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山 晨曦将至,坤灵山上的钟声缓缓传来,唤醒了屋内的念安。 念安推开门,晨光洒在了门前一隅。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寺中待了五日。 …… 念安简单梳洗,门外就响起了释空小和尚的声音: “施主,朝食好了。” “这就来。” 念安吃着粥,听到释空释缘在一旁的谈话: “师弟,今天梵叶师兄就回来了!” 念安略一挑眉。 释初梵叶,那个父皇最为欣赏的出尘佛子。 也是父皇为她寻得的,这乱世中最后的庇护。 “真的?师兄今日就回?”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还能骗你不成!” “师兄你才不是,你忘了上次……” 释空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格外洪亮,随即噤了声。 他摸摸鼻子,转而看向不远处静静喝粥的念安。 只见这位传闻中的公主一身素衣,眉目如画,只坐在那里,就胜过俗世的千娇万媚。 释空总是觉得,这位公主气质出尘,仿若天生就携着与佛家的缘。 只可惜,出身皇室,注定要纠缠俗世纷争吧。 僧侣们做完早课,便分开做各自的事情,倒是念安,寺中住持看她刚入此地,让她好生修养一番,并未带她在山中游览观赏,念安人生地不熟,倒也无处可去。 她回了卧房,拿起笔给哥哥写信。 三年前的都城陵川,还是一派祥和安宁,虽称不上盛世欢歌,却也灯火通明、百姓富足。 直到西北贼心四起,她的父皇才意识到战争的降临。 位于权力的巅峰,他的父皇却总是仁心仁术,可惜国力不足,仁慈反而成了乱臣贼子谋逆的理由。 所以短短三年时间,国土被尽数分割,国已不国。 父皇和哥哥退至东方,养精蓄锐,以求平定叛乱,恢复陵川昔日的辉煌。 而父皇母后的牵挂——念安,也就被托付给了坤灵山,求得乱世中的片刻安宁。 世人敬佛,甚至乱臣贼子也不敢造次,所以佛寺,便成为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念安却不这么想,她要的不是安宁,而是与父母兄弟站在一处,即使朝不保夕,也共同应对,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她还是被送来了此处。 静心想了些时日,或许这般也好,能为父兄免去许多后顾之忧。 …… 念安停笔,抬起信轻轻吹了吹,待墨迹干后装入了信封。 抬头看向窗外,微风淡淡,风卷云舒,念安起身,准备让释空带她四处转转。 还未等有何动作,只听释空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 “梵叶师兄!” 念安一顿,便推开门往寺前走去。 远远的,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僧人。 念安走近,目光停滞。 这是一种怎样的气质? 他身着海青僧袍,手中握着佛珠,在旭日之下,周身似乎笼罩了一层光晕。 只一眼,念安觉得自己遇到了下凡历劫的神佛。 念安看着他柔和的双眸缓缓抬起,注视着她。 两人隔着日光对视,念安看到,他的眼里有光。 不知间隔多久,释初梵叶双手合十,清越的声音响起, “公主。” 念安回过神来,回道, “弟子念安,见过梵叶法师。” 释初梵叶弯了弯唇角,笑容在他脸上浮现,他淡淡开口, “公主不必拘束,佛寺寂清,公主可还适应?” 念安看着那抹笑容,略一停顿,才微笑答复,“一切安好,”念安扭头看向释空,“也多亏了释空小师父的帮扶。” 释初梵叶闻言,将目光转向释空,释空挠挠后脑勺,腼腆的笑了起来。 “公主初来此地,可曾游历过这坤灵山?” “还未曾,”念安答道,“弟子正准备请释空小师父带我游历一番。” 释初梵叶点点头,将身后的背篓卸下递给释空, “你先将佛经带回寺里,我领公主在山中转转。” 释空接下,向念安合十告别,念安轻轻点头,转身对梵叶说道, “有劳法师了。” “无妨,”梵叶停了停,又道,“公主不必自称弟子,随意就好。” 念安应下,默默跟在梵叶身后。 方才不觉,此刻念安倒突然察觉,释初梵叶身上,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二. 入山(二) 释初梵叶走在念安之前,回头看了看她,随即又放缓了脚步。 念安跟随着他的步伐,放松地享受着林间清新的味道。 片刻,梵叶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望向路旁的泉水, “此泉名为饮月泉,泉水清冽甘甜,” 说着,梵叶取出身上带的竹筒,近前俯身,用竹筒盛了些泉水递给念安: “公主要不要尝尝?” 念安道了声谢,接过竹筒喝了一口。 一股甘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这是宫里那些琼浆玉酿所没有的味道,甘而不腻,清而不凉。 就像这座出尘脱俗的佛山。 念安没忍住又喝了一口, “有这样的泉水灌溉,也难怪山中草木茂盛了。” 梵叶依旧注视着饮月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稍作停留,念安随着梵叶继续前行。 山中植株繁多,自然也就招引了许多小虫。 念安虽是金枝玉叶,却少有难以适应的物什,唯有虫蛇之类,是她最见不得的。 寺内有佛光庇护,因而虫蛇不敢靠近,现下入了林,虫蛇便多了起来。 起初,梵叶并没有注意到念安的异样,直到听见她因惊恐而发出的呼声,才停了下来。 “怎么了?” 梵叶问道。 念安挽了挽耳边的碎发,有些尴尬道, “念安自幼有些害怕虫蛇,让法师见笑了。” 梵叶愣了一刻,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安抚她道, “公主莫怕,” 话音未落,他从袋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刚一吹燃,阵阵淡香就飘了出来。 “这里面添了驱虫的香,循着香走,虫蛇应是不敢近身。” 念安不知梵叶为何随身携带此类物什,但这的确令她放松下来: “多谢法师。” …… 日头似乎又高了些,梵叶开口问道, “前面就是一线天了,路不好走,不如公主与梵叶回去?” “既然到了,还是过去看看罢。” 念安将衣袖往上提了提,尽量不影响自身的动作。 见她坚持,梵叶也没再阻止。 一线天地势险要,两块巨石支撑,中间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梵叶一手拿着火折子,先行进入通道,念安跟着侧身进入,双手触及一侧的石壁,石壁冰凉潮湿。 念安向前走着,隐约听到石壁上方传来滴水的声音,滴水断断续续,在这半封闭的空间,竟形成了回声。 梵叶走在她身前,率先出了通道,通道下面是一级高高的石阶,他翻身跃下,等待身后的念安。 念安刚一出来,就看见梵叶伸出的手臂。 梵叶将手臂又向前伸了些, “石阶高,公主当心。” 念安抿抿唇,扶住了身前的手臂。 一路回来,那种初时的熟悉感并未削减,反而愈加浓重。 念安坐在椅上,鼻尖嗅到了梵叶送来的驱虫香的气息。 …… 她曾经认识过一位佛子吗? 三. 入梦 雨后的御花园洋溢着泥土的气息,叶上挂着露珠,眼看就要滑落下来。 梵叶走的迅速,衣角却并未沾染分毫泥土。 “小叶子,小叶子!” “你等会儿我呀……” 一个秀气的小姑娘跑着追上来,嘴里不停唤着他。 “你走这么快干嘛!” 等到小姑娘终于追上梵叶,她小小的手拉住梵叶的袖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梵叶双手合十, “我要去做早课了,你…” “小叶子,”小姑娘打断了梵叶的话,“你的全名叫什么啊?” “……”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注视着他。 梵叶避开她的视线,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 小姑娘仿佛生了气,脸蛋鼓鼓的,却依旧不放弃。 梵叶愈走愈快,小姑娘也跟着愈跑愈快。 梵叶听着身后的声音,终究还是转过身停了下来。 谁知,小姑娘躲闪不及,竟直直扑倒在梵叶怀中,而后带着梵叶一起摔进了泥潭里。 …… 皇宫内,花园中,两个小孩,如同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小姑娘爬起来,看见浑身泥土的梵叶,不禁嘿嘿笑了起来。 “让你跑,你看,摔倒了吧!” “……” 梵叶有些许后悔自己方才的善良。 不过看到小姑娘的一张花脸,那点后悔也都转为了笑意,浮现在梵叶脸上。 小姑娘有些迷惑,伸手摸摸自己脸颊,果然摸到了一手的泥。 再看看梵叶光洁的脸,小姑娘瞬间不乐意了。 母后从小就教育她,好朋友之间应该有难同当。 于是小姑娘抓了一把泥,猛地抹向了梵叶。 梵叶吃了一惊,来不及躲开,随后脸侧一凉,自己便光荣中招。 小姑娘笑得直掉眼泪,而后这笑声渐渐空灵,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 …… 梵叶睁开双眸,缓缓起身。 他走到窗前,关上吹着丝丝凉风的小窗。 月光一如儿时的皎洁。 想起方才的梦,梵叶的唇角弯了弯,不自知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颊。 —— 清晨,古钟的声音又回荡在皈缘寺内。 梵叶用完朝食,正想过问驱虫香的效用,念安就主动来了殿前。 念安冲他点点头, “法师。” 梵叶合十回礼,抬手让她入座,问道: “昨晚可还有蚊虫侵扰?” 念安笑笑, “昨夜有香助眠,睡得很是安稳,并未见有蚊虫。” “那就好。” 念安坐下,及腰的长发被发带束起,脸上未施粉黛,更添了一分脱俗。 “法师,其实念安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公主但说无妨。” “念安近来无事可做,便想抄诵些祈福平安的佛经,也算是为父皇母后做些事情,可否有劳法师指点一二?” 梵叶了然,随即应下, “区区小事,公主不必客气。” 念安眉眼弯弯,笑着说道, “那念安晌午去做些吃食,法师也尝尝,就当感谢法师了。” 梵叶闻言略一挑眉, “公主还会举炊?” “……” 念安怎么总觉得,这话味儿不对。 “是啊,儿时馋嘴,总往御膳房跑,呆的久了,各种吃食也就会了些。” 梵叶回想起她吃饭时,两颊塞得鼓鼓的模样,眼中也含了些笑意。 想来她在这佛寺清幽之地,必然清闲不住,也便由她去了。 直至咬下念安所作的糕点时,梵叶的表情,才有了些许的僵硬。 ……果然只是,会举炊而已。 四. 月下 到了诵经的时间,梵叶让念安回卧房休息片刻,待他结束后,便将祈福的佛经送去。 念安应下,却没有离开。 她站在院外,看着僧人渐渐汇聚,伴着几声佛号,柔和迟缓的诵经声轻轻传了出来。 「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犹如莲花不着水,犹如日月不当空。」 清风穿梭在念安指尖,而后裹携着殿内的梵香散开。 念安透过雾气层层,看到了身处僧侣中央的梵叶。 他闭着那双眸子,神情自如,一手立在胸前,一手转动着那串褐色佛珠。 她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看他的薄唇一张一合…… 霎时,念安脑中的迷雾散去,露出记忆中梵叶的样貌。 她的眼帘颤了颤,接着双手合十,虔诚而庄重。 原来,她当真曾与这风光霁月的佛子相识。 —— 梵叶将佛经送来后,念安便照他的叮嘱抄写经文,待抄完一薄时,天色已经足够暗淡。 念安腹中并不饥饿,索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那轮皎月。 见月思亲,这句话诚不欺人。 念安想起阿兄那少有的几次出征。每当那时,她与母后总是愁云惨淡。阿兄虽骁勇,可总身先士卒,待回到陵川,身上也常会挂了彩。 母后总责备他不爱惜身体,可念安心下明了,阿兄是她和母后的骄傲。 念安想起父皇教她棋术,等自己终于赢了之后,父皇一只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棋艺几乎不堪一击。 念安想起母后在雷雨夜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不厌其烦地重复儿时的歌谣。 她也从未与母后说,她早已不惧怕雷电。 她贪恋与家人的温存。 世人皆道王室无情,念安心想,她是否已经足够幸运。 思绪纷飞,脑海中最后浮现的,竟然是梵叶的一抹身影。 儿时与当下交织重叠,他似乎从未改变。 …… 念安辗转反侧,仍是难以入睡。 起身披了件纱衣,念安往门外踱步而去。 夜晚的佛寺比白日更加寂静,只剩风儿自在逍遥,穿行在无人的夜色之中。 不知不觉,念安踏上那日梵叶带她来的林间小路。 念安抬眸望去,似乎看到林间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 她有种直觉, 那人是梵叶。 她缓缓走近,开口说道, “记得那时我总逼问法师名姓,想必让法师为难了。” 梵叶唇角弯弯,回头看她, “公主记起来了。” 念安坐在他身旁,看向淙淙流动的泉水, “及笄那年,我贪玩磕碰了头,便失了些儿时的记忆。不过纵然忘记了一些细节,念安与法师相处时的欢喜,依然记在念安心头。” 梵叶眉间微皱, “磕碰了头,可还严重?” 念安摇摇头, “已无大碍了,只是失去了些过往,属实可惜。我曾想尽力找回,却总是苦于无果。” 梵叶垂眸, “苦非苦,乐非乐,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忘却或许并不是一份遗憾,公主不必感到可惜。” 念安与他对视,神情带着些许了悟。 梵叶移开目光,问她, “公主深夜来此,可有心事?” 念安咬了咬下唇, “只是日子太过清闲,夜里有些思亲罢了。” “公主不必担忧,圣上他们近来安好。将你托付于此,也算是两全的法子了。” “多谢法师宽慰,”念安问道,“那法师呢,又是因何而来?” …… 久久不见梵叶出声,念安不解抬头,只见梵叶那原本清澈的眸子里仿佛有一抹浓重的悲伤,让人不自觉地噤了声。 “法师…” 梵叶收敛了些情绪,轻声道, “如今战乱四起,生灵涂炭,梵叶虽日夜宣讲佛法,却始终收效甚微。” “梵叶行走世间,常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众生苦相,可却仍是无力回天。” “佛祖如见人世如此境况,必会怜悯众生之苦难。梵叶身为佛子,实在愧疚难当。” 念安心头一颤,眼眶忽地酸涩起来。 明明无人将这重担压在他的肩头, 明明他可坐定禅宗,收纳弟子, 明明他可一叶障目,不问时局, 明明他还不及而立之年。 念安知晓, 他有自己的信仰。 …… 冷泉月下,只有一阵熟悉的香气悄悄氤氲。 五. 众生 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念安忙从床上爬起来,一番粗略梳洗后,她来到殿前。 僧侣们已经结束了晌午的诵经,纷纷从殿内走出。 念安等了许久,也不见梵叶的身影,眼见释空小和尚走出来,便问道, “小师父,怎么不见梵叶法师?” 释空合十应道, “阿弥陀佛。施主,梵叶师兄与释缘师兄今日一早便去山下施粥了,估摸迟些才会回寺。施主有什么事吗?” 念安知晓,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等法师回来即可。” 小和尚点点头刚要离开,又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师兄说给施主留下了一些佛经,让我待施主醒后送过去。” 念安轻轻笑了下, “那有劳小师父了。” …… 念安接过释空递来的佛经,心下一转,叫住了转身欲走的小和尚。 她从桌边取来阿兄给她的糖,打开盖子递了过去, “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酸梅做的糖,我小时候总爱吃。” 念安见释空这样小的年纪,应当正是馋嘴的时候。 她又将盒子向前递了递,释空看着糖盒,终于伸出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腔中散开。 释空眼睛亮了起来,这让念安忍俊不禁。 她将糖盒塞进释空手中,释空连忙拒绝: “阿弥陀佛,公主使不得…” 念安没给他机会拒绝,起身径直把他和糖盒带出了门外。 释空年纪那么小,凡事理应顺其自然。 —— 午后,梵叶一行终于赶了回来。 施粥的桶已经干干净净。 待念安来时,梵叶已经拎着桶前去清洗,释缘也提着木碗正准备跟上。 见她来了,释缘向她打声招呼, “阿弥陀佛。” 念安看了看木碗, “回来了?” 释缘刚准备应答,咕噜一声闷响就从腹中传了出来。 “你们还未用过饭吗?” 念安有些诧异。 释缘的耳尖有些泛红,其实每次施粥,都会备下他们二人的吃食。只是师兄不吃,将自己那份施出去后,他也不好独食,于是干脆也将吃食分了出去。 不等释缘开口,念安已经伸手将木碗接了过去,语气不容置喙, “堂里还有些吃食,你快去用些。” 释缘知道她是公主,怎么好让她做这些事, “怎么能让…” “快去。” 念安稍沉了脸。 “……” 释缘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认真起来,属实有点吓人。 . 梵叶舀了瓢水,细细清洗着粥桶,听见身后动静,便道, “先把碗放下吧,快去吃些东西,想必你也…” 转过身见是念安,梵叶停了下来, “原来是公主。” 念安放下碗,转而去接梵叶手上的物什, “我来,你先去吃饭。” 梵叶避开她的手, “无妨,梵叶还不饿。” 念安再近前一步, “我来。” 梵叶也退后一步, “无妨。” “……” 念安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来还有比她更为固执的人。 念安只好放弃,拿起布来洗碗。 梵叶见她动作,也并未阻止。二人静静清洗着,气氛倒是莫名和谐。 午后的时光静谧流淌,只留几声蝉鸣添作陪衬。 六. 众生(二) 清晨的薄雾迷蒙,坤灵山屹立在大地之上,仿若仙境。 梵叶拎着粥走出堂里,就看见念安一袭白衣,面上罩着白纱,显然是要出门。 待梵叶走近,念安开口, “法师介意多一个跟班吗?” 梵叶听后愣了片刻,而后轻轻弯了唇角。 “看这天色,晚些怕是要落雨,梵叶去取把伞过来。” —— 林间小道潮湿,却也少了虫蛇侵扰。 今日是释空跟随梵叶下山,如今这小和尚一路蹦蹦跳跳,念安看见他蹲下身去,用食指沾了露水,轻轻点在自己额间,留下一抹湿痕。 “雾散腾腾,浮着成露,一切皆由心生,心净故众生得净。” 梵叶清澈的声线在林间回荡,念安侧过头去看他。 他的眉宇淡淡,风骨飘飘, 恰如一块无暇美玉。 这样的人, 她怎么会忘记呢。 …… 出了坤灵山,让念安有了种再入尘世的错觉。 山下的城镇唤作垣城,因得佛山庇佑,幸而免于战事。 可即使如此,城内光景也大不如从前。 念安跟在梵叶身后,不时看着街道两边流落的百姓。 她看见一位老妪倚着街角的墙根,无力地垂着头昏睡。 一个男孩跪在破碗前,碗里不过零星几个铜板。 装草的木车上挤了三个人,骨头几乎要冲破他们的皮囊。 垣城尚且如此,铁蹄踏过之地只怕是更为破落。 念安想起那日梵叶眼中的悲伤。 她并非不识人间事,同样的,她也落入了与梵叶一般的愧疚之中。 她和她的父皇母后、陵川将士,本该守护他们的。 他们本该有着无忧无虑、衣食富足的生活。 念安垂下眼帘,要到何时,这无休无止的战争才会终结? 梵叶将粥桶放在施粥棚里,念安拿出木碗摆在桌前,看梵叶将碗一个个盛满。 其中有些流落的百姓还能走到棚前,双手合十道声佛号,取一碗粥喝。遇到不能行动的,念安就与梵叶端着碗亲自送过去。 平日活泼的释空此时也静了下来,小手端着热粥递给流落长街的百姓。 梵叶无意瞥见念安袖角的污痕,见她视若无睹的模样,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 待桶里的粥施完,念安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直了直身子。 她还要接过释空拿着的空碗,梵叶却是如何都不肯答应了。 于是念安两手空空,一行三人踏上归寺的路。 如梵叶所言,细雨夹着微风落了下来,梵叶撑开伞递给念安,自己和释空则戴上了斗笠。 为了照顾她的速度,梵叶让念安走在中间,自己跟在她身后。 初时念安并未觉得有何异样,直至又爬了一段山路,她的两条腿才开始隐隐发颤。 念安看看梵叶和释空,二人都拿着许多物什,步伐却依然稳健。 再反观自己,念安摸摸鼻子,终是没有开口。 . 走到半山腰,突然一只惊鸟从林中飞了出来,念安连忙躲闪,脚下一滑,随即向后倒了过去。 梵叶反应极快,拉住了就要摔倒的念安,却不料念安腿上无力,竟带着他一起摔下了石阶。 梵叶翻了个身,将自己当作肉垫垫在了她身下。 一声惊呼响起,二人落在地上。 念安趴在梵叶身上,柔软温热的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梵叶的心没由来的一紧,耳尖也泛出了淡淡的红。 念安又羞又惊,连忙从梵叶身上翻了下去。 “法师,我…” 梵叶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站起身来,过来想要扶起念安: “梵叶无碍,公主试试看,有没有受伤?” 念安刚要挣扎着起身,右脚脚腕处便传来一阵火辣的痛感。 “嘶—” 念安踉跄一下,又被梵叶稳稳扶住。 释空小和尚跑得快,听到动静连忙返回来,就看到师兄与公主狼狈的模样。 “师兄!” 梵叶没有应答,只是俯下身子轻触念安脚腕,刚一碰到,念安又是一声痛呼。 梵叶停下动作,似乎在思考着对策。 念安心底懊恼不已,明明是来帮忙,却又添了麻烦。 “是念安没用,给法师添麻烦了。” “公主不必自责,” 梵叶将桶和伞递给释空,又把斗笠戴在了念安头上,自己转过身去微微弯腰, “梵叶失礼了,请公主上来吧。” 念安斗笠后的双眼睁大,连连摆手, “这怎么行?” 方才压倒了梵叶本就是罪过,如今竟然还要法师背她? 梵叶又将身子低了低, “公主现下走不了路,请上来罢。” 念安依然是摇头摆手的拒绝。 “……” 片刻之后,念安安安静静的趴在梵叶背上,释空老老实实的跟在二人身后。 念安和梵叶一身素衣都沾满了泥土,情形竟与儿时一般相似。 念安戴着斗笠,见雨点打湿在梵叶的僧袍上,她开口道, “法师,不如我打着伞,你淋了雨怕是要受风寒。” 梵叶并不觉得冷,反而是念安说话时的热气吹在他耳畔,让他只能稍稍撇过头,以避开这股热流。 “不必,梵叶有内力护体,淋点雨并无大碍。” “……噢。” 原来,有内力啊。 七.经法 梵叶背着念安,径直将她送到了卧房。 他让念安坐在软垫之上,抬起她的手腕进行把脉。 片刻,梵叶放下她的手。 “公主体格亏虚,肌体劳损,本不该过多劳累。今日之事,是梵叶鲁莽了。” 念安却不同意, “是我自己想与法师下山,今日之事,不但与法师无关,念安还须多谢法师的照顾。” 梵叶摇头, “公主先换身干净衣物,梵叶去取些跌打扭伤的药来。” 说完,梵叶便起身退了出去。 . 念安受伤的事情惊动了住持,待梵叶取药回来时,她听见住持与梵叶低声交谈了些什么。 梵叶推开门,面上带了丝不同往日的情绪,伸手将药膏递给念安。 “公主涂药后早些休息,梵叶就先回去了。” “法师,”念安叫住他, “念安这体格,可还有修习的法子?” 梵叶没有看她,只低声回道, “有的。” 房门被关上,念安卷起裤脚,将药膏轻轻涂在腕处肿胀的地方。 她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可触及伤处时,还是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念安叹口气,褪去外衣,沉沉睡了过去。 . 之后的三日,念安都没再见到梵叶。 梵叶送来的药膏很是管用,三日过后,她足上的痛楚已经削减了大半。 念安曾问过释空关于梵叶的去向,得到的结果不是去施粥,就是在宣传佛法。 她总觉察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 脚上有伤,念安不再随意走动,而是拿大把时间用来思考。 她细细回想来到皈缘寺的这半月有余。 之前听父皇讲,坤灵山皈缘寺的释初梵叶超然出尘,在佛法钻研方面也颇有灵气,依她近来所见,的确如此。 梵叶虽比寺中多数法师年纪要小,可却受到僧侣们的倍加尊崇。 佛家所谓慧根,大抵正是梵叶之类。 至于她,念安原本以为佛门清幽之地,怕是会少了诸多乐趣,可事实并非如此。 自从入山,念安总能静心练字,心头浮躁也褪去不少,似乎为自己的灵魂寻得了一处归宿。 父皇总说她有佛缘,想来应当不是妄言。 …… 午膳过后,念安撞见了三日未见的梵叶。 他手捧佛经,正要去往殿内。 看到念安,梵叶缓缓停下了脚步。 念安一步一步地走近,腕处虽还有些刺痛,但已经不妨碍走动。 “许久未见法师了。” “阿弥陀佛,”梵叶目光移到她足下, “公主的伤可好了些?” 念安动了动足腕, “已经无碍了。只是那日忘记过问法师,不知法师可有受伤?” 梵叶摇了摇头。 两人便都没再开口。 过了片刻, “法师…” “梵…” 二人同时出声。 梵叶噤了声,念安略一停顿,又鼓起勇气接着说, “法师…是不是在生念安的气?” 她看到,梵叶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梵叶为何要生公主的气?” “我任性妄为,还给法师添了麻烦…” “从未。” 梵叶否认得有些急促, “梵叶只是恼于自己令公主受了伤,绝无苛责公主之意。” “是我自己要下山,又是我自己摔倒,这与法师何干?” 梵叶抿了抿唇。 “佛说八苦,念安不过尝试这一点病苦,法师又何必内疚自责。” 念安话锋一转, “我还记得,法师说有修习强体的法子,此话当真?” …… 梵叶注视着她,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有的。” 同样的两个字,心境却有不同。 梵叶回房将佛经放下,重又取了些强体的经书送到念安那里。 梵叶将经书中的动作示范给她,并传授她动作的要领所在。 念安聪颖,只短短一个午后,便将那经法记了下来。 八.牧离 “梵叶明日要下山宣扬佛法,估摸要半月才能归寺,” 梵叶将经书放在桌前, “公主可每日修习几遍招式,切记不可过度劳累。” 念安点点头, “那法师一路平安。” —— 梵叶走后,念安下定决心要修习锻炼身体,毕竟在这乱世之中,她不能时时求得庇护。 她翻开经书,凭着记忆和经书的提示,开始修习起来。 梵叶给她的是一本强身健体的经书,念安勉强做了几个招式,就停了下来。 一切皆有度,过度修习反而不利于修养恢复。 回到卧房,念安打开佛经,取过纸笔描摹。 佛经上的字体刚劲有力,她的临摹娟秀柔和。 …… 念安推开了窗,日光从窗外洒了进来。 她将一盘松子摆在桌前,研墨准备练字。 她在想,这松子的香气会飘多远。 . 昨日她正誊抄佛经,忽然一只松鼠窜了出来,停在了窗框之上。 她吃了一惊,怔怔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于是二者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松鼠的两只爪子摸摸鼻尖,静静待了片刻,见念安没有招待他的意思,便扭头离开了。 念安看他这动作,只觉得好笑。 今日她特意取了些松子,希望不要再让那位落空。 她握着笔杆,先是写下了阿兄的名字, 「肆平」 想来阿兄与她相差无几的年纪,身上却带了连年征战的痕迹,念安叹息的同时竟还有分羡慕。 如果自己也是男儿身,也必像阿兄一般上阵带兵,富兴陵川。 思量至此,念安低头看看自己右脚,接着幽幽的移开了视线。 她看着屋檐下的红绳,回过神来,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梵叶」两个字。 念安托着腮,脑中浮现出儿时的画面。 她追着梵叶, “小叶子,你的全名叫什么啊?” 那时的梵叶总是避而不答,只知双手合十,嘴里不停的诵着佛经。 念安低头笑了笑, 名字叫什么? 她重新执笔,在那两字前,又添上了两个字—— 释初。 释初梵叶。 一阵窸窣声响起,念安抬头。 小家伙翻上窗框,眼睛看看松子,又看看她。 念安将那盘松子递了过去。 只见松鼠的两只前爪迅速的抓了松子往嘴里填,一会儿的功夫,腮帮就填出了两个小包。 念安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那松鼠的尾巴。 松鼠填松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放下尊严,专心存粮。 待送走松鼠后,念安舒展了身体,继续去院内修习锻炼。 令她惊喜的是,她已经能完整的修完一套经法。 . 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念安喝过那饮月泉的泉水,之后再尝寺内的水,总觉少了些滋味。 于是每天清晨,念安都会去取泉水来煮茶。 云雾茶叶用来煮茶本就香醇,经泉水泡制,便更添了一番风味。 念安想着,若是等梵叶回来,或许她能请他喝一杯云雾泉茶。 正想着,叩门的声音响起。 释空小和尚递给她一封书信,念安打开,是母后的字迹。 信上说,东方局势略已安定,待时机成熟,父皇会派牧将军之子牧离接她前去一叙。 牧离? 念安眉头一跳。 依她与牧离的几面之缘来看,他可不像是会听话的主。 …… 原定半月归寺的梵叶,提早了两日回来。 不知为何,临近佛寺,他的心便轻松起来。 刚一回寺,梵叶就看见念安在院内练习经法。 听到脚步声,念安停下动作,见是梵叶,念安脸上扬起了笑容。 “法师回来了。” 梵叶也是一笑, “公主在修习?” 念安面上有些得意,掀起衣袖将手腕递给梵叶, “法师不妨再替我把把脉,看念安近来是否有所长进。” 梵叶抬手,将二指覆了上去。 脉象畅通,气血充盈。 “看来近些日子,公主很是刻苦。” 听他肯定,念安心下更是愉悦。 正要请他品茶,释空小和尚就跑了过来。 “公……哎,梵叶师兄回来了?” 梵叶摸摸他头顶, “你继续说。” “公主,门外有个姓牧的施主求见,我见他没有手牌,便没让他进来。” …… 待念安与梵叶走至寺门,果然看见牧离穿了一身青衣,正与释缘打闹。 见她来了,牧离这才收了手。 “公主别来无恙。” 念安叹了口气,问他, “你怎的现在就来了?” 牧离倚着门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好久没来这垣城了,这次只是来玩几天,公主可别多想。” “……” 牧离余光扫了眼念安和梵叶。 事实上,父亲是派他来探查垣城情况,顺便打点好返程路上的事宜,不过这等事,没必要与她说。 念安见他一脸散漫,也就没了问候的想法。 “一路舟车劳顿,先进来歇歇吧。” “不必了,” 牧离直接拒绝她的好意, “佛寺太静,我自在惯了,这儿待着不舒服。” 念安皱眉,却没再说什么。 “不过进去喝杯茶还是可以的。” 牧离话锋一转,径直越过二人往寺内走去。 他看了眼梵叶。 此人眉目俊秀,一身佛性,听他出言不逊也并不在意,倒还挺有意思的。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牧离的脚步顿了顿, 这…该不会是那个大法师吧? 九.春茶 牧离进了堂内,见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便翻过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先是抬起茶杯闻了闻,不料这茶香竟分外浓郁。 念安刚进堂内,就看见牧离将云雾茶一饮而尽。 “……” 这人当真是不客气。 “这茶的味道不错。” 牧离由衷赞叹道。 念安另取了一个茶杯,将云雾茶倒出些许,递给梵叶, “这是用饮月泉的泉水泡制的茶,法师尝尝?” 梵叶接过茶杯,浅酌一口, “味道不错。” 牧离倒不在意自己被忽略,他取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杯。 梵叶见牧离从东方赶来,想必与念安有事相谈,便借口离开了大堂。 堂内只剩下念安和牧离二人。 牧离见过念安几面,但因他不拘泥于礼节,随性惯了,想来这公主对他也没什么好的印象。 “圣上让我问候公主,在这待的可还习惯?” 念安点头, “这里很好。” “公主不用和我拘束,”牧离凑近念安,神秘兮兮地说, “这里应该很是无趣吧?” “……” “死板印象是不对的,牧施主。” 听到念安对他的称呼,牧离眉梢一挑, “公主在这待了几日,已经大彻大悟了?” 念安抿唇,只在心底盘算着他几时离去。 “不说我也知道,公主早已心生烦闷,朝思暮想与在下回去面圣了。” …… 梵叶刚要回房,忽然想起什么,正要原路返回,牧离的话就传了出来。 他的脚步骤然顿住。 梵叶垂下眼帘,胸中传来一阵莫名的沉重。 . 所幸牧离不一会儿便下了山,说是要去酒楼尝尝当地特色。 念安煮了壶新茶,给梵叶送了过去。 她敲门时,梵叶正在默念静心的佛经,企图平复方才胸中的沉闷。 听到声音,梵叶让人进来。 “打扰法师了吗?” 念安将茶壶放在桌上。 “无妨,”梵叶走到桌前,翻开两个茶杯,拿起茶壶倒茶。 “明日法师有何安排?” “明日梵叶会与释缘下山施粥。” 念安点点头, “那明日我与法师同行。” “公主脚伤未愈,暂时还是不要下山了。” “怎么会?” 念安站直身子,特意用受伤的那只脚支撑着站立,伸开了双臂保持平衡。 “看,已经痊愈了。” 梵叶见她动作,手不自觉的想护上去,却又硬是忍了下来。 梵叶看看她,本想再拒绝,却又想起牧离的话。 他叹了口气,点头应允。 念安顿时喜上眉梢,明媚的笑在她脸上绽开,像一束光映进梵叶眼里。 “多谢法师!” 于是次日清晨,一行三人踏上下山的路。 牧离难得起了个大早,正在街上晃悠着买个包子吃,就远远看见了梵叶一行。 他怎么看那个戴着白纱的身影,都有点像念安。 一边想着,牧离悄悄跟了上去。 而后,他就看见梵叶与念安端着粥,一个一个分发给流落的游民。 牧离看着看着,身上的散漫尽数褪去。 他凝视着那个背影,面上情绪意味不明。 待日头攀至高处,梵叶取来水壶,递给念安。 “公主今日辛苦了。” 念安接过水壶,坐在了椅子上。 “法师也是。” 当梵叶转过身,又要取出些吃食时,牧离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喏,” 他扔给念安一个包子,又自己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刚起床,就看见你们在施粥,” 牧离又将左手上用纸包住的两个包子递给梵叶, “那我也来行个善事吧。” 梵叶将包子给了释缘,释缘掰开包子,发现是素馅的。 梵叶向牧离点点头,以示感谢。 念安咬上包子,肉的香气在嘴里蔓延开来。 她看牧离一眼,正巧与他对视。 “怎么?可别告诉我,你也戒荤。” 念安嘴角勾了勾, “多谢。” 牧离看着她的笑,有些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 十.心绪 棚内的粥已经施完,梵叶一行稍事休息,准备启程回寺。 念安看向牧离, “你自己回去?” 牧离想了一会儿,伸手拿过念安手上的物什, “在下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属实有些孤单,” 他转向梵叶, “不如大法师施个善行,给在下也安排个住处。” 梵叶抬头,扫了眼不远处一直守在牧离身后的几个人影,淡淡开口, “那是自然。” 如果这也叫孤独的话。 牧离得到应允,随即跟了上去。 待三人走出几步,牧离偏过头去,给了暗处侍卫一记眼神。 . 行至山脚,梵叶问念安, “公主可有何不适?” 念安摇摇头, “这次没有了。” 修习了这些日子,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梵叶点头,接着往山上走,只剩下牧离自己云里雾里。 什么不适? …… 林间风大,念安披散的长发被吹乱些许。 一阵幽香袭来,传至梵叶鼻间。 梵叶垂下眸子,看着脚下的石阶。 牧离显然也闻到了,他循着香气嗅了嗅,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念安身上。 正巧有一片竹叶掉落,眼看就要落在她发顶。 牧离伸手接住。 他将竹叶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念安听到声响,回头看他。 后者拿开叶子,与她对视, “想学?” “……” 忽略他的问题,念安问他, “阿兄母后他们如何了?” 牧离笑了, “圣上那边的情况,公主知道的怕是比我还多吧。” “东境局势本来鱼龙混杂,如今经过治理,已基本稳定了。” “待一切就绪,公主即可与在下前往面圣。” 念安了然, “多谢。” 梵叶依然注视着石阶,垂下的睫毛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一回皈缘寺,牧离就嚷嚷着要喝茶。 寺里的茶不行,他还偏要喝那日的云雾泉茶。 念安累了半天,哪还有功夫给他煮茶。 一来二去,她也生了些情绪。 “就这一壶,爱喝不喝。” 念安将茶壶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牧离一愣,惺惺地倒了茶喝起来。 之后的两日,梵叶多数时候都在诵经修法,反而是牧离,总是接二连三打扰念安。 “你要是实在无事可做,可以去取些泉水来。” 念安揉揉太阳穴,对眼前人说道。 “没问题,”牧离起身, “只是我不认得路,还得劳烦公主带路了。” 才开始觉得这公主性子太闷,如今他倒是对她这一副闷葫芦模样有了兴趣。 念安见他起身,只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来到寺门,释空小和尚扫净了门前叶子,正提着扫把往堂内走去。 见到他们二人,释空放下扫把,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牧离挑眉,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头顶。 ——触感出奇的好。 释空抬头看他,往后倒退了两步。 牧离:“……” 这小和尚看他,像看什么怪人似的。 念安看见释空动作,没忍住低头笑了笑。 . 牧离上前,与念安并肩而行。 “我看这地儿不能再待了,” “再待下去,我就该剃度出家了。” 念安心底寻思着,也没人逼他待在这儿啊。 她指指饮月泉, “就是这儿了。” 饮月泉的泉水清澈,能一直看到水底的卵石。 几片竹叶落在水面,平添一份素清意境。 牧离二指捻起一片竹叶,递给念安。 “想不想学?” 念安伸手接过。 那日她便有些疑惑,一片纤细的竹叶,当真能发出声音? 牧离又取了竹叶, “放在唇边,这样拿住。” 他用三指捏住叶片,对着叶缘轻轻一吹。 一声悠扬的乐音传了出来。 牧离双眸看向她。 念安敛眸,循着他的样子,却只发出‘噗噗’的音来。 牧离凑近些,将动作放慢又吹了声。 …… 待他靠近,念安才发现,牧离的眸子中透着碧色。 原来他竟是碧瞳。 那抹碧色藏得很深,若不是他凑近,念安可能现在也没有察觉。 牧离抬眸,就看见念安怔怔看着他。 牧离眨了眨眼。 念安回过神,也眨了眨眼。 —— 释空放下扫把,看见梵叶正凝视着糖盒。 “释空,这是何物?” 释空忙打开盒子,解释道, “这是那日公主给释空的酸梅糖,师兄你也尝尝。” 梵叶拾了一颗,放进嘴里。 入口先是酸涩,而后香甜味道化散开来。 苦尽甘来,倒有几分哲理。 梵叶出了房门,远远望见牧离与念安从寺外回来。 牧离一身青衣,与念安并肩而行。 霎时,寺内寂静,空气中连一丝风也不起。 梵叶没有动作,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 他发觉有一种陌生的热流在胸腔翻腾,不适感令梵叶皱起了眉。 梵叶闭起双眸,默念清心咒。 待睁开眼睛,眼前二人已消失不见。 十一. 下山 释空背着佛经走在路上,看向同行的另外三人。 梵叶、念安,和牧离。 本来只有他和师兄下山往南境宣扬佛法,可不知怎的,公主也跟了过来。 第二天准备动身时,发现牧离竟然也在。 于是,本来只有二人的佛法宣传,就成了浩浩荡荡的四人队伍。 . 到了饭点,牧离摸着释空的头,将人带进了饭馆。 这小和尚的头摸起来,还真叫他上瘾。 牧离转身看看梵叶。 不知大法师的触感如何。 梵叶余光看他一眼,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微微抿起了唇。 四人坐在桌前,梵叶要了些素食,牧离则几乎是各种特色都来了一份。 念安瞥一眼他, “要这么多,你吃的下?” 牧离朝她扬了扬下巴, “这不还有你吗。” “……” 念安不爱荤食,再加上胃口小,尝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只剩下牧离对着一桌鱼肉。 见三人都吃好了,牧离起身, “我吃完了,走吧。” 释空看着剩下的吃食,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梵叶揉揉释空的脑袋, “走吧。” 出了垣城,四人走在街上,因梵叶释空是佛家弟子,念安牧离又非常人,便招来了旁人的三两目光。 梵叶走上前去,替念安挡住了几道视线。 南境不比垣城,梵叶本不应允念安随他来此,但看在南境尊崇佛道,少有战事奸遂。 又或者,有他的一丝侥幸在内。 纵然如此,他还须万般小心。 南境气候湿热,落雨已是常事,念安撑起伞,跟随梵叶前行。 此次宣扬佛法的地点在崇观寺,念安听说,寺内有一高僧佛法了得,法号玄度。 玄度,佛家释义为月亮。 …… 在去往崇观寺的途中,牧离的暗卫现身,对他耳语几句,只见牧离面色凝重些许,接着向他们三人告辞离去。 念安见他这番模样,心下不免忐忑。 难道是父皇那边出事了? …… 待雨停后,崇观寺已显露在念安眼前。 相比皈缘寺,这里少了些灵气,却因百姓供养侍奉,多了丝尊贵的气息。 梵叶踏过门槛,走入寺门。 香炉之后,一位素衣僧人正对着男子双手合十, “施主不舍三千烦恼丝,尘心未了,还是请回吧。” 男子沉默片刻,便对僧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在路过梵叶时,男子与他有一瞬的对视,随即迅速低下了头,快步走出了寺门。 梵叶走近素衣僧人, “师兄。” 听见梵叶的称呼,念安抬眸。 原来梵叶与玄度竟是师出同门。 玄度对他略一点头,而后目光扫过念安与释空,回到了梵叶身上。 “明日进行宣讲,师弟今日好生歇息,待我为释空和这位女施主安顿妥当,再来找你叙旧。” 梵叶看一眼念安。 “劳烦师兄了。” . 新茶煮开,玄度推门而入。 他坐在蒲团上,正对着梵叶, “来者可是陵川公主?” 梵叶点头, “正是。” “东境还未安定下来吗?” “听说局势已经稳定,”梵叶顿了一下,“公主不日便要返程了。” 玄度听出他的停顿,眸中多了抹探究之意。 “师弟,你的佛经整理的如何了?” “还在整理。” 玄度拨弄一下手中念珠,再欲开口时,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梵叶开门,见来人正是念安。 “法师要休息了吗?” 未等梵叶应答,念安便看到了屋内的玄度。 玄度从蒲团上起身, “阿弥陀佛,贫僧还有佛经要诵,先告辞了。” 梵叶给念安倒上茶水,念安浅酌一口, “我打扰法师了吗?” 梵叶浅笑,给自己也添上茶, “没有。” 他看向一旁的棋盘: “切磋一下?” 念安与他对视,眼含笑意, “棋技拙劣,念安献丑了。” . 夜幕朦胧,霜色爬上了窗。 梵叶与念安的落子皆无锋芒,反而像是引导对方铺就一般平稳安宁。 念安看向梵叶,见他依旧沉得住气。 “法师如此谦让,我可就不客气了。” 梵叶不语,眸子里尽是柔和。 念安率先发动攻势,却被梵叶一一挡了回去。 她自以为棋艺不错,现下看来,倒是遇到了劲敌。 念安的棋锋芒毕露, 梵叶的棋以守为攻。 …… 一招不慎,念安露出了破绽。 当她开始尽力补救,却发现梵叶看似防守,实则早已布下罗网,令她退无可退。 然而,就在念安准备认输时,梵叶却放下了手中白子。 “公主棋艺高超,布局精妙。” 梵叶弯了弯唇角, “今日切磋,点到为止。” 念安也放下黑子,面上不免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姿态, “我哪儿比得上法师…” 梵叶唇角的笑意加深,抬手为念安添了些茶。 “天色已晚,待喝些茶,公主就该回去休息了。” 念安端起茶杯, “那明日就静看法师风姿了。” 十二. 妄动 晨曦将至,飞翘的屋檐上还滴落着昨夜的雨。 崇观寺前已聚集了许多信众,等待着梵叶的佛法宣讲。 念安默默站至人后,成为众多信徒的一员。 她看着梵叶从寺内走出,缓步登上高台。 面容平淡,步步生莲。 处在众人之中,仿佛他已是无欲无求、大彻大悟的神佛。 . 念安想起那日坤灵山上的初遇。 他的一双眸子注视着她,而后轻轻唤她公主。 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念安眼睫微颤。 只见梵叶的周身,笼罩着与那日一般的佛光。 …… 念安就这样由下及上注视着他,看他双手合十,唇齿开合。 听着佛经从他的喉中传出,如玉如石,震悟三千。 念安心想,大概遇到他,就已耗尽了自己与佛家所有的缘。 「缘起而聚,缘尽而散,世间万物皆是因缘生灭」 梵叶抬眸,目光在众人之间流转,直至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境广阔,唇角泛出淡淡笑意。 . 宣讲完毕,百姓三两而行,前往寺内进香。 释空小和尚立在香炉旁,进前为信众递香。 梵叶来到念安身边, “此处烟火旺盛,公主可去后院稍避。” 念安点头,随梵叶入了后院。 不远处的玄度看着二人,如果说昨夜他还不甚了解,可方才梵叶的眼神,却让他心下笃定。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玄度蹙眉,面容有几分肃穆。 念安与梵叶并肩, “牧离已经去了两日,会不会是父皇那边的事?” “东境事宜,应当不会告知牧离。” 梵叶虽如此说着,心底却隐隐有些顾虑,东境无事,莫非是南境情况有变? “待明日宣讲结束,我们便早些启程回寺。” 念安点头,毕竟南境不比垣城,牧离不在,她也不敢多作逗留。 入夜。 玄度来到梵叶屋前,叩响房门。 “这次准备何日返程?” “明日就回。” 玄度看向他: “怎的这么急?” 梵叶叹口气, “梵叶此行不是一人,万事还须多加小心。” 听他说完牧离的事后,玄度点点头, “既然这样,师弟还是早些回去。” 玄度望了望门外, “想来你许久未回崇观,不如与我出去走走?” 梵叶应下,走出屋将门轻掩。 月色渐浓,银光照在放生池旁。 三朵莲花静静开放。 玄度面对莲花,虔诚地闭目合十: “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梵叶同样双手合十。 片刻之后,梵叶开口, “世人求名逐利,皆有所求。生于乱世之中,当是心系众生,尽力而为。” 玄度注视着他,问: “你心系众生,众生待你何如?” 月光下,梵叶的眸子清澈澄明。 “众生待梵叶如何,是梵叶的因果;梵叶待众生如何,是梵叶的修行。” “…阿弥陀佛。” . 夜已深,梵叶向玄度作别。 玄度看着梵叶的背影,终于还是开口唤他: “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妄动,必伤其身,痛其骨。” “梵叶,其中道理,你可参悟?” 梵叶身子一僵。 他抿起唇瓣,没有言语。 原来师兄深夜造访,为的是此番。 十三. 生死 第二日,梵叶进行完宣讲,便与念安离开了崇观寺。 牧离临走之前,念安曾与他说过此行的目的地,见他一直没有音讯,梵叶便让释空留在崇观寺,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念安重又覆上面纱,与梵叶走在路上。 . 回垣城的途中,二人路过一片密林。 这片密林不同于坤灵山林,四处都透着一股阴森诡异之感。 念安低下头,只顾赶路。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梵叶身形猛地一顿,停下身来。 只见不远处有一暗卫踏着轻功奔来,他一个踉跄,连拱手都顾不上: “公主,有危…” 暗卫话音未落,便被梵叶伸手向后一推,只听嗖的一声,两支短箭刺穿空气,深深插在了地上。 念安惊呼出声,梵叶正对着短箭射出的方向,挡在了念安身前。 四五支短箭袭来,却尽是射向那名暗卫,梵叶护着念安,动作稍慢,暗卫躲闪不及,被箭刺中了胸腹,他痛喝一声,倒下身去。 念安用手紧紧捂着嘴,死亡的威胁一瞬间笼罩了她,令她险些忘记了呼吸。 林间安静了片刻,随后一个人影从林中慢慢显现出来。 只见眼前男子一袭红衣,眉间带了点朱砂,一双眼睛正盯着梵叶。 梵叶目光掠过那人眉心。 ——竟然是西境人。 . “原来是佛子…” 男子起初有些诧异,而后便把目光投向他的身后, “请佛子将陵川公主交给我。” 梵叶双手合十,依然将念安牢牢护在身后。 “施主,南境乃佛道圣地,不可妄开杀戒。” 男子冷了脸,目光紧锁着梵叶身后的念安, “我乃西境人,不守南境规矩——我只要她。” 梵叶抿唇,眸中尽是坚定。 红衣男子见状,眼底杀意骤起,挥掌向梵叶袭来。 梵叶左手化去一道攻击,右手加持内力推向红衣男子。 一招一式之间,纯厚的内力在二人体内激荡。 梵叶施加力道,将男子逼退,以免误伤身旁后的念安。 . 男子招式狠辣,凌冽的掌风不断劈向梵叶。 梵叶凭借深厚的内力,招招化解男子的力道。 红衣男子皱眉,虽然表面上他处于上风,可面前的这位佛子却迟迟没有显露真正实力。 如此继续下去,他的内力只怕是难以支撑。 男子余光瞥一眼念安,而后假意攻击梵叶,却运力向念安袭来。 没等念安反应过来,那排山倒海的力道已经近在眼前。 梵叶喉间一紧,来不及运力阻挡,他迅速瞬步向前。 …… 加持了内力的一掌,狠狠落在梵叶后背。 念安只觉得一阵极强的冲击力袭来,再次睁眼时,只看到梵叶一手扶着她左肩,另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 “法师…” 念安浑身战栗起来。 因为她看见梵叶的嘴角缓缓流出一条血线。 梵叶轻轻喘息,听见身后男子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他突然间撤了力气,伏在了念安身上。 红衣男子见状,果然放松了警惕。 梵叶暗中调动内力,下一刻,梵叶突然起身,有力的一掌朝男子的胸口挥去。 男子受了一掌,猛地向后倒了出去,鲜血从嘴里涌出来。 待手下三人过来扶起男子,眼前的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男子用袖口抹去嘴边的血迹, “佛子受了伤,跑不了多远。” “追!” . 梵叶将念安抱在怀里,施着轻功,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前行。 “法师…法师,你放下我…” 念安颤着声喊他,脸上满是斑驳的泪痕。 梵叶见她落泪,心中一痛,脚下却仍是不停。 然而,造化弄人。 这条密林的尽头,却是一处断崖。 梵叶缓缓停下,将念安放在地上。 “法师,你伤到哪了?要不要紧?” 念安拽着梵叶袖口,语无伦次的问着他。 梵叶提起嘴角笑了笑, “梵叶没事…” “你胡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念安身后,红衣男子的身影悄然而至。 梵叶淡淡开口, “如果施主要带走陵川公主,那也一并将梵叶带去吧。” 红衣男子不语,似乎正在思索。 就在双方对峙无言时,男子斜后方的一名手下突然举起了弓弩,朝着念安射了过去。 “等等!” 男子连忙上前,想要夺过弓弩,却听见念安传来了一声惊呼。 待他扭头看去,只见梵叶为了帮念安避开那支短箭,带着念安一起,一同从断崖上跌落了下去。 . . 片刻之后,红衣男子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一袭红衣经过鲜血侵染,更加鲜艳欲滴。 男子的目光掠过战死的两个兄弟,看向终于倒在他面前的那名“手下”。 他用剑挑开那人的前襟,只见那人胸前,绽放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 十四. 暗火 … 断崖之下,停了一天的雨,又零星落了下来。 雨滴砸到念安脸上,念安悠悠醒转。 意识刚一回到肉体,浑身的骨头就传来了闷闷的阵痛。 她忍着痛坐起身来,看见梵叶正倚在石壁上。 他紧闭着双眸,唇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念安几乎是爬着来到梵叶身边,她注意到,梵叶的那身素衣,已经染上了一片一片的猩红。 “法师…?” 念安开口唤他,指尖都是抖的。 梵叶毫无反应。 念安的心层层下坠,周身如坠冰窟。 “法师…法师,梵叶…” 念安伸手摸上他的脸颊,他脸上的温度高的发烫。 摸到了热度,念安的心反而安定了些许。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在梵叶身上扫视,看到了他右臂上的伤口。 念安用力撕下一条白布,轻轻抬起他的胳膊,将那伤口包裹起来。 念安将白布打了个结,忽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腕。 梵叶睁开眼,静静注视着她。 念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梵叶。 他的唇色苍白,面上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的眼里总是有着清澈、有着悲悯, 可如今,梵叶却像是突然有了常人的气息, 他的眼睛带着丝迷离, 那里面有她的影子, 只有她。 “法师…你醒了?” 梵叶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将手收了回来。 念安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法师,你现在不能淋雨,我们去崖下避避。” 念安将梵叶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着他往崖下走去。 她扶着梵叶,让他倚在石壁上。 雨天阴冷,梵叶伤势又重,他一坐下,便开始微微发起颤来。 念安皱眉,回头看了看林子,又俯身对梵叶说道, “法师,你在这等我,不要走动。” 没等念安转身,梵叶轻轻唤住她, “公主。”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吸了口气,才又说道, “林中虫蛇多…公主不要走远。” 他一开口,空气里就飘来了清晰的血腥味道。 梵叶自己都闻到了。 念安鼻间一酸,忙接过了火折子,转身朝外面走去。 所幸雨未下大,林间还有许多干燥的树枝。 念安捡了些残枝抱在怀里,便急忙往崖下赶去。 走到自己方才醒来的地方,念安停住脚步。 她看到地上散落着几颗珠子。 正是梵叶平日常戴的那串褐色佛珠。 念安蹲下身子,将佛珠一颗一颗捡拾起来。 …… 火光慢慢从崖下凹处亮了起来,温暖铺撒在二人脸上。 “法师,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念安扭头,轻轻问梵叶。 梵叶睁开眼, “好些了,公主不必担心。” 下一刻,一只手覆上了梵叶的额头。 念安摸摸他的,又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是好烫。” “……” “我一直在想,父皇将我送来皈缘寺,到底是对是错。” 念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法师本来可以平安的布施、宣法,可念安总是帮着倒忙,如今还害你受了这样重的伤。” “法师这样出尘的佛子,却被迫沾染了这俗世的纷争忧愁,我…” “公主。” 梵叶出声打断她, “世俗苍生从来都不是梵叶的身外之物。” “——公主也不是。” 念安愣住,火光摇曳在梵叶脸上,让她看不真切。 梵叶弯了弯唇角, “儿时师父说公主有佛缘,每次入宫都带着梵叶,让梵叶陪伴公主。” “那时的公主还没有诸多顾虑,整日追问梵叶的名姓。” “还请公主原谅儿时,梵叶的失礼。” 想到幼年的自己,念安破涕为笑, “记得那时,我还总到御膳房拿了鸡腿去馋法师,想看法师生气的样子。” “好像,” 念安支着下巴努力思索, “好像还抹了法师一脸的泥。” “……” 梵叶指尖微动, “这件事公主记得倒是清楚。” “有难同当嘛…法师可不能记恨念安。” 眼前人缓缓摇了摇头。 念安接着说道, “那后来呢,后来法师去哪儿了?” 梵叶垂眸。 后来,他入山潜心修习佛法,又随师父游历江河山川,直至乱世纷争四起,他再次在坤灵山上与她重逢。 此时的她,已是内敛坚韧的陵川公主。 岁月以它独有的笔墨,重塑着每个人的梁骨。 世间的众生,也都在这乱世飘零中踽踽前行。 . 雨声与火苗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交织出夜里的乐曲梵音。 念安看着一旁呼吸均匀的梵叶,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轻轻笼在他身上。 念安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也沉沉睡了过去。 十五.相护 雨后泥土的芳香弥漫,念安从睡梦中苏醒。 木枝的火光已经燃尽。 那件外衣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念安起身穿上外衣,只看到梵叶坐在崖口处调息的背影。 她蹑手蹑脚地从梵叶身旁越了过去。 念安依稀记得,昨夜的林子里有几棵果树。 果不其然,刚走入林子几步,两棵果树就显现在她面前。 树上的果子色泽鲜艳,也不用枝叶遮挡,就这么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念安大喜,当下卷起袖口,准备动手摘果子。 念安跳了几下,奈何果树生得略高,她连片叶子也没够到。 看了看树干,念安下定决心,默默祈祷这棵小树能承担起她的重量。 “喂!什么人?!” 念安正欲有所动作,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险些摔倒。 来者嗓音粗犷,手里握着把斧头,俨然是一砍柴的樵夫。 樵夫走近念安,待看清她的相貌后,脸上露出惊艳之色。 “这位大哥,” 念安对他拱了拱手, “我只是感到口渴,想摘个果子解渴,多有冒犯了。” 樵夫上下打量着她, “就你一个人?” “还有……” 念安正要开口,却突然噤了声。 眼前这男人的眼神,看得她心里发毛。 “小娘子,还有什么?” 男人满眼的欲望,紧紧锁着念安。 “……” “家兄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念安说着,脚步不断后撤。 男人见状,将斧头扔进背篓里,朝着念安缓缓逼近。 念安心道不妙,右手悄悄摸上发间的银簪,将簪子拔出来藏在了衣袖里。 男人只顾看着她的脸,毫无察觉她手上的小动作。 眼看着他就要扑倒自己身上,念安心下一横,握紧银簪,用尽力气朝男人脸上挥了过去! “嘶……” 一条血痕从男人的左眼蔓延到人中,他痛呼出声,疼得弯下腰来。 念安忙转过身,撒腿就跑了起来。 男人脸色涨红,一手捂着眼,一手拿着斧头,顺着念安逃跑的方向穷追不舍。 听见身后男人的叫骂声,念安脑中忽地浮现出梵叶虚弱的模样,她的脚步一顿,接着拐了个弯,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 念安跑到一棵老树旁,突然被人拽进了树后。 梵叶将她拥进怀里,伸手示意她噤声。 方才他听见动静,便忙施了轻功赶过来,现下伤势复发,他连站稳都有些吃力。 更不用说,对付一个拿着斧头的壮汉。 念安见是梵叶,不禁一惊。 樵夫的脚步声却是愈来愈近。 梵叶紧抿着唇,试图调动体内透支的内力。 下一刻,身后传来了男人的闷哼,而后又是一声躯体倒地的响声。 念安从树后露出脑袋, …… “牧离?” 牧离朝树后看去,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二人。 梵叶见是牧离,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树干缓缓滑落下去。 “法师!” 念安扔掉手上发簪,扶住梵叶的身子。 牧离俯身摸向梵叶腕处,而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念安嘴唇颤了颤, “法师有没有事?” 牧离看向她, “没有性命之忧,你怎么样?” 念安摇摇头,只是看着他。 牧离看见她小脸上的脏污,心中内疚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这次是我疏忽了,我的暗卫里混进了奸细。” 牧离想到这,心底一阵懊恼。那人藏得极深,他竟然一直没能发现。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牧离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一颗给梵叶喂了下去, “我按照约定去崇观寺寻你,释空告诉我你们的去向,我顺着路过来,就发现了断崖处的几具尸体。” “尸体?” 念安并不记得梵叶有对那几个西境人出手。 是内讧了吗? “我们先出去再说,” 念安看向梵叶,轻轻开口唤他, “法师,你能走动吗?” 梵叶缓缓点头,借着牧离的力道站了起来。 念安上前一步,主动扶着梵叶。 牧离见状挑眉, “要不要我背着大法师?” 念安瞥他一眼,眼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照顾人的人。 “你还是前面带路,快些领我们出去吧。” “带路?” 牧离可以告诉她,他也是因为迷了路,才在这个林子里瞎晃悠的吗。 余光扫到地上的樵夫。 他朝樵夫踢了一脚, “喂,别装死,起来带路!” 念安:“……” 挨了牧离几脚,那樵夫又哼哼着醒了过来。 牧离将剑抵在他脖颈处, “带路。” 男人吓得浑身绷直,连忙求饶。 于是一行人在他的带领下,逐渐走出了密林。 十六.知返 西境。 广袤的沙漠平原上,坐落着成百上千座红顶房屋。 西境人用色大胆,极尽张扬,无论是在配饰还是建筑上,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在绵延的街道中央,簇拥着一座红顶镶金的高楼。 . “父亲,弘婴无能,没将陵川公主带回来。” 红衣男子跪在殿前,腰腹处的伤口让他的姿势有些怪异。 大殿中央,西境王弘拓缓缓转过身来。 他一身华服,横眉冷目,眉宇间带着不与分说的威严。 “怎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弘婴想起那名手下身上的莲花印记,略一思索,还是决定隐瞒下来, “没有,只是陵川公主身边…有一位佛子相护。” 弘拓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目光透过弘婴,看向大殿之外。 “原来如此。” 弘拓扫了弘婴一眼,冲他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此去南境路途遥远,多在家里休养几天。” 弘婴起身告退,前者刚出大殿,弘拓便转身对着殿后说道, “镜莲,先前我就说过,这条路行不通。” 伴随着他的声音,一个身着红裙、姿态娇柔的女子从殿后走出。 她来到弘拓身边,坐在了属于他的王位上,嗓音软软: “阿兄……东境那个老家伙偏爱陵川公主,若是弘婴将公主带来,他拱手让出江山也说不定啊…” 弘拓背对着她,眼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狠厉, “本王要取江山,用不着这样的手段。” 镜莲原本娇媚的目光在一瞬间转冷。 ——竖子,不可教也。 弘婴走出殿内,迎面撞上了一个女子。 “弘婴?” 女子见是他,顿时露出几分惊喜。 弘婴冷着脸,越过女子往外走去。 “你回来了?” 女子追上他,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重舟。” 弘婴打断她,目光落在重舟拉着他的那只手上, “放开。” “你怎么啦,不高兴?” 弘婴看着眼前活泼灵动的重舟,却像是在看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回你的北境去。” “……” 重舟听后,停住了步伐。 . . 南境的一条小路上,传来马车前行的声音。 牧离掀开帘子,靠着念安坐了进去。 刚一坐下,就看见念安往车尾挪了挪身子。 瞥见牧离询问的目光,念安开口解释, “…有点挤。” “?” 好啊,他好心给买的马车,自己想进来坐会儿,还被嫌弃上了。 牧离干脆两手托着头往后倚了过去, “我累了,想躺会儿。” 念安点点头, “那我出去。” “……” 看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牧离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马车经过街边的客栈,将等在客栈里的释空小和尚接上了车。 “师兄!” 释空看见梵叶苍白的脸色,惊得睁圆了眼。 念安忙捂住他的嘴,回头看见梵叶仍在闭目调息,才放开了释空。 “嘘…别吵醒你师兄,等回寺里再说,好吗?” 释空看着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因为梵叶的伤,二人没敢在路上耽搁时间,原本要两日的行程,硬是缩短到一天。 次日清晨,马车赶到了坤灵山。 梵叶被搀扶着回了寺,寺内僧侣见此皆是大骇,忙去找来住持为梵叶疗伤。 梵叶伤的重,又加上一路奔波,躺在床上后便半昏半睡的晕了过去。 住持坐在一旁为他把脉。 片刻之后,住持捋平梵叶的衣袖,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多处外伤,内力透支,内伤又险些伤及心脉,” 住持面露不忍,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念安凝视着床上的梵叶,心下五味杂陈。 她欠他的,怕是再难偿还。 十七.梦魇 住持为梵叶上了药,便驱散围绕着的一众僧侣,迈出了屋子。 牧离说是要去传信说明情况,也紧跟着住持离开。 屋内只剩下念安与梵叶二人。 念安坐在床边,守着昏迷的梵叶。 他的嘴唇依然苍白,好在脸色好转,有了丝人气儿。 念安不知道梵叶的伤究竟有多重,她只知道,如果那红衣男子的一掌落在她身上,怕是要去了她大半条命。 更不用说他们二人摔下的那处断崖,她能完好无损,也只能是梵叶尽力而护之的结果。 念安叹了口气,似乎惊叹起这些时日波折的经历来,想来自己离开陵川后的这一月有余,竟处处都有着梵叶的影子。 念安看着梵叶安静的侧脸。 此时的他少了平日里不可亵渎的模样,从眉宇到唇珠都勾勒出温柔的曲线,倒让她生出些想要触摸的欲望。 摇了摇头,念安将这抹欲念清出了脑海。 在屋内又待了一会儿,念安进了堂里,准备请教掌勺的师父学几道滋补身体的吃食,也算是为梵叶做了点补偿。 待学成归来,就看见牧离抱着一坨书从寺门走了进来。 见到念安,牧离忙开口唤她, “快快,过来帮我分担一下。” 念安迟疑着拿下几本书,瞥见封皮上的内容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好看: 《桐乡村爱情佳话》 《公子与小女之二三事》 《垣城诡秘疑案录》 …… 这,这不是话本子吗! 牧离将头从书后露了出来,对着念安眨眨眼, “怎么样?我怕你在寺里无聊,特意下山买的。” “你先看着,不够再和我说,不用客气。” 念安:“……” 她有必要和他解释清楚,她真的一点儿也不无聊。 当然,在某人将一大半话本子都拿去了自己屋里后,念安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敢情这人,是为了自己待下去不无聊啊。 . 至夜。 念安躺在床上,眉心渐渐皱起。 …… 在断壁残垣中,惨嚎声此起彼伏,触目所见,皆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百姓。 鲜血洒在地上,将黄土染成了结块的黑色。 奶娘将念安塞进箱子里,明明自己也满脸惧色,却还是安慰着她: “安安乖,不要出声…” 念安拉住她的衣袖,缩在箱子里,整个人抖如筛糠。 奶娘狠了狠心,将袖子从念安手里拽出来,她将箱子推到门后,正想插上门栓,两个士兵就将门踹成了两半。 士兵不由分说,举起手中的长刃,就对着面前的女人划了下去—— 念安听到头顶有水滴溅落的声响。 接着,她就透过那条缝隙,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奶娘。 惊恐定格在她的脸上,她颈上的皮肤松弛下来,血液从那里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奶娘的眼睛没有看向念安,似乎想尽最后的努力掩护她的存在。 念安紧紧咬住自己的手,直到鲜血的铁腥味在嘴里弥漫,她也毫无知觉。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见朦胧过后,她走出屋内,四处火光滔天,百姓的尸体叠加在一起,如坠无间地狱。 念安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突然间,她看到了父皇与母后的身影,二人从迷雾中显现,待完全显露身形时,她看见有两把匕首插在父母胸前。 再往右看,阿兄握着一柄断剑,另有一支长箭刺穿了他的前襟。 泪水再次从她的眼眶涌出。 最后,在那片几乎淹没她的浓雾中,突然浮现出一串染血的褐色佛珠。 . “不要!——” 念安尖叫出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她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脸。 触手所及,一片冰凉潮湿。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完整了一般,念安脑中钝痛,扶着头轻轻喘息。 其实她及笄那年,并不是因为磕碰了头,才失去的记忆。 那年,念安与奶娘一起去了北境的边陲之地游玩,怎料西境人大肆举兵入侵,几乎屠戮了整座小镇。她亲眼目睹了那场战争,目睹了奶娘的死,也目睹了生灵的涂炭。 最后她在绝望中晕了过去,待醒来时,这段经历就裹携了过往的那部分记忆,沉睡在她最深的梦魇之中。 自那日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念安,似乎一夜之间便长成了如今内敛沉默的陵川公主。 战争用最残忍决绝的方式,将乱世剖开给她品尝。 或许是因为梵叶的伤,才唤醒了她不愿揭开的这段往事。 念安望着窗外的月,良久没有入眠。 十八. 拜师 第二天一早,牧离用完朝食,便去竹林边修习剑法。 他本就是将军之子,剑术内力都是自小修习的内容,尽管他平日自在散漫,可在这方面,却从来都马虎不得。 地上的竹叶感受到内力波动,似是有了生命一般,随着牧离的动作纷飞起舞,一片竹叶飞至眼前,只见银光划过,叶片便被他挥剑分作两半。 牧离一边练剑,一边用余光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自他举剑之初,那人就一直在暗处看着,牧离只当那人是皈缘寺的小沙弥,也没去过多在意。 可等他练了半个时辰,侧目一看,那人竟然还在原地。 和尚的好奇心都这么强吗? . 念安守在竹林外侧,耐心等牧离修习剑法。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是乐此不疲。 好在她耐性足够,还能沉得住气。 结果,就在她一眨眼的功夫,竹林边的人就不见了。 正当念安不解之时,牧离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 “原来是公主。” 牧离抱着剑,倚着并不牢靠的竹子。 念安面上波澜不惊,还向他问了声早。 “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和尚,” 牧离看向她, “怎么,是话本子看完了?” “……” 那些话本子还是他自己留着看吧。 想到来此寻他的原因,念安平复下情绪,正色道, “此番前来,的确有事相求。” “我想——拜你为师。” 牧离:“?” 见他愣在原地的模样,念安又补充到, “我知道牧公子追求逍遥,如果让你为难,念安会另寻他人。” 昨夜久久不能入眠,令她想通了许多事情。 曾经那些梦魇缠绕着她,让她一心只想逃避,去退缩,可这次梵叶的伤告诉她,逃避无法解决问题。 乱世潮水裹携着她,要想稳住风帆,须得去挣扎,去逆水行舟。 要想改变,她就必须积极地去应对,去克服命途给她的种种磨难。 可若只是修习经法强身健体,是远远不够的,她要的不仅是自保,甚至…还期许着能守护她想守护的人。 思量至此,她的眼神愈发坚定。 牧离见她如此模样,倒是放正了身子。 “你想习武?” 念安点头。 牧离上下打量她一番, “你没有习武的底子,” 他伸手触及念安手腕,探查她的经脉状况, “身子也…” 摸到她脉搏时,牧离顿了一下。 这位公主的经脉畅通有力,似乎与他想象中的娇弱不太相同。 他一转腔调, “身体情况…倒还可以。” 念安眉眼间露出喜色, “当真?” “话是不假,不过你没有底子,学起来要比习武之人困难得多。” “那你?…” 念安抬眸试探性地看他。 牧离冲她挑眉, “既然公主想学,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听他这么说,念安心头溢出浓浓的喜悦来,当即抱拳弯下身子, “师父在上,受…” “哎哎,别,” 牧离连忙扶住她, 这……他可受不起。 “公主可别叫我师父,让我爹听见了,非得打断我的腿。” 念安听后一声闷笑, “还以为你心无忌惮,无所畏惧呢。” 好像暴露了什么的牧离:“……” 一个邪恶的魔鬼修习计划在某人的脑中应运而生。 牧离阴惨惨地盯着眼前人,念安默默移开视线,心下一阵恶寒。 突然,寺内传来些许喧嚣。 待二人走入寺里,果不其然,是梵叶醒了。 念安进屋时,梵叶刚刚将最后一口药喝了下去。 “法师醒了?” 念安走近,接过他手中的空碗,而后打开桌上的糖盒,给梵叶递了过去。 “药苦,法师尝尝这个。” 梵叶顺着视线看过去, 是那盒酸梅糖。 他眸中温和,拾起一颗放入口中。 念安眼睛亮亮的,笑着问他, “还苦吗?” 梵叶弯起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身后的牧离见状,也伸手从糖盒里拿了一颗,丢进自己嘴里。 他眉间一皱,苦是不苦,可快要酸掉牙了。 “法师的伤势如何了?” “好些了,只是还须静养些时日。” 念安点点头,接着道, “我向掌勺师父学了几道滋补身体的吃食,近些日子法师的斋食可以包在我身上。” “不必劳烦公主。” 莫名的,梵叶想起了那日念安做的糕点。 “法师不用客气。” 念安直接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 出了屋子,牧离惊奇道, “你还会举炊呢?” 语气与梵叶当时如出一辙。 “略会一些,还有,” 念安转身看他,面无表情道, “既然法师受伤牧公子也有责任,那届时还请你来堂里帮我打个下手,不为难你吧?” 牧离:“……” 多说不义必自毙,原来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