头? 我余光还发现……自己脚上套了半截的绣花鞋,居然不见了! 本来赤足的无头女,脚上多了一双绣花鞋。 本身陈旧的鞋面变得精致崭新,鲜红欲滴。 白雾愈发浓郁,灰气愈发肆虐! 无头女一直在“看着”我。 明明死寂哀怨的她,似是传递出一股温柔。 第34章 空洞的身体 我反倒是更觉得通体生寒…… 原来,一直都是我揣测错了? 这无头女,并非是发现了我的命数才跟着我?而是老秦头给我的保障? 可他搞什么鬼啊。 一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的底牌,居然是一个这么凶煞的鬼魂? 她虽说也是血怨,但轻而易举的,却扯断了另外一只血怨的魂魄…… 两者之间的实力完全不能比较。 更重要的是,鬼很难被控制,稍有不慎,肯定会出意外。 余光能瞧见我右侧身后,薄如纸片的鬼魂失去了头颅,它不停的战栗着,大量的灰气外溢。 裹挟着无头女的白雾,以及先前那些鬼魂的阴气也被放了出来。 整栋四禾酒店,已然是阴怨之气冲天! 恐怕,整个靳阳的有心人,都会知道这地方有问题了。 哀怨的曲调忽而从无头女腹腔中传出,白雾变得更浓,一阵大风呼啸而来,白雾又消失不见,无头女同样消失无踪…… 曲调有些怪异,刺耳,怎么又成了警笛? 我瞳仁微缩,走到了天台边缘,往下一看。 先前跳楼那削瘦男人,砸在一辆车的天窗上,身体凹陷了下去,双眼瞪着上空,好似和我四目相对。 旁边拉着警戒线,又有警察匆匆往酒店内走进。 我额头上又泌出了汗珠。 这削瘦男人的双眼,太死寂了,还有这不同寻常的空洞。 人刚死时,魂魄还没离体,不会这么空洞才对。 他魂魄这么快就不见了? 我觉得疑窦丛生,这很不正常。 其实,他没和我斗,直接去跳楼,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稍稍后退两步,我正准备从其它地方离开。 身后又传来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 我猛地一个转身,入目所视的,便是两张脸! 惨白无比的脸,眼珠子完全漆黑,臂膀连着臂膀,横飘在半空,稍稍比我高一些。 我心差点儿没从嗓子眼里迸出来,险些一步退出天台! 两双漆黑的眼珠直愣愣地盯着我。 他们微微张口,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从唇形看,是走字。 旋即,他们越过我头顶,我快速扭头,瞧见它们钻进了下方的窗户中。 我深呼吸,快速走到天台另一头,也是酒店的背面位置。 一些管道裸露在外,对于我来说,攀爬并没有什么难度,我很快就到了地面。 这条小径潮湿且安静,就连警笛声都没那么明显了。 掏出来黄桷兰,娇嫩的米色花瓣,不停散发着香味的花蕊,冰凉感很柔和。 我狂跳的心脏,总算稍稍平复。 这过程,比我想象中的惊险。 好在有惊无险,把唐芊芊的魂魄拿回来了。 寄身之物有温养魂魄的效果,本来长久分离,对鬼魂没有什么好处,两者合一后,唐芊芊的魂魄也稳定下来。 我走出小径,朝着更远处的地方绕路离开。 回过头,视线完全瞧不见四禾酒店的楼房时,我才开始打车。 为了保险起见,我不但绕路,还换过一辆车,才回到城中村。 唐全一直在堂屋中烧香,屋里头香气弥漫。 我快速关门,还上了门阀。 等我回过头时,唐全刚紧张的走出堂屋。 “少爷……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一路脸色都紧绷着的,此刻总算松弛下来。 先同唐全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径直走到了唐芊芊的灵位前边儿,我将黄桷兰摆在了遗照前。 一时间,黄桷兰的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再看唐全,他嘴唇嗡动,颤巍巍的走到灵堂前。 不需要多言解释,这黄桷兰,已经说明了一切。 鸡鸣声响起,漆黑的夜空被一抹鱼肚白划破。 天,亮了。 “唐叔,不用一直上香了,你陪芊芊一会儿,就去休息吧。”我轻声劝唐全。 唐全连连点头,说好,但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我看了地板一眼,便进了东屋房间。 紧绷的精神也松懈了,吐过阳煞血的虚弱感才阵阵袭来。 脱掉衣服,躺坐在床上,我摸了摸脖子。 鬼掐脖,并不会出现什么伤口,最多会有淤黑,而那只鬼已经被无头女拽断魂魄,烟消云散,我身上就连淤黑都不会留下。 静坐了一会儿,再摸出来了封着无皮鬼的纸人。 细密的纸皮宛若人皮,能瞧见细小毛孔。 另一阵后怕感又涌来。 司夜……居然那么快就出现在四禾酒店。 还好,我用了绣花鞋,而不是任由地气出现…… 否则即便对付了那只血怨厉鬼,地气的事情暴露了,还是得不偿失。 疲惫和困意愈发强了,我倒头,沉沉睡了过去。 再等我醒来时,都已经是半下午了。 精神恢复了不少,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脸上,吐过阳煞血的疲惫几乎一扫而空。 我出了东屋,瞧见唐全正在仔仔细细的打扫院子里的卫生,他精神前所未有的抖擞。 “少爷!” 放下笤帚,唐全又抬头看向我,他笑容满面:“饭菜在厨房,我去给您拿出来。” 我点点头。 很快,唐全把饭菜都摆好了。 我坐在堂屋吃饭,唐全又拿了一条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了唐芊芊的灵位。 “少爷……您说,芊芊会出来看我们吗?”唐全小心翼翼的问。 “她在这里,一直都能看着我们。”我轻声回答。 “哎,是,是,她能看着我们就好,能看着少爷您就好。”唐全连连点头。 我没有接话,咀嚼着饭菜,又看了一眼灵位。 恐怕,我还得去一趟城隍庙。 好巧不巧的是,手机忽而嗡嗡震动了起来。 摸出来一看,是椛萤打给我的。 我接通后,先是安静了几秒钟,才是椛萤略显紧张的话音。 “你有时间吗?” “怎么了?” 虽问,但我有些猜测了。 昨天司夜瞧见了我,城隍庙的黄叔肯定会想见我。 刚好,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这样的,杨管事想见见你……那天在隍司的事情,他想和你当面道个歉。”椛萤再次说道。 我微眯着眼,若有所思。 我并不觉得,昨晚上会有隍司的人瞧见发生了什么。 这杨管事消息看似灵通,十有八九,是黄叔找到椛萤,椛萤告诉的杨管事。 她想推动我和隍司之间的关系? 第35章 金蝉脱壳 其实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我对于杨管事第一印象太差,不可能他要见我,我就见他。 “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井水不犯河水,少打交道的为好。”我回答椛萤。 “这……”椛萤稍凝噎。 “我想见那位黄叔。”我又道。 两秒钟的安静后,椛萤说了一个郊外地址。 挂断电话,三两口扒完剩下的饭菜,我再叮嘱唐全,我夜晚要出去,让他注意安全。 唐全眼神唏嘘,又带着欣慰:“少爷雷厉风行的模样,更像是老爷了,放心吧,唐叔帮不了什么忙,但不会再给您拖后腿。” 我温和的笑了笑,说:“唐叔从未拖过后腿,人活着,就是要牵绊和关联,你们在,有关于罗家的就还在。” 唐全一怔。 我先回屋取了些东西,在院门内,墙根下做了不少布置。确保一些东西进不来唐家老宅时,唐芊芊也无法离开。 城隍庙被人盯上,短时间内绝对是个是非之地。 我怕唐芊芊不辞而别,再去过界投胎。 她是个傻丫头,除了别墅见我那一次,就再没现过身,恐怕她还是执拗自己的死因。 一应布置结束,我离开唐家。 前脚刚出院门,余光瞧见一个妇女站在远处路边儿,鬼鬼祟祟的看着唐家宅子这边儿。 下一秒,她似是发现被我瞧见了,赶紧朝着远处疾步走去。 我脸色不变,继续往城中村外走。 …… 夕阳垂暮时,我抵达郊区。 白色轿跑停在路旁,椛萤穿着一袭风衣,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妆容透着些许娇媚。 我走到她近前停下。 椛萤微咬唇瓣,说:“前晚商量的好端端的,先弄清楚事情是什么情况,结果昨儿,你就悄无声息的办了那么大一件事儿。要不是司夜瞧见,就让你瞒天过海了。” ”黄叔告诉我时,我都被吓坏了,你要怎么补偿?” 除了娇媚,她语气还夹带着一丝幽怨。 竟让我升起一种我见犹怜的情绪。 “有些手段,不便于人前展示,我并不确定一定能找到他,找到后情况复杂,又不得不动手。”我深吸一口气,回答。 椛萤轻哼一声,转过身,手抄在口袋里,走上田埂。 她只字未提关于隍司和杨管事的事儿。 我跟随上去。 十几分钟后,进了城隍庙。 焦糊味依旧刺鼻,漆黑斑驳的神像下,黄叔背对着我们,他身形本就宽大,连带着那方帽更显得板正。 椛萤轻喊一声,黄叔才回过头来。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比上一次缓和多了,轻叹道:“阁下年纪轻轻,居然能请冥鬼指路,找到动乱城隍庙之人,是我推断错了。” 我瞳仁微缩,旋即就镇定下来。 司夜能分辨地气,肯定也能分辨出五鬼气息。 五鬼的气息和寻常鬼不一样,残留的时间更久。 反而是椛萤神色惊诧,失声说:“冥鬼?” 黄叔多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 “椛萤,此事你不可对第四人提起。”他语气变得凝重。 椛萤贝齿紧咬,抿嘴道:“过阴人可请冥鬼,这事情非同小可,黄叔你放心,我和显神是朋友,不会乱说话的。” 她小心翼翼瞟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并没有露出不喜,以及其他神色。 虽说黄叔无意中暴露我一些手段,但椛萤本就要帮我对付孙卓,孙大海父子,她多知道一点儿,无伤大雅。 许是见我没生气,黄叔放松许多,说:“椛萤和阁下想见我,应该是有事,阁下但说无妨。” 我道明来意,让他暂且勾掉唐芊芊在过界名单上的名字。 黄叔眉头顿时紧皱,道:“鬼入阴冥分界,走来世路,这是铁律。名单不只是我有,下边儿一样有,超过时限她没下去报道,阴司就会勾魂,我勾掉名字,她一样要投胎,你拦不住的。” 我简单解释,说不是不让唐芊芊投胎,只是暂缓而已。 城隍庙被有心之人盯上,我怕到时候再出事。 黄叔沉默许多,才道:“这就是我想见阁下的原因。” “司夜是嗅到冥鬼的味道,才知道你请了它们出来。它除了瞧见你驱使血怨诛灭了血怨,并未看见此前发生了什么。” “单凭血怨不可能带走那么多投胎鬼,动手的人究竟是谁,阁下可否告知?” 椛萤更是惊疑。 也不知她是因为黄叔说我驱使血怨而被吓到,还是因为幕后人难缠,让她变色。 我并没有隐瞒,理顺思绪,将那削瘦男人,以及血怨吞鬼的过程细说一遍。 本身,我就不想一个人惹上麻烦。 因此削瘦男人质问我时,我才说他得罪了城隍庙,给自己安了个“来头”。 按道理说,人新死,魂魄不可能那么快离开,除非是借尸还魂。 这样一来,他跳楼就不是找死,而是金蝉脱壳! 我不只是讲了过程,也说了自己的分析和推断。 这一瞬,黄叔已经面沉似水了,声音冷冽了许多,道:“无论是过阴命的下九流,还是出阳神的上九流,都无法抹掉魂魄本身的存在,这是阴阳两分的规矩。“ “鬼吃鬼本不违例,可若是人为驱使,就是拨弄阴冥的大罪。” “此人借尸还魂来做这件事情,还是盯着城隍庙的投胎鬼,简直是狂妄至极。” “我会想办法查清他到底是谁。阁下招惹了他,还需注意安全。若是阁下担心,最近可留宿城隍庙。” 最后一句话,黄叔就是对我说的了。 我摇摇头,说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婉拒了黄叔。 其实,那人并没有跟上我,他第一目标肯定还是城隍庙,会认为我是城隍庙的人。 另外,我待在这里,还要警惕被司夜发现地气,太过危险。 当然,我只是心里的想,不可能说出来。 黄叔倒是没强求。 我又说了一句,等城隍庙干净了,我自会送芊芊来投胎。 黄叔点头说没问题,若是阴司问话,他尽量搪塞。 各取所需,我们聊得差不多了。 椛萤恰逢时宜同黄叔道别,我们才走出城隍庙。 暮色吞没了夕阳,天变得极黑。 星点熠熠生辉,圆月高悬,又蒙上了淡淡薄雾。 走在田埂上,椛萤忽然问我:“能吃下那么多投胎鬼的血怨,绝不是简单角色。你母亲把它灭了?她居然那么凶!?” 第36章 有事来求 显然,黄叔告诉椛萤的事情,一点儿都不详细。 她还以为我昨夜驱使的是无皮鬼。 我并没有解释,无皮鬼不是我妈。 毕竟,我还没弄清他们的情况。 至于无头女,就太过诡异了。 她一直“缠”着我,十有八九是绣花鞋在我身上。 如今绣花鞋被她穿走,我也不确定她还会不会出现。 更不确定老秦头到底是什么意思,用这样的血怨给我当底牌和护身符…… “你怎么不说话?”椛萤驻足,神态略疑惑。 “事情重复拉出来说,并没有意义。”我模棱两可地回答。 椛萤捋了捋鬓角碎发,娥眉微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妈妈太凶了,你不也是用特殊纸人将它收起来的吗?放出去了,有没有收回来?” “杨管事现在变了态度,也是觉得低估了你……如果你少了她在身上,可能杨管事的态度又不一样……” 我才明白,椛萤原来是担心这个。 “放心吧,我没事的。”我简单回答。 椛萤眉头蹙得更紧,说:“自信是好事,可过头了的话,就不是什么好……” 我打断了椛萤,说::“那只八哥昨晚跟上了我,虽说不知道它现在去哪儿了,但我推断,它只想找我索命,孙卓还不知道我跟上了孙大海。” 鬼的执念,莫不是生前执着的之事,就是报仇索命! 稍稍一顿,我语气缓和一些,说:“我其它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就是那杂毛鸟在天上,让我忌惮不已。” 椛萤不再开口了,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十几分钟后,我们回到主路上。 椛萤轻吁一声,说:“我想到一人,能办妥这件事,只是你不想见杨管事,不太好办。” 我淡笑了笑,道:“这并不难办,他真想找我,自己就会来。” 椛萤娇媚的面颊,略显的为难,说:“你太不了解杨管事了,他真的脾气又臭又硬,肯定不可能……” “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忽而响起,旋即,便是细长的话音。 “椛萤,平日里你可从没有这样说我。” 七八米外,马路内侧的田埂旁,生着一棵少说一人宽的梧桐树。 树身后,信步走出一山羊脸的男人。 倒三角的瘦脸,眸子带着精芒,他并不高,显得很精干。 我眼瞳微缩。 先前我没察觉到异样,那就是杨管事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椛萤神态略惊,显然,她提前也不知道。 还好,我们只是在田埂路上提到过孙卓孙大海,上了主路,没透露什么敏感信息。 随着杨管事走近,椛萤恢复冷静,轻声问:“杨管事,您怎么过来了?” 杨管事眯眼笑道:“我若不来,你都快把我形容成茅坑里的石头了,请不回显神侄儿,岂不是我隍司的损失?” 我面无表情,冷淡道:“杨管事,这种近乎就免了吧,我不吃这一套。” 杨管事正色不少,说:“显神侄儿误会,真要说当年,我兄长杨鬼金,和你父亲罗牧野两人,算得上是称兄道弟,他同罗家办了不少事,如果你父亲还在,肯定得让你喊我兄长一声叔叔,那我叫你显神侄儿,就算不上是套近乎了。” “这些年,毕竟就一个兄长,他疯了,我很难过,知道罗家还有人活着,情绪一时间失控,那天才会惹恼了显神侄儿,还请见谅。” 杨管事的态度,直接是天差地远。 他有意无意透露的信息,是他们知道更多罗家的事情! 一时间,我呼吸都变得急促。 杨管事眯眼,露出笑容。 他眼睛本就不大,这样一来,倒三角的山羊脸上多了两条缝,颇为瘆人。 我没吭声。 半晌,杨管事催促道:“显神侄儿,你还在犹豫什么?” “如今你的处境颇为危险,不但监管人在找你,你昨天还惹上了大麻烦!” “跟我走,你才能安全!”杨管事字句铿锵,透着对我的关心。 本来,我觉得脑袋发雾。 这一霎,却醍醐灌顶! 我开始还认为,杨管事或是觉得我本事厉害,加上椛萤从中撺掇,他想要招揽我。 可事实,肯定不是那样! 他字里行间的引导意图,太明显了! 好像是让我觉得,我很需要隍司一样。 可事实上,他们凭什么帮我? “杨管事,你是想帮我调查罗家之事吗?”我忽然问。 杨管事的脸色,很不经意的微僵了一下。 我同样微眯着眼,语速变快:“先前椛萤带我去隍司,杨管事和我翻脸之时,就说了我是个麻烦。” “你现在带我回去,不等于将麻烦带回了隍司?还要得罪监管的人?” “没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也没有人会自找麻烦,你倒不如直说自己的目的。” 我这一番话,直接否了杨管事的引导,更点出他的心思! 杨管事瞳孔紧缩,椛萤就极为错愕了! 这一瞬,氛围僵硬到了极点。 杨管事重重吐了口浊气,声音略沙哑:“和显神侄儿这样聪明的人打过交道,我还有些不适应。” “我便开门见山,隍司的确有事情想请你帮忙,先前你和椛萤交谈,不是也有事情要隍司才能办吗?” 我摇摇头,道:“我和椛萤所说的只是一件小事,隍司冒着这样的风险来招揽我,必然是一件大事。让我帮你们也不难,作为交换,我要你们知道的罗家所有信息,关于冥坊的一切,那件小事,算是附带的。” 我话音落罢,杨管事眼神更为锐利,还布满了血丝。 两人对视良久,我都面无表情。 杨管事才瞥了椛萤一眼,哑声道:“此事要从长计议,你们先回去,我随后就回来。” 转身,杨管事走向远处。 椛萤轻拍胸口,眼神示意我上车。 我进了副驾驶,她也坐在驾驶室内,关上了窗户,她微咬着唇,看了我好几分钟。 “你怎么了?” 被她用这种眼神看着,反倒是让我有些不适。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或者,我送你进城某个地方,你自己回去吧。”椛萤轻声说。 我稍皱眉,道:“不是答应了,要去隍司么?” 第37章 蔽日遮天人间狱 椛萤抿了抿嘴,才说:“昨晚黄叔说得太笼统了,我刚才知道,你是用你母亲对付的对方血怨。” “而杨管事那边,是我提前说的,我是想着借这个机会让隍司吸纳了你,你有个后台,办事容易很多。可没想到,他另有算计……” 其实我最开始也是这样推断的椛萤意图。 只是杨管事藏匿心机的本事不高,三言两语就被我发现破绽。 “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也没那么多好事,我麻烦缠身,隍司不可能单纯找麻烦上身,交易其实最为公平,我要关于罗家的信息,要隍司帮忙,那我替隍司做一件事,理所应当。”我心平气和的和椛萤解释。 椛萤反问:“那要是办不成,还送了命呢?” “人各有命,总比报不了仇,当个缩头乌龟好。”我笑了笑。 “你……” “办法有很多种,信息可以找别人,为什么非要找隍司?”椛萤贝齿紧咬,脸颊都涨红了。 我没有再接话,沉默的看着窗外。 …… 车里的氛围同样变得沉默。 车,进了熟悉的高层小区停车场。 椛萤下车时都没喊我。 我跟上她进了电梯。 叮的一声,负三楼到了。 环形墙壁上的十余道门几乎都开着,长廊幽深。 大厅不似我上次来时空旷,沙发上坐满了人,声音嘈杂哄闹。 相当一部分人,相貌丑陋古怪,神情乖戾凶狠。 本身,九流行当昼伏夜出,出生不错的普通人不可能干丧事买卖,懂行的人更想求一个出阳神。 就像是徐家,听了我会九流,不会算命,当时就翻了脸。 因此,无论什么出生,都是没有选择了,才会入九流这一行,导致了这行当的大部分人性格诡谲乖戾。 当然,这不能一概而论,只是纸人多招魂,剃头匠天天给死人剃头,赶尸匠又随时接触尸体,其余行业更不胜枚举,阴森的事情遇多了,正常人也会不正常。 两人走出电梯。 整个大厅忽地安静下来,数十道视线在我身上扫视。 阴冷,好奇,蔑视,甚至还有怜悯…… 我稍稍蹙眉,心里是排斥这种地方的。 椛萤并没有驻足,我同她继续往前走。 大量的视线随动,甚至还有人吹了两声哨子,见我没反应,又都哄笑起来。 进了狭长过道,十余米便有一道门,尽头还是两道厚门。 椛萤推门让我进去后,自己反倒是没进来。 门缓缓关闭,她本身娇媚的情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清冷。 “你好自为之。” 之字,和门完全闭合的吱声重叠起来,变得刺耳…… 椛萤是生气了。 可于我来说,能做的选择不多。 右墙柜子上摆的坛子,陶人,灯笼,纸人,透着丝丝缕缕的阴冷气息。 正面茶盘上的瓷娃娃,像是盯着我一样,发暗的嘴唇,像是在笑。 我走到屋中间,背负着双手,静静等待。 差不多等了半小时左右,门才再次被推开,杨管事进来了,他身后依旧跟着两人,别着哭丧棒的精瘦鬼婆,背着粗竹竿的矮小抬棺匠。 那两人看我的眼神十分警惕。 “呵呵,椛萤这性子,喜欢刺激,就知道她会提前这么久开回来。” 杨管事脸上布满笑容,先前被我戳破算计的沉寂一扫而空,又请我坐下。 茶盘前边摆着木墩椅子,我坐下后,杨管事到了正面泡茶。 随着他提壶,一股细长的茶水冲入茶碗中,他才微眯着眼说到:“罗家的信息,非同小可,贸然拿给你,隍司也有风险,因此,你要先办事,后拿信息,也是给我一些准备搜集的时间,显神侄儿,你没问题吧?” 杨管事将茶杯推到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淡回答:“不要食言,出尔反尔就好。” 杨管事眼眸中闪过一丝精芒,答到:“杨某人自不食言。” 随后,他才道明要我帮忙的事。 如同椛萤先前说的一样,隍司负责了整个靳阳区域的阴事。 具体来说,死人丧葬,闹鬼诈尸,都是隍司出面收钱,安排人手,相当于另类的“官方”。 数月前,隍司接受了一桩极为棘手的事情。 靳阳的经开区,十年前有个房地产公司,开发了一片区域,结果拖拖拉拉四五年,破产跑了,留下一大堆烂尾楼。 市里找了许多新的开发商,他们都说有安全隐患,不愿意接手。 试过各种办法都无果后,相关部门就决定要爆破,重新开发。 而这几年时间,烂尾楼里已经住满了人,清退本身不难,赔偿什么都谈妥了。 可每次即将爆破拆除的时候,就会瞧见一些房间门口,或者是露天的阳台上站着人,清晰可见。 这哪儿还能炸? 再安排人进去清退,不但没找到人,工作人员反倒是消失不见…… 这烫手山芋,就落到了隍司的手中。 隍司派遣过几次人手进去了,全都无疾而终,那些人都没再出来过。 杨管事说完这些,脸上满是愁容。 我瞳仁微缩,握着茶杯的手稍稍捏紧。 隍司的这件事情,可不是简单的烫手山芋。 鬼有,灰、白、黄、黑、血、青……等。 涉及鬼的场所,一样有级别的不同。 譬如我家别墅存在着血怨,那就是凶宅,晚上误入之人必定见鬼! 城中村的唐家老宅,老龚和病鬼都是外来的,只能算是鬼宅。 方寸之地,寥寥几鬼,阴怨之气不足以遮天蔽日,因此一过五更天,日出鬼伏。 可当枉死之人过多,亡魂无法离开,怨气和阴气就会裹挟着滋长,直到蔽日遮天时,就会形成一种特殊的场所,“狱”。 狱是活人禁地,贸然闯入轻则受惊丢魂,重则冤魂上身,再无法走出。 而这只是狱的基本条件,五狱鬼和二十八狱囚出没之地,自身的怨气都会辐散,形成凶狱。 “显神侄儿,怎么样,你有把握么?”杨管事提起茶壶,给我续了八分满。 我没喝,反而松开茶杯。 瞥了杨管事一眼,我淡淡的说:“我很有诚意了,可杨管事你,好像并没什么诚意。” 杨管事眼中不解,说:“显神侄儿,你这句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第38章 烂尾楼 “是吗?” “只说事情,不说你们查探到的信息,是想要我去送死?杨管事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话音更为冷淡,直接站起身来。 后方的鬼婆,抬棺匠,作势要挡路。 “你们干什么!?”杨管事话音瞬间抬高。 那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后退两步。 “呵呵,原来是这样,显神侄儿你误会了。” 杨管事放下茶壶,一本正经的解释,他没先说隍司调查到的信息,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直接就能解决,如果那样的话,他再提供给我信息,不就是手到擒来? 我摇头说:“或许我什么都不问,满口答应,你依旧什么都不会说,我死在那烂尾楼,对隍司也没有坏处?” 杨管事一惊,随即义正言辞说:“显神侄儿,这怎么可能!?” 我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杨管事又喊了一句,快速从兜里摸出来一样物品,放到我面前。 那是一枚两指宽的黑玉,雕刻着细密的人头,拥挤垒砌,呼之欲出。 “进出冥坊需要资格,这是我的“资格”,这诚意如何?!”杨管事明显有肉痛之色。 “合作就是开诚布公,还请杨管事不要再动什么心思。” “否则,我会生气。” 我坐了回去,捻起玉条。 触感极为光滑温润,隐约夹杂着冰凉,这块黑玉材质不简单。 而我神态显得冷漠。 老秦头教过我,人要有势。 势对死人,死人不敢贸然诈尸! 赶尸匠,背尸人往往相貌丑陋凶悍,就有几分这样的意思。 势若对活人,对方忌惮,惧怕,则会减少对方的算计,甚至是不敢算计。 此刻,杨管事便被我的气势压了一头!看我的眼神都和先前截然不同,额间还泌着薄汗。 随即,他从茶盘下边抽出一个文件袋,推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后打开,里面是一叠资料。 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隍司对烂尾楼的调查。 愈看,我愈发瞳仁紧缩。 良久,我将文件袋合上,夹在腋下。 “这文件袋内的信息,再不可给外人,否则你我都会有大麻烦。”杨管事慎重叮嘱。 “嗯,事情办完,我会来隍司找你拿我需要的东西。” 我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我让椛萤送你?”杨管事又喊了一声。 “不必了。”我平淡回答。 走出办公室外那条狭长走廊。 大厅内,椛萤倚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七八人围着她,神采飞扬的说着话,似要引起椛萤的注意。 我驻足了一瞬,眉心微蹙,才走进电梯。 离开地下车库,走到马路边上打车。 夜空黑得如若浓墨,星光和月华都变得黯淡许多。 近两日我都是白天休息,现在一点儿都不困。 冷不丁的,上方有种阴冷的感觉传来。 抬头一看,十几米高的空中,歪着脖子的八哥正盘旋着。 “小贼!小贼!”嘶哑的喊声,空寂怨愤。 我差不离明白了,八哥是想索我的命,才会只找我,而不去孙大海那里。 如果我走的太快,它就需要时间跟上。 我并没有动手,它飞的太高,我打不中。等我解决了隍司的事情,自然能让隍司出一个人,除掉它。 不多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 我刚上车说了地址,后边儿就传来响亮的喇叭声,后视镜大灯一直在闪。 “帅哥,后边儿你朋友?”司机疑惑的问。 “不用管,开。”我瞥了一眼后视镜,是一辆白色轿跑车。 随着出租车速度加快,镜子里白车逐渐缩小,消失。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街。 大厦高楼林立,各类公司的灯匾夺目耀眼。 路灯很亮了,可比路灯更亮的是楼层中的房间灯。 这会儿早就过了十一点。 按道理,酉时为日落归家之时,鸡要归巢。亥时又是定昏,人应该停止活动,安歇睡眠,就连猪狗都要休息。 这些人还在挑灯夜战,短时间消耗的是阳精,时间一长,人不人鬼不鬼,早死暴毙更是常见。 我默默摇头,转身,目光停留在一栋孤零零的水泥大楼上。 周遭都是灯火通明,这栋烂尾楼显得格格不入。 墙体完全裸露在外,很多地方水泥都发黑了。 大部分楼层都封了窗,漆黑死寂,偶见几个窗户,亮着薄弱灯光。 彩钢围着大楼,工地门却敞开着,任人进入。 正如杨管事说的一样,曾有不少人入住了这里,不过,还亮着灯,就极为诡异了。 我将腋下的文件袋抽出来,折叠后贴身装好。 “小贼,小贼!” 干哑的叫声极其尖锐,我眉头微皱。 它找上我的速度明显快了,不然我坐了那么远的车,它怎么也得跟一夜。 没有理会它。 我径直要进工地大门。 刺耳的喇叭声再次响起,骤亮的灯光从背后穿过。 尽管只是背面照射我,车灯依旧刺目的让我微眯着眼睛。 “罗显神!你停下!”焦急的喊声随后传来。 我却并没有停顿,借着这光亮,三步并做两步,迈进工地大门。 霎那间,周围变得极度安静。 喇叭和喊声的嘈杂,全都消失不见,车灯也没了。 工地路灯昏黄的光线,将我的影子拉的极长。 余光瞟了一眼身后,工地大门外空荡无物。 路边的树影好似纤长鬼影,潜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给了我一种心理暗示,一旦走出这工地大门,肯定会出事! 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薄弱的喊声,在叫我名字,不过,声音很快就听不清了。 我站了约莫半分钟,椛萤并没有跟进来。 冷不丁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喂,哥们儿,有火吗?” 从我身后,悄无声息走出来个人,他带着一顶干干净净的安全帽,唇间夹着一截沾着斑驳水泥的香烟。 他脸上和衣服都沾了不少水泥,很脏。 一张目字脸,两撇小胡子,却笑的极为友善。 我还是余光瞟着工地大门,一动不动,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也没瞧见他。 “哥们儿,借个火,瘾上来了,憋得难受哇。”他搓了搓手,依旧一脸期待。 第39章 女人 杨管事给我的文件说得清清楚楚,有问题的不只是烂尾楼,这工地本身也有问题。 这里绝对没有活人,只有鬼。 而鬼要害人,必然需要人先见鬼! 这“工人”明面上借打火机。 事实上,我一旦答应他,就会惹上麻烦! 我就像是没看见他的存在一样,转身朝着烂尾楼走去。 “哎哥们儿,你走什么?没火吗?” 空寂的话音钻进耳中,“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入骨附髓一般跟着我身后。 很快,我经过了一个锈迹斑驳的混凝土搅拌机。 黑洞洞的口子不住往外冒阴风,逼仄而又压抑。 一边走,我一边在分析推理。 将隍司的调查资料归纳一遍,最关键的信息有两条。 其一,工地陆陆续续出过施工意外,死了不少人,对外都宣称工人自行离职回了老家,一直到工人们的家人报警,说自家人失联了,这件事情才逐渐浮出水面。 只不过,公司的负责人携款逃跑,工人的尸体去了哪儿,至今还是一个迷。 隍司推断,烂尾楼形成了凶狱,和工人的死尸有极大关联。 可单凭一些施工意外死的工人,也不足以形成这么大的凶狱。 烂尾楼中必然还有个阴气很重的物品,和工人的怨气交相滋长。 其二:每次要爆破烂尾楼时,出现在楼层上的人,并非工人穿着,最常出现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其余的人影各不相同。 相关部门调查过所有入住烂尾楼的业主,并没有那样一个人存在,便判断那并非是烂尾楼业主,应该是浑水摸鱼住进来的。 隍司则很清楚,那是一只鬼。 极有可能,它携带的寄身之物阴气深厚,和这烂尾楼的凶狱形成有关。 我只要找到隍司推断的那件物品,以及工人尸体藏匿之处,他们就能让这地方恢复正常。 思绪间,我走到了烂尾楼的正单元大门处,水泥横梁裸露在外,入口台阶满是泥巴,这里没有光源,一切都显得灰黑冷寂。 跟随我的脚步声消失有两分钟了,这就代表“工人”没跟着我了。 回头瞥了一眼,四处摆着冰凉的机械,推车。 我微眯着眼,心头分析,枉死之人,凶器就是寄生之物,鬼无法离开太远。 这就意味着,大门处死过一个人,凶器就在大门周围! 我暗暗记住这一点发现。 这就是我和隍司的不同。 他们的人进来后,遇到鬼,就直接将其打散,再继续往下走。 可鬼不会死第二次,这里阴气浓郁,鬼很快又会出现。 就相当于隍司的人大张旗鼓地告诉这里的所有鬼,他们来找麻烦了,自然有更凶的鬼出现针对他们,甚至前面的鬼也会不停地聚集,攻击他们。 除非隍司能厉害直接破掉这里,否则就只有无能为力,不停地让人送命。 显然,他们是后者。 我的视线停留在那混凝土搅拌机处片刻,才径直走进黑洞洞的单元门。 电梯灯孤零零地亮着,我按了往上的箭头,结果我刚进电梯,还没有按楼层,门竟然迅速合上,电梯自己往上动。 我快速按下十七层。 结果,电梯并没有在中途停下,到了十七层的瞬间,按钮变灰。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她容貌普通,肤色发黄,额间发丝凌乱,身上还有丝丝缕缕的阴气缠绕着。 她瞧见我时,眼神一慌。 似是想看我,又尽力挪开了视线。 我心头微沉,电梯这样停,就代表我和她巧合的在一个楼层。 没有看她,我径直走出电梯。 她同我擦身而过,匆匆进电梯后,电梯门闭合。 随着电梯下行了,我微吐一口气。 烂尾楼里的鬼……还真不少。 那女人的衣着不是工人,就是另外的鬼了。 两侧的楼道也是黑洞洞的,四梯十六户,门户都略显得拥挤。 资料表里说,每次爆破前都会出现的中年男人,会站在十七层未封窗的阳台处。 我顺着楼道右侧走去。 水泥墙很粗糙,不过每一家的门都很新。 楼道右侧的房子全部被装修过,入住满了。 我略唏嘘,如果不是买了这样的房子,掏空了三代人的钱包,谁会愿意进烂尾楼装修入住? 再掉头走向左侧,只剩下最尾端的一套房子门洞开着,没被入住过。 我一步迈入进去,入目所视都算不上毛坯房,只有粗糙的建筑布局,窗户阳台都是裸露的。 屋子最中心,一堆冥纸噼啪燃烧着,瓷香炉插着燃香,烟气萦绕。 我心头猛地一跳。 有人烧过纸?是先前那个女人! 鬼无法自己给自己上供烧香,那女人,是活人!? 一时间,我浑身都是细密的鸡皮疙瘩,心跳如若擂鼓! 隍司对于烂尾楼的调查,只有工地上死过工人。 而出现在烂尾楼中的鬼,包括那反复出现的中年男人,应该都是外来鬼。 既然死人都在外边儿工地上,那祭拜的人干嘛上楼?还刚好是十七楼,一个次次闹鬼的地方? 岂不就说明了,这里死的人,上供的人知道!? 瞬间,我想明白了一切,脑子里出现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无论这人是怎么进来,怎么死在这里的,他既然和这烂尾楼成凶狱的形成有关,找到知道他身份的人,就能弄清更关键的线索! 她还没有走远! 猛然间转过身,我头皮都完全炸了起来,冷汗密布全身! 一米外,站着一个男人。 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西装,带着无边框眼镜。 脸颊饱满有肉,肤色极其苍白,偏偏有两团腮红浮在脸上,明明是没有生气,偏偏做出一副活人模样。 他正一手扶着脖颈处的领结,黑漆漆的眼珠直视着我。 “你是谁?为什么要进我家?”他干巴巴的问。 我额头上泌出一层薄汗。 这会儿,我就是装看不见他,都来不及了。 简直是见鬼了,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我身后。 不……他就是个鬼! 第40章 你是新人吗? 抬手,我快速从兜里捻出来一张符,朝着它头顶拍去! 手忽地拍了个空! 他悄无声息地快速,贴近到楼道墙上,没入墙体消失不见。 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 下一秒,一股大风尖锐呼啸着刮了进来。 冥纸火堆轰然四散开来,纸钱在半空中噼啪燃烧。 “从我家里滚出去!”冰冷干巴话音在身后炸响! 肩头被猛搡,我一个趔趄摔出门洞。 右边身体冰冰凉凉,凉气像是疯狂地要往里钻! 这种感觉,分明是右肩的魄灯灭了! 我只觉得如坠冰窖。 猛地转身,门洞后,西装男人僵站着,漆黑的眼瞳冷冽盯着我,仿佛说着生人勿近。 明明只是一个黑色的怨鬼。 按道理来说,我的实力能和怨鬼不相上下,只是对付不了血怨厉鬼而已。 可他搡我一下,我没回头,都灭了一盏灯……简直是诡异至极。 “你怎么还不走!?你是来找我的吗?” 冷不丁的,他哑声说道。 下一瞬,他脸色变得格外狰狞:“说了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安静瞬间变成了嘈杂,他像是疯癫一样,双臂抬起,就要来掐我脖子! 漆黑的眼珠,竟然泛着一丝血红! 我心头大惊,明明是怨鬼,怎么忽然就要成血怨了? 先前他搡我一把,就推灭了我右肩的魄灯,要是魂灯和命灯也灭了,我恐怕就要和隍司进来这里的一批人一样,无法出去! 快速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坛子,我猛的朝着地上一砸。 啪的一声碎响,瓷片四溅,一大滩狗骨灰扬撒出来,刚好将西装男人裹挟在骨灰粉尘之中。 一声刺耳的惨叫,他整个身体都崩散成了一团黑红色的雾气,在狗骨灰中湮灭! 回音在楼道里萦绕不断,极为凄厉。 我心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太阳穴不住地抽搐跳动。 狗骨灰用的黑狗骨,混杂着糯米,辟邪挡鬼是奇效。 正常来说,门上撒一道,怨鬼都不敢踏过。 只是它状若疯魔,再加上我来不及细致操作,只能全砸了。 这玩意儿我也就一坛,顿觉得一阵肉疼。 没有往外跑,我跨过狗骨灰,回到屋内。 四溅的狗骨灰从淡白色变成了淡黑,是被怨鬼污浊,无法再次利用了。 那西装男人并没有死。 鬼不会死第二次,无论是九流还是出阳神,对付鬼的方式,都是将其魂魄反复打散,让其变得虚弱,再封入一地之中。 只有鬼可以吃了鬼,就像是前夜我救芊芊时,她就险些被吃了。 半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灰雾,这些雾气不停地挣扎着,像是在哀嚎。 四面八方有更多的灰雾聚集过来,促使着散开的雾气凝聚。 当它完全凝聚时,那西装男人的鬼魂就会恢复。 在寻常地方打散鬼魂,其恢复后会变弱,因为阴气被消耗了,可在这里,恐怕非但不弱,还会增强,因为这里的阴气无处不在! 我必须得尽快离开! 目光四扫整个屋内,这里干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是真的家徒四壁。 我快步又走到了阳台处。 冷风不住地往里吹拂,薄弱的月光刚好洒落至此,站在这地方,刚好能瞧见外边儿街道上的所有大厦,灯火通明,我竟同时生起了一股悲凉,孤寂的感觉。 按照隍司的资料,每次要爆破大楼的时候,西装男人就会站在这位置。 可我并没有发现这位置有什么特殊之处,甚至这屋内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芒刺的感觉出现了,扭头瞅了一眼房间,灰雾凝聚成团,粗略的成了一个人的轮廓。 我脸色变了变,阴气太重,它恢复的这也太快。 走至那团灰雾跟前,我拔出了藏在衣服中的哭丧棒,狠狠朝着灰雾搅散数次。 哀嚎声传来,灰雾再一次散开。 我匆匆朝着电梯处走去。 不过,这一趟来,并不是别无所获! 那活着的女人,肯定知道死了的这男人是谁,他们关系绝对不一般! 很快到了电梯处,我正按了往下的按钮。 按钮灯闪烁了两下,居然浮上了一层幽绿。 代表楼层的数字灯没灭,在一层层往上跳动。 我眼皮子一直在狂跳,右侧身体愈发觉得冰冷。 至多半分钟,就像是过了一小时那么漫长。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开了。 结果,电梯里头居然杵着一个人。 他身材瘦高,像是根竹竿儿似的,方脸,眼皮耷拉着,眼袋很深。 蓝黑色的布衣,黑布鞋,双手垂在身侧,整个人显得分外死寂。 我心凉了半截,视线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直接走进了电梯。 伸出手指,我去按一楼。 “喂,别去一楼,那里有个鬼。” 低哑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出。 我手指没有迟钝,依旧按了下去。 那人稍稍歪头,阴厉地盯着我的脸,又用力鼓嘴,冲着我左肩狠狠吹了一口气。 一股子凉意拂面而来,我只是打了个哆嗦,警惕地看了一眼电梯外。 鬼吹气,人肯定是能感觉到的。 我看外边儿,就是在掩饰,让他认为我没看到他。 那瘦竹竿儿似的人神色更阴厉,冷不丁又说了句:“你是老杨派来的新人吗? 心,又沉了一些。 这个人,是隍司派来的?被困在这里的人? 电梯门要闭合了,那人似是作罢,一晃一晃地往外走去。 电梯门完全闭合前那一瞬,他回过头来。 好端端的方脸,竟成了一张纸人脸,眼珠是两个黑色的血点。 “你看到我了!” 阴厉的声音,从干瘪的纸人嘴巴中冒出! 他猛地往前一撞,似要钻回电梯! 我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电梯门完全闭合了…… 数字在变化,电梯在下行。 我稍稍闭了闭眼,后背却完全被冷汗浸透。 一楼到了,我匆匆走出烂尾楼外。 刚下了台阶,耳边却听到了女人凄厉的哀哭,分外的悲伤。 人是有好奇心的。 可好奇心,不但会害死猫,也会害死人。 这里的鬼太多了…… 我并没有扭头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步朝着工地的大门走去! 第41章 不可能走出来 经过锈迹斑驳的混凝土搅拌机,黑沉沉的洞口不住的往外吹着阴风。 断断续续好像听到:“烟……我烟呢?等,等等……” 这声音,像是问我借火那工人的。 我没有驻足,很快便走到工地大门前。 路边空无一人,安静到极点。 对面的高楼大厦依旧亮着灯,一条路,好像分开了两个世界。 细长的树影好似随时会变成鬼扑向我,大门两侧的阴暗处,又似是蛰伏着什么人。 “喂,哥们儿,别出去。” “外边儿哪有里边好。”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贴着我耳朵根一样。 诚恳,劝导,嗟叹。 我一步跨出工地大门。 大厦的灯光,变得更刺眼了。 路边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跑车,车旁是穿着风衣的椛萤,她双手抄在衣兜里,俏脸生寒。 她身旁居然还站着个男人,他上半张脸俊美帅气,可下半张脸却是地包天,下巴正中有个凹陷,极不协调。 “他都还没加入隍司,不过是个送死的新人,椛萤,我从未见过你对人如此上心,这着实令我伤心。”男人语气极为复杂。 下一秒,椛萤瞧见了我。 她生寒的俏脸,瞬间冰雪消融,绽放了惊喜的笑容! “罗显神!” 人随声至,她快步朝着我走来。 我自没停在工地门前,往前走了几步,当椛萤走到我面前时才停下。 她上下不停的打量着我,眉眼从惊喜,有化作了一丝丝幽怨。 “你走的时候,看见我了。” 微咬着唇瓣,她又道:“然后,你还是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我回答。 椛萤嘴唇抿起,眼神更幽怨了些。 下一秒,她忽然婉婉一笑。 本身椛萤就极美,这一霎,用春风一笑百媚生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你并不高兴。”椛萤忽而贴近我,手挽住了我胳膊。 她的举动,让我身体骤的僵硬。 路边那男人,目光就像是要杀人一样,死死的瞪着我。 他转身,疾步走到白色轿跑后边儿,那里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发动机的声音打破夜里的安静,我挣脱开了手。 椛萤倒是直接松开,稍稍退了半步,没有那么近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你拿我挡箭牌。”我摇摇头。 其实我听懂了。 她意思是,我离开隍司的时候,瞧见她身边站着很多男人,我不高兴,才没去喊她。 事实上,我并不认可她的看法。 她挽我这一下,也只是为了让刚才那男人知难而退。 “你口是心非哦。” 椛萤轻笑起来,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我不喜欢麻烦。”我皱了皱眉。 “帮姐姐解决一个小麻烦,姐姐能解决你的大麻烦,不是么?”椛萤手插在衣兜里,朝着路坎边走去。 我沉默片刻,才跟了上去。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先前应该是瞧见了一个女人,从这里走出来吧?三十来岁,黄皮肤。” 我将话题拉开了。 椛萤娥眉微蹙,摇头回答:“这个地方的活人,早被相关部门劝导走了,隍司内部重点标记这里,是一个丙级的凶狱。虽说人多时,鬼不会太主动的袭击人,但当人全部搬迁后,它们就会变得暴躁起来,根本不会有什么女人能走出来。” “你说的是个鬼吧?鬼更不可能从狱中走出来了。” 我瞳孔微缩。 这怎么可能?! 椛萤再上下打量我,微咬着唇,轻声又道:“你居然这么快,安然无恙的出来,是只走到了烂尾楼前边儿,没上去?” “你太冲动了,这种地方,不是我们能解决的,杨管事接的烫手山芋,就连监管的人,都不太愿意管这里。” “知难而退,你去抓孙大海,他和孙卓算计了你,必然知道很多东西。” “我也会帮你调查。” 椛萤极为诚恳的劝阻我。 我只是微眯着眼,一直看着工地大门,没有吭声。 脑海中在复盘我先前瞧见的一切。 “工地的大门入口,有一只鬼,是个死亡的工人,他的尸体就在大门附近,不超过五十米范围。” “进入烂尾楼后,阴气更重,十七楼尾端的房间是正主,三十六七岁,穿着西装的男人。” “我说的那个女人,给他烧了纸,鬼自己点不了香烛纸钱,女人就必然是活人!” “还有,你们隍司有个纸扎匠,瘦得像是竹竿儿,一张大方脸,对吧?” 我声音略哑,语速极快的说完这番话! 椛萤懵了,看我的眼神更不敢置信。 “你……上去了?这怎么可能?!” “你说的是许婪,的确是隍司的纸扎匠,不过……他是两个月前进入这里的,他还活着?!” “死了。”我深深和椛萤对视。 椛萤脸色唰的一阵惨白,她抄在兜里的手死死攥紧衣服。 “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再活下去人……” “可……你说的女人烧纸点香,这也不可能啊,并没有人走出来过,那就是,那女人还住在这栋烂尾楼里?还没有被鬼缠身?这就更不可能了,女人的阴气本就重,更招鬼,这种地方都过不了一夜的……” 椛萤这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让我惊醒过来。 人没出来,那就只有可能还在里边儿。 女人阴气重,招鬼,这话不假。 先前那女人,阴气更重,灰气都缭绕在身上。 不过,她就未必招鬼了。 因为那灰气太重了,还夹带着十七楼那西装男人的怨气,戾气。 如果说,让烂尾楼形成凶狱的核心,和那西装男人有关,那他的气息萦绕在那女人身上,自然不会有鬼敢招惹她! 这一瞬间,我完成了自己的分析! 再看那工地大门,额头上又泌出了冷汗。 这样一来,就得再回去? 我并没有注意,当时电梯是否停在过哪一层。 最开始我认为女人是鬼,离开电梯时都很匆忙。 十七层往下,少说二百多套房子,想找一个人,说不上大海捞针,可也棘手到了极点! 麻烦不仅仅是我要正面面对烂尾楼里更多鬼。 还有那西装男人,他一旦察觉到我回去了,肯定会立即找上我! 他只要动手,我再怎么装都没用了。 第42章 手下留情! “我们回一趟隍司,我要见杨管事。” 思绪落定,我再看向椛萤,笃定道:“ “放心,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最惜命,活着才能报仇,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去送死。” 换做别人,我绝对不会说那么多。 椛萤连番几次的表现,虽说有些优柔寡断,但足够能获取我的信任了。 她凝视我许久,又忌惮的看一眼工地后方的烂尾楼,才上驾驶室。 我随后上了车。 直到此时,那些高楼大厦的灯才灭了一部分。 不少人得通宵达旦的工作。 “外边儿哪有里边儿好?” 冷不丁的,耳边浮现先前那工人蛊惑一般的声音。 虽说是他想诱使我待在工地里,但他天天冤魂不散,一直就盯着对面这些楼。 恐怕真的待在狱中的人,都不会这样操劳疲累。 我平复下杂乱思绪,闭目养神。 …… 回到了高层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负三楼大厅,我们刚一进去,数十道目光同时袭来。 除了最开始那些杂乱负面的眼神,还有数道冰冷,肃杀,嫉妒的目光! 最为明显的杀机,来自于一个上半张脸俊美帅气,下半张脸却带着一道黑口罩。 不正是先前缠着椛萤的男人吗? 眼神若是能杀人,他恐怕都将我千刀万剐了! 椛萤默不作声,带着我往里走。 穿过大厅时,风言风语的议论钻进耳中。 “别听马户的,这小子进了那栋烂尾楼,能活着出来?我看,他最多进工地大门,杵了半天,就自己灰溜溜的出来了。” “是啊,多大的牛子耕多大的地,就长得白白净净,入小娘们儿眼呗,老子一脚能夹爆他脑袋!” “你们就小点儿声吧,杨管事身边的两个人,很忌惮这小子,他身上好像有……” 椛萤冷眼扫过四周,议论声又骤然寂静。 我并没有理会。 这些话对我没有实质性的损害,甚至影响不到我的情绪。 穿过正当中那条狭长通道,到了办公室里。 杨管事不在,办公室空无一人。 “我去找杨管事。你等等。”椛萤掉头离开。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不自然的说:“杨管事出去了,恐怕今晚不会回来。” 我蹙眉道:“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有破掉凶狱的线索了。” “电话打过了,我差不多也是这样说的,他让我配合你,现在他走不开。”椛萤回答。 我沉默片刻,才说出需要的关键线索。 首先,要调查烂尾楼十七楼,左侧最末端那套房子的业主信息。 包括他的社会关系,夫妻家庭关系,或者和他有关的其余女人,最好是查到后,连同住址一起找出来。 椛萤慎重点头,再次离开办公室。 我并不怀疑隍司的调查能力,罗家的事情,他们都能弄那么仔细。 更遑论这烂尾楼之事是相关部门合作? 时间一点点过去。 椛萤一直没回来,我正要走到茶盘旁坐下休息。 吱呀的声中,办公室厚重的两扇门开了。 进来的,是半张脸带着口罩,半张脸俊秀帅气的那男人。 随他身旁还有两人,相貌奇丑无比,煞气逼人,身上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尸臭味。 那男人死死的盯着我。 他身旁两人关死了办公室门,脸上带着冷笑,看我的眼神,好似在看死人。 “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嘈杂喧闹,你还可以转身出去。” 我面无表情的说道。 老秦头教过我,做人留三份薄面。 因此,先前在丰瀚轩,我给过尤奉机会。 毕竟这里是隍司的地盘,我还在和隍司合作,才会说这番话。 那男人朝着我走来,脸色愈发的冰冷。 “我听何峒和王恤说,你脾气很硬?” “在杨管事面前,你都很嚣张?” “不过是身上带了个血怨鬼罢了,拿你妈威胁人,真够丢人的。” 我眉心骤然拧起。 看来,何峒和王恤,就是一直跟在杨管事身边的鬼婆,以及抬棺匠了。 他知道无皮鬼,显然,是那两人没隐藏我第一次来隍司时的事情。 大厅的人怎么议论我,都无所谓。 可他提到了我妈。 无皮鬼不是我妈,可我爸妈生死未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郁结的闷气,在我胸口累积。 顷刻间,他走到我面门前,眼眸更讥讽。 “不过是运气好,帮了城隍庙的忙,让杨管事高看你一眼,又把你叫回来。” “可你不也把你妈放出去了吗?” “拿你妈傍身,确实令人不齿,可你都没妈了,还拿什么嚣张?” “还有,你拿什么蛊惑了椛萤,让她对你青睐有加!” 男人的眼睛瞪大,冲着我厉喝质问。 同时,他猛地抬手,朝着我肩头压下! 这招式快到极点,迅疾如风。 我瞬间就判断出来,他是个赶尸匠! 尸多生僵,双臂绷直,赶尸匠便会压其双肩,控其双臂! 尸身坚硬,可活人胳膊没那么僵硬,正常这一招,足够把人肩头捏碎,手臂扯断。 我骤然往后一倒,身体倾斜,抵在了树根盘错的茶几上。 腿迅速屈起,狠狠一脚踹出! 赶尸匠的身手多大开大合,我这一脚稳稳踹在他小腹上! 他趔趄往后退了数步,额头上青筋鼓起,汗珠豆大豆大的落下。 我同时站稳,小臂一抖,便是两枚剃头刀滑入掌心中! 那男人看我的眼神,透着一抹惊惧。 不是因为他被我踹了一脚就害怕,是因为,那一脚我踹的不只是小腹,还有赶尸匠的罩门。 此刻,他必然是丹田绞痛,能站稳,都是用了莫大的力气。 他后方,守着门那两人大惊失色,正要上前。 我往前迈了一大步。 吱呀的声响中,两扇厚重的门同时被推开! 本来离开的杨管事,竟然大步走了进来。 “显神侄儿还请手下留情!” 看到杨管事的一瞬间,我就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我没有停下,再一步,直接就到了那男人身前。 他脸上的青筋在狂跳,似想要后退,却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小臂扬起,两下抖动,那男人浓密的头发,瞬间零落成了碎片,被我剃了个精光。 第43章 厌世 那男人面色煞白,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吞我血肉一般。 他带来的两人冲至我面前,并没有敢动手,抓住那男人双肩,飞速后退到杨管事身旁。 “杨管事,此人目无规矩,他给我剃死人头!杀了他!必须杀了……” 那男人目眦欲裂,颤栗的说道。 杨管事猛地一扬手,啪的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 “你放肆!”杨管事喝骂出声。 他骤然安静下来,呆呆的看着杨管事。 “带马户出去,好好反省!显神侄儿是我隍司的贵客,敢对贵客动手,简直是目无尊卑。”杨管事训斥道。 马户身旁的两人显得诚惶诚恐,夹着他往外走去。 杨管事身后还有人,正是随时跟着他的鬼婆和抬棺匠,大厅里的人说过他们名字,何峒,王恤。 那两人身后,才是椛萤。 椛萤微咬着唇,眼中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马户被搀着同她擦肩而过时,又露出了怪异的痴迷。 “显神侄儿,误会,误会,先前接了椛萤电话,虽说让她负责,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立即放下手头事情,赶了回来,没想到手底下的人这么不开眼!” 杨管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略带羞愧。 “你剃了他头发,算是小惩大诫,晾他以后不敢了。” 我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管事。 “杨管事挺忙,赶回来的也挺快。” “呵呵,晚上路面通畅。”杨管事脸上又有了笑容。 他朝着茶盘后方走去。 何峒,王恤随后进来,椛萤走到我近前停下。 我多看了椛萤一眼。 她微咬着下唇,给我使了个眼色,极为轻微的摇摇头。 我眼神没那么冷漠了。 “椛萤,把资料给显神侄儿。”杨管事又道。 先前的事情,好似被他完全翻篇了。 椛萤抬手,递给我两张A4纸。 我接过来后,走至茶盘外测的椅子坐下,看A4纸的内容。 右上角是打印的黑白寸照,带着眼镜的男人,标准的露齿笑,职业装。 仅仅一眼,我就认出来,这就是那个西装男人! 资料格外详尽。 他叫赵康,1988年出生,今年三十四岁。 毕业就进入**公司,工作十年,兢兢业业。 经济下行,公司效益不好,他又到了年龄的分水岭,比不上年轻职员有价值,上了裁员名单。 刚好,有猎头找上他,请他进另一家外资,薪资高出三分之一,但限期入职。 赵康果断递交辞呈。 结果外资企业以背调不合格理由,拒绝了他的入职。 赵康一时陷入了崩溃。 他本身就是最早一批买中烂尾楼的人,经济压力极大,还欠了不少贷款。 老婆更是和他闹矛盾,要离婚,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一时失业,他连老婆孩子的生活费都给不出来了。 他找到**公司,希望公司能念在十年情分上,多少给他一点儿补偿,却直接被拒之门外。 赵康发了一条厌世的朋友圈后,就进了烂尾楼,在自己那套房子里自杀了。 替他收尸的,是他妹妹赵萳。 第二张A4纸,就是赵萳的家庭住址,相关信息,以及一张照片。 普通的容貌,额间头发略卷曲。 我一眼就认出来,不正是电梯里遇到的那女人吗? 其余信息都无关紧要,我立即找到家庭住址那一条。 可我瞳仁一阵微缩。 赵萳的住处,并不在烂尾楼里! “漕溪路,芳华小区。” 我手死死攥紧A4纸。 调查出来这些信息,是为了更好解决赵康的事情,知道他是谁,死因,或许就有对付他的办法。 有一个和他息息相关的活人,更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可赵萳没有离开烂尾楼。 我最开始的判断,是她应该也买过烂尾楼某一个楼层,这样一来,信息调查出来后,就能精准的找到她,而不是冒险引动烂尾楼里更多的鬼。 结果,赵萳的住处和我的推断,相隔十万八千里。 这样一来,相当于资料的作用大半部分都落空了。 不找到赵萳,仅仅知道赵康的死因,用处不大。 反倒是自杀的人都厌人厌世,我说出认识赵康,他恐怕会更凶厉! “这资料有问题吗?我推断你说的女人,应该就是这个赵萳了,毕竟赵康老婆回家已经一年多了,不太可能从老家过来给他烧纸。” 椛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侧,略显慎重的问。 杨管事同样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没问题,但基本上没用了,她没出烂尾楼,除非找到她在哪一层,否则……” 我话音戛然而止,盯着资料表中一串数字,那是赵萳的电话号码。 摸出来手机,我拨通了那串号码。 短暂寂静后,嘟的一声响了起来。 我立即就按了挂断。 心,咚咚咚的跳动着,如若擂鼓。 “杨管事,我还要一个名单,你们进过烂尾楼多少人?实力都怎么样?” 我再看杨管事,目光都极其敏锐。 杨管事又从茶盘下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扫了一眼,折叠起来装进兜里。 “看来显神侄儿有办法了。”杨管事脸上露出笑容。 “路,一步步走,事情一步步做。” 我起身,又多看了杨管事一眼,说:“下不为例。” 杨管事不自然道:“显神侄儿,你这是何意?” 没有多言,我转身往外走去。 这一次,椛萤匆匆跟上了我。 再经过隍司大厅时,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忌惮,冷漠,还有一些阴毒的目光。 我没瞧见被剃了光头的马户。 回到停车场时,椛萤示意我上她的车。 我大致明白她的意图,倒也没拒绝,进了副驾驶。 “对不起……我不知道……” 第一句话,椛萤就是略慌张的道歉。 “没事,我知道。”我语气平静。 “杨管事太精明了……还是容易出问题……你还是尽量少进隍司,需要什么,通过我来办吧。”椛萤语气略复杂。 这件事情,杨管事做的太明显了。 先前,我是真以为他不在。 马户不是我对手时,他又忽然出现,是怕我杀了他的人! 实际上,应该是马户回来,找过他。 他判断我肯定会回隍司,便利用马户来试探我的实力。 “看来,隍司中还有人,和黄叔的关系不错。” 思绪落定,我轻声道。 第44章 竹编 “应该是了,我也没和隍司的任何人说过,你用你母亲……对付城隍庙对头的事情……”椛萤语气复杂。 “不过,你的九流术超出了杨管事的判断,马户在靳阳市的赶尸人家族中,实力能排上前列,居然被你直接剃了死人头,他天天接触尸体,恐怕这段时间,过不了什么好日子了。” 这时,椛萤的情绪稍稍轻松了一些,问我:“你下手那么重,只是因为他出言不逊,对你动手吗?” “有没有几分其它因素在内?”说这话时,她眼中明显有些期待。 “我下手并不重,如果不是因为还要和隍司合作,他会死。”我平静回答。 “这……”椛萤凝噎。 “天快亮了,去你那里休息吧。”我再道。 “你……”瞬间,她脸上浮现一抹红霞。 “隍司中不缺乏能人异士,你先前都没判断出隍司还有人和黄叔交好,那未必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跟踪上我。我回自己“家”,容易出问题。” “如果你家不方便,我找别处休息。”我随即又说。 椛萤眸子停留在我脸上许久,就像是想看穿我内心一样。 “那你,下车吧。”她轻咬着下唇说。 …… 电梯内,按钮的最后一枚灯灭了,叮的一声,抵达33楼。 电梯门外就是一道精致的白鞋柜。 “一梯两户,背面还有一家人。”椛萤话音悦耳的解释:“如果不是各种原因限制,杨管事又针对你,隍司对人还是很不错的。” 椛萤的家,就在这高层小区中。 换而言之,隍司的大部分九流人士都住在这里。 我没接话。 椛萤纤细的手指按在指纹锁上,随后便进了她家。 客厅是柔和的香槟色,无主灯的设计,灯光同样柔和。 落地窗能瞧见极为宽泛的夜景。 整个房子都极其简约,米黄色的沙发前边儿,摆着一张茶几。 淡黄色的竹编物件,摆满了桌面。 最多的是大小不同的老鼠,看上去活灵活现。 尤其是两点眼珠,不知道椛萤是用什么点缀的,极为黝黑。 此外,还有臂膀细长的螳螂,尾巴极其弯曲的蝎子等…… 粗看觉得它们精致,细看一眼,却给人一种浓郁的狡狯感。 “看你好奇的样子,没见过吧。”柔和灯光下,椛萤的眸子亮晶晶的。 “竹编,村镇上以前很多,我自小在村中长大,我也会。”我回答。 “你好没情调。”椛萤轻哼一声。 随即,她带我进了屋子右侧的客房,这房间一应布置俱全。 她又轻声告诫我,不要偷偷摸摸去她的屋子,这才转身离开。 我自是不会去椛萤房间。 椛萤,是有一点点问题的。 就是她的性格。 看上去,妩媚多情,可实际上,上一次我就感觉出来了,她本身并非如此。 恐怕,她的外在性格,和她的九流术有关? 才会让她字里行间,一举一动,都似是在引诱男人。 隍司的那一部分人,才会对她垂涎三尺。 只不过,九流术种类繁多,我并不知道是哪一种。 除了最开始见面时,她也未曾真的引诱我。 思绪间,我先去洗了个澡,祛除掉一身的阴气,才上床休息。 再等我醒来时,房间里布满了阳光。 我恢复的差不多了,精神格外抖擞。 从卧室出去,一眼就瞧见了客厅中的椛萤。 她穿着纤薄的睡衣,腰间一根丝带,盘腿坐在沙发上,纤纤玉指灵活摆弄着竹条。 半只老鼠已经成型。 不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人。 这和她化妆后的媚态,完全不同。 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更多,睡衣隐隐透光。 我侧眼,挪开了视线。 “好看么?” 椛萤放下竹条,轻声问。 “走吧,该去找赵萳了。”我语气本应是镇定的,可还是有些沙哑。 椛萤掩嘴,笑声银铃一般,还有几分得意。 起身,她莲步轻移,回了自己房间。 很快,椛萤出来了。 素雅的米黄色长裙,和先前完全不同的打扮。 “你是打算白天进烂尾楼?不过,狱不分白天黑夜,你不清楚吗?”椛萤问我。 “赵萳不在烂尾楼里。” 我情绪恢复如常,话音也恢复了。 “她没出来啊?那种情况下,活人出不来的!”椛萤眸子里极其惊诧。 我没解释,朝着客厅门走去。 …… 从停车场离开时,我总觉得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盯着车。 椛萤还刻意开了车窗,那笑容,好似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我稍稍皱了皱眉,不过,并没有在意这些了。 椛萤帮我忙。 我当一下挡箭牌,合情合理。 出了小区,我才说,让她开车去漕溪路,芳华小区。 椛萤面上依旧是疑惑。 我才解释了一句,被狱笼罩的烂尾楼,是不可能有信号的。 赵萳的手机能打通,必然就代表她离开了烂尾楼。 从而能判断,烂尾楼不止一个出入口。 另外,她能安全进出,和她身上浓郁的阴气有关。 如果烂尾楼的核心是赵康,其它鬼就会忌惮。 椛萤才恍然大悟。 半路途中,椛萤停了一次车,带我匆匆吃了顿饭,才继续上路。 漕溪路是一条普通街道。 芳华小区,是一个老式小区。 赵萳住在三单元一楼。 敲门时,我熟稔的将手指按在猫眼上。 大部分人都有一个习惯。 如果家里不常来人,就会看猫眼。 猫眼若是坏了,还是会忍不住的开门。 就像是在四禾酒店,那驱使鬼的削瘦男人,一样在猫眼被堵的情况下打开了门一样。 笃笃笃的敲门声在楼道里回响。 可依旧没有人来开门。 椛萤不自然的看了我一眼,唇语问:“不在?” 我略皱眉,从兜里摸出来了一枚小小的铜片。 椛萤檀口微张,眼中诧异。 我对准了位置,直接插下缝隙中,用力一推。 咔嚓的声响,锁,开了! 我正要推开门。 旋即,门后猛地传来一股力道,重重的将门推回。 锁发出喀嚓声,重新合拢! 我脸色骤变,屋里有人,她居然没发出声响,静静的站在门后等待! 第45章 人死债销?死了和尚庙还在 “赵萳吗?我是赵康的朋友。” 我迅速恢复镇定,沉声说道。 还好,先前开锁,为了谨慎起见,我也没松开猫眼。 如果屋里的女人瞧见我,必然就会认出来,我们在烂尾楼见过面。 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白天的赵萳都这么谨慎,敲门都不回答,她在怕什么? “你们再不走,我就报警了!有本事,你们去找我哥!” 女人的声音显得很抓狂,还有深深的无奈。 冷不丁的,我想起来了一个细节。 赵康推搡我之后,本来情绪看起来还稳定,可他忽然就说,不要来找他,一下子变得狰狞怨毒起来。 甚至,他从黑色的怨鬼,一瞬间有朝着血怨转变的趋势。 这就代表赵康的死,不只是隍司给的那些信息,其中还有隐情? 同时,门后却传来哽咽啜泣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崩溃话音。 ”你们要把我也逼死吗?“ “就不怕我哥去找你们,你们没有心啊!” 我瞳仁微缩。 赵萳这话,直接印证我的猜测了。 思绪更为灵活,我瞬间便有了主意。 “赵萳,你误会了,我真是你哥朋友,他托我来给你带话,你不能再去给他上供烧纸了。那里不安全。” 我话音更沉重,继而又道:“还有,你哥想让你办件事。” 当时,我进左侧最尾端的房间,香烛纸钱没有熄灭,可赵康并不在,过了一会儿他才出现。 就代表,赵康其实也避着自己妹妹。 就像是唐芊芊躲着我和唐叔一样。 因此我推断,赵萳和赵康没有任何层面上,活人和死人的交流,她只是太过哀伤思念,才会去烧香上供。 哭声,忽地一下停止了。 咔嚓一声轻响,锁头被拧开,门也开了。 三十来岁的女人,头发略凌乱,黑眼圈很深,眼袋很重,通红的眼角还有泪痕。 我和她对视,她眼睛忽地睁大。 “是……你?你不是……” “进去说吧。”我语气稍凝重。 赵萳小心翼翼地又看了一眼我身旁的椛萤,她戒备心又稍稍减少一些。 将我们让进了屋子。 一楼的采光不好,饶是白天,屋内都很暗沉。 客厅最多十来平方,家具都比较陈旧。 啪嗒一声,钨丝灯亮了。 “昨天我去看了看康子,是没想到,那样的地方居然会有活人走动,才没和你打招呼。”我先解释了句。 赵萳神情缓和多了,先请我们在沙发处坐下,一边给我们倒水,一边解释。 说烂尾楼之前住的人挺多的,只是前段时间,相关部门说要爆破,给出一些赔偿,让人都搬出来了。她去过烂尾楼好几次,都没瞧见过人,昨天见到我,又不认识我,才没打招呼。 我若有所思,赵萳对于烂尾楼,是一无所知。 这也正常,她本来就是个普通人,若非是赵康的阴气萦绕,恐怕她早就出事了。 话语间,赵萳将两杯热水放在我和椛萤面前。 我同时摸出钱包,把身上剩下的一沓钱全部抽了出来。 “这……”赵萳一脸茫然。 “钱没有多少,是康子托我交给你的,你去打给你嫂子吧,是他最后一次能给的生活费了。”我轻叹一声。 赵萳捂着嘴,颤巍巍的坐在左边儿的单个沙发上,又哭的泣不成声。 一边哭着,她一边哽咽的说,她就知道,她哥肯定还没走,可为什么不见她,她就想再和他说说话。 椛萤起身走到赵萳身边,轻轻的拍打她肩头,劝她节哀。 同时,椛萤还看了我一眼,眸子中带着钦佩。 我同样规劝赵萳几句,她哥见不了她,是因为人鬼有别,能见我,就是因为我工作的特殊了,我是开丧葬铺子的,也正因此,她不知道她哥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毕竟不怎么吉利。 而且,我来找她,不仅仅是不让她去上贡,以及去打钱这两件事儿,还有一件事情,至关重要。 就是关于赵康的死,有蹊跷! 前面几句话,我语气都很柔和,最后一句,声音就重了很多。 赵萳抬头,呆呆地看着我,神色充满错愕惊疑。 “警方结了案,他是上吊自杀的……难道他是被人害死的吗?”赵萳语气都变得格外激动。 我心神完全笃定下来。 赵萳已经完全按照我引导的方向在走了。 我解释说,赵康的确是自杀的,只不过,他的死,不全是因为经济和生活的压力,还有别的缘由。 就譬如她先前说,有人一直找她,找赵康,这也是压力之一。 赵萳紧咬着下唇,她当即脱口而出,说了那些人的身份。 原来,赵康离职后,没有经济来源,还不上房贷,也还不上借过的其余贷款,就有不少人上门催收,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那些人的手段极其不要脸,会住在他哥家里,还说什么人死债销,有种赵康去自杀,不然必须还钱。 没过多久,她哥就真的自杀了。 可那些人还不罢休,又找上她要钱,说这都是一家人的事情,死了和尚庙还在。 她也快被弄得崩溃了。 椛萤的脸色很难看,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比鬼还缠人恶毒了。 我面色不变,很快便分析了这些事情,虽说和赵康的死有直接关系,但依旧不是关键。 赵康和烂尾楼凶狱的形成有关。 他死时,必然带进去了什么物品。 “这是压力之一,可依旧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康子这人我是了解的,肩头责任那么多,不可能说死就死了,还有别的缘由,引导他想不开。”我沉声再道。 其实,了解这话,就完全是信口雌黄了。 只是,我推断的方向肯定不会有错。 赵康身上的东西能促使凶狱的形成,必然全是阴怨气息。 正常人接触这些久了,不是自杀,就是暴毙。 “这……”赵萳眉头紧皱,绞尽脑汁地思考。 “你再仔细考虑考虑,你哥有没有什么贴身的东西很古怪,或者他最近去没去过死了人的地方。” “我是做丧葬行业的,相信我,绝对不会有错。“我语气格外地缓和。 第46章 古着 赵萳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脸色歘白。 “我哥有个习惯,他……喜欢去古着店。” “嗯?”我没听明白。 椛萤凤眸微缩,说:“卖一些老衣物,饰品的地方,一般都是上个世纪的东西,大部分从国外运来的。近几年喜欢的人很多,很热门。” 赵萳连连点头,抿着唇道:“不光是那些,我哥说过,那家店还卖一些中古的东西,成色比别家好,价格还低。” “其实,我嫂子和我哥矛盾很大,不光是因为先前买了烂尾楼,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我哥这个喜好,他太爱买古着的东西了,我嫂子老说,那些不干净,我也去查过,网上好多人……都说古着店卖的是死人衣服……” “可我哥偏偏是个无神论者,上一次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是孩子发烧了,嫂子说,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哥却认为,是嫂子没带好孩子。”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嫂子就走了,事后我哥也特别懊悔……” “前段时间,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把自己的藏品全都拿去卖了。” 赵萳话音刚落,我就问她知不知道那个店在哪儿? 她点点头,说她哥那次带她去过,只是,她站在外边儿,没敢进去。 “能带我们去么?”我再问赵萳。 赵萳点点头,神色依旧不安,问我:“是不是,我哥阴魂不散,也是因为那些东西?他不能去投胎吗?” “他会的。”我语气笃定。 从芳华小区离开,上了椛萤的车。 赵萳又问我叫什么名字,她哥是真的很幸运,能有我这样的朋友。 日久见人心,自从他哥去世,这么久以来,都没人过问半句。 我稍顿,回答:“唐迁。” 椛萤瞟了我一眼,眼神古怪。 赵萳接连感激,说谢谢唐大哥,才和椛萤说出古着店的地址。 …… 古着店位于城中心的一条商业街。 停车的时候,我心头就微凝,这里距离孙大海住处只隔着一条街。 此时四点多钟,阳光正盛。 赵萳下车后,指了指路边一家店,名字是“古着vintage”。 整条街的采光都不错,唯独那家店门头重新装潢过,只留有一道窄门,两侧故意做了矮墙和玻璃窗,感觉像是老屋,透着一股子阴暗感。 赵萳硬着头皮带我们走了进去。 阴沉的感觉更重了,两侧墙上,天花顶上都打满了晾衣杆,密密麻麻地挂着旧衣,女包。 光线很差,甚至能嗅到一股微弱的臭味。 赵萳除了有些怕,缩着肩头,没有其他感觉。 椛萤更是如常,她什么都没闻到似的。 我能闻出来,是因为接触尸体太多,尸臭的味道太特殊了。 不过,这臭味太薄弱,应该只是一两件衣服上有,并非全部。 店深处相对站着两个人。 一人明显是老板,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叔,您是我亲叔,这鹦鹉笼出自名家之手,这挂钩都是老玉,就算是你养的鹦鹉再聪明,也不可能打开这种锁扣。” “掐丝珐琅的笼条,既有格局,又够实用!” “您照顾我生意那么多次,我哪儿坑过您?” 另一人面朝着老板,背对着我们。 他一手托着一只鸟笼,另一手摆弄着鸟笼的口子,声音粗哑似是破锣:“行吧,就这个了,要是我新买的八哥跑出去了,那你不但赔笼子,还要赔鸟钱。” 我心头猛地一跳。 孙大海? 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形,肯定就是他了。 我万万没想到,竟然这样冤家路窄。 这三言两语的对话,我就听明白了,他认为先前养的八哥跑了,新买了八哥,又来买鸟笼。 那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是真跟得上潮流。 店老板拍了拍胸脯,保证了如果八哥跑了,他赔十个。 孙大海笑呵呵的转身,托着鸟笼往外走。 我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旧衣上,并没有去看孙大海。 虽说我此时没有化敛妆,但毕竟过了整整十年,九岁和十九岁,人变化是最大的。 孙大海并没有认出来我是谁,同我擦身而过时,都没有停下。 “呵呵,几位想看看什么呢?衣服还是饰品?”店老板朝着我们走来。 忽然,孙大海停了下来,侧身回头。 我心头蓦然一沉。 不过孙大海并没有看我,反倒是注视着椛萤,薄削的脸皮上不知想着什么。 椛萤皱眉,转身背对着孙大海,避过视线。 下一刻,孙大海走出店门,步入人流中。 这期间,老板刚走到我们跟前。 他生着一张长脸,有点像是马脸,眉眼细长。 “老板,我哥叫赵康,我们找您,是想问点事。”赵萳小心翼翼地开口。 “康哥啊,我想起来了,他可是老主顾了,不过上次之前退给我好多货。”老板脸上笑容更多了。 “全部退了吗?有没有什么没退给你的?”我心绪恢复如常,问。 几乎没有思索,老板就点头回答:“是有一样没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那东西不值钱了,康哥说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就留着当个念想。” 话音至此,他脸上的笑容消退,神色复杂地叹道:“这年头,不好混哇,中年失业,老婆闹离婚,买中烂尾楼,又被网暴追债,康哥有段时间没来我店里了。他最近怎么样?” 老板的话音是如常的,却让我瞳仁紧缩。 赵康的脸上,的确带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儿。 只不过,寄身之物太重要。 很少有鬼将其带在身上,最多还是藏匿在经常活动之地的附近。 像是唐芊芊随身带着黄桷兰,是因为她不愿意停留在家里了。 如果寄身之物被毁,鬼魂也会变得极度虚弱。 “那副眼镜儿,有什么说法吗?我就是想要那件东西。你这里有没有类似的?”我追问。 “呃……眼镜的确还有,牌子也不小,就是那么便宜的没了。” 老板摇摇头,说:“凭那副镜框,要是干净的话,至少四五个达不溜,那可是五六十年代,限量款的卡地亚定制镜框,一个朋友野路子拿来的,听说上一任主人是个精神病院的院长,结果自杀了,他家里人变卖了遗物。” “当然!几位放心,我基本上不会卖不干净的东西,也就是康哥说过,自己想要个好镜框,但没那么多钱,我朋友刚好有便宜货,康哥自己不介意,我才卖的。” “哥,要不要我把其他牌子的眼镜儿拿给你看看,成色都好,还有两件孤品!”店老板一脸诚恳地问我。 我沉默不言。 说自己想要,实际上,就是我想套老板的话。 那眼镜的问题已经不言而喻。 赵康也是自杀,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本来我想着,知道寄身之物是什么后,只要引开赵康,我就能将它找出来。 拿了寄身之物,基本上就能克制鬼了。 可现在,赵康就把眼镜带在脸上,他那么凶,我怎么拿? 第47章 感知! 目标是明确了,难度却呈直线上升。 “哥?”老板又喊了我一声,打破我的出神。 “我就对那种镜框感兴趣,或者,要是还有那家人卖的东西,你可以联系我。咱们留个联系方式,价格无所谓。”我语气笃定地回答。 老板稍迟疑片刻,才说:“还真有……不过,是我朋友寄存在这里的,本来是问好了客人,在我这儿拿走,结果人已经三天没来了,哥您看看?” 我瞳仁微缩。 其实,我那样说,也就是推诿,不打算买别的东西。 可没想到,这么弄巧成拙。 “看看吧。”我回答。 老板却不太自然,瞟了一眼椛萤和赵萳。 “没事老板,我们胆子大哦,没胆子不会逛古着店的。”椛萤笑意盈然。 就是赵萳愈发不自然了,手都无处安放的样子。 “你回车上等我们吧。”我和赵萳说。 不需我提醒,椛萤就递给赵萳钥匙。 她千恩万谢地用力点点头,匆匆走出了古着店。 老板这才带我们走向铺子深处。 店最末端两个门,一道是更衣室,一道挂着帘子。 掀开帘子,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先前那股微弱尸臭,变得更浓了。 就连椛萤都似有察觉的样子,轻轻耸了耸鼻子。 这屋里挂着的衣服,都有衣袋封着。 老板取下来一个深灰色的西装袋,放在屋中央的长桌上,拉开了拉链。 入目所视,是一套极为干净,舒展,整洁的西装。 我能瞧见淡淡的灰气,那股冰冷的感觉,竟和烂尾楼的阴冷死寂如出一辙! “康哥说自己是无神论,不怕东西……可哥,我得和您说清楚,这件衣服,虽然不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但这是那个院长最喜欢的西装,不舍得穿,一直珍藏在家里,价值不菲,得这个数。”老板比划了一个手势。 “听我朋友说,爽约那个人,好像是干佛牌生意的,专门收这种死人衣,越凶的越好,拿去做佛牌,一本万利。您要是压不住,最好还是别买……”老板小心翼翼地解释。 我伸手,捏住拉链,唰的一下合上了西装袋。 老板一怔,显然有些落差失望。 “你帮我付一下,我钱没带够,回家拿了还给你。”我看了一眼椛萤。 随即,老板眼中又是一阵惊喜。 他赶紧道:“哥,这种东西,不退换的,你要不要再检查检查?” “不用了。”我摇头。 椛萤倒是不多言,摸出来一个精致的粉色小卡夹,给了老板一张卡。 提着西装袋从古着店离开。 一晃眼,竟入暮了,夕阳一寸寸的西下,天光正不停的缩减,更遥远的天边,夜幕不停的包围,吞噬。 忽然,椛萤看了一眼左侧,俏脸微寒。 我同样投过去目光,却瞧见路边站着一个人,瘦高瘦高,提着个空鸟笼子,居然是孙大海! 下一刻,孙大海匆匆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我心微沉,变得面无表情。 不过,孙大海是冲着椛萤来的。 “呵呵,打扰了,打扰了,我姓孙,孙大海。”到我们面前驻足,孙大海一脸笑眯眯的说:“能不能冒昧要一个联系方式?” “是这样的,姑娘你和我儿子喜欢的一个人,长得很像,我替他要的。” “你也知道冒昧?”椛萤语气都冰冷许多,白了孙大海一眼。 她挽住我胳膊,径直走到路边,她松开我进了驾驶室,我上了副驾驶。 后边儿的赵萳见我们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 椛萤迅速发动了油门。 我瞥了一眼车窗外,孙大海还看着我们这辆车,头微微歪着,看他的神态,似是浮现着疑惑。 我心更是一沉了。 孙大海最开始,肯定没怎么注意我。 只不过,他在古着店走时,就多看椛萤。 椛萤当时神态就有些不自然。 而孙大海居然没有离开,一直在店外等,还想要椛萤的联系方式…… 还说,椛萤和他儿子喜欢的人长得像。 孙卓喜欢的人…… 孙大海必然见过。 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像,就来要联系方式。 车上了路,孙大海的人影很快就消失在窗外。 “赵萳,我先送你回去,你唐大哥会尽快解决你哥的事情,放心吧。”椛萤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沉寂。 赵萳小声回答说好。 不多时,我们就回到了漕溪路,芳华小区。 赵萳下车时,还和我们道谢。 椛萤抿着嘴,她脸上的寒意更重了,眼眸中还有一丝怨毒。 “你有一个妹妹,还是姐姐?和孙卓认识?甚至关系匪浅?”我开了口。 椛萤身体微颤,她闭上了眼。 “冤家总是路窄的。”微咬着下唇,椛萤的话音中多了恨意。 “我会告诉你的,可现在,你还是忙烂尾楼的事情吧。短时间内,不要去找孙大海了,他们一家人都很阴,他多多少少会发现你眼熟的。” “嗯。” 我点头,并没有再多问椛萤什么。 “现在去哪儿?” “哪儿都不用去。”我回答椛萤的同时,将西装袋铺在副驾台上,拉开了拉链。 灰色的阴气丝丝缕缕,在天黑的时候更浓郁了。 尸气的味道更重,清晰可闻。 椛萤掩住口鼻,打开车窗。 我眼皮突突的狂跳着,哑声说:“这是货真价实的死人衣服,就是从尸身上扒下来的,如果店老板不是骗我们,就是他被朋友骗了,而且,这不简单是件死人衣……" 我捏了一下食指。 只不过,食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取出来剃头刀片,我划破左手食指。 “你要干什么?”椛萤的凤眸中同样惊疑错愕。 “让我试试。” 左手食指,按在了西装内搭衬衣的领口上。 刺痛的感觉,比我感知唐芊芊的时候,强烈了十几倍不止,就像是细密的钢针在刺穿我的食指血肉,又像是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不停钻进身体,让手指都变得僵硬。 恍惚间,那些灰气像是一双双细小的手,从西装上攀爬出来,再爬上了我的身体。 视线在模糊,重叠,周围的一切消失了。 我能听到的是轻微的敲击声,手指不再是冰冷刺痛,而是一阵木然的抖动。 我瞧见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四面墙皆白,中央有一张床。 余光还瞥见了一只手,正在一张书桌上轻轻地敲动。 食指微颤,木然的抖动感就是从那里传来。 下一刻,视线似是变高了,朝着床尾的墙边走去。 正对着墙,有一面很宽大的镜子。 出现在镜子中的,是一个人。 一个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极为干净,舒展,整洁西装的老人。 他头发是干净的短寸,脖子上却有深深的勒痕,一张脸枯白,皮肤满是褶子,眼珠子发暗,泛红,太阳穴上还有镜框压过的痕迹,只不过,现在没有眼镜儿。 镜子里的老人,不停地往前凑,像是要钻出镜框。 而我的视线在不停贴近镜面。 镜面中的一双眼珠,近乎快要贴在我的视线上。 显而易见,我感知到的就是这个老人,他正在照镜子。 而镜像中,老人双指压在眼睛上,将眼皮扒拉的很大。 他似是仔仔细细的看,眼睛里是否有了什么东西…… 我能清晰的看到他暗红色的眼球,以及泛红眼白上的每一根血丝。 甚至还能瞧见眼珠中倒印出的,他的虚影。 不,不只是他的影子,在虚影的最深处,还有一张脸…… 忽然间,老人脸上的笑容扩大。 “我看到你了。” 我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听起来很慈祥,就像是一个医术高明,对病人还特别友善的老大夫。 可直觉又告诉我,这声音很虚伪,像是要骗人了似的。 “我看到你了,出来!”他语气陡然变重,尖厉,手指猛地朝着自己右眼抠下! 第48章 我没看你! 我狠狠一咬舌尖,刺痛在口腔中蔓延! 恢复身体知觉的瞬间,左手食指骤然拔离西装。 右手死死地捂住右眼。 “咚!……咚!……” 心脏快要跳停了。 总算,那股子死寂和冰凉的感觉退却。 右眼好端端在眼眶里,并没有被挖出来…… 良久,我才缓过劲儿来,盯着那套西装,呼吸粗重。 灰气还在萦绕着,没有离散。 我的感知,还有推断没错…… 这就是寄身之物! 只不过,那个死人的鬼魂,在别处,应该是被困住了。 鬼死时的模样,会和最后活着时的装扮相仿。 所以,寄身之物在我这里,他依旧穿着西装,那不过是阴气和怨气凝结的。 而他没有了那副眼镜儿,就是因为眼镜被其它鬼占据了。 就是赵康! “你……” “刚才是在感知……这是寄身之物?”椛萤的话音,充满极度的不安。 “嗯。”我点点头。 要和椛萤合作,很多事情就避免不了被她知道。 能力方面还好,毕竟要对付孙家父子,她多知道几种,对我的信心就更强,自己能拿出来的底牌和本事就更多。 只要我不暴露出地气,还有瘟癀命就还好。 “能收血怨的纸人,能招冥鬼引路……你还会感知……” “如果我是杨管事,就算要得罪监管,我也肯定会力保你。”椛萤贝齿紧咬。 “可惜,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对吧。”我看了椛萤一眼,语气平静。 “冥鬼的事情……黄叔应该没有说,否则杨管事不会那么算计你,黄叔还是留了一手。感知的事情,我也不可能说的。”椛萤言之凿凿。 我点点头,又稍稍闭了闭眼,情绪更为平复缓和。 可冷不丁的,还是有种意识错乱的感觉,好像自己站在镜子前边儿,镜面中是一个老人。 这就是感知的副作用了……那老人太凶了,看似是血怨,但肯定不是。 尽管烂尾楼的凶狱形成,和工地死了太多工人也有关,但那眼镜起到的作用绝对不低。 并非是寄身之物,怨气都那么重。 他是五狱鬼……还是二十八狱囚? 还好他被困住了,否则寄身之物不可能被卖出来,我更根本不敢碰。 “你打算怎么做?拿了这套衣服,好像也没多大作用?” 椛萤拉开了话题,又道:“资料上提了,赵康戴眼镜儿,你也反复提了眼镜,那就是赵康的寄身之物了?” “好像……只能抓住他,再取下来?” “带着寄身之物,赵康有没有可能,可以出入烂尾楼,离开工地?” 椛萤接连好几个问题,和我先前的推断基本上吻合。 “怎么会没用,它被困住了。”我盯着西装,喃喃道。 椛萤脸色尽是不解和茫然。 “你可以转过头么?”我说。 椛萤什么都没问,先转过了头。 我将西装和衬衣都取了出来,换了上去。 冰冷感太浓郁,还有种挤压感,脖子勒得慌。 我理了理领子,松开一颗扣,呼吸才缓过劲儿来。 这时我才发现,椛萤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头来了,眼中极其担忧。 “你疯了?就算这只鬼很凶,就算那眼镜是这身衣服主人的,你穿着,就能让赵康乖乖给你?” “而且,你这副样子,进工地,怕是所有鬼都要盯着你!” “没那么简单。”我摇摇头,从自己的衣服里取出来巴掌大小,被折叠起来的皮纸,将其装进西装口袋。 又拿出来装着无皮鬼的纸人,揣进另一个兜里。 椛萤脸色再变了变。 “你把她……收回来了?” 我没回答椛萤,取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用一个小刷子,不停清理着面部的皮肤。 上妆的时候,用后视镜当镜子,动作极其细致缓慢,脑海中还在不停地回忆着那老人的模样…… 当我停下时,后视镜中,自己的脸多了很多细纹,粗看一眼,极其苍老,太阳穴至鬓角的位置,还有一道压痕。 顿了顿,我又稍稍抬起脖子,眉笔点在了喉咙上。 几分钟后,我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勒痕。 压低声线,我问椛萤:“你看如何了?” “……你师父是谁。” “敛妆,他就教你这样用??” “你不怕这只鬼这会儿就上身你?你都没有挣扎的机会,就会被借体还魂!”椛萤俏脸煞白,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术法是恒定的,不过,使用者拿去做什么,那就不一定,砖头可以砌墙,也可以砸破人的脑袋,豆腐能吃,却也能杀人。”我平静地解释。 从椛萤的反应已经能看出来,我此时的气息是足够了。 不过,我还是再重复说了一句,那只鬼被困住了,不可能上身我。 椛萤依旧俏脸紧绷,没有出声说话。 ”走,去烂尾楼。”我再道。 椛萤明显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车。 抵达工地外的时间,刚好是十点多,还不到子时。 我正要下车时,椛萤总算低声说:“我在外边儿等你,会看好你身上的东西,不会乱动的。” 点点头,我说了句谢谢。 再瞥一眼堆在副驾台的衣物,我还是放弃了拿出手指。 这样做,我是有把握的。 保命之物就剩下最后一个,用在这里,那就太吃亏。 推门下车,我步伐并不快,尽量在找节奏。 就是感知到那只鬼时,他走到镜子前面的那种步伐节奏。 进入了工地大门,一瞬间,四周都变得寂静下来了。 本来椛萤车发动机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我感觉我的视线,好像和先前有些不同。 工地上萦绕飘散的阴气好像变得很活跃,兴奋,不停地朝着我贴近。 远处,传来了注视的感觉。 我抬起头往上看,烂尾楼距离很远,也很高,十七楼就是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可事实上,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似的。 先前问我借火的工人并没有出现。 我收回视线,瞟了一眼工地大门两侧,先前那种阴暗的感觉也没了,好似那里藏着东西,可它们现在不敢盯着我。 我径直走向烂尾楼,经过那混凝土搅拌机的时候,驻足,弯腰低头,我往里看去。 “我看到你了!”压低的声音,是我在模仿那只鬼的语气。 空寂,刺耳,惊恐的惨叫在那搅拌机里炸响! 随即,便是恐惧战栗的回答。 “我没看你!我没看你!我真的没看你……” 第49章 我有什么脸? 砰……一缕灰烟从混凝土搅拌机的口子里冒出来。 冷风席卷而过,灰烟散于无形。 那工人的声音,同样四散消失…… 我脸色不变,心头却一怔。 把它吓得溃散了? 人若受到惊吓会丢魂,稚童和老人尤为甚。 鬼若受惊至极,到达临界点,同样会崩溃。 这身西装的主人很凶,肯定在血怨之上,可我没想到会这么凶…… 仅仅是他的模样,配上这寄身之物,就能吓溃一只鬼。 伸手,触碰了一下混凝土搅拌机。 那工人的尸体应该就在这里边儿了,我先前判断在大门附近五十米,现在精确到了具体位置。 停了几秒钟,我转身走向烂尾楼。 灰雾丝丝缕缕的凝聚,争先恐后的涌向我。 进单元大门时,凄凉的哭泣声在回荡。 除却哭泣,还夹杂着悲怆话音,喊着还我男人。 我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右侧。 一块略凹陷的空地,周围砌着台子,里边堆满了潮湿的泥土。 挺着大肚子的妇女跪在泥巴中,不停的挖掘着。 她双掌都是鲜血,分外凄惨,旁边泥土堆了冒尖儿,露出下边儿的水泥封地。 我眉头微皱,这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外来鬼。 外来鬼属于游魂野鬼,会四处飘荡。 只有枉死鬼,才会停留一地凄哭。 施工意外死了工人能理解,怎么会死孕妇? 还有,花圃里边是泥土很正常,为什么会水泥封地? 我心头格外幽冷,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赵康的眼镜! 迈步进了单元,走到电梯前边,按了往上的按钮。 半分钟左右,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 冰凉死寂的话音随即传出:“你又来了!” 随着电梯门完全打开,一个瘦竹竿儿似的人,兴奋无比的舔舐嘴唇! 我记得清楚,椛萤说过,他叫许婪,我也问杨管事要过名单,的确有这么一号人! 下一秒,他漆黑的眼瞳忽然缩紧,死死的盯着我。 我稍稍抬头看着他,神态极其冰冷,嘴角却缓缓勾起弧度。 这笑容,就和那老头凑近镜子时,露出的笑一模一样! 舌尖舔舐了一下嘴角。 鬼能吃人阳气,鬼同样也能吃鬼。 被打散后,鬼还能恢复,可若是被吃了,就是真的烟消云散。 悄无声息间,许婪忽然一动不动。 不,不是一动不动,是他瘦高的身体,竟然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扎。 方形的纸脸棱角分明,两个漆黑的小点格外瘆人。 灰气四散开来,钻出电梯门,消失不见…… 工人是被吓得溃散的,许婪却不是,它并非本身鬼魂下了电梯,而是利用了纸人,承载了一缕幽魂走出来。 很显然,他以为还是我进了烂尾楼。 可实际上,他都没认出来“我”! 他怕被吃,才主动溃散,魂体很快就能安然无恙的回到本身鬼魂上。 我脸色恢复冷寂,进电梯后,按了十七楼。 出电梯时,再没有丝毫意外发生了,甚至十七楼的楼道都变得格外安静。 我径直走到左侧最末端的门洞前,入目所视,客厅完全空荡荡,半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地面上堆着我上次撒过的狗骨灰。 跨过狗骨灰,走到客厅中央,四扫光秃秃的水泥墙壁。 “出来吧,你看到我了。” 我语气空洞,又刻意压低,有一种老态的感觉。 周遭还是寂静无声,赵康并没有出现。 我面无表情,从兜里抽出来折叠的皮质,哗啦一下摊开,手指快速折叠。 顷刻间,一道纸人出现在我面前。 这纸人,我就没有点睛了。 放血,就能放出我身上的阳气,立马就会知道,我只是披着死人衣。 点睛是刻意吸鬼,即便是不点睛,若是赵康想进来,一样能钻进来。 “物归原主,换一样东西让你寄身。”我语气依旧空寂。 依旧没有声音回答我,从阳台灌入进来的只有呜咽的冷风。 我心微微一沉。 赵康必然能感觉到我身上气息和他眼镜气息的相同。 可他过于胆小了。 竟然被吓得不敢出来了? 明明他是这凶狱的“核心”,却如此胆怯。 可想而知,死人衣的气息应该比眼镜浓烈的多! 本意我是想他自己进纸人,再交出眼镜,我不费吹灰之力,也不会有安全隐患。 现在他不出来……直接就破坏了我的计划。 心沉了不少,只能用第二准备了。 “如果我找到你,你就没有机会了。”我幽幽说。 轻微呜咽的风,卷起了一些发黑的狗骨灰,不停的旋转着。 我抬头,四瞥天花板。 客厅最中心,有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钩,钩子中间的铁锈很薄,像是有人用绳索不停地拉拽摩擦。 我走到了铁钩斜下方,眼神更为死寂。 灰气悄无声息的弥漫,铁钩上多了一根绳索。 绳索上挂着一个人,正在随风微微飘动。 脸颊饱满有肉,肤色苍白,两团腮红飘在脸上。 无边框的眼镜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瞳,带着丝丝缕缕的暗红,死死的盯着我! 这赫然是赵康! 他的身体不停的颤栗着,是在恐惧。 我嘴角勾起笑容,探手,朝着他眼睛上摘去。 下一瞬,赵康脸上的恐惧崩溃了,双眼的漆黑,陡然变得血红! “我什么都没有了!” 骤然间,他垂在身侧的两双手骤然抬起,死死抓住了我的右臂! 我内心陡然沉到了谷底。 剧痛从右臂上传来,我强忍着这疼痛,脸色依旧不变,幽幽回答。 “物归原主,你就有了自由。” “你没有眷念的人吗?亲人,妻儿?” 赵康死在这里,凭借着眼镜上的怨气,自身变得很凶。 恰好工地上有很多失踪工人的尸体,怨气同样冲天,才形成了凶狱。 这是白日见鬼,阴气蔽日之地,活人勿近,同样是鬼的囚牢! 我刻意提亲人,妻儿,就是让他想起来妹妹,想起来老婆,孩子。 没想到,赵康眼珠子却溢出了鲜红的两道血。 他极为悲哀,凄哭:“我对不起她们,我有什么脸回去?” “工作,工作没了,补偿,补偿被我弄丢了!房子,买了一个家,却买了烂尾楼,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啊!“ “我就只剩下一个念想了!你还要拿走!” 第50章 吞鬼 赵康变得更狰狞,脖子上的绳子忽然就消失不见,他骤然一下落地,杵在我面前。 一手依旧死抓着我胳膊,另一手朝着我的脸抓来! 这一瞬,我好像看到他癫狂的眼珠中,透着一丝解脱。 他求死?! 看似他豁出去了,不顾一切来攻击我。 实际上是惹怒我,让我吃了他!? 我后背豁然被冷汗浸透。 果然,能自杀的人,恐惧阈值完全不一样! 他简直太消极了,当了鬼,都还这么消极! 我猛地后退一步,手并没有挣脱开,他抓得太死。 不过,我躲掉了他抓向我头的手。 瞬间,他眼中那一抹微弱的解脱,变成了愕然。 紧接着,就是极致的怨毒和愤怒。 “你骗鬼呢!”他尖声厉斥。 骤然,他松开我的胳膊。 两条手臂绷直,尖锐的指甲冒着灰气,扎向我的脖颈! 我右手快速抹过西装兜,掏出一枚纸人! 抬臂,前推! 纸人挡住了赵康的指甲! 豁然间,一股鲜红的血自纸人伤处淌出! 纸皮迅速的从黄白色变成鲜红,又成了粘稠的血肉。 它不再是巴掌大小,而是成了血淋淋的无皮鬼,赵康的双臂正掐着无皮鬼的脖子! 一缕缕黑色的气息萦绕在无皮鬼身上。 我只觉得掌心冷的像是冰,立即后退数步,脱开和无皮鬼的接触。 黑气就是地气! 无皮鬼身上,果真如同我猜测一样,残存着地气! 痛苦的哀嚎,惨叫,从赵康的口中传出。 周遭大量灰气疯狂的涌向赵康,赵康拼命的想要拽出双臂,可他的双臂在不断的溶解一般,皮率先消失,像是被无皮鬼给吞吃了。 更可怖的就是无皮鬼的脖颈上,多了两个血洞,就像是蠕动的嘴巴,不停咀嚼着。 赵康不停的朝着它靠近,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 那些灰气钻进赵康的身体,让他凶厉更添三分。 可他依旧无法挣脱! 一寸寸的接近无皮鬼,一寸寸被它脖子上的血洞吞下。 啪嗒一声,无框眼镜落在了地面。 赵康没了。 灰气没有了目标,反而快速的缠绕在镜框上,萦绕不断。 那无皮鬼忽然转过身来,幽幽的看着我。 它脖子上的血洞,蠕动着消失。 身上丝丝缕缕的黑气,好像变浓了一些。 再下一刻,它血肉模糊的脸变了模样。 本来巴掌大小的女人脸,成了饱满有肉的男人脸,脸颊两抹腮红,其余地方皮肤却惨白。 它忽然笑了笑,明明成了赵康的模样,却笑出一副女人般阴柔。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瘟癀鬼? 无皮鬼当时要杀我,地气冒出,救了我。 实际上,还放出来了瘟癀鬼? 还是说……它不算是瘟癀鬼,只是被地气改变,有了一丝瘟癀鬼的特性!? 再往后退了一步,我死死的盯着它。 因为怕露馅,身上没装打鬼的家伙事。 嘴巴微微鼓动,我随时准备好了咬舌吐血。 蓦然间,无皮鬼往后退步,三步并作两步退到阳台边缘,下一刹它坠出阳台…… 瞬息,阴风呼啸而至。 随风而至的,是一双臂膀连着臂膀的恶鬼。 司夜快速飘入阳台。 停留在先前无皮鬼“吞吃”掉赵康的位置。 没有眼白的瞳孔左右四转,高耸的鼻梁不停的耸动着。 那位置,竟然缓缓汇聚出来了一缕黑气,被司夜哧溜一下吸入鼻孔中。 本来面无表情的两张脸,变得极度凶厉。 它只是瞥了我一眼,便转身飘出了十七层,又消失在黑夜中。 眼皮不住痉挛,心咚咚咚地跳动着。 司夜能来那么快? 本意,我是认为凶狱阴气冲天,即便无皮鬼有地气,也能阻挡一二。 可完全没料到,地气的级别要比阴气高那么多,凶狱庇护着的赵康,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吞吃。 也还好……无皮鬼跑了,不然的话,我麻烦就大了。 强忍着心悸,我去捡起来那副眼镜。 入手的冰凉感,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直觉,让我想要带上眼镜。 可本能告诉我,不能带,带了,恐怕就会有我控制不了的事情发生。 我强忍着那股感觉,将眼镜收进了西装衣兜,快速的离开十七楼房间,走向电梯。 电梯还停在这一层,打开后,许婪的那张纸人却消失不见了。 我按下第一层,数字不停地下行。 很快抵达一楼。我匆匆往外走去。 凄厉的哀哭还在继续,灰气比先前汹涌得多,宛若实质的缠绕在我身上。 我再看一眼那孕妇方向,她忽然不哭了,扭过头看着我,死寂的脸充满绝望。 下一秒,灰气四散,孕妇消失不见。 被孕妇挖开的泥巴居然恢复平整,就像是从未被挖掘过。 实际上,我瞧见孕妇的动作行为,应该是她死前一幕不停的重复。 这花圃右侧,还有一个巨大的水泥石墩,分外冰凉。 我不再停留,继续往前走去。 出工地大门时,椛萤还站在车旁。 她一直看着工地方向,本来没有重心的眼神,忽的一瞬集中在我身上。 好像此时她才瞧见我,而我在门内时,她根本看不见。 我没有停顿,速度更快的走过去,直接上车。 椛萤赶紧钻进驾驶室,我哑声道:“开车,走!” 语罢瞬间,我瞟了一眼工地大门,身上布满鸡皮疙瘩。 一个身体瘦长似竹竿儿男人,死寂的盯着我们车。 那男人身旁,还不停的走出来“人”。 “许婪……成鬼了……还有其他隍司的人……”椛萤惊声道。 “去城隍庙!开车!”我一声低喝。 同时快速打开车窗,猛地喷了一口舌尖血出去! 就在我喷血的那一瞬,一张方脸骤的从下方探出。 许婪本来一脸狞笑,旋即又变得一脸惊恐。 血,喷洒了他一脸! 我预判了他的动作。 此刻,他惨叫连连的后退至路旁,脸上呲呲冒着白烟,溃烂了两个洞。 椛萤猛地一脚油门,刺耳的摩擦声爆鸣,车一个摆头,朝着远处冲去。 我快速从副驾驶台的衣服里翻找。 拔出更锣和梆子,铛铛两声敲击! 刺耳的锣声炸响,钻出车窗,在夜空中不停的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