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魏佳在第三次对同样的人、做类似的培训的时候,精神就略有点涣散了。所以才留意到调了静音的手机闪现出男友许隽微信的内容:“琳达致电给我,晚上林子鑫到深,九点半在春梅园百合房喝茶。” 屏幕迅速熄灭了,魏佳的心也沉了下去,胃部渐渐地沉重起来。她还在强调着安监局在做处罚时的法律文书的注意事项,因为分心,气场竟弱了下去。调整片刻,她就又恢复了专业的姿态——就算是没有一个人认真听,她也不允许自己不认真。 培训结束后,她给许隽回电话,电话里的许隽声音没有任何异样,比起刚才发微信里提到的约会,反倒更关心她今天培训是否顺利,最后才讨论晚上的行程安排。 魏佳问:“每次林子鑫过来,我们都要赴一个无趣的约,你不介意吗?” “怎会?他毕竟是你的亲人。”许隽是一个豁达的男人,又笑着说:“再说,琳达很会调节气氛,他们那个圈子的事很有意思。” 魏佳沉默片刻,嘴上却说道:“当然,琳达很有意思。” 忙完工作上的事才刚过六点,魏佳去了健身房。每次吃饭都要选一个让人尴尬的时间,虽然也明白林子鑫是身不由己,可是魏佳还是有点怨言,她用力的把衣服套在身体上。 八点半的时候,许隽的车已经在健身房楼下等她了。魏佳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肩膀,简单的休闲服也能显露出她高挑的身材,面无粉黛,黑框眼镜下遮不住的炯炯有神的双眸。许隽下车接过魏佳手提的大背包,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魏佳笑着推开他,嗔道:“太肉麻。” 差不多十点钟,林子鑫和琳达才姗姗来迟。许隽早已习惯,和魏佳随意聊天,安抚着她的焦躁,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她的感受,但是许隽能够明白她的感受。许隽似乎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洞悉人性。 琳达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奔放,最时尚的妆容,最时尚的装扮,妖娆火辣的身材,林子鑫一如既往的包裹严实,墨镜遮脸,到了包房才摘下墨镜,始终话语寥寥。 许隽是吃过晚饭才来的,魏佳运动完也并没有大吃大喝的欲望,因为是晚上了,她不能喝茶,只能喝白开水、吃水果沙拉,林子鑫需要管理身材,吃的健康寡淡,琳达也只是略吃一点点。 即使如此,在琳达的张罗下,还是点了一桌子菜。许隽经历了几次这种饭局,早就丧失了阻拦的欲望。 “上次子鑫的剧你们看了没有?虽然没有上星,在地方台播的,但是反响很不错的。”琳达笑着说。 许隽不喜欢看电视剧,看过的电视剧两只手能数的过来,看过的上一部电视剧是很多很多年前的《黎明之前》。依然礼貌地笑着说:“我工作比较忙,最近比较少看电视剧。” 魏佳低头喝白开水。她看过林子鑫的电视剧,每一集都会保存下来,哪怕那个剧是她不喜欢的类型。只是她对屏幕里的扮演着各种角色的林子鑫不习惯,感觉那不是林子鑫,她更习惯眼前沉默寡言、冷冷清清的林子鑫。当然她没有和他们交流过这个话题。 话题又转向了林子鑫的事业,琳达侃侃而谈,林子鑫依然故我,偶尔有一点疑问,看起来,他对于未来、对于工作安排都没有太多想法。许隽反而时不时的问几句,他待人向来充满善意,不想琳达有在演“独角戏”的尴尬。 琳达说道某个知名导演抄袭风波时,话题似乎无意的转向了魏佳:“佳佳,你现在做实习律师一个月多少钱啊?几时能混出头啊,不如让你哥介绍业务给你?” 林子鑫本是靠在椅背上,右手玩弄着茶杯,听到琳达此言,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凝神望着魏佳。 魏佳和许隽都有些诧异,魏佳拒绝道:“我还在实习期,没有执业,现阶段接不了案件。” “那就拿到执业证后吧,我们可以介绍你到知名律所,通过关系给你介绍案件,能出名、也能赚钱。” 魏佳不以为然的耸耸肩,笑着说道:“再说吧。” 这时林子鑫才对魏佳说:“你考虑一下,如果需要我们帮忙,告诉我。” 这是今晚林子鑫直接对魏佳说的第一句话。魏佳回避着他的注视,低头晃了一下杯子,只剩一口白开水了。她仍然对琳达说:“再说吧。” 琳达姿势很好看的拨了一下她的卷发,笑的甚是妩媚,看着魏佳的眼神里略带深意,语调却是调侃着、笑闹着的,“佳佳长大了呢,小女生时的第一包卫生巾还是我给买的呢。” 魏佳笑容勉强,许隽打着哈哈。 终于,终于,最后,这餐饭结束了。 林子鑫和琳达回酒店,在道别的时候,林子鑫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魏佳,简单的说道:“生日礼物。” 是一块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 魏佳却看向琳达,琳达只是笑意盈盈不做声。魏佳接了过来,不小心与林子鑫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们都赶紧缩回了手。 “谢谢。”魏佳轻声说道。 许隽送魏佳回公寓的路上,半开玩笑的说道:“这块手表是我半年的工资呢。” 魏佳打开盒子,盯着那块金属质感、闪着冰冷的光芒的手表,双眼涩的难受。 “去年林子鑫送你的手链并未见你佩戴。”许隽又说道,“佳佳,他们是好意。现在社会只敬罗裳不敬人,名贵物品自有他们的分量。” “我知道。我还没有那么不识好歹。”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其实这是他们四人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当然,这一晚,没有人知道。每个人的心思都是五味杂陈,蠢蠢欲动,却都狠狠的压抑在心底。 魏佳回到公寓,心情寂寥。翻开书来看,意识总是从文字中跳脱出来,然后飘远。 她还是打开林子鑫送的手表,从衣柜的最深处拉出一个箱子,里边都是林子鑫送的礼物,或者说是林子鑫和琳达一起送的礼物。包、首饰、丝巾、衣服,都是知名品牌,名贵、美丽、华丽,绝对是现阶段她消费不起的奢侈品。她默默的看了一会,翻开他们,从箱子的最底部拿出一只破旧的钢笔,她用力的握住这只钢笔,对正在挣扎的自己轻声说,我只想几分钟,几分钟而已。时间滴滴答答,过往的回忆惨痛的不堪回首,温暖的时光像是其中的点缀,像一部电影里的小小配角,几个可怜镜头而已。 二 魏佳早已无父、无母,有的只是早已断绝来往的亲戚。她和林子鑫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林子鑫待她远超父兄……记忆中,继母带第一次林子鑫到她家里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瘦高的、刺猬头的少年,手长脚长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看起来并不协调,继母让少年称呼“叔叔、妹妹”,他低垂着头,眼睛没有看任何人,只说了“叔叔”。父亲则让小魏佳喊“妈妈、哥哥”,小魏佳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可是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只叫了“哥哥”。 魏佳想到心都痛了起来。 最后,魏佳合上了箱子,无数次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我必须继续往前走。”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不清晰的梦境恍恍惚惚,闹钟响起,魏佳睁开眼,仍然觉得有些脆弱。可是再不情愿,太阳依然会照常升起,又是一天。 虽然一晚上的心情不佳,可是上班后,魏佳的心情反倒轻松了起来。那是一个工作繁重、但是氛围轻松有趣的环境。工作的繁忙让人忘记苦恼,轻松欢快的氛围让一切简单起来。 魏佳现在在区安监局上班,是合作律师事务所的驻点律师。她在大学期间就通过了司法考试,毕业后就开始申请执业,按照规定要实习一年方能取得执业资格。这家律师事务所是许隽介绍的,当时这家律师事务所要人要的很紧急,安监局需要一个坐班律师,能付的费用却不是很高,所有的执业律师都不想来,只好寻找正在实习期的律师。这份工作并非是魏佳的首选,实习期间被派驻到政府机关坐班,更是她不情愿的,和她的方向相去甚远。不过是许隽开口提的,理由也还算是合情合理,比如说市内的律所有些远啊、每天很奔波啊、他们分开两年多了希望有更多时间在一起、这份工作临时的不喜欢可以再换啊……魏佳还是同意了。 不曾想,这份工作还是很有趣的。这是魏佳工作几周后的直观感受。 她所在的科室是安监局的法制宣传科,工作内容顾名思义,加上她一共是九个人。科长卢文轩,四十多岁了,干瘦干瘦的,略油条,副科长名叫司媛媛,只比魏佳大四岁,二十九岁,风趣幽默能干的一个女人,还有三个女孩子、三个男孩子,都比较年轻。卢文轩并不怎么管事,他只管钱,具体的工作都是司媛媛带着他们做,应该说,司媛媛是他们这个团队的灵魂人物,上级领导切实际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她要带着一帮小弟弟、小妹妹给贯彻落地,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最大的才华就是能填坑啊!”魏佳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就敏锐的发现这个总是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并不简单,几个下属工作能力和热情都不一样,但是经她安排过的工作,大家都没有怨言,在她的调动下,都是年轻人,办公室的氛围出奇的愉快。 对于人际关系,魏佳内心一直是有些自卑的,她自己不愿意承认,其实是有一些惧怕,童年的经历不必再提,复杂的家庭环境让她自卑不已,后来父亲过世,继母再嫁,林子鑫为了照顾她、供养她的付出,和林子鑫微妙又纠结的感情,沉重的让她透不过气来,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和同学发展友情。大学时代略微好些,同学们基本上比较友善的,只是她已习惯成自然,无法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只有许隽最有耐心,他温润宽厚的性格、正直善良的人品,所以两个人才走到了一起。 魏佳和司媛媛相处的非常好,魏佳第一次有了“同性朋友”,是可以聊心事和八卦、交流穿衣搭配心得、吐槽极品奇葩、相互开玩笑的朋友,这大大扭转了她过去认为工作后就很难交到真心朋友的认知。 一大早,司媛媛在和李文琪、何晓光在研究微信公众号的宣传推文,计划推出榜样力量、先锋人物,司媛媛在给李文琪他们建议,那建议也是充满着有趣的气息:“标题可以是他每天都不在办公室,究竟干了什么事?”......时不时的传来欢声笑语,魏佳立刻感受到了一股生机勃勃的力量,一扫心头的雾霾,开始认真的审核案卷。 安监局之前负责法制的同事休产假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其他人顶上,只好通过外聘的方式解决。司媛媛不曾想过能来一个有水平、能解决问题的专业律师,保守的想着能有个伶俐的人做事就好,一看到魏佳的简历时直咂舌,名校生,大学的时候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司媛媛呲了呲牙,她毕业于普通本科学校,专业也是法学,不过她并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专业知识早就丢弃的差不多了。见到魏佳本人时,司媛媛又小小震惊了一下,证件照看不出什么,可是她本人绝对配得上“美女律师”这一称呼,长腿细腰,长发飘飘,眉清目秀,平易近人。再深入交往下去,魏佳对工作、对专业的强烈责任心和好学精神让她刮目相看,魏佳坦诚她并不喜欢行政法的方向,但是既然在这里工作了,就当做是一个深入学习、涨技能的机会,她系统的把涉及到的法律法规认真、系统的学习了一遍,水平就比之前怀孕休产假的女同事高出一大截。因为专业,所以更加有姿态,一个看起来温和可亲的女同志,在涉及到专业的问题上,就显出强势的一面,执法监察的同事既觉得她啰嗦、多事、难搞,但是也不得不认可她的专业素养。司媛媛认为,这才是一名法学专业、律师应有的姿态,由于各种原因,她早就放弃了这种精神,可这不妨碍对魏佳的欣赏。 徐然在打电话给其他部门,催着培训单位名单,他讲话声音不大,魏佳和他相邻而坐,不凝神听,其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内容。徐然是最容易让魏佳联想起林子鑫的人,不仅是因为徐然长的帅,还有和林子鑫一样的一种比较酷的气质,只不过林子鑫更沉默寡言,徐然则明朗正常很多,稍微有点内敛。当然,徐然家境优越,与她和林子鑫的家境不可同日而语。徐然比魏佳还小两岁,大专毕业又当了两年兵,退伍后就到安监局做临聘,做的是琐碎的办公室综合管理工作,俗称“打杂”。他家里比较有钱,不是特别在乎这些,有点事做就好,对于事业,徐然没有什么追求。忙完手头的事,徐然就开始玩游戏了。 三 司媛媛对这些事情是默许的,只要她安排的工作大家能做完,休闲的事情不要做的太出格,她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只关注工作本身。话说回来,政府机关单位,作为一个中层领导,并没有什么太多可以挟制下属的东西,大家都撂挑子不干了,你又能怎样?需要大领导来救火施压的时候,只会怪你无能,司媛媛很清楚这一点,一切唯结果论。 这时执法监察科室的一位老大哥过来找魏佳理论了,气势汹汹,话也很是难听:“上边让我们一定要处罚,你这边就卡我们,我他娘的做个球啊!” 魏佳记性极好,从这位老大哥一进门、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什么案件了。魏佳平素是一个还算温和好说话的人,但是,凡是涉及到挑衅她专业的人,她的态度就变的强势起来。这个案件依然如此。一家五金制品厂发生了铝粉爆燃事故,导致一人死亡,按照调查过的案卷来看,死者是一名维修人员,在对抛光机风管切割时使用了手持式电动砂轮机,结果产生的火花被吸进了除尘器里,里边有大量的铝粉,当场发生爆炸导致这名维修人员死亡。根据案件调查组的结论,该公司未开展粉尘作业隐患的排查治理、教育培训和未在爆炸危险性场所落实动火作业管理工作是事故发生的主要间接原因。该公司没有落实安全生产管理职责对事故发生负有责任,公司主要负责人和相关管理人员没有履行安全生产管理职责对事故发生负有责任,维修人员违章操作对事故发生负有责任。根据《安全生产法》第一百零九条第一项规定,对事故单位从重处罚,给予罚款49万元的行政处罚。魏佳对调查组的结论没有什么异议,可是她在案卷中发现,有一项没有相关的证据,所以她将案卷退回,要求补充相关的材料。 由于之前魏佳退回很多份案卷了,老大哥早就一团火了,一直觉得魏佳拿着棒槌当令牌,对她极其不爽。所以当魏佳耐心解释了一番,也没有打消这位老大哥的怒气,反而怒气值上升了百分之三十,“别和我扯那么多弯弯绕,我就问你,区高官说要罚款,我怎么答复?” 魏佳火气也上来了,只不过她愈生气外表显得越发冷漠,她硬邦邦的顶了回去:“这个不关我事。不管是区高官还是市高官,都大不过法律。从我这里出去的意见,只有这一条。” 老大哥被怼地青筋暴起,“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魏佳开始爆粗口了,魏佳并不发一言,冷面以对。 司媛媛见事不好,赶紧走到两个人的中间,先把老大哥拉出办公室劝说了一番,大致上就是魏佳是专业律师,人比较轴一点,但是她的意见也是对的,我们一步步来,现在上级对案卷的检查越来越严格了,动不动就扣分,有魏佳给我们严格的把把关,对以后也是有好处的,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千万别再和魏佳吵了,改天请您吃饭......然后又进来安抚魏佳,劝说着诸如他们都是些老人家,十几年前做执法工作的时候哪有什么法律意识,这是近些年对法治的要求越来越高,他们都是需要学习的,你千万别和他们计较,当然你是专业律师,我是绝对支持你的专业意见,其他沟通的问题我来帮你搞定......最后,魏佳无奈的笑了笑,耸耸肩道:“我无所谓。” 办公室的同事被这短暂的激烈冲突吓了一会,此刻才松一口气,徐然笑着对魏佳竖了一个大拇指,魏佳苦笑。 魏佳不想理会背后的原因,这家企业出了多大的事、要解决其他什么问题,这些通通与她无关。她是安监局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派遣过来的专业律师,负责审核所有行政处罚的案件,给出法律意见,这是她的工作,而不是被其他原因所影响。她可以理解其他人的立场和苦衷,可是理解不代表妥协。他们可以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解决,但是这个解决方案绝对不是要违背法律,这是她的底线和信仰。 魏佳刚上班没有多久的时候,科长卢文轩让她写一个通知,大意是他们要开展安全宣传进社区的活动,给街道发通知,要他们在每个社区举办一场宣传活动,经费由街道出,但是必须由某某公司承办。魏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凭什么政府部门给一家企业做背书?她果断拒绝了。 卢文轩压不了魏佳,只好去压司媛媛,司媛媛苦笑不已,安排办公室的赵志辉起草,但是她并没有在发文审批表上签名,直接让赵志辉找卢文轩在文件上签字,然后拿着这份文件态度极好的去和分管的副局长反映此事,用初来乍到、无欲则刚的魏佳做垫背,十分为难状:“律师觉得这份通知不太合规哦,我也不是很敢签。”副局长也很无奈,卢文轩也真是太肆无忌惮了,不过他是局长的人,也不好说什么,让司媛媛直接去和刘健文局长汇报,司媛媛当然不肯去,几番扯皮后,到底是利益大于法律和脸皮,刘健文局长亲自签发,在魏佳看来这个明目张胆到带着点愚蠢气息的文件发出去了。她很感慨,一是卢文轩的后台强硬和胆量强壮,二是司媛媛在夹缝里生存还能坚持原则的不容易。通知发出去后,街道的人不敢直接怼卢文轩,但是都会去和司媛媛吐槽,司媛媛上下左右开展了一番忽悠大法,都给糊弄过去了。 魏佳和许隽聊这件事情,许隽评价她能如此是因为她“无欲则刚”,一来她不是体制内的人,可以不受拘束,二来她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和经济后盾做支撑,不需费尽心思左右周全。魏佳沉默以对,她知道,许隽所谓物质基础和经济后盾指的是林子鑫。 魏佳和司媛媛成为朋友后,司媛媛也是和许隽同样的观点。司媛媛观点明确,她在职场一无靠山二无背景三无失业后的后盾,要想混的清楚,一靠努力工作,于人于己总得有点利用价值,二靠良好人缘,都是需要自己用心经营的,讲完之后,看到魏佳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笑着说:“没事的,大家经历不同,对人对事的看法自然不同,很正常。你一看就是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的那种女孩子。”说罢耸耸肩,自我解嘲的笑着说道:“其实我们这种一穷二白的人总是放不开。” 四 魏佳笑的很勉强。她被保护的很好? 魏佳十一岁那年,林子鑫随着他的寡母入住了魏佳的家里,林子鑫还是一个倔强瘦高的十五岁少年,魏佳则是一个怯生生、一窝稻草头的女孩子,认真回忆起来,他们两个人真正相处的时间不是特别多,林子鑫刚上高中,大多时间是住在学校里。 林子鑫每次回家,是和魏佳挤一间房,因为贫穷、因为尴尬,只能忍受着种种不方便。于魏佳而言,林子鑫像是入侵她领地的动物,她很警戒,于林子鑫而言,是自己在这个家庭中身为陌生人的无所适从。不过两个孩子却难得的懂事,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体谅父母的辛苦,在这个重组家庭中小心翼翼的生活,用微不足道的心思维护着像水晶泡沫一样的家庭。 多数时候,魏佳和林子鑫见面后,在脸上挤出笑容来打个招呼后,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的在饭桌上听着魏佳父亲和林子鑫母亲的交谈,那交谈似乎也是有意营造出来的一种热闹,经常性的出现短暂热闹后的间歇性尴尬沉默,魏佳和林子鑫始终回避着眼神。吃完饭后,他们默契的做着家务,没有一句话,却都像配合好了似的,麻利的收拾的整整齐齐。以一条花布帘子相隔着躺在一间屋里,无边无际的夜里,魏佳和林子鑫不发一言,魏佳总是祈祷夜晚赶紧过去,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魏佳已经不记得这样过了多少个漫长的夜晚,直到有一个晚上,天气有些闷热,魏佳始终是半睡半醒,在浅睡眠中,梦的开始总是没有缘由,她染上毒瘾了,非常慌乱,最害怕的说被别人知道,理智在梦境中依然有作用,于是她决定一个人悄悄地去戒毒,可是还是被别人知道了,那一刻,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人生已经完蛋了”!那段时间学校开展了禁毒教育,发了挺多宣传资料的,很多都是以故事的形式展现,有的故事从成年人的角度来看都是有些凄惨的,认真的魏佳把所有故事都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在她内心里就留下了阴影和恐惧,负面教育的作用其实很有效。魏佳从梦中惊醒,浑身粘腻不堪,她不确定是否有发出惊叫,她一直像一只沉默的小猫,她压抑着轻轻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看向窗外,外边的天空依然黑压压的一片,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日光,浓郁的孤独无助侵袭了她,魏佳喉咙紧绷、眼睛酸涩。 这时,林子鑫小心翼翼地问:“你做噩梦了吗?” 魏佳啜泣起来,抿着嘴不发一言。 “你别怕,梦都是相反的。” 魏佳仍然不说话,眼泪在枕边冰凉一片,她也不清楚哭泣在此刻来的这么汹涌的原因,只觉得心里有无尽的委屈。 林子鑫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直到听到魏佳哭泣渐渐止住,他才说道:“人家都说我妈妈克夫,所以我爸爸才病死了。你说有多荒谬,明明是这个人自己生病了,大家却都说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命不好导致的。” 魏佳这才用浓重的鼻音问道:“你爸爸已经去世了吗?”她没有听父亲说过这些事。 “嗯,肝癌,三年前就去了,把全部家当都折腾进去了,也没有救回来。” “对不起。”魏佳替他难过。 林子鑫理解魏佳,笑了一下,继续说:“这个世界本来就很荒谬,一切自有定数。遇到坎坷的时候,可以抗争,实在抗争不了,也不要太挣扎,因为都是徒劳的。” 魏佳觉得他讲话的语气有些戏谑,但是内容却极度悲观,她感觉不出来这话是对还是错——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林子鑫讲了这么多话,这些话还是安慰她的,或许也是安慰他自己的,一时之间,她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子鑫叹了口气,道:“再试着睡会儿吧,虽然比较难。别害怕,当你感到害怕的时候,先问一下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然后再去分析,有没有害怕的必要。” 魏佳怯怯的问:“那......你有害怕吗?” “当然有,可是当我发现害怕没有什么用,就不再想了,慢慢地就不再怕了。” 魏佳第一次说出心里话,她懦懦的说着来自心底的恐惧:“我怕......大家都离开我。听说,我妈妈不要我了,可能因为我不够好。” 林子鑫心疼这个年幼就遭受家庭不幸被母亲抛弃的小姑娘,她和他是多么相似啊,他尽量安慰着她:“大人是很不可理喻的,他们有时比我们还要懦弱,喜欢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可以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魏佳似懂非懂,却感受到了林子鑫的善意,她的心就像海绵吸水一样渴望着关爱,一点点就足以让她产生依赖,本能又会让她害怕这样的温暖,她问:“你们会离开我吗?” 林子鑫的心被重击了,或许是和魏佳同病相怜,或许是魏佳的弱小无助,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激发一个少年的保护欲,他做出了他的许诺:“不会的,我不会离开的,我答应你。” 这样的承诺让魏佳安然入睡,贫瘠的时光中,只要些许安慰就可以让年幼的魏佳得到满足。 几个月后,魏佳父亲和林子鑫母亲结婚16个月7天,他们的婚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了。魏佳父亲车祸身亡,林子鑫母亲再次被打上了“克夫”的烙印。 那是一段混乱的日子,可是魏佳的记忆却是模糊的,巨大的伤痛让她反而感觉不到痛楚,身体激发的保护机制让她麻木不自知。“佳佳,我去上班了。”这句话是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年幼的魏佳想破脑袋也没明白,“去上班了”怎么就变成“再也回不来了”?离家不过两百米的十字路口,父亲每天都在走的那个路口,怎么在那天就没有走过去?那一天没有下雨、没有下雪,天空万里无云,温暖和煦,路边的垂柳长出了嫩芽,黄色的迎春花热烈的开放着,那么好的春天,父亲怎么就再也感受不到了呢? 五 林子鑫对这一切像是早有预感,准确来说,是习惯,是接受。 继父的意外死亡,对于魏佳来说是一场厄运,她唯一的至亲永远离开她了,而他们组成的家庭还没有来得及稳固就已经支离破碎了。 林子鑫的母亲,这个第二次守寡的女人,终于陷入了暴扈的脾性不可自拔,魏佳每晚会听到她半夜的梦呓和尖锐的磨牙声。魏佳常常在放学后无处可去,她在学校里神情恍惚,放学后东游西逛,很晚才像一个幽灵一样回到家里,她几乎失去了表达的能力,她机械地做着一切,悄无声息的出现、悄无声息的离去,经常把林子鑫的母亲吓一跳,换来一顿尖利地咒骂,她也无动于衷。 魏佳班主任家访的时候,林子鑫在院子里洗碗,他母亲去工厂加班去了。林子鑫作为魏佳的家长与班主任进行了十几分钟交谈,准确来说,林子鑫回答班主任的问题。魏佳的成绩下滑的厉害,她的成绩一直非常好,这次考试差不多要触底了,语文都没有做完题,她就直接在考场睡着了。 班主任满脸痛心疾首,对林子鑫说,魏佳真的是一个聪明有潜力的好学生,现在才读六年级,如果这样持续下去真的非常可惜。同时,她看着林子鑫稍显稚气的脸,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林子鑫看着魏佳乱糟糟的头发和不合适的衣服,呆板无光的面庞,伶仃瘦弱的一阵风就可以吹走。自从父亲离世后,魏佳就没有打理过自己,母亲也陷入了抑郁顾不上她。 林子鑫开始凶她,问她为什么考试的时候要睡觉?为什么现在放弃了学习?他威胁她,如果她再这样下去,他就离开这里不再管她。他虚张声势地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成熟男人的形象,他看着这个在他的威慑下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孩,一瞬间,他难过极了。他对着她叫喊着:你爸爸要是看到你这样,他会伤心的。 疯狂的眼泪涌出幼小的女孩那双一贯空洞的眼睛,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的眼泪,奔涌而出。 林子鑫心痛不已,轻轻的拥抱了魏佳,坚毅的眼神看向远处,低声道:对不起,我不会离开你的,不要怕,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那一天,林子鑫笨拙的给魏佳修剪了头发,带她去洗了澡,帮她洗了衣服,在她睡觉前讲了一个故事,安抚她入睡。以后,他成了她的家长。 魏佳的学习基础很好,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水准,以优异的成绩小学毕业那天,林子鑫给她买了一块小小的蛋糕,那块长方形的小蛋糕上顶着一朵乳白色的奶花,它在林子鑫的手掌心里稳稳地端躺着,美丽得象童话故事里公主头顶上的花冠,他还送了魏佳一支钢笔,“希望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林子鑫这样说道。 可是魏佳没有想去的地方,林子鑫现在是她的指明灯,他在哪里,她就想在哪里。 一年半后,吃完饭后,林子鑫的母亲平静地宣布她要再婚的事。她没有太多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悲伤,这个不停在婚姻流浪的女人,再次选择了进入另一段婚姻,她也不知道这次是否会是终点。她的前两任丈夫在婚姻期间对她其实都很温柔,给予她物质上支持和精神上的温暖,只是命运并没有站在她这边。 林子鑫和他母亲一样面无表情,此时距离他参加高考还有三个月。她妈妈继续说道:“你们都和我过去一起生活。” 魏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和继母没有感情,她相信继母对她也是如此。继母没有什么大道理,也没有什么高尚的道德情怀,她只是凭着本能的良善,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魏佳,在魏佳父亲死后,用她并不宽裕的积蓄供养魏佳和林子鑫,在魏佳神出鬼没吓她一跳的时候,她会恶言恶语,在她心情好时,也会用她并不精湛的厨艺做些好吃的给孩子们——她对林子鑫和魏佳几乎可以做到一视同仁,因为她对林子鑫也并不温柔。在这一点上,魏佳内心对继母是有感激之情的,虽然她没有弥补到自己缺失的母爱。 可是魏佳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不想再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低头不语。 林子鑫说,妈妈我支持您的决定,可是我不想读大学了,我也不想跟您过去生活了,我已经大了,可以独立了。林子鑫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假如母亲这次婚姻再不长久,他希望自己有能力给母亲一条退路。林子鑫说,魏佳也不用过去了,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转校,而且我可以照顾她。 林子鑫母亲不置可否,不想面对不可改变的离别氛围。经历过太多生活磨砺,只有让自己的心变的粗糙,才能渡过困苦。结婚的意义,她经历了两次旅途,本以为的平稳长久的婚姻之路,到最后总是将她复归孤寡的原地。这次她作好了不久以后依然回归的准备,而恰恰这一次,她却没有在半途中被抛离而回。 林子鑫的母亲变被在乡下养鸡专业户接走了。他们和林子鑫、魏佳在这里一起吃了饭,这个养鸡专业户是一个皮肤黝黑、矮小壮实的男人,洪亮的声音很健谈,和削瘦、斯文、软弱的魏佳父亲很不一样。魏佳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观察着他人,她的父亲和林子鑫母亲很不一样,一个随性张扬自我的女人,一个小心翼翼谦卑的男人。他们走到了一起,仅仅是因为他们都失去了另外一个生命的支撑,死了丈夫的女人,和一个被妻子抛弃的男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组成了新的生活单元。 没有爱情的生活无法长久,亦或,不匹配的两个人在一起本来就不能持久。现在林子鑫母亲嫁给了热中于体力劳动并且身板挺直脸膛黝黑的养鸡专业户,他们是和谐的,于是也就平安而热烈地进行了下去。 林子鑫母亲离开了这里,而林子鑫留了下来。 六 林子鑫基本放弃了读书,虽然最后还是参加了高考。那时,各种酒吧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时尚的年轻人们趋之若鹜。林子鑫开始在酒吧里做服务员。 魏佳的极度自律应该就是这一时期养成的。书本的知识成为了转移自己悲伤的途径,沉浸到里边,她学的很自如,每次考试的优异成绩成为了除林子鑫之外的寄托。老师们因为她成绩好,又怜悯她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给予她很多照顾,在其他同学有意嘲笑她时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制止可能发生的欺辱,让她在学校里有一片安宁的成长环境。 林子鑫一直从晚上七点工作到凌晨四点,他会一直等到早上街边的早餐店开业,给魏佳买好她爱吃的早餐才回去,然后便倒头睡一天,给魏佳煮好晚饭才会赶去上班。他精心算计着生活费,花在自己身上的费用无限制的压缩。魏佳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只为了和林子鑫能吃上一顿早餐。每个清晨,林子鑫走进院子,就会看到魏佳迷惘的眼睛一亮,两个人共进早餐的时候让昏暗的屋子里有温暖的味道。 林子鑫是魏佳这段迷茫的生活中的一丝期盼,这期盼有些无望,也充满了苦痛。魏佳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在等待,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也不知道,这等待的背后,有着多少成功的机率。因为她发现林子鑫的生活除了她,还有齐艳茹。 林子鑫还在高中的时候,魏佳悄悄的去看过他,她静静地站在校门外,远远的看着林子鑫的身影,他永远保持同一种走路姿态,短促的步伐,直视的眼光,旁若无人视线里透露出一丝冷傲,漠然地直视着周围的一切,但是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一个艳丽时尚的女孩子,紧紧地、殷切地的跟着他,只要林子鑫偶尔的回应和一抹浅笑,就足以让她兴奋激动的蹦蹦跳跳。 齐艳茹从小就是林子鑫的迷妹。在齐艳茹看来,林子鑫是怎么那么好看的那种男孩子,一举一动都自带光环,不怎么说话酷酷的样子更是让她着迷,皱着眉抿着嘴弹吉他的时候让她的心脏险些漏掉几拍。齐艳茹从小长的跟洋娃娃似的,杏眼微微上挑,眼波流动,皮肤白皙,待长大一些,宽松肥大校服下的身材越发妖娆。上边有两个哥哥,父亲脾气暴躁,发起狠来谁都能揍一顿,母亲却对这个老幺女儿极度溺爱,在这个环境下,养成了齐艳茹骄纵、执着的个性,她想要的东西就会千方百计的要得到。她喜欢林子鑫,就天天围着他转,任林子鑫多冷漠,她也在乎,她一路追随着林子鑫。林子鑫本能的拒绝过齐艳茹,不过时间久了,也习惯身边有个叽叽喳喳、永远热情洋溢的齐艳茹了,何况齐艳茹真的很漂亮,又一心一意地对他好,又有谁能拒绝这样的女孩子。 齐艳茹和魏佳不一样,她不曾体会到生活动荡的滋味,确定了心意便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她认识了魏佳,这个林子鑫名义上的妹妹,喜欢一个人就会有着敏锐的直觉,她发现了林子鑫对魏佳不同寻常的情感。一方面她很警惕林子鑫对她的莫名情感,另一方面她也很怜悯那个矮小瘦弱、胆怯孤僻的小女孩,所以她对魏佳极好,热情的唠叨、夸张的讨好,魏佳和林子鑫一样,从最初的不适应到慢慢接受最后变成习惯。 林子鑫在酒吧工作一段时间后,被酒吧的一个客人相中,推荐他去做模特,他的人生由此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这件事比魏佳的存在更加让齐艳茹有危机感,她和林子鑫闹了好长一段时间,林子鑫对待她只有一个办法——置之不理,这让齐艳茹消沉了很久,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妥协。 当时的情况魏佳并不知情,生活的种种细节让她知道林子鑫的收入逐渐变好,魏佳一直都营养不良,已经初二的女孩子了,还没有月经来潮,个子矮小的还像一个小学生。林子鑫心里担忧,又不好问什么,只能为魏佳做所有能做的事。 魏佳没有母亲,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在第一次来月经时惶恐不安,睡衣、床单满是血迹,刚好林子鑫在家,她尴尬的不知如何处置。林子鑫出去打了电话给齐艳茹,齐艳茹很快赶了过来,在厕所里教魏佳如何用卫生巾,以及月经期间的注意事项。齐艳茹忙活完之后,走到小院里,就看到了晨光中林子鑫埋头给魏佳洗床单的身影,他洗的非常专注,一贯漠然的脸上竟然有着些许温柔。 在齐艳茹的帮助下,魏佳多了许多衣服,她在学校里常年穿着一套洗的发白的校服,他们学校没有硬性要求穿校服,青春期的女孩子各个都打扮的靓丽,唯有魏佳像是另类。齐艳茹精心帮魏佳挑着适合她的衣服,营养跟上来之后,魏佳的模样竟然开始出落起来,由于个子长的过快,除了觉得腿痛,就是衣服需要更换。在魏佳考到重点高中后,已经不再是那个营养不良、惨白瘦弱的女孩子了。齐艳茹总是很感慨,魏佳像她的妹妹,或者是女儿。 读高中后的魏佳开始住校,林子鑫也越来越忙碌,给她的生活费也越来越丰厚,魏佳逐渐走出伤痛,外表来看她已经和其他女生没有什么差别了。 魏佳经常很长时间都见不到林子鑫,每次见到也都来去匆匆。林子鑫对魏佳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她能考上大学,学她喜欢的专业,有一份稳定工作。齐艳茹笑林子鑫的要求像一个父亲一样老气横秋。在齐艳茹的笑声中,魏佳和林子鑫沉默不语。 魏佳记得那天晚上,她和林子鑫坐车回家,车窗外的景致逐渐被夜色吞没,她感到眼睛里逼迫出一股强烈的酸痛,两滴浓涩的泪迟钝地滑落下来。林子鑫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细嫩的手,轻轻地握住。魏佳的心脏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虚弱的温暖悄然袭来。 魏佳在林子鑫的心里,总是充塞了温暖的迷惘和空洞,会患得患失,希望得到,害怕失去,恐慌而甜蜜。如果是爱情,那总是会有力量让他不顾一切去追随,如果仅仅是亲情,怎么心还会有不可控制的悸动? 七 司媛媛在办公室宣布了一个消息,申请拓展活动的请示已经批下来了,他们单位将于下周去基地拓展。 几个年轻人很是兴奋,魏佳兴致缺缺,埋头看案卷。 司媛媛坐到魏佳旁边,笑着说:“佳佳,你和我们一起去哦。” 魏佳抬起头来,微笑,说:“谢谢!” 司媛媛假意皱眉,打趣道:“你这可是典型的社交式微笑啊!” 魏佳忍俊不已,说道:“其实我不去也没有关系的,难为你如此费心为我争取。”魏佳说的是真心话,她不是本单位的人,这是司媛媛特意为她争取的。 安排三十多人出行,需要考虑的事情不少,经过一番协调和忙碌后,终于第二天到了出行的日子。下午五点多,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下班了,魏佳他们也无心工作了,李文琪用音箱以低音量播放着音乐,他们几个或聊天,或玩手机,一派放假前夕的轻松时光。魏佳整理完最后一个案卷后,就看着窗外发呆。 夕阳的光线透过窗帘照射进来,淡黄色阳光照在徐然的灰色T恤上染出一层眩目的光晕,温暖无比,他专注地对着电脑玩体育游戏,那个侧颜显得抑郁而沉静,和林子鑫很像,魏佳明明知道只要徐然转过脸来笑一下,就能让她清清楚楚的徐然和林子鑫其实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段时间,她想起林子鑫的频率逐渐增多,此刻她选择放任自己,魏佳放任自己的眼光追逐着徐然。 一局游戏结束,徐然侧过头,视线正好撞上魏佳惘然又悲伤的眼神,旋即魏佳低头嘴角的一丝苦笑,徐然心里剧烈的跳了一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徐然发现魏佳盯着自己看了,开始徐然以为自己在自作多情,几次之后他才敢确认自己不是误会。但是很快他又陷入了困惑之中,首先他不认为魏佳喜欢自己,在他心目中,魏佳是绝对高攀不起的那类女生,她高学历、家境好、优秀、漂亮,这样的女生会喜欢他这样资质平庸的男人?说出去都会被人家笑的,想都不敢想的事,徐然见过许隽,风度与修养俱佳的男人,觉得那才是和魏佳匹配的男人。然后,基于第一点,魏佳偶尔凝神盯着他看,但是平时交往的时候依然是平和客气的,完全看不出对他有什么别样的情愫,让他更加心生困惑。魏佳无意之间,在徐然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 第二天就是为期三天的拓展活动了。第一天的活动和普通公司的团建差不多,分了几个队、队名、口号、比赛,司媛媛带的队全面胜出,当然也和他们队是年轻人有关。魏佳不太适应这种群情激昂的氛围,外部环境越热闹,她越冷静疏离,不过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和拖后腿,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积极一些,当然效果上也只是看起来略好一点点,其他同事看来她还是那个冷静的魏律师。 晚上自由活动,拓展的地方是郊区,说是荒郊野外也不算过分,住宿的地方是别墅区——半山腰孤零零的别墅区。魏佳和司媛媛一间房,司媛媛是爱热闹的,喊上几个年轻人约起烧烤,外边有露天的烧烤台。魏佳不想动弹,和司媛媛解释“我有点累了,上蹦下跳的一整天了,想休息一下。” 司媛媛才不信,笑嘻嘻地说道:“别人说累,我信,你每天健身,这点运动量算什么。走吧,出来就好好放松一下,你的神经始终没有放开过。” 魏佳忍不住笑了,想着在房间也确实无事可做,就随着司媛媛出来了。 夜晚深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夜空中的星星比在城市里看着要闪亮一些。一群人在热热闹闹的烧烤,互相打趣着开玩笑,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然大笑。魏佳从来不吃垃圾食品,平时吃的极其寡淡,司媛媛经常笑她是个清心寡欲的道姑,这时拿着一串不知道谁烤好递给她的玉米,她在艰难的吃着。这时有人喊道,哎呀,把饮料放到那栋的前台那里了,谁去拿一下? 魏佳赶紧起身,说她去拿。问清楚地点后,她一个人往回走。走了大约一半的距离,迎面就遇到刚好赶往烧烤现场的徐然。徐然很惊诧,魏佳笑着耸耸肩:“媛媛一定要我来,他们的饮料忘记拿过来了,我回去帮他们拿。” 徐然了然,笑着说:“怎么让你一个人拿,至少有两箱呢,我和你一起搬吧。” 魏佳点点头,两个人便结伴而行。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走在一起,之前魏佳和徐然的交往都是在办公室里,话题都是工作和群聊,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就有点尴尬。 还是徐然打破沉默,说:“我以为佳姐不会来烧烤呢。” 魏佳笑了一下,道:“是不太想来,媛媛要我好好放松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烧烤能让人放松,就只好体验一次。” 徐然不知该如何接话,两个人又沉默的走了一段,这段路既短又长,徐然想问的话始终问不出口。 这次是魏佳开口,问:“徐然你是独生子吗?” “不是,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去年结婚了,应该快生宝宝了。” “你姐姐应该很漂亮吧?” “啊?还好吧,怎么这么讲?” “你长的就挺帅的啊!”魏佳坦然的说道。 徐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魏佳夸他帅的语气实在是太过自然了,像是夸他字写的好、桌面的笔筒很不错、游戏玩的好那般。徐然问:“佳姐,你呢?感觉佳姐应该有弟弟或妹妹。” “哦?为什么?”魏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猜测。 “因为你很成熟啊,又很独立,不太像独生女,也不像有哥哥姐姐。”徐然说的是心里话。 “恰恰相反吧。”魏佳想了想,说:“我应该算是有个哥哥,我继母的儿子,我们是重组家庭。” “哦!这样啊!”徐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他们的婚姻很短暂,后来我父亲去世了,继母后来也改嫁了,说我是独生女应该也是成立的。”魏佳笑着说,“所以,你的猜测是错的。” 徐然这才有点明白魏佳的成熟冷淡的原因。 八 “那时你多大?”徐然问。 “什么时候?”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 或许是周围的环境太静谧了,微风轻轻地拂在面庞上,树叶沙沙作响,淡黄色的路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是一个特别适合倾诉心事的氛围。也或许是魏佳绷了很久,心里一块空洞总是弥补不了,无端端的生出了想要和一个人聊一下的欲望。这种环境,这样的心情,对象不是徐然,也特别容易激发她倾诉的开关,何况这个人又是偶尔让她产生错觉的徐然。 “小学还没有毕业吧。我母亲很久之前就离开我们了,听说是嫌弃我父亲贫穷又窝囊,从她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魏佳说到这里,心里无限苦涩,又说着:“她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这和魏佳留给徐然的印象截然不同。徐然问:“那这么多年,你是......?” “继母虽然改嫁了,但仍然是一个善良的人,还是会给我们生活费,有限但可以维持生活。继母的儿子比我大几岁,后来他没有读书了,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供我读书,供我生活。”魏佳想到林子鑫,心里难受地不行,声音有点哽咽。 徐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你和我哥哥长的有点像。” 徐然也笑了,一直以来的困惑有了答案。他半开玩笑的说:“我发现了,因为你有时一直盯着我看。” “对不起。”魏佳笑着道歉,问:“有让你误会吗?” “哈哈,多少有点吧。不过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徐然又问:“那你哥哥现在在哪里呢?” 魏佳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他已经离我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对不起。”听到这里,徐然也很难过。 魏佳没有解释徐然可能存在的误会,她笑着扯开话题,“今天是我们的道歉日吗,我们在不停的说对不起。” 当天晚上,魏佳很难入睡。思绪又回到了过去。 齐艳茹找到了在读高中的魏佳,眼睛红肿,一见到魏佳就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然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佳佳,你必须帮我!” 魏佳手足无措,一开始以为林子鑫出事了,没想到齐艳茹说出的话让年少的她更加惶恐不安。 齐艳茹说,林子鑫变坏了,他要疯了,有个老女人包养了他,他居然同意了。说完,齐艳茹再次蹲了下去,痛哭到伏地干呕了。 烈日当空,魏佳脚底像有火车经过一样,轰轰隆隆的声音穿过耳膜,整个人昏昏沉沉,伏地痛哭的齐艳茹,晃动的学校......过了许久,齐艳茹站了起来,挺直腰板,像一个战士一样,浮肿的面庞带着不屈不挠,坚定地说:“无论如何,我不会认输的。魏佳,这个忙你必须帮。” 一抹苦涩的笑牵动着魏佳的嘴角,她机械地点点头,心里茫茫然一片,她没有问我到底该怎么帮,我到底以什么立场来帮。当晚,魏佳按照齐艳茹提供的地址,坐了通宵的火车,终于辗转来到了林子鑫居住的公寓。 魏佳抬头茫然看着这栋高楼,初生的太阳透过林立的高楼,她有点眩晕。她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佳看到了林子鑫,身型高大许多,骨骼变得更粗壮,和她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女人,远远看上去丰腴富贵,左手提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名牌包,右手轻挽着林子鑫的胳膊,两个人在轻声交谈,林子鑫嘴角一抹浅笑,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旁边女子花枝乱颤。 在林子鑫拉开副驾车门时,他看到了隔着花坛凝望的魏佳。他停顿了片刻,还是毅然地上车了,不发一言。车子缓缓启动,后视镜里的魏佳越来越小,车子里的冷气也瞬间充满了林子鑫的血液。他本可以选择,停车冲回去,对魏佳随便说些什么,拉起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轻轻地揉搓着......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时间凝固于刹那,也许会刻留终身,无法泯灭,魏佳笑了一下后眼泪簌簌落下。她再次悄悄地踏上回程,预期的答案不会再有,她接受了现实,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她可以衣食无忧安稳的继续生活和读书,都是林子鑫出卖自己所得,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在回到学校后的第三天,魏佳收到了林子鑫的信,这是林子鑫写的唯一一封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佳,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认真读书考上大学,要有一个美好阳光的未来,我终归要离开的。 魏佳无法正常理解“离开”的意义,母亲、父亲都“离开”了,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可是那个晚上,帘子另一侧的少年说着不会离开的许诺,仅仅是安抚那个慌张害怕的小女孩吗? 齐艳茹再次来找魏佳,看着齐艳茹期盼的眼神,魏佳抿着嘴摇了摇头。齐艳茹追问,林子鑫是怎么和你说的?你有没有求他? 魏佳还是摇头。 齐艳茹气急败坏,跺着脚骂了起来,林子鑫这个傻瓜,那个女人有多老你知道吗,就仗着有钱有势,她能给林子鑫想要的一切,可以给他钱,可以砸钱给他签约公司,捧他当明星!我比她年轻,我比她美,就是没有钱,我做什么都比不过人家的钱...... 午后的阳光冰冷而辛辣,魏佳的眼睛刺痛,眼泪滚落下来。 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至少林子鑫对你好,他怎么踏上的这条路,他每天在酒吧熬到半夜,和各色人周旋,争取着机会,给人家做服装模特,拼命赚钱,他妈的还不是为了让你过的好?齐艳茹狠狠地推了魏佳一把,转身离开。 魏佳不告而至地站到林子鑫面前,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林子鑫在她内心深处隐藏已久似是而非的感情。她与林子鑫之间种种微妙的感情羁绊,无法对外人言喻。林子鑫最后的那个凝视,冷漠而坚定,那是他的选择,而且他并没有回头,毅然决然地坚持走了下去。 九 半夜飘起了小雨,魏佳半睡半醒,司媛媛在房间的另一侧睡的很沉。早上醒来却是一个大晴天。 今天他们的活动是爬山,从山的不同登山口分组爬山,最终在山顶汇合。分组是靠随机抽签,魏佳在的组是其他几个科室的同事,只有徐然和她在同组。带队的是拓展活动的一个年轻领队,个子高高大大,匀称的身材肌肉明显,活泼逗趣的性格很讨女同志的喜欢。他拿出一副签来,西门庆、潘金莲、贾宝玉、林黛玉、杨过、小龙女、黄蓉、郭靖......等各种人物,要大家随机抽签,两两一组,同个小组的要互相照应,确保彼此不能掉队。大家一听兴致都来了,纷纷抽取了自己的牌。现场就一片“西门庆在哪里?我是潘金莲”,“宝哥哥”“林妹妹”的欢乐声音。 魏佳抽到的是“小龙女”,她拿着牌不知所措,等着“杨过”来找自己。徐然走了过来,笑着问她:“佳姐,你是什么?” 魏佳给徐然看,徐然开心的笑了,说:“巧了,佳姐,你要升级做姑姑了,我是你的过儿啊。” 徐然把他手中的牌给魏佳看,魏佳也笑了,徐然是杨过总是好过其他人。领队发现徐然和魏佳是队里最年轻的,就说让他们这组殿后,他在前,以防有队员掉队或出事。于是魏佳和徐然是最晚出发的。 阴台山海拔高度并不算是很高,山势比较陡峭,不过对魏佳和徐然来说都不算是什么事,相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爬山很轻松,领队在前讲着这座山的风土人情,其他人插科打诨的,欢声笑语传出去老远。 遇到比较陡的路段时,徐然会拉一把魏佳,或者轻轻扶,非常绅士。两个人随意的聊着天,徐然讲他当兵时候的经历,和女朋友叶亦敏是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双方父母都很认可彼此,明年就会开始筹备结婚,还有家里人对他的期待,父亲的生意做的挺大的,希望他能帮忙,可惜他自己实在没什么能力等等。魏佳主要说她在大学里的一些有趣的事,她也讲了她和许隽的事,这个人品、学识与风度俱佳的师兄开始追求她的时候,发自内心的不相信,后来才慢慢接受的。 就这样聊着天,时间过的很快。到了山顶汇合的时候,魏佳和徐然都觉得这座山完全没有什么难度,两个人相视一笑,像相识已久的朋友。 晚上就在山顶的餐厅聚餐,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不知谁在外边喊了一声,说快来看,今晚有流星,然后就一堆人跑了出去。魏佳和司媛媛还没有吃完,笑着看着这群一把年纪还有少男少女心的同事们。 魏佳发现餐厅的角落里有一把吉他,新手拿了起来,试了几下后,吉他的音色很不错,她忍不住轻轻弹了起来。司媛媛饶有兴趣,笑着打趣道,想不到你还会弹吉他,然后又模仿着《还珠格格》里五阿哥的语调和神色说:“你要给我多少惊喜,多少意外呢?你这样的律师,可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徐然从外边回来,流星雨没有看到,不过山顶的空气真的很清新,星空也很美丽,所以很多同事都开始散步了。他发现魏佳没有出来,心里惦记着她,就返回餐厅,刚巧看到魏佳在专注的弹着吉他,是许巍的《曾经的你》。徐然坐了下来,远远地、静静地、目光肆无忌惮地的看着魏佳弹吉他的身影,在这一瞬间,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拓展过后,工作和生活一切照旧。徐然跟着女朋友叶亦敏追过一部偶像剧,里边的女主角因为某一件事对男主角心生好感,从好感到暗恋,一暗恋就是十年光阴,十年之中无一人能走进她的心里。他并不是特别能理解这种执着地感情,对于成年人来说,最好的姿态便是放下执念继续走,继续走就会遇到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人,会遇到新的爱情、新的挚爱,曾经挚爱的人会变成一个特别的存在,但是不会影响现在的生活。魏佳对于徐然来说,只是偶然的走神,单纯地被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吸引,他会关心她,见到她会开心,但是无关爱情。他和亦敏也是多年的感情了,早已无法分开。 魏佳申请到了执业律师,和律所提出申请打算独立执业,在安监局的工作准备交接了,离别在即,魏佳也有些不舍。中午和司媛媛约了吃饭,司媛媛喜欢吃酸菜鱼,魏佳也不排斥,附近商场开了一家装修粉嫩的酸菜鱼店,两个人早就说好要来这里吃,徐然、赵志辉、李文琪刚巧有空,五个人一起到店聚餐。 席间,司媛媛说起在追的一部热门电视剧,几个人都有在追,兴奋地不得了。李文琪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大,很有活力,是很典型的年轻时尚的女孩子,她兴奋的很夸张:“我超喜欢里边的男二号,那眼神深邃的呦,别说让我和他恋爱,让我去死都愿意!” 一席话把众人逗的前仰后合。司媛媛笑着说:“男二的人设真的没得说。那演员长的和徐然还有点像。” 娱乐圈的编外人员李文琪科普道:“还真有点呢,男二的演员叫林子鑫,已经不是小鲜肉了,不过保养的真好,那身高、那身材,不愧是做模特出身的,到了这个年龄反而看起来更有韵味啊,我以前看过他演的一个家庭剧,印象很深刻。” 其他人都笑了,只有魏佳慢慢的收敛了笑容。她一直以为林子鑫只是一个不出名的演员,想不到有一天会成为人人谈论的一个当红艺人。 魏佳的异样没有瞒过徐然。徐然看着魏佳沉思不语、满腹心事的样子,有点担心。魏佳低头喝了口茶,对关切注视着自己的徐然牵嘴笑了一下,徐然亦回笑。李文琪发现了,没心没肺地打趣道:“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魏佳也忍不住笑了,道:“笑你很可爱。”徐然看着魏佳去洗手间的背影,隐约地的猜测到了一些事。 十 徐然在百度搜索“林子鑫”,确实如李文琪所说,他不是当下流行的小鲜肉了,看网络上的各种介绍,林子鑫由于家境贫困,他读完高中便辍学了,在出道前做过服务员、做过调酒师,后来因为身材外貌被贵人推荐去做平面模特,后来又被介绍拍电视剧,拍了许多部也就是混个脸熟,今年才火了起来......徐然注意到,林子鑫与魏佳来自同一个地方。 “他已经离我的生活很远很远了......”徐然想起魏佳说的这句话,当时他把这句话理解为她哥哥已经去世了,现在想来或许不是。徐然合上笔记本电脑,内心有个声音在嘲笑他:其实关你什么事呢?魏佳的哥哥是不是明星有什么关系?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烦闷,魏佳对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深爱而不可得,自己只是有某一点像他,其实连做个替身都不配的,不提林子鑫,就连许隽自己都比不上。想到这里,徐然懊恼极了,觉得现在他很像一个可怜又可笑的傻瓜。好在魏佳就要离开这里了,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联络,两条线在某点处交汇,互相陪伴了一段时间,在分开后很快就会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中了——大多数人都是生命中某一段时间的过客而已。魏佳也不例外。 两周后,魏佳就离开了安监局。这份踏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魏佳充满感恩,工作经验值增加了,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收获了司媛媛和徐然的友情,也见识了利益的复杂性......最让她感动的是,司媛媛他们一起凑钱送了她一把吉他。司媛媛说:“那天见到你弹吉他的样子,星光熠熠,印象深刻,我们把吉他送给你做礼物,希望你以后前途光明,压力大的时候可以疏导情绪。” 李文琪争着说:“佳姐,佳姐,我只有一个请求,苟富贵勿相忘啊!” 众人都笑了,徐然远远地站在窗边也在微笑着,他比任何人都确信,魏佳一定会前程似锦,平安喜乐,人生顺遂。 魏佳加入了后来去英国留学师姐陈盈盈的律师团队,主要专注于金融证券、收购兼并、投融资业务,她工作节奏和强度立刻加码了几倍,她本人的教育背景和形象都极佳,在人际沟通方面显得比较劣势,没有其他律师那么灵活和会应酬,但是她专业素养和职场态度还是很能征服客户。魏佳的师姐陈盈盈是一个精力极其充沛、永远不会疲倦的女强人,可甜可盐,作为一名接受法学教育的海归留学生,既熟悉各国法律,又对易经、风水又颇有研究,既能以专业知识与客户谈判,泰山压顶仍维持风度,又能在中国酒文化中游刃有余,讲满口黄段子也面不改色,她的名言“知行合一,搞定就一切,人不能被教条给框死。” 魏佳和许隽讲起陈盈盈种种彪悍事迹,都很感慨,不愧为时代女性,多少男人也比不上。 许隽心疼魏佳,繁忙的工作,经常出差,有时都顾不上吃饭,最忙的时候连着几晚通宵,连折叠床都来不及放,直接躺在地板上睡觉。他不是大男子主义的人,也不是小气,看着魏佳拼搏向上,生机勃勃地实现自我价值,她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他很为魏佳骄傲,只是真的觉得她辛苦了,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现在年轻不觉得,等过了几年身体累出毛病来才是大事。许隽偶尔会劝她,魏佳也只是微笑不语,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事业刚刚起步,不会轻易放弃的,过多几年,魏佳有资本了,就不会这么拼命了,许隽了解她,也便放弃了。 魏佳在忙过一个案子后,师姐陈盈盈给她放一个大假,要她休息一段时间,休息时也不忘给她安排一个任务——要魏佳买车。魏佳笑的很开心,这段时间赚的钱的确可以买辆不错的车了,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有能力消费购买一件动产了,而不是林子鑫给的。 司媛媛约了她几次说要聚下,魏佳一直没有时间,终于放假,她第一时间约了司媛媛。司媛媛在电话里说她今天约了老公一起在外边吃饭,她可以把许隽带上,来一个四个人的聚会。许隽求之不得,于是四个人约着吃粤菜。 在春梅园的包房里,冷气开的十足,安静幽雅,魏佳和许隽先到,已经点好了菜,二十多分钟后司媛媛和老公王逸轩挽着手进来了。司媛媛和魏佳兴奋的拥抱过后,才介绍自己的老公。司媛媛认识许隽,魏佳在安监局上班的时候,许隽经常接送她上下班,同在体制内司媛媛也听说过许隽的大名。魏佳却是第一次见到王逸轩,是一个高高瘦瘦、斯斯文文极有书卷气的男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话并不太多,偶尔配合司媛媛讲几句,全程充满爱意的看着自己老婆——魏佳很喜欢司媛媛和王逸轩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不说一句话只凭感受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司媛媛活泼有趣,王逸轩温厚宽容,两个人相得益彰。 席间几个人聊的尽兴,喝了几杯红酒后,司媛媛开始八卦起来,笑着问许隽:“你是怎么追到魏佳的?给我们讲一下你们的爱情故事,我最喜欢听这个了。”王逸轩宠溺的白了自己老婆一眼,满脸写着“又来了”。 许隽看着魏佳笑,感慨道:“说来话长啊,追魏佳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我们时间多,话长就慢慢来。”司媛媛笑,然后又问:“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啊?” “一见钟情。”许隽说道。 的确是一见钟情,许隽还记得那个夏天见到魏佳时空气中落叶的味道,微风拂在面庞,大一新生本应该快乐、憧憬、期待或者些许不安,可是短头发的魏佳却冷冷淡淡,仔细看双眼是忧郁哀伤的,在魏佳身旁送她入学报道的艳丽女子有着动人心魄的美艳。后来的许隽也会思考,一个人对另外一人为什么会产生好感,“好感”在怎样的催化剂下又会反应生成“爱情”。 十一 魏佳是许隽的同系师妹。 许隽作为迎接新生的师兄,确实很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没有办法,外型俊朗不说,最重要的是他有着同龄男生中少见的成熟、绅士气质,举手投足、为人处事都是那么恰到好处,任谁和他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同时也不敢小觑了他。许隽当时已经是学院里的名人。 魏佳那时剪了短短的头发,当时还是流行齐刘海、波波头的年代,一头短发让她看起来很有特点。魏佳皮肤是羊脂玉的凝白,巴掌大的脸双眸格外有神,高高瘦瘦的身材,短发让她看起来像小男生,略带忧郁气质的她,在一众新生中还是非常亮眼的。魏佳的发型正是两三年后非常流行的郭采洁短发,是齐艳茹带她找专门的发型师设计的——不,这个时候应该叫她琳达了。 在那次争吵后,齐艳茹消失了一段时间。魏佳当时心情混乱的程度不亚于齐艳茹,加上学业繁重,根本无暇顾及她。林子鑫还是会回来看她,他们之间默契地不提在北京的那一幕,假装无事发生。林子鑫还是照旧,每个月定期给魏佳转生活费,那个生活费数额也是精心考虑过的,不会特别多,但是绝对可以让魏佳的衣食无忧,完全不需要节俭。林子鑫会在魏佳放假的日子急匆匆的赶回来,在那个房子里,只为了和魏佳一起吃一顿饭,陪她去书店买书,陪她在夜灯下写作业,只要他和魏佳在一起的时间里,他的手机绝对是关机的状态,无事可做的时候他总是闲闲的的靠在一边,双手抱臂、闭目养神。 魏佳的心情是迷乱的,她经常翻出林子鑫写给她的信来看,信纸皱巴巴的,她就用透明胶纸细致的贴好。魏佳已经十八岁了,她明白事理,懂得女孩子要读书、要接受教育、未来要有自己的事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自暴自弃。林子鑫的选择,魏佳的因素占比多少呢?齐艳茹的话经常在耳边响起,那时的魏佳不明白一个人的决定从来不是单一的原因促成,她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来克服自己的负罪感,她无比渴望经济独立,渴望很多金钱,这样林子鑫就不会委身于那个女人了,齐艳茹可以嫌弃林子鑫,她魏佳绝对不会。在高中最后的日子里,魏佳学的很忘我,她很喜欢考试的感觉,这是唯一能做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事了。 在林子鑫得知魏佳考上名牌大学的时候,他说他休假半个月,停掉所有工作,要和魏佳一起去西藏。林子鑫带着魏佳去了西藏,他们从四川出发,坐火车到拉萨,用眼睛接纳过去未曾看到过的一切,他们的游玩几近疲于奔命,好像魏佳这个暑假,要预支往后所有在一起的生活。死亡之前,总有一瞬间的回光返照。这样奢侈的相聚是为了更好的离开吗? 林子鑫和魏佳在布达拉宫前找人合照的时候,一对新婚夫妇中的妻子帮他们照相,那个圆圆的脸、扎着马尾妻子很活泼,为他们拍照的时候很尽心,以为林子鑫和魏佳是一对小情侣,她说着:“哇,你们真的很般配啊,真真是男才女貌啊。” 魏佳没有说话,林子鑫笑着解释:“她是我妹妹。” 女孩子没有丝毫尴尬,顺着林子鑫的话道:“这样,难怪觉得你们长的有点像呢!” 魏佳笑容乖巧,她的确是林子鑫的妹妹。在外边的时候,面对别人的好奇,他一贯的解释是他随父姓、魏佳随母姓,他从来没有征求过魏佳的意见。 魏佳的大学和林子鑫现在的工作在同一个城市,他们共同长大的那个地方政府正在准备征收开发,那个有着惨痛、温馨回忆的房子也即将面临拆迁,房子写的是魏佳父亲的名字,在新开发的楼盘里魏佳即将拥有一套不大但绝对够住的房子。在魏佳准备离开旧居、北上求学的时候,齐艳茹来了。 距离上次与齐艳茹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半,魏佳发现齐艳茹更加漂亮了。亚麻色、微卷的头发,精致的妆容,时尚的打扮,美艳不可方物,在齐艳茹走进这个破旧的小院子里的时候,魏佳险些认不出来是她,错愕了片刻,想到了一个词“蓬荜生辉”。 齐艳茹眉眼之间沉稳了许多,一开口讲话还是大喇喇的直爽:“你哥安排我送你去北京。” 魏佳愣了片刻,才懦懦的说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现在我是你哥的经纪人了,以后不要再叫我艳茹姐了,叫我琳达。”齐艳茹边说边左右环顾找坐的地方,无果后,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接着说道:“你哥现在转行做演员了,你知道吗?” 魏佳低垂眼帘,林子鑫从来就没有告诉过他具体做的事。 齐艳茹点燃了一支烟,夕阳如血,烟雾袅袅,略带忧郁的神色:“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为什么这么问?” “瞧不起也无所谓了,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哥......我就是没有办法离开他。你哥就是我的毒品,我根本戒不掉。”齐艳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却没有吐出来,直接吞了进去,接着说道:“那个女人有些权势,她不可能和你哥一辈子的,图个新鲜呗,又愿意为你哥花钱,又肯用关系捧他,还不介意你哥同时有其他的女人,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 齐艳茹的话越发刺耳了,近乎自虐地贬低着林子鑫,贬低着自己。她洞悉真相和人性,却依然深陷于此,她也尝试过戒掉林子鑫,却被痛苦反噬,只好抱着沦落到底的决心,将所有的自尊丢到垃圾桶里,苦苦地哀求林子鑫再给她一个机会,她心甘情愿地为她鞍前马后、东奔西跑,竭力地提升自己在林子鑫心里的价值,过去她以为她的温柔和美貌可以留住他,通过“那个女人”的事她才意识到成年人之间的感情依靠利益捆绑才更加稳固,既然把爱林子鑫视为一场战争,她就绝对不能认输,是的,她没有金钱,没有权势,可是她年轻,她有头脑,她要为林子鑫经营事业,她要加倍的体贴林子鑫,她要为林子鑫生孩子,这样她才能和林子鑫成为牢不可破的共同体。 十二 夜幕降临了。 “你喜欢林子鑫吗?”齐艳茹突然问。 魏佳看不太清齐艳茹的表情,她有些困惑,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齐艳茹继续说道:“林子鑫将他所有的体贴、耐心和小心翼翼都给了你,所有的讨好、心机和精心算计都给了那个女人,所有的坏脾气都给了我,他最人渣、最真实的那面,只有我才知道。他的确视你为珠宝,不排除有爱着你的因素,但是他绝对不会选择你的,也绝对不会和你在一起。” 魏佳的悲伤如面前的夜色一般,浓郁地化不开、消不散。 “佳,不管你对林子鑫有没有什么想法,我都不会在意的。因为最后和林子鑫在一起的人一定是我,他最后选择的人,也一定是我。” 魏佳明白了,她必须要从林子鑫身上剥离她一向依附寄生的灵魂。林子鑫有权利和能力选择自己的命运,或者说,命运在给林子鑫选择题的时候,他没有去做挣扎,而是选择接受。 琳达带着魏佳到了北京,先将她安置在琳达在北京租住的公寓里,魏佳细心的发现公寓里有许多林子鑫生活的痕迹,林子鑫在横店拍戏,要几个月后才会回北京,魏佳的一应都由琳达安排。琳达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她是个很有能力的女人,同时处理着许多林子鑫的事务,与公关公司协调着新闻宣发,接洽拍摄广告、杂志的工作,她都给理的清清楚楚。琳达笑着对魏佳说:“佳佳,你说奇怪不,我不喜欢读书,看到课本里的东西脑子就开始飘,什么都记不住,可是给你哥做经纪人啊,我的记忆力就好的不得了,见过什么人、这个人叫什么名、有什么背景、有什么喜好,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哥所有的行程我甚至都不需要用笔记,就在脑子里跳跃。” 琳达带着魏佳到学校报道,她走在校园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引得许多人频频回头看她。魏佳早就习惯了,没有任何感觉。 琳达办完入学手续后,把魏佳送到宿舍,又安排的妥妥贴贴后才离开。她给魏佳的三个舍友带了精美的礼品,真诚又热情的拜托她们和魏佳互相照顾,在琳达走后,几个女孩子纷纷问魏佳,琳达是魏佳的什么人。 魏佳笑的乖巧极了,道:“她是我哥的女朋友。” “哇,她真的好漂亮。” “是啊,很像明星,你哥应该也很帅吧。” “肯定是,魏佳也很漂亮。” 魏佳全部报以微笑,笑的脸庞有点生硬。过了一会儿,才对热情的舍友们说,她要出去买点东西,就离开宿舍了。 魏佳一个人在校园里东晃西晃,马上就开启人生最重要、最青春、最幸福的四年大学生活了,她却有些彷徨。过去一直将考上大学作为奋斗目标,实现了这个目标后,发现有些迷失。 许隽就是在这时走进了魏佳的生活。他忙完迎新的事后,刚从食堂吃完饭,远远的看到刚才那个令自己心跳加速的女孩,看起来她一个人有些无聊和迷茫。 “开心吗?” 魏佳听到一个声音,抬头看到了许隽,她左右环顾了一下,才确定是在问自己,她有点尴尬,问:“不好意思,没听清楚你在说什么。” 许隽笑容温暖而灿烂,说:“是问你开心吗?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 魏佳低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许隽自我介绍,主动伸出手来:“我叫许隽。” 魏佳和他握了握手,心里纳闷现在大学的社交就这么正式了吗?一个走神,发现没有听清楚他的名字,又尴尬的笑了下:“呵呵,那个,我没听清,您是叫什么卷?” 许隽发现她尴尬的样子很可爱,笑着说:“许隽,许诺的许,隽永的隽。” “哦~!”魏佳面上做出懂了样子,知道面前这个好温润如玉的男孩子是姓许,还是不知道“卷永”是怎么回事,她也自我介绍:“我叫魏佳,魏国的魏,最佳的佳,法学院新生。” “那我是你的同系师兄啊,我比你大三届。”许隽微笑。 “哦。”魏佳点点头。 许隽笑出声来,魏佳有些不解,困惑又尴尬的看着许隽。许隽摆摆手,笑着说:“魏佳,你不要误会,我以为你至少会叫一声师兄。” 魏佳不好意思的笑了,讷讷道:“不好意思,我很不在状态......许师兄好。” “我带你转下学校吧。”许隽自有一种魅力,可以给人安全感,自然的很难让人拒绝。 魏佳没有多想,第一想法是大学和高中很不一样,大学的男生就已经很有绅士风度了。 一路上,许隽讲着学校的历史、介绍图书馆、食堂、宿舍楼,哪些老师讲课好、哪些老师讲课不怎样,学习方式方法,魏佳听的很有趣,偶尔会问一些问题,大多都是许隽在讲,边讲边留意魏佳的表情,确定她是否明白。 最后许隽送魏佳回宿舍,在分别之际,许隽和魏佳说了一番对魏佳今后的生活有着重要意义的话:“魏佳师妹,你或许会听到很多建议,他们会告诉你,大学可以轻松度过,不需要在学习上投入太多精力,要把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无限的享受中去......我要告诉你的是,千万别信,这是最美好的四年,也是最宝贵的,在宝贵的时间里要做有意义的事,不要辜负青春年华,你可以谈恋爱、可以参加社团活动,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那继续努力是为了什么呢?”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大学、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我不知道,偶然的因素多一些,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我哥唯一的希望是我能考上大学,他在北京工作,所以我就选择了这里的大学、这个专业。” 许隽温柔的笑了,好脾气地说道:“慢慢来,在想清楚目标之前,你要做的是先行动。” 魏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魏佳才又问道:“许师兄,你的劝告是对所有的师弟师妹吗?” 许隽微笑道:“上楼去吧,有不懂的问题随时找我。” 十三 大学时的魏佳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相处的人,情绪上她很敏感,多数时候有些自卑,一个人默默地穿梭在宿舍、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不擅长和其他同学交流,与人交往总是客气中带着疏离和冷漠,很难与人交心,远不得、近不得。偶尔会有男生为魏佳心动,也只是心动而已,稍微前进一步,她与人交往时冷冷清清的回应让整个氛围都洋溢着尴尬,很快便觉得魏佳不是“合适”的人了。 在魏佳的生活中,只有许隽不一样。魏佳对许隽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对待他与对待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可是许隽完全不介意,以他自己的方式一点点走近魏佳。在魏佳的回忆中,许隽对她并没有着很刻意的联络,大多数来往都似乎带着偶然。 魏佳在图书馆呆到很晚,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许隽,那时魏佳已经知道许隽是学院的名人了,许隽笑着和她打招呼,魏佳规规矩矩的唤他:“许师兄好。” 许隽忍俊不已,魏佳不明白他笑什么,面有尴尬。 “我请你吃冰激凌吧。”许隽的话温柔又坚定。 “啊?”魏佳懵圈,不知该如何反应。 许隽很快买了两个可爱多甜筒,递给魏佳,问:“香草味的应该可以接受吧。” 魏佳讪讪的接过甜筒,其实她天生对甜食没有什么兴趣,不好拒绝许隽,默默的与许隽并排坐在花坛上。她已经不记得当时两个人聊了些什么,但是当时的感受却记忆犹新,许隽是难得让她有片刻放松的人。 魏佳对许隽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问的问题,魏佳都会像好学生考试一般,认真作答。其实无非是一些家常话,家乡是哪里的,觉得哪个老师的课讲的比较好,平时喜欢做什么......魏佳最常见的表情是微微低头嘴角略带羞涩的一抹笑容,这让他深深着迷,无端地激发出他的保护欲。 许隽后来约了她几次,都是集体活动,要么邀请她去英语角,要么是参加读书会,许隽阳光帅气正直学霸绅士的形象让魏佳也很有好感,不过也只是好感而已。 魏佳班里的班长是唐絮敏,小小的巴掌脸双颊鼓鼓的,尖尖的下巴,像猫一样的杏眼,微胖的身材是她最大的遗憾,但是在别人眼里其实是足够美丽和性感了,活泼开朗、精明爽利的性子让她在学院里都很出名,很受欢迎。唐絮敏和许隽都是学院辩论队的骨干,他们一起训练、一起打比赛,不知不觉中,唐絮敏就喜欢上了许隽这个师兄,她是个热情直接的女生,喜欢了就不会去隐藏,她大大方方地对许隽示好,一时之间,学院很多人都知道唐絮敏在追求许隽了。许隽只作不知,多次委婉地拒绝唐絮敏的示好,怎奈都浇灭不了唐絮敏的热情似火。追求许隽的女生不少,大多都点到为止,像唐絮敏这么轰轰烈烈地还是头一个。许隽除了苦笑,选择了冷处理,任唐絮敏如何温柔体贴、关怀备至,一躲二回避三冷淡。 另一方面,许隽和魏佳还是慢慢地发展着。 魏佳第一次期末考试前,从通宵自习室里出来的很晚,远远的就看到许隽在路灯下的身影。魏佳不敢确定是在等自己,还是叫了他一声“许师兄。”许隽转身,满面温柔,待魏佳走近,他才从羽绒服里拿出一个暖手宝,递给魏佳。魏佳愣愣的接了过来,感受到暖手宝上的温热,讷讷地问道:“许师兄是在等我吗?” 许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走吧,我们散会步。” 他们两个在雪花飘落的夜晚并肩走着,魏佳耸了耸肩,觉得有点冷。 “冷吗?”许隽问。 “嗯......还好,第一次感受北方的冬天,不是很习惯。” 许隽将他的围巾解下来,不理会魏佳的反对,就给她系上了,然后温柔的看着魏佳,笑着说道:“很好看。” 许隽开玩笑道:“你考试放假回去,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团聚了,在南方过一个温暖的年,相信我,前两周他们会对你好的不得了,再过两周就会嫌弃你了。” 昏黄的月光静静地洒下来,周围静谧而安详。许隽的关心像是寒冷旷野中的火花,让魏佳有着灼热的疼痛感,他的笑容如此温暖,让一贯缺乏安全感的她此刻觉得平和又踏实。 “我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这句话说出来,魏佳感受到来自心脏的灼痛,耳朵一阵轰鸣,这是她从来不愿意想、不敢讲出声的现实,刻在骨子里的伤痛,要想继续生活,就不要自伤自怜。 许隽看着面前这个飘向远方的哀伤眼神的柔弱女孩,心疼极了,他轻声问:“他们去世了吗?” 魏佳嘴角牵笑,点了点头。她心里上已经认为自己的妈妈或许已经是去世了。 喜欢是一种让人心生喜悦的好感,爱则是能让人的心感受到对方同等疼痛。 许隽轻轻的抱住了魏佳,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了,魏佳默默的在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魏佳一定是听到有脚步声了,她才离开许隽的怀抱,尴尬的擦擦眼泪,笑着说了声:“对不起。” 许隽用手指轻轻擦拭她腮边的泪珠,低头吻了下去,女孩的嘴唇是温润的,身体是僵硬的,她吓呆了,在许隽想要再进一步时,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许隽,心狂跳地奔跑离开。 许隽笑了笑,看着魏佳慌乱离开的背影,略有些懊恼和怅然。 魏佳用尽全力一口气跑回宿舍,感受着心脏的轰鸣,过了很久,都能感受到狂乱的跳动,她照了照镜子,一向苍白的脸上竟有粉色的红润,脖颈上还系着许隽的围巾,她默默的取了下来,不知怎的,一丝温暖和甜蜜从心头涌上来,一个“原来还有人喜欢我”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看着镜子中那张略带迷茫和困惑的脸,许隽刚才轻吻自己的那一幕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幻像? 躺在床上的室友突然说话了,她悄声的问魏佳:“你和许隽师兄在谈恋爱吗?” 魏佳惊的魂魄差点没有飞出来,回头呆呆的看着室友。 “刚才我们班的吴婧好像看到你和许隽师兄了,她是唐絮敏的好朋友。” 魏佳紧皱眉头,还是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室友的话听的懂、但是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唐絮敏在追求许隽师兄。” 十四 魏佳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道唐絮敏在追求许隽,她也不敢肯定许隽对自己的心意。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否定道:“我和许隽师兄什么关系也没有。” 室友撇了撇嘴说道:“刚才看吴婧发微信给我,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我心里还挺开心的,以为是真的呢。我早就看唐絮敏不顺眼了,天天像个花痴一样,许师兄长、许师兄短的,生怕别人和她枪。”然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道:“如果你和许师兄真的没什么的话,就早点说清楚吧,唐絮敏那个人不是好相与的,让她误会,会让你穿小鞋的。” 魏佳刚刚有些心动,立刻像被浇了一盆凉水下来。本能地厌烦这种感情关系。她淡淡的说道:“好的,我会说清楚的。”然后心烦意乱的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是夜,魏佳睡的并不安稳,梦境混乱,早上醒来时后背汗岑岑的,还是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感觉到头重脚轻,她还是打起精神去了自习室,下午还有最后一门考试。出门前,她忍不住看了看手机,没有许隽发来的任何消息。 谁知刚到楼下,就看到了唐絮敏。魏佳停下脚步,心灵感应般的确定唐絮敏是在等她。 果然,唐絮敏回头看到魏佳,满面笑容地说:“魏佳,我在等你。” 魏佳强颜欢笑,头开始隐隐作痛。 “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我想和你聊一下许隽。” 魏佳看着唐絮敏坦坦荡荡、笑颜如花的模样,忍不住的想起琳达来,克制不住的莫名烦腻感,她竭力保持冷静:“额....要聊些什么呢?” 唐絮敏比魏佳预估的还要直接了当:“我听吴婧说,她昨晚看到你和许隽拥抱和接吻。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魏佳愣了,现在的女生都是这么直接吗?面对感情一点羞涩和忸怩都无,是自己太落伍了吗,精神层面还停留在上古时代。 “我不喜欢藏着掖着——这就是我的行事风格,如果让你不愉快,我也很抱歉。我在追求许师兄,我喜欢许师兄,我想知道答案,不想做蒙在鼓里的傻子。” 或许是唐絮敏太具有攻击性了,让魏佳很不舒服,魏佳说道:“那你直接问许师兄不是更好吗?” 唐絮敏冷哼了一声,道:“我当然会去问他,只是想先听听你的答案。” 魏佳叹了口气,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许师兄从来没有对我表白过,昨天晚上他只是安慰我。” 唐絮敏眉毛轻挑,继续追问道:“那你对许师兄说了什么,他要安慰你。我也想学习一下,他从来没有安慰过我。” 魏佳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生气过,抱着书的双手轻微颤抖,她冷冷地说道:“我想这不关你事。对不起,我要去看书了。”说罢魏佳转身便走,她很想屏蔽掉唐絮敏,可是还是听到了她在背后的刻薄话语:“就知道装可怜。” 魏佳头痛欲裂,强力稳住心神。一上午也没看进什么内容,中午也毫无食欲,下午强撑着考完试,几乎耗尽所有心神。许隽仍然一条信息没有发给她,魏佳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期盼着还是抗拒着,希望他有解释,还是希望他表白。就这样一直煎熬到晚上,只觉得浑身发冷,一整天下来,早餐只喝了几口粥后再没有吃过东西。她窝在床上瑟瑟发抖、昏昏欲睡。 室友们发现魏佳的不妥,摸摸魏佳的头,惊呼:“好烫啊,佳佳,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魏佳翻了个身,轻声说道:“没事的,我睡一会就好了。” 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魏佳和唐絮敏争抢许隽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般,迅速成为了他们学院在这个学期末的第一绯闻,唐絮敏向魏佳发起宣战的事已经开始无人不知了。看着魏佳神情憔悴的模样,几个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魏佳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电话中传来琳达的清脆又带着埋怨的声音:“佳佳,今天放假了吧,我记得你下午应该就考完试了,你这死丫头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呀,你哥今天刚刚回北京,我刚接上他,我们什么时候过去接你啊。” 魏佳极度虚弱之中,她莫名地感到委屈、难过和无助,电话这头只叫了一声“琳达....”后便忍不住啜泣起来。 电话那头的琳达慌了起来,她对魏佳有戒备不假,但是对她的真心也是千真万确的,她立刻说道:“是考试没考好吗?还是谁欺负你了?佳,你别害怕,我这就过去接你。”挂了电话后,就急匆匆调转方向盘,向魏佳的学校方向开去,一路上和林子鑫说着魏佳的几种可能,一边安慰着林子鑫。林子鑫皱着眉头看向车窗外,一言不发。 琳达按照学校的要求停好了车,离魏佳宿舍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她踩着高跟鞋和林子鑫一起飞奔。琳达的长发挽起一个髻,米色的风衣外套搭配一条靓丽的丝巾在北风中摇曳,很是美艳不可方物,林子鑫则黑衣、黑裤、黑鸭舌帽,恨不得融入黑夜中,两个人在校园的路上非常惹人注目。 琳达到了魏佳宿舍时已气喘吁吁,看到魏佳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就知道她生病了,一摸额头果然烫的跟什么似的,她说:“佳佳你在发烧啊。” 林子鑫一开始没有进宿舍,在门口平静心情,听到琳达说魏佳发烧,他才走了进来。林子鑫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魏佳了,他很忙,非常忙,昼夜颠倒、几天几夜连轴转,有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忘记魏佳的存在,他看着魏佳支撑起身,对着自己牵嘴笑了一下,轻声说:“我没事的。”那样熟悉地胆怯的笑容,如同像雷击一般劈到林子鑫的身上。琳达将魏佳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絮叨着说:“烧成这样子怎么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 天旋地转的感觉,魏佳站不稳晃了一下,林子鑫将她抱了起来,魏佳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再次说道:“我没事的。” 林子鑫用力的抱紧了魏佳,对琳达说:“简单收拾一下她的东西吧,我们去医院。” 琳达点头说好,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拿了魏佳的手机,顺手把她放在床头里边的围巾拿了起来,随后就跟着林子鑫下楼。 十五 魏佳的室友们目瞪口呆,她们见过琳达,没见过林子鑫,此刻两个人女的艳丽的如同明星,男的也英气逼人,都不像是普通人,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们都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林子鑫看着怀里的魏佳,那种迷惘又甜蜜的感受又重新回来到身体里——而这是他最想摆脱的感受。在林子鑫的印象中,这是魏佳第一次发烧,小时候的魏佳虽然瘦弱,可是奇迹般像杂草默默又坚强的长大。或许魏佳有生过病,但是没有告诉过他,仍然像颗杂草一样默默挨过去,总是能挨过去的啊。在林子鑫怀里的魏佳感受到了极大的安全感,他身上有好闻的烟草和香水混合的味道,他的怀抱温暖至极,温暖到眩晕,眩晕到可以忘记一切,在昏睡过去之前魏佳在林子鑫的耳边轻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恐惧像冰凉的蛇一样缠绕住林子鑫。 林子鑫抱着魏佳走到楼下的时候遇上了许隽。在林子鑫从许隽身边走过的瞬间,许隽发现被林子鑫抱着的女孩子是魏佳,他惊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魏佳?” 林子鑫停下脚步,盯着许隽看。这时琳达已经赶上了林子鑫,看着两个人在对视,有些奇怪,就对许隽说:“哦,你是魏佳的同学吧。” 许隽认出琳达是送魏佳入学报道的艳丽女子,是魏佳哥哥的女朋友,抱着魏佳的这个冷酷帅气的男人应该就是魏佳的哥哥了,可是他直觉上觉得哪里不对劲,可能是林子鑫的眼神,还是看着林子鑫说道:“我是魏佳的师兄。魏佳怎么了?” 琳达说:“佳佳发烧了,我们送她去医院。” 林子鑫沉声道:“走了。” 许隽说道:“等等,我带你们去校医院。” 琳达看着林子鑫的背影,林子鑫停顿了一下,再次紧紧抱住了魏佳,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琳达对许隽点了一下头致谢,快步追了上去。许隽不放心,也追了上去。 琳达以为许隽对他们有所怀疑,于是对许隽说:“同学,我和佳佳哥哥会送她去医院的,你忙你的吧。哦,你和佳佳很熟吗?” 许隽语气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神态自然的不能再自然,说道:“我叫许隽,我喜欢魏佳,目前我在追求她。” 琳达和林子鑫都停下了脚步,琳达看着许隽笑出了声,林子鑫莫名地升起一股火,将魏佳放下,让琳达扶着,转身就狠狠地给了许隽肚子一拳,许隽完全没有防备,伴随着琳达的一声惊叫,当时就被林子鑫打倒在地上。林子鑫眼神冰冷,满面怒容,一字一顿地警告道:“离她远点。”转身再次抱起魏佳快步离开。 魏佳病毒性感冒,发烧到39.8度,在医院输液。琳达张罗着办理住院手续,回到病房,透过玻璃,她看到林子鑫默默地陪在魏佳旁边,双眸盯着魏佳昏睡的面庞,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后,便苦恼的垂下头。 琳达背靠墙壁,不忍再看下去,紧闭的双目静悄悄的流下两行眼泪,她迅速擦干眼泪,平复心情。这时林子鑫从病房走出来,琳达对他强颜欢笑,林子鑫将琳达揽入怀中,琳达在这片刻的温存中沦陷。林子鑫说:“她找我了,你帮我照顾魏佳,我先走了。” 看着林子鑫头也不回的离开,琳达苦笑不已,她很累,很疲倦。有人说爱上第一个人会低到尘埃中,然后再开出一朵花,琳达想我他妈的爱林子鑫已经卑微到沼泽地里了,她时时刻刻在想自己到底爱林子鑫什么啊?是英俊帅气的外表,冷酷无情的心,还是他让自己欲生欲死的性爱?到底哪一样值得自己丢弃所有自尊,接受着他精神上爱恋魏佳、肉体上陪伴另外一个有权有势的老女人?可是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琳达在病床边守着魏佳,突然想起了许隽,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魏佳的手机,找到了许隽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一个小时不到,许隽就赶了过来。 许隽向琳达致歉,道:“对不起,今晚是我冒昧了,本想表达我的诚意,看起来结果适得其反。” 琳达认真打量了许隽,一眼便看出眼前这个男孩子和林子鑫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林子鑫是在黑暗中挣扎的,许隽则是在阳光中长大的。她真诚地向许隽道歉:“是魏佳的哥哥不好,今晚他也是急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打人。” 许隽微笑,说道:“我听魏佳说过,他们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她哥哥爱护她也是很自然的。设身处地想下,自己妹妹生病了,还有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说要追求她,恼火是自然的。” 琳达心想倒还真不能小觑了这个男孩子的气度,她问:“那魏佳接受你了吗?” “没有,我还没有来的及表白,昨晚发生了一点意外情况。”许隽很坦然,笑着说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好意思,刚才没有听清楚你的名字。” “许隽,许诺的许,隽永的隽。我今年读大三,比魏佳高两届。我父亲在小地方做公务员,级别不是很高,但足以让他满意而有成就感,我母亲是特殊教育学校的副校长,不算十分能干,但是绝对和蔼可亲。我是独生子,不算优秀,但是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绝对积极向上。” 琳达的嘴角逐渐上扬,脸上的笑容说是“姨母笑”也不为过,她只比魏佳大几岁而已,竟然被眼前这个男孩子当做家长。琳达笑着说:“明白。”又问:“不过你可了解魏佳的家庭情况?” “除了她的父母过世这一点,其他的一概不知。” 琳达思索片刻,才诚恳地说道:“其实佳佳很可怜,被抛弃,离别,她一直在经历着,一直在努力治愈伤痛。她和林子鑫是重组家庭,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是重组家庭,他们父母也相继离开他们了。许隽同学,如果你只是想在大学美好时光里谈一段恋爱,我建议你不要选择魏佳,她和林子鑫一样,都是在伤痛中将心门紧闭、不会轻易打开的。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没有足够的坚持、没有足够的爱,是不会打动魏佳的,万一你伤害到魏佳,我不敢想象后果。” 十六 魏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了,她看到许隽坐在椅子上钓鱼打瞌睡,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她试着坐起来,头还是晕的厉害没有成功,许隽醒了过来,将床摇高,说:“好点了没有?刚才护士过来量了体温,开始退烧了。” 魏佳环顾了周围,将视线定在门口,她问许隽:“你怎么在这里?林子鑫呢?”然后又改口:“我是说我哥呢?” 许隽打开桌子上的一碗粥,笑着说:“粥还是温热的,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喝一点粥吧。” “我哥呢?琳达呢?”魏佳追问。 许隽笑着说:“琳达有事先走了。我和琳达有一个比较正式的交谈,她暂时放心由我来照顾你。” “我哥呢?” “什么?”许隽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专心低头搅拌粥,说:“琳达说你不喜欢吃甜食,这是最普通的小米粥,你能自己喝吗?还是我可以喂你?” “哦...我自己来。”魏佳接过许隽递过来的粥,开始困惑自己的记忆,难道是烧糊涂出现幻觉了,明明看到林子鑫了啊,他将冰凉的脸庞贴着自己的脸,他脖颈间温热,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他毫不掩饰地焦灼与担忧,在他怀抱中的安全感,难道都是自己因为极度想念而产生的幻觉? 魏佳低头喝了一口粥,问:“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还有琳达。” 魏佳的心沉了下去,喝了两口粥后,怯生生看着许隽,说:“我不想喝了。” 许隽温和的笑着,接了过来,安慰她道:“没关系,不想喝就不要勉强。”然后又说:“有心情和我聊一下吗?” 魏佳突然想起路灯下飘着雪花许隽轻吻自己的画面,脸红了起来,“许师兄,我...” “我想了一天一夜,在想着怎么和你表白才好。”许隽脸上很少见的羞涩一笑,接着说道:“我喜欢你,魏佳。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本希望你能慢慢地接受我,希望你能慢慢地喜欢上我...我明白一个道理,感情很难控制,我希望你不要被我的鲁莽吓到。” 魏佳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时刻、这种情形下,会有人向她表白——确定、肯定、直接的表白。 “魏佳,我知道现在的你不会接受我,但是请不要直接拒绝我,给我们一点时间,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许隽握住魏佳的手,深情又诚恳的目光凝视着她,魏佳本能的想要挣脱,慌乱地躲闪着他的凝视。 “我当你答应了。”许隽笑咪咪的说着。 “我....不知道...”魏佳紧张的结结巴巴。 许隽慢慢的将魏佳的床摇下来,给她盖好被子,笑着说:“好了,你就当我今晚在趁人之危吧,趁你病中脑袋不清楚,骗你先答应。明天你还要做一些检查,还有要打针。我今晚先回去,明早我会给你带早餐过来。不要太紧张,好好睡一觉,好吗?” 许隽打车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凌晨了,他打开手机,有几个唐絮敏的未接来电,还没到宿舍楼下,就看到在花坛旁边瑟瑟发抖地唐絮敏。他长叹一口气,想起今天上午和唐絮敏并不愉快的交谈,他挠了挠头,寻思着是自己上午的话还没说清楚吗? 唐絮敏也看到了许隽,他脸上无奈又克制的表情也尽入眼底,她快步走上前去,盯着许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和你说一句话,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不会再纠缠你,请你放心。”说罢转身就走。 许隽非常困惑,这个骄傲、自信的女孩子,在寒冷天中蹲守几个小时,就仅仅为了和自己说一句话?他看着唐絮敏离开的背影,仿佛在问自己:“值得吗?” 唐絮敏顿住,转过身来,斜眼挑衅:“值不值得,我自己最清楚。怎么,是不是还要问我,我喜欢你哪里?然后你就改哪里?我告诉你,我就喜欢你,活着的你,怎样?你还要去死吗?” 许隽哭笑不得。 唐絮敏边走边在心里骂,许隽是个笨蛋,放着我这么活色生香的有趣女人不要,偏偏喜欢那个冷清清的呆木头,我更笨,竟然喜欢上这样一个笨蛋。 当晚,除了魏佳,所有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魏佳发现她的情感反应永远比别人慢几拍,就像深海里的一滩水,上边已经天翻地覆,她却纹丝不动。过了几天后,大脑相应机制才慢慢启动,许隽为自己做的种种一点点的浮现在脑海,轻吻过的唇、体贴周到的照顾、极有风度的表白,综合到一起,魏佳确定、肯定的相信了,许隽原来是喜欢她!待她推理出这个结论的时候,竟然有些激动了,原来有人喜欢她,还是这么优秀的男孩子喜欢。估计许隽要泪流满面了,做了那么多,话也说的明明白白,这魏佳的反射弧看起来是长到大西洋了,过了大半个月魏佳才彻底反映过来。 魏佳出院后就住在琳达的公寓,老家的房子已经拆迁了,安置房还没有建好,她无处可去。许隽在送她过去后,便回家过年了,每天跟做网红直播似的,和魏佳在微信上谈天说地。每次看到许隽的信息,魏佳的有种莫名的愉悦,想到许隽,就有种七上八下、坐立难安的感觉,她必须做点什么家务、运动,才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看看书,许隽的身影总是会从文字中跳出来扰乱她的思维,一遍遍的看着和许隽的聊天记录,嘴角总是不可遏制的浮现笑容,有一次她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神态,猛地吓了一跳,怎么那么像个花痴,赶紧收敛情绪,正襟危坐。魏佳得出一个结论,陷入恋爱的女人都是神经病,以前觉得琳达很神经,没想到自己的神经程度也挺严重的。 魏佳迫切地想找个人聊聊,她快控制不住自己混乱又蓬勃的情感了。琳达很忙,有时连着几天都不回来,有几次半夜回来,喝的醉醺醺的,魏佳手忙脚乱的照顾她,第二天醒来,琳达断片到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再精心盛装出门。 十七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了,琳达终于清醒着回来了。魏佳刚好在炒青菜,琳达说她还没有吃饭,魏佳就又煎了两个鸡蛋,盛了煮好的两碗白粥,招呼琳达吃饭。 琳达卸完妆换好衣服出来,看着餐桌上水多米少的白粥,毫无油水的生菜,还算漂亮的溏心蛋,吐槽道:“吃完这餐饭,我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魏佳好脾气的笑着,安抚她道:“我还挺喜欢的。” 琳达摇头叹道:“这段时间你就吃这个啊?等下和我去大采购,这么吃可不行。” 魏佳默默地喝粥,喏喏的问:“林子鑫....还有工作要忙吗?” 琳达“嗯”了一声。 “过年也不休息吗?” 琳达面上一丝嘲讽的笑容:“你哥他是真的在拍戏,不过除夕和初一应该会回来。放心,每年过年他都会陪你的,何况这是第一次在北京过年。他怎么地也会和那个女人告假的。” 又是那种熟悉的压抑感袭来,魏佳低头喝粥不说话。 琳达看到魏佳这副样子,生出一丝不忍,她说道:“那个女人也是有家庭的,过年也要陪家人的。” 这可完全没有安慰的效果。 魏佳深呼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第一次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对琳达说:“你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又补充道:“正式地谈一下。” 琳达眉头轻挑,问:“谈许隽?还是谈林子鑫?” 魏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是同一个问题。”琳达笑着说道:“我带你了解一下我和林子鑫的另一面,你亲眼见到了,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林子鑫在除夕当天下午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在魏佳面前,他和琳达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觉,绝对的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姿态。在他们面前,魏佳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艰难晦涩的时光,在琳达的张罗下,在除夕夜的晚上,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围炉而座,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电视里播着春节晚会,有琳达在的场合永远不会冷场。在琳达去厨房洗碗收拾的时候,林子鑫和魏佳就陷入了沉默了,只有电视机里的欢声笑语在客厅里。 林子鑫打破沉默:“大学生活怎么样?” 魏佳将视线投射在茶几上的水果,微笑着说:“还可以吧,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意思,但也还可以。” 魏佳没有听到林子鑫的回应,看向林子鑫,恰巧林子鑫也在看她。魏佳没有回避他的注视,林子鑫也没有移开视线,试图在彼此的眼睛里寻找答案,纵有千言万语,谁也说不出口。像是在死棋局对峙已久,动或不动,每走一步,都关乎生死。 琳达走出来打破僵局,欢快的说道:“你们呆坐着干嘛,收拾收拾,我们去看烟花。” 魏佳迅速低头,从情绪中抽离,笑着问:“你们可以去看吗?听说今年的格外漂亮。” “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去看?” “额,感觉你们已经是公众人物了,是不是不方便?” 琳达笑的直不起腰来:“什么时候等你身边的朋友都在谈论林子鑫了,才算得上是公众人物呢。” 在热闹的除夕夜,五颜六色的烟火把夜空点缀的璀璨美丽,也映红了围观的张张笑脸,魏佳一直抬头仰望夜空,欣赏着变幻莫测的烟花,忘记一切。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许隽的信息: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新年快乐,永远快乐。 魏佳低头浅笑的模样映入林子鑫的眼帘,他敏锐地感觉到面前这个柔弱女孩的情感在悄悄的发生偏移,她的心缓缓向另外一个方向移动,他不知道他是应该抓住她的手,还是推开她,又或者继续保持沉默。迄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他心甘情愿,顺从接受命运给他的机会或者伤害,他从来就知道要想得到现阶段相对重要的东西,相应的就要放弃部分,这才是他的人生。 年初六的晚上,魏佳接到琳达的电话,说要她带上放在梳妆台上的三张卡,打车给她送过去。很快地址就发到魏佳的微信里了,地点是比较远的豪华别墅区。魏佳怕琳达有急用,匆匆下楼打车前往指定地点,在出租车里,她看着这三张很有质地的卡,金属黑的卡片上简单印着会员号和琳达的名字,她微微纳罕。司机热情爽朗,侃侃而谈:“您是回家嘛,那边儿可是豪宅区,能住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啊,看您一个小姑娘,真是低调啊,不言语真看不出您有钱啊。” 魏佳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得嘞,您安稳坐着哈,我麻溜的送您,您是想听歌曲啊,还是听广播啊?我车里的歌都比较老套,您不一定爱听,不过这个点儿的广播也没啥好节目。” “歌曲吧,我都可以的。” “好嘞,那就听听我这个年代爱听的歌,偶尔换换口味听听,说不定也能有您喜欢的,我这也算是做好事了吧。” 魏佳笑了,礼貌的说道:“谢谢您。” “嗨,笑了就妥了。小姑娘,别紧张啊,我保证安安稳稳的送你到家。” 歌曲不是老套,而是经典,都是上个世纪港台流行音乐,张学友、刘德华、王菲....符合司机那代人的音乐喜好。一个多小时,魏佳才到达目的地。 魏佳很迷惑,她有些像《聊斋》里的书生,在荒山野岭中突然遇见一所豪华宫殿。面前的别墅从外观来看并不十分特别,不过围墙特别的高,显得门庭森严、庭院深深,特别是高密度的监控探头,魏佳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 魏佳站在黑漆漆的大门前,打琳达的手机,半天没有人接,天气很冷,她出门比较急,只套了件羽绒服。她犹豫着要不要打给林子鑫的时候,大门下方的小门打开了,出来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高大男子,魏佳有点慌张,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男子却极有礼貌,问:“您好,请问您有会员卡吗?” 魏佳手里拿着那三张黑卡,结结巴巴地想解释:“额,这个,我是要....” 男子已经看到了,从口袋拿出一台类似pos机的机器,顺手接了过来,刷了其中一张,验证通过。男子谦逊地请魏佳进入里边,说道:“欢迎贵宾。” 十八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茂密葱茏的树木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整个园区隐秘在其中,摇摇曳曳地古典路灯安静的散发着丝丝光线,置身其中恍如深处乡村,宁静地很诡异。终于,别墅映入眼帘中,简约雅致的外立面,白色灰泥墙浅红屋瓦,唯有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显现出不一样的气质。门厅是另外一个人迎接,和大门的男子一样,冷淡礼貌,刷了卡验证身份之后,方才微笑说道:“不好意思,需要您过安检,另外手机、相机、录音等所有设备都不许带上去,交给我们保管。”语气不容魏佳拒绝。 魏佳本来很想再给琳达打一个电话,很快便放弃这个想法,现在一切似乎都是琳达刻意安排的,魏佳不由的产生了一点好奇心,明知道非常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好事,她仍然想一探究竟。 整栋楼的暖气开的非常足,魏佳只待了片刻,就感受到了热浪,她将外套、背包全部交给了男子存放,男子带她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开:“party在三楼,请刷卡。” 电梯门打开,魏佳觉得自己真的穿越到了聊斋里虚构的暖香玉屋,西游记里妖精们住的盘丝洞,外边北风凛冽,里边却是泳装派对,满屋喧闹,满屋奢华,女孩子们都很美,精致的妆容,火辣的身材,男人们则参差不齐,有年轻的帅哥,也有大腹便便的富商,还有外型与气质俱佳的精英人士,他们饮酒作乐,狂欢乱舞,一派纸醉金迷。没有人发现魏佳的存在,她静静地站片刻,试图从人群中寻找琳达的影子,女孩子们个个美的娇艳欲滴,醉态朦胧,个个都像琳达,个个都不是琳达,魏佳很快就眼盲了。不过,她留意到有三五个人有男有女勾肩搭背、步履不稳的向大厅里边走,魏佳艰难的穿过混乱的人群,跟到里边,原来里边别有洞天,类似KTV包房,走廊里站了两三个服务员的,对于魏佳的出现没有阻拦的意思,魏佳一间间寻过去,在看到第三间的时候,其中一个服务员过来了,语气恭谨的问道:“您是在找哪位客人?我可以帮您吗?” “额,我找林子鑫。” 服务员经历多了对一切都不足为奇,走在前边为魏佳带路,将她带到尽头最里边的房间。房间里大约有七八个人,魏佳一眼看到的是林子鑫与旁边女人无比亲昵的姿态,那是一个魏佳从来未曾见过的林子鑫,他笑的色欲满满,薄唇轻轻咬了下女人的食指,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逗得她笑的前仰后合,眼波横流,媚态百生。林子鑫猛地发现站在门口的女孩竟然是魏佳,身体顿时僵住,脸色立刻难堪起来,推开吊在他脖子上的女人,寒着脸冲上前一把拽着魏佳的胳膊,将她拖到门外推到墙壁上,他的脸都扭曲的变形了,恶狠狠压低声音问:“谁让你来这里的?” 魏佳顾不上后背的疼痛,颤抖着举起拿着卡的手,说:“琳达让我来送卡。” 林子鑫愤怒极了,双手用力的捶在墙壁上,怒道:“她怎么敢?!”吓地魏佳瑟缩一团,眼泪悬在眼眶中不敢掉下来。 林子鑫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一把揽住魏佳的肩膀,低声道:“我带你离开。” 可是已经晚了。门开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出来,林子鑫立刻收敛表情,笑着打招呼:“田哥。” 田哥打量魏佳,笑着说:“哟,带小妹妹进来玩啊,怎么在外边。” “田哥,不好意思,这是我妹妹,她还小。今天是琳达不懂事,中间有些误会,误打误撞来了。我这就送她走。” 田哥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魏佳,听完林子鑫的话,他面上依然笑着,话语却有了几分不阴不阳的意味:“来都来了,怎能不招待?总得和王总打个招呼吧。” 魏佳看到林子鑫脸色阴沉下来,看得出不管是田哥还是王总,都是林子鑫得罪不得的人物。无奈之下,林子鑫只得拉着魏佳进了房间。 宽阔硕大的沙发正中坐了一个浓眉大眼、体型彪悍的中年男人,左右两旁贴身坐着两个极其漂亮的女人,就算是从来不关注娱乐新闻的魏佳,也认出这是两个有一定名气的女明星,和林子鑫亲昵的女人则一脸贵气,魏佳发现她不是那天清晨和林子鑫一同走出公寓的女人,有一个女生在右侧吧台轻声吟唱着各式歌曲,古色古香的屏风后几个人在打麻将。 林子鑫赔笑着对坐在中间的男人道:“王总,这是我妹妹,中间有点误会,我马上送她走。” 王总语气温和:“小老弟啊,这里的规矩,你们不是不懂吧?”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林子鑫不再做任何争辩,低头认错,然后又解释“我向您保证,我妹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今天的事情。” “怎么没听说你有个妹妹啊?”旁边的女人问道。 “是我继父的女儿。” “按说,是你妹妹,也算是自己人了,不过自己人也是有个远近的吧,这继父的女儿?” “华姐,你最了解我的事了,我父亲去世的早,我母亲再嫁了好几回,我和我妹妹相依为命长大的,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华姐和王总交换了一下眼神,王总说:“这样吧,看在华姐的面子上,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你妹妹既然来了,就一起玩下吧。” “王总,我妹妹年龄小,人也不懂事,不在这里给大家添乱了。” 王总面有不虞,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酒。 华姐笑着为林子鑫解围,“让你妹妹敬杯酒吧。”说罢,亲自为魏佳倒了一杯酒,“你哥哥很爱护你哦。” 魏佳知道她闯了祸,给林子鑫惹来了一个大麻烦,这个地方极尽奢华,实则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都在这里发生,能来这里的人有两类,一类是供别人玩耍的玩物,一类是玩耍玩物的人,想要踏足这里,都是经过层层审核的会员,一个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误闯了进来,谁能担保她的嘴不泄露?一旦泄露,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魏佳担心极了,这群人会对她和林子鑫使用什么残忍手段,今天能否活着出去都成问题。 十九 华姐将酒杯递给魏佳,魏佳接了过来,尽量平和的说:“各位哥哥姐姐,都是我不懂事,没有听清楚怎么回事就贸然进来了,不关我哥哥的事,希望你们不要迁怒于他。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在这里向你们道歉,祝哥哥姐姐们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林子鑫拦住魏佳,拿过她手中的酒杯,拿起酒瓶斟了满满一杯酒,说道:“我妹妹她喝不了酒,这一杯是我替她道歉。”说罢,不顾魏佳的阻拦,一口干完。林子鑫又拿起倒了满满一杯酒,举杯说道:“王总、华姐,今天是我坏了规矩,不管怎么罚我,我都认,只求能放过我妹妹。”然后又一饮而尽。接着又满上一杯,对华姐说:“华姐,今天坏了你的兴致,希望还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魏佳强忍住眼泪,她不愿意在这里哭泣,她看到林子鑫喝第三杯酒时已经非常艰难,每吞咽一口都在压抑着要吐出来的冲动。华姐不忍,心软了,说了一句:“算了,子鑫,今天就这样吧。” 林子鑫依然把酒喝干,略带深情地看着华姐,柔声道:“谢谢华姐。”然后由魏佳搀扶着出门。林子鑫一路踉跄,一路死忍,仍靠仅存的理性带魏佳离开。终于离开了别墅,走出一段路后,林子鑫推开魏佳,再也忍不住,跪在冰冻的草地上,用手抠喉,强迫自己吐,魏佳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林子鑫却不想她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推开她,呜咽不清的说:“我没事。” 魏佳从背后抱住他,失声痛哭问:“为什么?” 林子鑫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都是命而已。” “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你。” 林子鑫晃着身体站了起来,用力把魏佳拉了起来,对仍在低头掩面而泣的魏佳说:“看着我。” 魏佳泪眼婆娑的看着林子鑫,他的脸惨白又坚毅,因为寒冷,因为难受,身体在打着摆子,他直视魏佳的双眼,似乎要将她看穿,一字一顿的说:“你听着,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自己选的路,从来不是为了谁。” “不....子鑫,我以后会赚好多钱,我们以后会有钱的,你不要再做这个好不好。”魏佳摇着头哭,哀求着他,如果不是为了她,林子鑫为什么要这样,魏佳根本就不信。 “不管你怎么看待我现在的生活,我就是喜欢,喜欢在不同女人之间游走,喜欢这种纸醉金迷、奢侈糜烂的生活方式,利用别人或被人利用,只要符合我心中的价码,做什么我都愿意。”林子鑫说出来的话越发冰冷。 “闭嘴,我不信!”魏佳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 林子鑫紧紧抱住了魏佳,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现在做的事,你觉得我可怜,然后像小孩子一样自恋,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所以我才这样的.....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本质上我就不是一个好人,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不知廉耻来力争上游的人吗?谢谢你没有把我想的很恶意,我也遗憾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 今晚不管琳达出于什么目的,都达到了效果。魏佳伤心欲绝,唯有痛哭而已。魏佳搬回学校宿舍住了,对自己的心态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她并不相信林子鑫的话,她相信她的心感受到的一切,在林子鑫这里,她甚至都不相信自己的双眼和双耳。其实,那晚,只要林子鑫有一句肯定的话语,“为了你”或“喜欢你”,不管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魏佳都愿意往前冲。事后,魏佳也是一身冷汗,想到琳达,想到华姐,想到公寓的那个女人.....她真的愿意参与这场勾心斗角的爱情战争吗?面对时刻存在的背叛风险时,她依然能无怨无悔吗?还是能做到固执地相信自己是林子鑫唯一真爱的傻瓜?魏佳的答案都是否定的,林子鑫不会放弃现在的生活,而林子鑫比她更早知道答案。 魏佳的依恋和灵魂一直寄生在林子鑫身上,而她期待的答案永远都不会有,她必须剥离。而剥离的痛苦也总是会捱过去的。 这段时间魏佳没有心思理会许隽,每一晚都在煎熬中睡去,每一个清晨都在给自己打气,她在艰难地做着心理建设,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林子鑫,还有琳达。年幼时,林子鑫陪着她渡过父亲突然离世时的创伤,现在她长大了,可以一个人面对林子鑫离开她的痛苦了。魏佳现在疗伤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又把全部精力集中到看书中,这是她熟悉又自信的领域,她攻克一个又一个的知识点、逐渐形成一个体系、通过刷题来巩固验证成果。无意间在图书馆翻到一本张爱玲的《半生缘》,在她的精神世界里打开了另外一扇大门,她开始疯狂找来张爱玲的小说来看,这个聪明又极端的女人用着清冷、悲情又抑郁的笔调书写着冷暖人生,“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这个世上有多少求而不得的感情,又有多少因为感情而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魏佳的态度转变,初时,许隽有点困惑,不知后来琳达与他联系,琳达的话讲的非常委婉,大致是他们与魏佳吵架了,希望许隽能帮忙劝一下魏佳,还有许多动听又温暖的话语。十天后,许隽提前归校。寒假的女生宿舍谈不上什么严格管理,宿管阿姨歪在床上玩手机,根本就不会留意有什么人进出。许隽到了魏佳宿舍,敲了敲门,魏佳疑惑的开了门,看到风尘仆仆的许隽,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下眼睛,惊道:“你....怎么...” 寒假期间,宿舍没有开暖气,灯光也不是很亮,冰冷又暗黄,魏佳只在睡衣外穿了一件外套,双手倒戴了一副手套取暖,头发到了半长不短的尴尬期,随手扎了个乱糟糟的小揪揪,她刚才在伏案苦读,眼睛有点红,皮肤仍然是那种不透明的白,瘦高伶仃的模样让许隽心生怜悯。 许隽笑着说:“你不回我信息,我就只好过来了。” “对不起,发生了一点事。”魏佳窘迫,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有洗脸了,还有头发...现在一定丑死了,她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 二十 许隽定定地凝视着她。 魏佳心惶惶,摸了摸脸,问:“有东西吗?我有两天没洗脸了...”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诚实。 “很好看,就是有些憔悴,有正常吃饭吗?”许隽又笑着问:“我们就站在这里聊吗?” 魏佳囧了,赶紧闪身请许隽到宿舍里。 许隽坐在魏佳的椅子上,翻了一下她在看的书,略微讶异,问:“你现在就在看大二的课程了吗?” “我喜欢提前温习功课,以前读书的习惯也是这样。” “享受比别人快一步的感觉?” 魏佳摇头否认,想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是没什么事可做,特别是周末、寒暑假的时候。无聊、孤单、伤心甚至开心的时候,读书似乎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能让我逃离任何情绪,专注在一个无悲无喜的世界。”说完后,魏佳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其实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许隽凝神专注地看着魏佳,听到她的结论,忽而笑了出声,握住魏佳的手,说:“你不是无趣,而是现在的内心世界是封闭的。” 温暖和力量透过许隽温热的掌心传递到魏佳肌肤,魏佳的肌肤渴望又抗拒别人的亲近,她有种眩晕的感觉,她还是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抱歉的说道:“许师兄,我还没有准备好。” 许隽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我明白,没关系,我可以等。” 魏佳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只要她开口说话,许隽总是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那种目光是温暖、宽容和欣赏的,这让她会有“她对他来说很重要”的唯一感。她终于问道:“许师兄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我,没有人说过爱我。许师兄是第一个,我承认,因为你说喜欢我,我很开心,可是我也很慌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点值得你喜欢我?我配的上你的喜欢吗?你的喜欢会保持多长时间呢?而且还有那么多比我优秀、比我美丽的女生喜欢你,我很怕这种感觉。” “喜欢本身就是感性的,无法控制、无法解释。一见到那个人,就心如鹿撞,听到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想起来那个人,心里就是满满的美好。”许隽叹了口气,说道:“魏佳,你现在这么多担心,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有多美好。” 魏佳心里惊涛骇浪,面上若有所思。 许隽转移话题,问:“有滑过雪吗?” 魏佳摇了摇头。 “今天准备一下吧,明天带你去滑雪。”许隽的话总是让人无法拒绝,魏佳有点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在那之前,你必须陪我吃餐饭了。”许隽笑着问:“麦当劳怎么样?” “啊?额....行吧!” “你需要吃一些高碳水的食物,一般女孩子要减肥,你需要增肥。我到楼下等你,给你空间换衣服。” 许隽离开宿舍后,魏佳低头抿嘴羞涩的笑了一下,耸耸肩长出一口气。出门前,魏佳照了照镜子,困惑的眼神、惨白的面孔、寡淡的五官,许隽是怎么看出自己“美好”的呢? 魏佳在慢慢的咀嚼着汉堡和薯条,不时地偷眼看许隽,犹豫着要不要问。 许隽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浮现出来,打趣的问道:“是想是我吃东西太狼了吗?” 魏佳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问个问题,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许隽喝了一口可乐,搓了搓手,似乎是做足准备,道:“来吧!” 魏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许师兄是怎么看出我美好呢?”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听听你对自己的评价。” “啊?”魏佳皱眉思索,然后说道:“中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叫我书呆子,只会死读书,不爱活动,也不爱说话,性格古怪又孤僻的女生,没有人喜欢和我玩,我也的确没有一个朋友。” “听起来,你的自我评价并不高啊。”许隽打趣道。 魏佳略微有点难过,低下头喝可乐。 “那有没有你欣赏的女性?同学、亲人甚至明星或伟人。具体的人。” 魏佳艰难地描述着:“有一个高中同学,成绩中上吧,站在人群中像一朵百合花,或者是荷花,举止优雅,落落大方,不是顶漂亮的那种,可是就是面带温暖地笑意,很多男生喜欢她,女同学也喜欢她,他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总是能听到开心的笑声。班里要收什么费用、举办什么活动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喜欢和我说话,只有她,对待我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温柔、耐心,我是一个总是会让人感到尴尬的人,很不会回应他人,不管是善意的关心还是恶意的嘲讽,我看出她也会尴尬,但是总是能轻松化解。”终于说到不知道再该说什么了,魏佳自我解嘲的笑着说:“呵呵,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许隽看着面前的略带苦恼的女孩,她总是像浮着一层薄冰,礼貌、戒备、克制、冷淡,一旦走近她,却发现她其实天真又坦诚,外表的那层浮冰既是她的保护壳,又是她想打破的禁锢。他经常要克制住想要拥抱和深吻这个女孩的冲动,他决定他一定会让这个女孩变得更好,让她永远向阳生长,成长为她自己期待和羡慕的样子。他默默地定位了自己的使命,他要成为魏佳生命中无可替代的那个男人。 “魏佳,你刚才的问题,想知道答案吗?” 魏佳用力地点点头,像小狗一样的眼神期盼地望着许隽。 “那你得有耐心,我需要一段时间来回答你。愿意给我机会吗?不管是以朋友还是师兄的身份,我带领你重新认识你自己。” 魏佳对于自己是无神论者这个事实感到遗憾,不然她一定认为许隽是上帝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二十一 第二天,许隽带魏佳来到了郊外的滑雪场。 魏佳是典型的南方姑娘,肤白纤瘦,清秀可人,加上内敛的性格,和一众明艳爽朗的北方姑娘比起来,显得特别的“纤弱”。此刻穿上红色的羽绒服,厚厚的雪地靴,仍然能看出来这一特质。这是魏佳第一次到滑雪场,看着许隽熟练的带她买票、坐缆车,特别是穿滑冰鞋的时候,她彻底茫然无措了。 许隽毫不客气,笑着说:“别愣在那里了,过来听我和你说要点。” 魏佳惴惴不安,很担心自己笨手笨脚的在许隽面前丢脸。 许隽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说道:“你成绩很好,说明是具备不错的学习能力的。不用害怕,按照我说的来做,肯定没有问题。”然后又故作严肃的说:“最重要的是,不要怕丢脸,记住,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可爱的。” 魏佳忍不住的笑了起来,放松了许多。 这天应该是魏佳记忆中过的最肆无忌惮的一天,是那种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完全是单纯的快乐。一开始她掌握不到技巧,跌倒了好多回,许隽耐心与温柔加上化解尴尬的幽默感,很快就让魏佳的不适感完全消化。在逐渐掌握了技巧后,魏佳开始真的喜欢上运动这种感觉了。 在漫天满山的白雪中,热热闹闹的滑雪场,魏佳和许隽嬉笑玩耍了一整天。一开始许隽为了缓解魏佳的不适应,讲了两个网络上烂大街的冷笑话,结果魏佳从来没有听过,笑的非常开心。许隽才真正确认面前的这个女孩子真的可能除了学习之外完全没有见过世面,更加自信起来,两个人说的话越来越白痴,魏佳的笑点史无前例的低,经常不知道对方说了两个人就能笑地蹲在地上。 中午两个人在滑雪场的餐厅里吃汉堡,魏佳真的饿了,一口气吃了两个汉堡,看的许隽目瞪口呆,笑着说道:“怎么回事?这还是魏佳吗?” 魏佳笑着摇头,自己也很纳闷,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对吃饭这件事非常不敏感,味蕾迟钝,胃部和大脑的链接不畅,一个食物是否美味,她几乎毫无概念。在食堂打饭时,会听到其他女孩子在悲叹“今天又没有我爱吃的菜!”她会有点茫然无措,对她来说,所有的菜都差不多,味同嚼蜡这个词简直就是形容魏佳的日常。今天可谓是魏佳人生的第一次,体会到了难能可贵的饥饿感,还有汉堡怎么这么好吃,然后她又第一次开了个玩笑:“是觉得仙女下凡了吗?” 许隽哈哈大笑,他眉目俊朗,笑起来唇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眼睛弯弯,凝神注视着魏佳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芒。魏佳略微不好意思,内心很感慨,许隽长的真好。 许隽似乎看穿了魏佳的想法,故作严肃的说道:“经常有人说我长的很不错,你觉得呢?” 这是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问题,魏佳笑出声来,老实的回答:“嗯,确实很好。” “和你哥哥相比呢?”许隽修长的手指轻晃着纸杯里的可乐,不动声色的丢出了这个问题。 魏佳果不其然的面色僵住了,还是说道:“你和他,不一样。”然后又微笑了一下,点点头道:“完全不一样。” 许隽克制住自己想要追问下去的冲动,面上仍然有笑意,可是逐渐变冷。 没曾想,魏佳主动说道:“你知道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许隽突然之间有些心疼,轻轻点了点头。 “很多事我也不记得了.....”魏佳突然想起唐絮敏指责自己“就知道装可怜”和林子鑫的那句“都是命”,唇边一丝苦笑,却坚定的说:“没什么了,都过去了。” 许隽很期待魏佳告诉自己她过去的点点滴滴,她成长中的快乐和委屈,希望通过了解她的过去,仿佛自己也参与了她过去的人生,缩短他们因为时间和空间而产生的距离。琳达告诉他的信息是有限的,是缩略了过程的结果,是浮于表面的显而易见的事实。可是魏佳什么也没有说,许隽心里略微有点失落,可是看着她坚定的说着“过去的事”,安慰自己,他和魏佳之间未来还有很多时间。他猛地握住魏佳的手,魏佳的手柔弱无骨,小小的,软软的,魏佳有点惊讶,许隽笑着说:“我们继续滑雪去!” “你吓我一跳!”魏佳笑着推开他。 在从滑雪场回学校的路上,魏佳和许隽追了十几米的公交车,总算公交车司机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大叔,后视镜中看到两个年轻人跑的上气不接下去,相当执着的要坐这趟车,还是缓缓的停下来,魏佳和许隽上了车,许隽真诚道谢:“谢谢司机师傅。”就和魏佳坐到了最后一排。 坐定后,两个人才相互对视了一眼,会心一笑。 天色随着公交车的移动逐渐暗了下来,许隽说道:“是不是累了?你可以睡一会的。” 魏佳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我更开心。”许隽说道。 在晃荡的公交车上,两个人相视而笑。十分钟后,魏佳便靠在许隽的肩膀上沉沉入睡。 一份固定而安稳的感情摆在魏佳面前时,漂泊便到了终结。 正式开学后,班级辅导员电话中联系了魏佳,询问她是否需要助学贷款,魏佳问了一点情况,她本来就不想再花林子鑫的钱了,就和辅导员说她要申请,辅导员记录下来后就让她等通知。魏佳心思单纯,平时的专注力根本就不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事情引起一点风波。 这段时间魏佳和许隽走的很近,晚上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各看各的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然后再故作淡然的低头掩饰,然后两个人会在校园中散步,只有在夜色中,他们才会牵一下手。这天晚上魏佳和许隽刚刚走出图书馆,就看到不远处的唐絮敏。她是特意等他们的。 许隽无视唐絮敏的目光灼灼,轻轻握住魏佳的手,客气又平淡的打了个招呼。魏佳莫名觉得有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并不是对唐絮敏心虚,有种过去的边缘小人物成为土味偶像剧女主剧的迷幻感,极其不真实。 唐絮敏还是一如既往的风格:“魏佳,明天下午三点开班会。你申请了助学贷款,今年申请的人数有点多,所以每个人都需要说明理由。” 魏佳愣了一下,她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流程。 “希望你好好准备一下。”唐絮敏杏眼微扬,笑容明媚,语气是毫不客气的嘲讽:“毕竟你周身的衣服也不便宜,要准备好台本,说不定大家都投你一票呢。” 二十二 魏佳说:“我退出。” 唐絮敏翻了个白眼:“你真棒。” 魏佳瞪着唐絮敏。 唐絮敏对许隽说:“许隽,你女朋友真有意思。”说完转身就走,心想现在的男人都是眼瞎的,许隽是最瞎的,放着我这么活色生香的美女不喜欢,偏偏喜欢那种不上道的笨蛋。 魏佳难堪又慌乱:“我想退出,我不知道申请助学贷款要当众卖惨。” 许隽问:“为什么?你不需要助学贷款吗?” “我不想再花我哥的钱了。”魏佳想到林子鑫跪在冰冷的草地上吐酒的样子,真的很难过。 “那你哥知道吗?” 魏佳摇摇头。 “那你想听下我的建议吗?” 魏佳点点头。 许隽低头浅笑,说道:“一是我不建议你申请助学贷款,也不建议你去勤工俭学,现阶段你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这是你的长项,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兼顾。二是就算是你确实想要申请,我建议你还是要和你哥好好谈一下,不要瞒着他,这样很伤他的心。三是不管你是否申请,明天你都要勇敢面对,走到讲台前,把话说清楚,你做了一个决定,那么要对这个决定负责。” 魏佳想了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的建议,都很对,可是都很难。别的不说,让我在台上讲话,想到我就紧张的要命。”魏佳很鄙视自己,其实唐絮敏说的对,确实是一个没用又矫情的人。 许隽深深的看着魏佳:“什么都有第一次。” 魏佳被他看得有点慌乱,晚上更是辗转反侧,手机屏幕亮了又熄灭,编辑好的信息反复删除。舍友察觉到了,小小声问她是不是为了明天的事情而忧心? 原来大家都知道了!魏佳叹了口气。她这才知道她惹了一点麻烦,由于她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次助学贷款和助学金是捆绑的,有人数限制,可是报名的人数却有点多,班主任本意是先让辅导员杨老师和班长唐絮敏先审核下资料,再找他们确认,结果人数还是多,所以就参照其他班级,在班会上投票决定。其实魏佳报名的时候,挺多同学还是深感意外的,从外表来看魏佳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贫困生,唐絮敏没有找魏佳谈过,多少也存在一些私心,魏佳和许隽走的很近,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明确说他们在谈恋爱,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出于一点嫉妒心理有个机会让魏佳难堪,何乐不为。 舍友们也不太理解魏佳为什么参加这种竞争,林子鑫和琳达给她们的印象太深刻了,开学后她们问过魏佳,魏佳似乎不太想回答,淡淡的说是哥哥和女朋友,对于她们一再追问是亲哥哥吗、做什么职业、怎么那帅等问题,她都一笑而过。她们安慰魏佳,让她不要害怕,她们会投她一票的。 魏佳摇头苦笑,明白了中间的缘由。不过魏佳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不管再怎么抗拒,该面对总是要面对的。 第二天的班会,场面异常惨烈。 魏佳最深切的感受是自己的那点伤悲春秋的事儿真是不算什么事,她对于过去总是沉浸在莫名的忧伤中感到非常愧疚。 到了魏佳上台的时候,她看到了许隽从后门进来并在后排静静坐下,他对别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没有任何反应,坐下来后就专注的凝视着魏佳,而唐絮敏也看到了许隽,心里彻底碎成了一片玻璃渣。 “我.....”该死,魏佳心里暗骂,竟然紧张的声音都破了,许隽双拳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魏佳看到许隽关切的眼神,慢慢地镇定下来。 “我叫魏佳,在这里我要先和大家道歉,对不起,由于我性格原因和同学们交流少,我对申请助学金的规则和条件不清楚,在我真正了解之后,我就知道我不符合申请条件,以后我会多关注、多参与班级活动,也希望大家可以接纳我。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父亲和我继母再婚,一年多后,我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再然后,我继母改嫁了,再然后是我哥哥没有再读书了,先是在酒吧工作,后来又做模特,我现在的衣食住行、所有一切都是他......”突然之间,林子鑫和“华姐”的调情、为了保护她拼命喝酒又跪地呕吐的场景浮现在面前,她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她突然之间无比厌弃自己,她从来不曾和林子鑫正面沟通过,他在做什么,每天在忙碌什么,和什么人打交道,哪些人是他喜欢的,哪些行为是他难以接受的,他最喜欢做什么工作,工作起来是否有时间吃饭....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诉说自己哥哥的辛苦?魏佳哽咽住,她只能看向许隽,许隽双手交叉握住,支撑着下巴,他的眼神中有鼓励、有期待....教室里响起了其他同学们的鼓励的掌声,魏佳平复了一下心情,竭力平静的讲道:“他是我继母带来的儿子......就这样吧,谢谢大家。” 蓦然之间,魏佳从心底生出一股勇气,最不想说的事情都说了,还有什么更为难的呢,不想顾忌他人的眼光,她迎着其他人的目光走向许隽,坐在他的旁边,许隽轻轻地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当晚,魏佳在回宿舍的时候,又遇上了唐絮敏。唐絮敏还是在等她。 魏佳心想,许隽都没有在楼下等我几次,唐絮敏倒总是在等着她,都不知道是怎样的缘分和情结。 唐絮敏只猜对了魏佳一半的心思,“你放心,我不是来挑衅的,是来道歉的。” 魏佳多少有点莫名其妙,问:“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承认,在申请助学金这件事情上,我存在着不光彩的举动。在班会之前,我是可以和你先做沟通的,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你胆小和自卑,故意想让你出丑。” 魏佳真是没有想到唐絮敏如此.....坦白和真诚,比起唐絮敏说故意要她出丑,她更在意的是“胆小和自卑”的评价,原来别人是这样评价自己的,魏佳寒着脸不吭声。 二十三 “魏佳,我的确不喜欢你,原本对你也是无感的,可是自从我发现许隽喜欢你之后,我就路人转黑了。现在想想,也真是没有意思,我也很可笑,人家不喜欢我,我把你给黑了,许隽就能喜欢我吗?今天看你在台上那个死样子,我心里也不太舒服。我从来没有见过许隽那种心疼、关心和爱慕的神情,我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女二号,愚蠢又恶毒,没劲的很。”唐絮敏越说越心灰。 魏佳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清晰的表达出喜恶之情,是很爽的,她对唐絮敏一点也不生气,说道:“没关系了,也是我不好,了解的不够清楚。” 唐絮敏很傲娇的翻了个白眼:“道歉归道歉,一码归一码,我还是不喜欢你。” 魏佳同款白眼:“我也不喜欢你啊。” “那更好。”唐絮敏又说了一句让魏佳心头发紧的话:“好好珍惜许隽,我再也不会做无趣又无谓的事。但是你们要是分手的话,我会光明正大的争取许隽的哦。” 魏佳心里和面上都是气呼呼的,心里暗骂怎么我身边都是这种在感情上勇猛进取的女人!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很大,对很多同学来说很快就被忙碌又有意思的大学生活冲淡了,但是对魏佳而言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分水岭,她在一天一夜之间长大了,过去她对家庭忌讳莫深,现在她可以坦然面对了,她似乎心理上放下了一块巨石,能量终于得以释放。 魏佳不知道其他人的大学恋爱生活是怎样的,她评价她的第一次恋爱只有两个关键词,忙碌和甜蜜。忙碌是因为许隽很忙,他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已经进入司法考试的备考,男孩子在感情中不像女生那样患得患失,只要认准了、确定了便有股勇往直前的劲头,何况许隽一向是充满自信的,不管是学业、感情还是未来。魏佳则不是,在一段时间内,她都是有点恍惚、惘然和忐忑的状态,她目睹了父亲两段婚姻,它们都很短暂,还来不及体会到婚姻和家庭带给她的温暖,就消失不见了,父亲的第一段婚姻留下了她,第二段婚姻留下了林子鑫。林子鑫于她而言,是北方冬日里的太阳,很明亮,但是只能感受到一点点温度,而许隽不同,他温暖了魏佳整个世界。许隽鼓励魏佳参加辩论队,这对魏佳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她准备了很久才敢去面试,在面试中她明显看到唐絮敏翻了好几个白眼,弄得她更加紧张,好在逻辑思维不错,只是由于太过紧张言语表达很不流畅,最终得以录用。魏佳进入辩论队还有另外一个背景。 此时许隽已经从辩论队中退出了,专心备考,人虽然已经不在江湖上了,但是江湖上仍然有他的传说。学院的辩论队也是一个小团体,关系非常不错,唐絮敏追求许隽的事情经常被他们拿来开玩笑,谁想到转眼间,单身两年多的许隽就有了女朋友,女朋友还是唐絮敏同班同学,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唐絮敏在一小段时间内没精打采的,丧的要死,怼天怼地对空气,一腔怒气全部发泄在辩论赛场上,一时之间战绩赫赫,情场失意、赛场得意的她终于展现笑颜,辩论队的朋友们观察着她唐絮敏的神色,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逐渐放松,最后又恢复了嬉笑怒骂,对唐絮敏的嘲笑是一浪接一浪,搞的唐絮敏感慨道“失恋让我和平”。魏佳面试的时候,唐絮敏给了同意的一票,其他小伙伴你推我戳的憋着笑的吐舌头,跟风写了同意,想天天看好戏上演。 魏佳有幸加入辩论队,从心底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特别是辩论队队长李政一本正经的对魏佳说:“唐絮敏的意见很重要,她力主你加入我们辩论队。”魏佳脸部的血管都快爆掉了,浑身冒着虚汗。 李政故意打趣道:“咦,师妹,你很热吗?” 魏佳看着面前这个李政师兄,年纪轻轻一双桃花眼就有鱼尾纹,笑起来颇有点邪魅狂狷味道,一讲话目光就柔情似水,涉世未深的魏佳完全不敢对李政的“电眼”接招,笑容尴尬地连连道谢:“谢谢师兄!” 在辩论队的训练的日子也是魏佳记忆中很愉快的一段经历,队友们有两大特点,一是毒舌,二是较真,较真是在对辩论细节上抠的非常专业又细致,毒舌是开起玩笑来真的是毫无底线,时时刷新魏佳的下限。魏佳的加入简直是他们欢乐的源泉,许隽、魏佳和唐絮敏的三角恋被他们群嘲的体无完肤,尤其是李政,完全的为老不尊,唐絮敏经常疑惑“都不知道李政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她对魏佳的态度取决于她的心情,心情好时就和风细雨,心情不好时就会恶言恶语,有时魏佳生气,她就会说“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许隽都是你男朋友了。”最初魏佳完全接不了话,经过不断地思考和总结,她不再被动挨打,“许隽是我男朋友怎么了?” “拜托,那么好的男人都是你男朋友了,我那么爱的男人选择了你,我的嫉妒你承受不住了吗?” 魏佳无语,似乎有点道理,第一回合败了。晚上在床上烙大饼,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第二回合反击“就算是许隽是我男朋友,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我承受你的嫉妒?” “要保持能量守恒,一方面太得意了,另一方面就要接受他人的嫉妒,不然水满则溢,幸福不会长久。” “我也很好啊,许隽和我在一起也是他的荣幸,怎见得我就是高攀了他。” “哦,你说说看,你哪里好?” 魏佳语塞,下定决心,咬了咬牙,说道:“我长的还可以,皮肤白,又苗条,成绩好。”然后又补了一句“我性格好。” 唐絮敏的白眼快翻出新天际了:“哇哦!” 旁边李政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个女孩子放下成见对他怒目而视,李政连连摆手:“我就是随便笑笑,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的。” 李政的澄清完全无助于打消两位女士的怒气,只好开玩笑说着:“魏佳有了许隽,阿敏你要不要考虑下我?你和魏佳都是绝色美女,无非就差个许隽嘛,你师兄我从颜值、身材到素养怎么看都比许隽略胜一筹啊,和我在一起,你就完胜魏佳了。” 魏佳莫名觉得搞笑,唐絮敏面无表情,简单粗暴:“去死。” 魏佳在以为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后,和他们相处越来越没压力,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她慢慢的发现,她有些控制不住“唐絮敏式翻白眼”在自己脸上浮现。 魏佳被他们拉着奔跑,开始的气喘吁吁,但是肺活量却越来越好,渐渐的能跟上他们的步伐了。魏佳在辩论队两年,其实她到最后实力都很难打的上主力,关键的比赛基本上她都是替补,只拿过两场比赛的“最佳辩手”,有对方实力太弱的因素,但是她也激动了很久。 二十四 林子鑫那天晚上的事情,像一颗钉子一样狠狠地扎在了魏佳的心里,不能拔出来,也无法消化。魏佳第一次拿到“最佳辩手”的那天晚上,她很开心,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觉得一切都可以改变,一切都能释怀。深夜,她编辑微信:子鑫,我现在很好,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学习成绩依然很好,还参加了辩论队,今天第一次获得最佳辩手,我很开心,对未来我又多了一点信心。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你可能不知道,我要问出这句话来,真的不知道需要多少勇气。子鑫,我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你,也可能是琳达告诉我你的很多事,我好像什么都知道,细细想来,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的后盾,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在那里。你曾经告诉我,你终究会离开我的,“离开”这个词对我来说非常的恐惧,像我的爸爸妈妈,我一直很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们突然之间都离开我了,不管怎样,不要离开我,有一天我也可以是你的最坚强的后盾。 想了很久,苦恼的魏佳还是删除了这条微信,简短的发了一条信息:哥,我现在很好,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学习成绩依然很好,还参加了辩论队,今天第一次获得最佳辩手,我很开心,你不要太劳累,注意身体。发完信息后等了一会儿,林子鑫回信息从来都不及时的,魏佳便睡了过去。 在阳光里奔跑的越快乐,就越不愿意回到阴冷的小黑屋里瑟缩,何况魏佳的身边有无数双手在推着她前行。 魏佳和许隽有吵过架吗?至少在魏佳的印象中,好像没有吧,两个人的关系中许隽是主导的一方,他温和、理智又专一,有什么问题就及时沟通,给了魏佳极大的安全感,魏佳是配合的一方,她是安静、内敛的性子,可是在许隽面前又能有有趣的一面。比较大的一次矛盾就是关于许隽大学毕业后的选择吧。许隽大四的时候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在很多同学眼中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可是魏佳作为陪伴他的人,知道许隽压力也很大。在魏佳面前,许隽从来不设防,会坦然的告诉她“父母对我的期待很高,从小到大也是被人赞扬着,其实多少会觉得有点压力,主要是担心他们会失望。” 魏佳开玩笑:“那我真的很幸运了,我是个学习机器,然后似乎大家对我的期待都很低。” 夏天的晚上微风凉凉,许隽轻轻拥抱了魏佳,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她的锁骨处轻轻呼吸,魏佳身体有些僵硬,慢慢地才放松下来,良久,许隽闷闷的声音传来:“佳佳,你怎么这么好。”魏佳笑着推开他:“痒死了。”魏佳在许隽的注视下生涩的接吻了。魏佳后来会经常陪着许隽在晚上跑步,运动过后一身汗畅快淋漓,也不妨碍两个人在反复走回宿舍的路上卿卿我我。 那个时候考公务员热,当然现在热度也没有消减,许隽也不例外,许隽比其他人更加幸运,国考没有通过,北京市考和南方这座城市的市考都顺利通过了面试,但是他没有选择北京。在告诉魏佳的他的决定的时候,魏佳是有些错愕的,她没有想过在她在读大二的时候,就要被决定两年后换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她说道:“我以为我们以后还会在北京呢。” “北京离我们两个人的家乡都太远了。” “家乡?”魏佳茫然了片刻,问:“没有亲人的家乡还叫家乡吗?” “那北京有什么让你留恋的吗?”许隽定定的问。魏佳不说话了,她的确是为了林子鑫来的北京,可是这两年和他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联系若有若无,就像一个濒死的人,只剩了一口气,那口气就是琳达,琳达和林子鑫两个人对她的态度截然相反又始终如一,林子鑫只在她的生日时候联系她,而琳达永远是那个最关心魏佳的人,学费、生活费月月不落,隔两个月就寄一大堆衣服给她,她永远有新衣服穿,时不时网购一些零食,让她分享给同学们,魏佳和琳达说了很多次,不要这样,可是琳达依然如故,总之时下流行的、新颖的东西,天冷天热的,琳达都会惦记着她。魏佳有时会忘记琳达其实只比她大几岁而已,心里想的是或许妈妈能做到的也就是这样吧。 许隽说:“以后,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可是,我没有想那么远。再说,要安家也要和我提前商量一下吧。怎么能一点消息也不透露给我呢。” “前段时间我去参加考试,你是知道的呀。” 魏佳急了起来:“是,我是知道,可是你和我说的是你去试一下。突然之间就告诉我,以后你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 许隽看到魏佳有点生气的样子,缓和了语气,道:“是我做的不好,我应该提前和你沟通的。一来事情还没有定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通过考试,所以就没有和你说,二来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以为我现在是你最在乎的人。” “你是我在乎的人,我是无父无母,可是林子鑫和琳达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们在北京。” “反正我们还有两年时间,我可以慢慢的做你哥和琳达的工作,你知道,琳达一向信任我,我努力表现、努力争取他们的同意,好不好?我会很快在那边打理好一切的,你过去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保证。” 魏佳心里很乱,问道:“那这两年呢?我们相隔这么远。” 许隽听她原来是担心这个,心头猛然松了,俯身亲吻魏佳,轻声问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魏佳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许隽的温柔里。 随着许隽大学毕业,魏佳和许隽也开始了两年的异地恋。年轻时候的两年时间,漫长的好似十年,中年之后的十年时间快的就像两年。许隽在新单位表现的很好,很快就出类拔萃,气质也越发的沉稳,应该说有很多领导想把女儿嫁给他,无奈许隽说自己有女朋友,还在等着她大学毕业,领导同事们的心态一是好奇魏佳是怎样的人物,能让许隽如此死心塌地,二是惋惜许隽这般人品,竟然不能和自己家搭上关系。直到两年后魏佳大学毕业,他们才有缘见到许隽的传说中的女朋友,发现是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目光炯炯有神的女孩子,和许隽站在一起说是郎才女貌也不为过。彼时的魏佳经过大学四年生活,已经不是那个总是羞涩内敛、埋头苦读、总是回避别人眼神的小女生了。 一切都是刚刚好。 二十五 “我当年第一次见到魏佳的时候,头发短地像个男孩子,不怎么讲话,但凡开口讲话都坦诚的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正气。”魏佳笑着推许隽,争辩说:“我哪有。” “没办法,我就喜欢这种类型啊。”许隽笑着耸耸肩。 司媛媛问:“你们两个都这么优秀,应该都有很多竞争对手啊。”排除万难是一个好的爱情故事必备要素。 “多多少少有,不过两个人都很坚定了。”许隽笑着说:“我认准了,就很执着,什么事都是如此。” “许隽的追求者可比较恐怖了。我后来在学院的辩论队,天天被他的追求者怼。”魏佳想到唐絮敏,笑着说:“不过,真的让我成长很快。勉强算一点点小波折?”魏佳和唐絮敏在许隽毕业后相处竟然有了些“朋友”的味道,用唐絮敏的话说,是因为魏佳莫名开了窍可以跟上她的节奏了,但是魏佳说,她一直是很聪明的,因为许隽毕业了,少了唐絮敏嫉妒她的刺激源,所以才可以相处平和,两个人一交流,互翻白眼,李政说她们两个活像两条大狼狗。——在感情方面始终后知后觉的魏佳,直到大学毕业,才发现原来李政和唐絮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产生了爱情萌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定了恋爱关系、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甜言蜜语,她感觉她参演了一部电影,剧情主线、副线她都懵逼,直到最后看成片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和我撕逼的女二号是我想象中的女二号,实际上人家才是女主角,早就和男主角在一起了。 司媛媛笑的不行,问许隽:“那魏佳的追求者怎么样?” 许隽半开玩笑:“流派不一样,魏佳的追求者是内力雄厚,不好抵挡啊,追求我的是花拳绣腿,魏佳一掌过去就打飞了。” 在一片笑声中,魏佳拍了许隽一掌。 司媛媛听了许隽讲述的他和魏佳的恋爱过程,感慨道:“真好。” 王逸轩笑着问:“两个人应该好事将近了吧?” 许隽问魏佳:“问你呢,什么时候嫁给我?” “问你呢,什么时候向我求婚?”魏佳回赠道,然后又故作矫情的补充道:“跟你说哦,求婚形式和内涵都要具备哦,不然我可不一定要嫁的哦。” 王逸轩说道:“魏佳有要求有目标就行,这样许隽就可以落实了。” 许隽笑道:“把王哥的求婚讲来给我参考一下。” 王逸轩吐槽自己的夫人:“读大学的时候,我约媛媛,明天我有篮球比赛,你要不要来看一下?她就很果断的拒绝了我。我要求婚的时候,又买戒指、又布置场地,结果等我约她来要给她一个惊喜的时候,说她约了同事吃饭。” 司媛媛也吐槽:“我年少无知的,根本不知道你是在约我,哪有约人家去看球的?再说我说了我不喜欢篮球,你就和我争论篮球有多么有意思,我就更加不知道你是在约我了。又说求婚,自己在那头忙的底朝天,好几天没有怎么联系我,我还以为你在和我冷战呢。” 王逸轩赶紧笑着摆摆手做投降状,几个人笑的不行了。 当晚,许隽和魏佳手牵着手散步的时候,许隽问:“上次和我妈妈通电话,她也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准备结婚。” 魏佳笑着问:“那你呢?你想结婚吗?” “从小到大,我成长的都比较顺利,父母给予我温暖的家庭,健康的身体,聪明的大脑,读书成绩好,老师同学们都喜欢我,我可以自由的选择我自己喜欢做的事,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我很感恩,我是个幸运的人。特别是就连我爱上的第一个姑娘,她也爱我,甚至我的父母也特别喜欢我爱上的姑娘,一切都那么美好。佳,这不是求婚,仅仅是表白。” “我虽然有些坎坷,可是自从和你这个幸运的人在一起后,我也变的幸运起来。我想要这个幸运一直持续下去,永远。” 许隽低头笑了:“我可以理解成为‘我愿意’的意思吗?” “咦,你不是说这不是求婚吗?” 许隽轻轻戳魏佳的腰,魏佳笑着求饶。 “最近我时常想起林子鑫,明天我联系琳达,看他们在哪里工作,然后过去一趟,还要去看望下我的继母。”魏佳笑着说:“毕竟有人向我求婚了,而我也没有其他什么亲人了,万一有人要给我个婚礼呢。” “你继母还好吗?” “挺好的,生活富足安稳,和现在的丈夫有了一个儿子。呵呵,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些。” “琳达和我说的比较多。” “奇怪的很,我也是和琳达联系的。我和林子鑫似乎没有很亲密的一起成长,所共同拥有的回忆应也不是很愉快。我父亲去世后,继母也丧到了极点,对她的打击也非常大,我也差点活不下去,你能想象的到,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后来,林子鑫是我唯一的力量,他比我坚强很多,可以很快接受、适应生活的变化,在感情上来说,他像我的哥哥、也像父亲,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曾对他抱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也很正常,对一个小女孩来说。” “我对于他来说,或许仅仅是责任——对于这个结论,我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不管怎么样,我都非常感激他,那个同样可怜的男孩子,凭着一腔孤勇,背负着我,照顾我、教导我,他是我的亲人,他过的好,我会祝福他,如果他过得不好,我也会责无旁贷的照顾他、支持他,这是我的承诺。” “当然,这是应该做的。”许隽又说:“也是我对你的承诺。” 第二天魏佳和琳达联系,问她和林子鑫在哪里,她近期在休假想过探望一下他们。琳达回复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很匆忙,主要还是担心:“佳佳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钱够花吗?” 魏佳感动了片刻,笑着说:“不是,就是想看看你们,有点事情想和你们当面聊一下。” 琳达“哦”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林子鑫的行程,最后说:“三天后,子鑫在广州参加一个开机仪式。我把时间地点邀请函发给你。” 二十六 挂了电话后,琳达有点纳闷,想了一下,莫非魏佳要和许隽结婚了?然后她又笑着摇摇头,最近林子鑫深陷合约纠纷,因为突然间的爆红,林子鑫的商业价值凸显,很多公司也在和琳达联系,为了林子鑫的长远发展,琳达当然是乐意至极,但是之前林子鑫的过往经历像一颗定时炸弹,特别是和女人的关系。 林子鑫在外界的形象走低调冷峻禁欲的路线,但是私下里最混乱的就是和各式女人的关系,林子鑫似乎从来没有拥有过正常的恋爱关系,是完全被动型,和有的女人是纯粹应酬,合眼缘或者不合眼缘也没有关系,女人主动勾引他,他有感觉了也不介意来一晚或几晚的露水情缘,很多女人非常吃他这一套,他冷冷淡淡,眼神里总是深不见底,微笑起来自带深情和专注,不像是会讲情话的人,偶尔几句明明知道是假意却也忍不住会喜悦,这些关系并不长久,和林子鑫维持关系最久的两个女人就是华姐和琳达。 琳达最初其实并不清楚华姐真实的来历。华姐也不是最初包养林子鑫的女人,那个女人和林子鑫维持了不到一年的关系,就把林子鑫介绍给华姐了。华姐非常喜欢林子鑫,应该说在她几个男性朋友中她是最喜欢林子鑫的,从她愿意为林子鑫投资专门成立一个经济公司这一结果来看,足以证明林子鑫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林子鑫在琳达面前并没有透露很多信息,清醒的时候他大多是沉默的,他真的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和琳达已经相识差不多十年了,彼此的第一次都是属于对方,可是琳达却感觉她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内心。林子鑫对琳达却是越来越体贴,会很迷茫的抱着对琳达说抱歉,“我其实不欠别人什么,我得到的所有都是因为我的付出,都是一场交易,别人没有吃亏,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梦中也会拥抱着琳达呢喃的梦话:“艳茹,别离开我。”每每此时,琳达的心都是颤抖的。 后来琳达慢慢知道,华姐为林子鑫成立的公司其实只是“洗钱”的一种方式而已。华姐老公是某省的高级官员,华姐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美女一个,在生儿育女后身材略微走样,即使到了这个年龄也是风韵犹存,加上名贵衣服包装,整个人看起来贵气非凡。她和老公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女儿现在都在国外,她和老公两个人各玩各个的,各有各的消遣,但是两个人是非常团结的利益共同体。华姐和琳达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华姐根本就不在乎琳达这个人的存在,有的时候华姐还会通过琳达联系,琳达酸恨的牙齿都快倒掉,都要狠狠的吞回一口气,像快要死掉的鱼拼命呼吸。华姐成立的经济公司只有几个人,都是负责公关联络的,财务是华姐的人,其他几个都是高薪聘请回来拓展业务的,华姐很想换掉琳达,但是林子鑫坚决不同意,具体怎么和华姐沟通的,琳达也不得而知。公司,或者说华姐,对于林子鑫的长远发展,根本毫无计划,在琳达看来,整个公司都是一个工具,为林子鑫接洽的业务只是为了让他稍有知名度,更好的去应酬各类场合,快速的收回成本,林子鑫更是一个工具人和两面人,他完全是精神分裂的,嬉笑和冷漠的转换是瞬间的事。林子鑫对得到的每一个工作机会都非常珍惜,敬业态度使与他合作过的制片、导演、摄影师都非常喜欢他——这也是他事业越来越好的重要原因。 林子鑫想摆脱华姐已经很久了,一是华姐的这条船开始不稳了,这是林子鑫在和其他人应酬时偶然间听到的消息,华姐的老公正在被调查,林子鑫明白华姐出事是早晚的,是必然的,他必须要尽早和华姐划清关系。二是林子鑫已经不需要通过华姐的关系才能接到工作,他有了粉丝,有合作良好的制片人和导演,华姐的经济公司对他既没有长远科学的规划,也没有足够的实力推他前进一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三是他开始爱惜自己的羽毛,他现有的一切都得来不易,出卖肉体和尊严也罢,年少家贫走弯路也罢,他内心并没有十分的后悔,但是他不想一辈子如此。四是有更好的、实力更强大的公司在撬动他,也给出了很好的条件,当时林子鑫和华姐公司签的合同是长约,并不规范,违约的赔偿金五百万而已,其他公司愿意承担。 林子鑫和华姐商量,华姐不屑的很:“林子鑫,你真是翅膀硬了。” “华姐,这么多年我很感谢你。我知道你对我好,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有今天,都是华姐一手培养的。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谨记这一点。”林子鑫真诚的说道。 “子鑫,你今天才是有点点小红而已,比饼干还脆弱,啪的一下你就碎了。”华姐没有看林子鑫,高傲的欣赏着自己的玉手,轻轻的指了一下他:“你的过去——真的不值得推敲,宣扬出去,你就真的碎了。” “谢谢华姐,我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了,华姐把我从烂泥中拉了出来,怎么忍心再把我打回原形?一旦我再成了个光脚的人,对我,对华姐都是得不偿失的事啊!”林子鑫低头又说道:“现在华姐也有了比我更能让你开心的人了。” 华姐冷冷的看着林子鑫,转瞬又媚笑着,慢条斯理的道:“唉,子鑫啊,姐真的是喜欢你,比你帅的有,比你更会讨我欢心的人也有,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就是对你的感情不一样,你性子冷冷淡淡的,可是姐愿意为了看你一展笑颜而一掷千金,别人和我签合同那可是专属合约,不能同时伺候其他女人的,你呢?姐姐可从来没有怪过你身边有什么琳达、达令的,看你有上进心,姐又为了忙前忙后的,然后你才有了今天,才有现在和我要撇清关系的这一场啊。子鑫啊,这份情谊,你到底还是辜负了呀!” 二十七 林子鑫眼神里蓦然透露出几分情深和感激,和华姐这么多年了,他了解华姐的性子,吃喝玩乐是人之本性,她本质上还是一个生意人,此刻她半是嘲讽半是念旧的聊情谊,多半是有了她想要的砝码——这个砝码才是最关键的,也是没有空间再继续谈条件的。 “算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别人。感情上咱们好聚好散,以后你进入的圈子和平台就更大了,说不定哪一天姐需要你的帮衬啊!至于经济上嘛,姐为你付出的也不少了,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能让姐太亏对吗?”华姐笑眯眯地道:“一千万,违约金。” 林子鑫唇边的苦笑久久无法散去,“华姐,我理解。只是这一千万……” 华姐打断他:“这没有的讲条件的,你自己想清楚。” “你知道我拿不出这么多钱。” “怎么,菁华公司是看你的违约金便宜才想挖你过去吧?太多了,也就不值得了。”华姐一副猫捉老鼠的样子,笑着道:“反正在哪儿卖身都是卖,姐帮你抬高身价。” 谈判失败。 人啊,走了某段捷径,总会在下一段路上遇到路障,捷径从来不是免费的午餐。 林子鑫跟琳达交了底,琳达在与菁华公司沟通的时候非常辛苦,菁华公司同意按照林子鑫之前的合同支付违约金,可是那是建立在违约金是500万的基础上,现在莫名其妙的提高到一千万,怎么看都是一笔亏钱的生意,菁华公司给林子鑫推荐了合作法律顾问,摆在林子鑫面前的有两份文件,一份是和菁华公司的合作意向书,另外一份是发给华姐公司的律师信。按照合同打官司,林子鑫方必赢。琳达非常纠结,这些年来,林子鑫参加了多少活动,有没有被华姐留底?万一爆出来怎么办?和菁华公司的合作意向书里也明确约定了林子鑫的负面新闻会影响合同的变动。林子鑫则无所谓,他对琳达说:“我爆出来任何负面新闻,对华姐来说都是百害无一利的,她在我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柄的,要毁掉我也不是很容易。最多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大不了我再回酒吧做服务员,你都是小有名气的经纪人了,靠你养也没有问题啊!” 琳达就是被林子鑫这种偶尔的甜言蜜语打败的,她故作嫌弃的说:“我才不要养你呢。” “那就魏佳养?反正她也赚钱了。”林子鑫又自我解嘲的笑着说:“看来,我都是摆脱不了靠女人养的命了。” 琳达笑着拥抱住林子鑫,他们彼此都看不到两个人双目中的忧伤。 不行,林子鑫绝对不能靠魏佳生活。这是琳达的底线。不是担心林子鑫和魏佳还能有什么在一起的可能性,而是琳达知道,这是林子鑫内心深处唯一的坚持和尊严,这么多年来,他抛弃他自己很多东西,包括自尊,都源于多年前那个小男孩的许诺,他为了实现这个许诺才浪荡至今,那是他建立所有一切的防线,一旦这个防线垮塌,他整个人生就会垮塌。 琳达决定放手一搏。正如林子鑫所说,大不了以后她来赚钱养家。只要舍得去,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律师信一发,华姐果然勃然大怒。电话里骂了林子鑫一个狗血临头,林子鑫亲自上门好话说尽,华姐的条件没有改变半分:“子鑫啊,可以付500万解约,可是你得再陪我五年吧,每一年你不少于一个月的时间——脱产陪我,也不要介意我再和其他人共享,这样每年100万,怎么样?很划算吧,比你拍戏还是好赚一点吧。本来我一年一个月就100万觉得有点亏,再一想,我也忙啊,毕竟也不止你一个——玩物,对吧?” 林子鑫道:“华姐,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这样说,我不伤心也是假的。” 华姐娇滴滴的吻了林子鑫,轻声道:“一千万,我们好聚好散,别再逼我做出更不体面的事,子鑫,我也很为难的,我的钱,得生钱才行啊。” 林子鑫说:“华姐,对不起,我还是会尽力一博。” 华姐冷笑着走了。 可是,林子鑫和琳达预计的“舍弃”只是关于林子鑫的事业和前途,其他的“舍弃”却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的。 目前林子鑫参演一部电视剧,是一部网剧,在里边演男二号,这是在合约纠纷前就签订的合同,他很重视这部电视剧,在广州举办开机仪式后,就直接进组拍戏了。琳达要魏佳过来广州,就是在开机仪式后可以短暂聚下。 魏佳经历了一番很不愉快的堵车终于到了广州希尔顿酒店,远远的看到酒店大门早就挤满了粉丝,尖叫应援声声入耳,大门口的保安兢兢业业,面无表情的阻拦着粉丝们。魏佳第一次在现场感受这种氛围,多少有些惊讶,第一个念头是这些粉丝平时不用工作、不用读书的吗?魏佳入口处保安就询问了她并向她解释这里有一个电视剧的开机仪式活动,她出示了邀请函,所以就引导她直接从地下车库的员工通道直接去到了活动现场。魏佳到达时间比活动开始时间晚了许多,开机仪式已经结束,现在是采访环节,魏佳只好悄悄的坐到了后排,坐定后看向舞台,是一部叫《死生劫难》的电视剧的开机仪式,是一部悬疑剧,下边有着各家影视机构的名称,舞台上人很多,排成两排在合影,闪光灯劈里啪啦,魏佳一眼就看到了林子鑫,穿着一件灰色T恤,黑色长裤,简单的穿着反而更彰显他的身材和气质,此刻他态度很好的配合着拍照,棱角分明的面庞,眼角眉梢带着一丝笑意,帅气不羁与羞涩温柔同时兼备。魏佳默默的观察着林子鑫,脑海中却浮现中那个沉默寡言、总是默默在背后的林子鑫。 林子鑫并不是男主角,但是受到前边一部剧的热度,他也是很受关注的男演员。他很谦逊的接受采访,采访的女记者个头有点矮,他也很配合的微躬身体,笑着说:“我在这部剧里没有感情戏,是男主角的好朋友、好搭档,是专注于事业的男人。” 二十八 女记者狡黠的问:“那子鑫现实生活中呢,也是没有感情戏、专注于事业的人吗?” “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侧重点,现阶段我的任务就是专注把《生死劫难》这部戏拍好,原著小说我非常喜欢,在剧中我扮演一个冷静、专注又有点毒舌的警察,我会尽全力诠释好这个角色,不辜负粉丝和观众的期待。” “拍好戏是对粉丝和观众最好的回馈,粉丝们也很关注子鑫的感情生活呢。”女记者笑眯眯的直接问:“上部戏中和林晓芸合作,粉丝们都非常喜欢你们CP,不知道子鑫喜欢的女孩子类型是什么样的呢?” 琳达在旁边试图阻拦,林子鑫笑着说:“没有关系。”又说:“我和剧中扮演的刘利华警察一样,生活中也是一个相对比较冷静的人,不太容易一见钟情,在长久的相处中慢慢发现彼此的优点、包容彼此的缺点才会让我投入感情。” 琳达笑着说:“那就请大家多支持子鑫哈。” 眼前的林子鑫谈吐得当、进退有序,和魏佳认识的林子鑫完全不一样,蜷缩在晦涩记忆中的两个孩子终于长大,蜕变为与众不同的人了。 林子鑫在与其他人合影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魏佳,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上见到魏佳,魏佳的出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震惊的表情完全无法掩饰,微笑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双目震惊、担忧的凝视魏佳的方向,敏感的记者已经发现异常,顺着林子鑫凝视的方向看到了魏佳。 林子鑫虽然还是敛住心神,勉强笑容继续合照,却始终心神不定。魏佳是出了什么事才过来找他的吗,到底出了什么事,华姐的人不知道是否在现场,他惴惴不安的想着。而琳达立刻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她竟然完全把魏佳要来的事情忘记告诉林子鑫了。琳达暗暗骂自己真是该死,怎么会忘记告诉林子鑫呢?她现在正在物色林子鑫生活助理的人选,她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简直是几百件事瞬间砸了过来,特别是华姐那边,她耗尽心力也应对不来。魏佳过来开机仪式没有问题,但是她最大的疏忽是忘记告诉林子鑫了,别人可以犯这个错误,她琳达不可以犯这个错误,她实在太清楚魏佳在林子鑫心目中的位置了,要命的是华姐的人此刻正在现场。琳达立刻打电话给魏佳,言辞果断“佳,你马上到酒店大堂等,待会我发给你我的房间的密码,你先去我的房间里等。 魏佳有点懵逼,琳达和林子鑫紧张的情绪瞒不过她,她很困惑,在去琳达房间的路上怎么也思索不出原因。在琳达房间里呆了近一个小时,琳达和林子鑫才匆匆赶来。 琳达难得的面有倦色,“抱歉,佳佳,让你等这么久。” 回房间的路上,林子鑫简单问了下琳达魏佳怎么会在这里,琳达愧疚的解释:“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佳佳说有点事想见下我们,电话里不肯说什么事,我就让她过来了,结果忘记告诉你了。” 林子鑫心烦意乱的摇摇头,对琳达说:“没事,这段时间确实不容易。” 魏佳的目光在琳达和林子鑫身上转了转,两个人的肢体动作很拘谨,面色凝重,她问:“出什么事了吗?我是不是给你们惹了什么麻烦?” 琳达蓦的一下松弛下来,笑着说:“怎么会?最近真的是很忙,我都昏了头,连你要来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哥,他刚才看到你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林子鑫也低头笑,抬起头来已经是温和的眼神。 魏佳略微安心。 琳达笑着说:“一个小时后我们会出发进组,我们先吃个饭,边吃边聊。”说罢就打电话订餐,没过一会儿餐就送到了,三个人坐下来吃饭。 魏佳知道林子鑫和琳达的时间紧张,吃了两口,不待他们问起,就主动说:“哥,琳达,这次来主要是有点事告诉你们。” 琳达埋头苦吃,她最近压力很大,食欲也越发旺盛,刚才就饿的不行。林子鑫停下筷子看着魏佳,莫名的有些紧张。 “许隽向我求婚了。”魏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 琳达吞掉一口饭,笑着说:“好事啊!” 林子鑫低头夹菜,点了点头,温柔的看着魏佳,附和说:“是好事。”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面对面,正式的告诉你们比较好。许隽的父母很重视,他们已经在筹备婚礼了,我的婚礼上需要你们,要将就你们的时间。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人。”魏佳微笑着说。 琳达眼睛有点湿润,渐渐的有点哽咽,她说不出话来,她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姑娘长大成人了,她喜欢那个小姑娘,也戒备那个小姑娘,几年前她逼迫着那个小姑娘做出了选择,她很难分辨清楚当时究竟是为了那个小姑娘好还是自己对林子鑫的私心和占有欲更重。她成功了,自此以后那个小姑娘对林子鑫仅存的一点点幻想也彻底死了,而林子鑫陷入了无望的边缘,她还记得他扬手要打她一巴掌的愤怒,也还记得她流着泪倔强的神情,林子鑫的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只是失去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床上,然后莫名奇妙的发烧,病了两天两夜,琳达照顾着他,罪恶感、愧疚感还有一点点侥幸感交替折磨着她,她亲手斩断了林子鑫可能也存在的一点幻想,气若游丝的一点幻想——幻想着以后他可以上岸,还能和魏佳重新开始。而自此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琳达流下泪来,她推了下林子鑫,林子鑫说:“许隽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你和他结婚,我很放心,会很幸福的。” “谢谢你,谢谢琳达,没有你们,我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魏佳真诚的感谢。许隽告诉过她,感谢的话要说出来。 琳达仰头止泪,笑着说:“佳佳,你放心,拍完这部戏,一定留好空挡,让你的婚礼不留一点遗憾,嫁妆什么的绝对会让你有体面。” 魏佳握住琳达的手,眼里有泪花。然后又小心的问林子鑫:“哥,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再和我一起过去看下你妈妈?她愿意参加婚礼吗?” 林子鑫笑了一下,含糊的回答道:“都可以。” 剩下的时间,就是琳达和魏佳在商量婚礼的事情,结果琳达发现魏佳毫无概念,只好作罢,一再的叮嘱魏佳,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和她讲。魏佳和琳达商量,她计划把在老家那套回迁房卖掉,和许隽共同置业安家,林子鑫听到后提出了反对意见,房子可以卖掉,但是希望她自己婚前置办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我们都觉得许隽很好,可是还是希望你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物业,这样在哪里都比较有底气。”琳达自然是站在林子鑫这边的:“我和你哥都离你离的远,婚后难免会有个磕磕碰碰的,要离家出走也有个地方可去啊。放心,这个事交给我来办,哪怕小一点的公寓可以的,这个就是嫁妆的重要部分了。”如此絮絮叨叨,真的很像魏佳的母亲了。 二十九 魏佳开车回去,内心无限感慨。前尘往事仿佛过眼云烟,只剩下几个难以忘怀的画面萦绕在心间。 下了高速后,魏佳发现前边出现了拥堵,似乎是发生了事故。 魏佳开着车终于从道路的最右侧行驶到了前边,才看清楚情况,四辆私家车连环撞,最前边是一辆中型油罐车,已经翻倒在地,看样子是违规从最右侧超车变道由于速度过快,侧翻在地,第一辆车来不及刹车,往右边猛打方向盘,怼到了前车驾驶室和油罐中间连接处,动弹不得。后边的车辆反应不及,接二连三的追尾了。最后一辆私家车损失较轻,司机已经下车在打电话了。第一辆和第二辆损失最为惨重,第二辆车是日本车,整个车头都瘪了,车尾也进去一大块,两辆车的司机都动弹不了。 魏佳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现场,倒在地上的是油罐车,非常非常危险。她毕竟在安监局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耳濡目染,也晓得其中的危险性。可是这时,她看到了第一辆车的车牌——是徐然的车。 她从心底冒出一股冷气来,身体惯性使然,将车开过这段拥堵路段,突然醒悟过来,这时已开出去两百米有余,她一横心,打右灯,将车停到了路边,魏佳拼命的往事故地奔跑。 她气喘吁吁的到了事故现场,先查看油罐车,已经开始滴滴答答的漏油了,没有任何标志,这是一辆非法的油罐车。她的心脏开始狂跳,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引爆,蘑菇云般的爆炸、大火燃烧的景象浮现在她的眼前,过去觉得相隔遥远的景象很有可能在这里发生,而她也有可能随时丧命在此。 魏佳开始喊叫:“油罐车漏油了!爆炸,危险!往后撤!”声音都已变声,仿佛不是来源自己体内。她看到后边两辆事故车的司机已经下车,看样子已经报警,她飞奔了过去,命令他们:“快走,去,越远越好,远一点的地方拉条警戒线,不要再让车过来!堵死这条路!” 听到这样紧急,两个人也有点慌乱,但是听从了魏佳的指示,一时之间去哪里找警戒线,只好跑到马路中间,拦住后边的车辆,磕磕巴巴的解释眼前的状况。被拦下来的几辆车也察觉到了危险,自告奋勇也加入了拦车的行列,有两个人负责指挥和疏导,车和人都被控制在远离事故现场的区域。 魏佳顾不上这头,她已经回到了事故现场。第一辆车的确是徐然的车,车里坐的是徐然和他女朋友叶亦敏。她拍打车窗,徐然和亦敏都已经昏了过去,车辆受损严重,她用力的拉车门,拉不开门。徐然胸口部位卡在方向盘上,亦敏坐在副驾,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看起来紧急情况下,徐然在本能之中选择保护亦敏。 魏佳心急如焚,她知道理智上,她应该赶紧离开现场,等待消防员来处理。可是她看着油罐车里的油、还有后边那辆日本车的车头已经开始有点冒烟,发动机很有可能着火,她感到绝望。 魏佳狠不下心离开,甚至都来不及纠结,她就在地上寻找可以破窗的工具,幸运的是,没有费多大一会功夫就找了。她用力的把副驾驶座位上的车窗打碎,清理玻璃的时候,手指被划破了也没有察觉,她从里边打开车门,大声的叫着:“亦敏!徐然!” 她的心脏狂跳,紧张到极致,声嘶力竭,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打不开。这时亦敏清醒了过来,看到魏佳拉开副驾驶前边的储物箱找某样东西,魏佳再找他们局里发的破拆工具,她记得这个工具放到徐然车里的这个位置,万幸找到了,她的手都在颤抖,把刀片那边打开来,开始割副驾驶的安全带。 亦敏本能的开始喊:“先救徐然,先救徐然!” 徐然也醒了过来,他试图动弹,很快被剧痛打败,他感觉他应该是断了肋骨,右腿应该也骨折了,他看到前边的油罐车,也看到了魏佳在找工具,同时听到了亦敏的“先救徐然”,他怕魏佳改变主意,顾不上疼痛,“不,先救亦敏,先救亦敏。” 透彻心扉的恐惧,歇斯底里的喊叫,魏佳根本就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她看到徐然在忍痛挣扎,亦敏崩溃大哭,两个人都在为了对方大声嚎叫。魏佳划开安全带,想抱起亦敏,可是她在挣扎,魏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亦敏你瘦,我会救徐然的。” 时间紧迫,用尽全身力气把亦敏拖出车外,迅速的又把她背在身后,极速狂奔,恐惧、紧张、奔跑等等都消耗着她的体力,她感觉到口干舌燥,亦敏在她后背哭泣的声音让她更加的心慌意乱,还没到人车警戒线那里,就有热心的人被魏佳的侠肝义胆感染,迅速跑上去接应,她把亦敏扔在对方,自己也差点摔倒。魏佳双手掰过亦敏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命令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过去,知道吗?” 亦敏在哭泣,魏佳又大声的问:“知道吗?”亦敏流着泪点头应允,魏佳筋疲力尽点点头,“很好。我回去救徐然。” 说罢,转身便往回冲。 千万不能着起火来,魏佳一路狂奔,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魏佳跑回到事故现场,衣服被汗水湿透,额头上的汗珠滴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跳的太快,随时都会蹦出来。徐然已经把安全带切开,试图从座位上挣脱出来,但是腿被卡住了,由于受伤,每动一下,疼痛都像是在身体炸开来。 他们凝视了两秒钟。 魏佳完全顾不上其他,只想把徐然救出来,她大声问:“是不是卡住了?” “是,我调不了座椅。” 魏佳上了副驾的位置,背对着车窗,把徐然的头拨到一边,用力的踢座椅。她看到后边的日本车发动机冒的烟越来越大,最多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 两三分钟。魏佳踢了几脚,只松开一点空间。她的眼泪不自觉的掉下来了,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停下来,抱住徐然,用力的往外拖,两个人都在嘶吼。 三十 徐然从后视镜中看到后车的情况,也看到了油罐车在漏油,他放弃了,带着哭腔喊道:“佳姐,你走吧!别管我了!” 魏佳不肯放弃,仍然在努力,她语无伦次的说:“快爆炸了,来不及了,我不能丢下你,你会死的。” 徐然吼道:“魏佳,你走吧!快爆炸了!” 魏佳摇头道:“我不会丢下你的,你双手抱紧我的脖子,我会用力把你拖出来的,只要拖出来,离开车,我们就没事了。” 徐然抱紧魏佳,两颗狂乱的心紧紧贴在一起,生死相依。魏佳双手撑住座椅的顶部,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徐然忍痛咬牙,终于,魏佳一个趔趄,整个人倒在副驾的座位上,徐然被拔了出来。 魏佳顿时松了口气,她先下车,把徐然拖了出来一点,把他背在身后。徐然不是亦敏,他本来就高,身材虽然适中,体重却不轻,本来魏佳背着他就吃力,何况她的体力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所以还没走两步,一个失衡就摔倒在地。 第二辆车终于迸发出明火了。 魏佳不顾疼痛,又把徐然背了起来,徐然胸口被压迫,太紧急了,疼痛都迟缓了,嘴里却吐出了鲜血,魏佳只感觉到脖颈一股热流,命在旦夕这四个字冲向了大脑。 来不及了! 魏佳背着徐然往相反方向跑出几十米,油罐车就爆炸了。一股热浪将他们掀翻。魏佳昏厥了几秒钟,听到徐然的惨叫,瞬间警醒。 爆炸时,他们已经离开最危险的区域,但是徐然的后背还是被热浪灼伤,衣服着了起来,魏佳顾不上其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就扑打徐然后背的明火。徐然脖子以下的后背烧伤了一大片。 魏佳用最后一丝力气,背起徐然,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再次扑倒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她和徐然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魏佳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几乎忘记发生了什么事。仿佛做了一个绵长悠远的梦。梦中,林子鑫和徐然的脸交替出现,一会儿是同一个人,一会儿又是两个人,仿佛深陷地狱般恐怖。醒过来后她看到了许隽和司媛媛。一瞬间,她没有弄清楚情况。 司媛媛看到她醒过来,舒了一口气,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隽则是沉默的看着她。 魏佳的左手缝了四针,在打破车窗时被玻璃给划了很深的一条口子,手臂擦伤的比较严重,大腿的肌肉有些拉伤,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是受的伤不重。她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声音却嘶哑了,“徐然呢?徐然怎么样?” 司媛媛安慰道:“他受伤比较严重,刚做完手术,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我尽力了。” “我知道,辛苦了。”司媛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谢谢你,你在现场处理的很好,所以后果没有很严重。” 魏佳才想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我们什么单位了?发生在我们地头上的事,怎么可能不过来?”司媛媛笑着说,“我去看下徐然,许隽很担心你,不打扰你们了。” 魏佳这才看到许隽沉默的脸,牵嘴笑了笑,问:“怎么看你有点生气的样子?” 许隽开口说道:“我是有点生气。你不是消防员,只是一个普通的群众,遇到危险的情况应该离开现场,打电话报警,交给专业人员来处理。” “我明白,我看到了徐然,我没有办法就这样走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许隽皱眉。 魏佳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我能不担心吗?我真的不敢想象你再晚一点离开现场会是什么样。佳佳,一旦你出了点什么事,我怎么办?” 魏佳握紧许隽的手,轻声说道:“我不会出事的,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是因为那个人是徐然你才救的吗?” “我和徐然算是朋友,在安监局工作的时候他对我也很好,你没有空接送我的时候,他会开车送我回去。朋友有事,我坐视不理扭头就走,我是这样的人,你还能相信我是一个可以和你共患难的伴侣吗?” 许隽被魏佳弄的没话说,很不情愿的说了句:“可是徐然很帅啊。” 魏佳忍俊不禁,打趣道:“原来我只能救个丑的男性朋友。” “可是,下不为例。我不是小气,我是真的害怕。”许隽说道。 魏佳点点头,笑着说:“我今天过去找了琳达和林子鑫,匆匆忙忙的见了一面,说了我们要结婚的事。” “真的?你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的,这样才更有诚意啊。” “有些感谢的话,我要自己向他们表达,你在场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就自己去了。”魏佳又笑着说“琳达说要给我准备丰厚的嫁妆,让你们不能小瞧了我。” “天哪!不过我爸爸妈妈还是要上门提亲的,还是得和林子鑫和琳达约时间啊,该走的形式一样也不能少!” 魏佳做头痛状,可怜巴巴的问了一句:“可怕的繁文缛节。” 他们两个正说着,叶亦敏敲了敲门,轻声问道:“佳姐!”身后还有一对没有见过的中年夫妇,看样子是亦敏的父母。 许隽起身让座,扶魏佳半坐了起来,魏佳笑着说:“亦敏,坐吧。” 叶亦敏刚刚坐定,就开始轻声啜泣起来,边哭边说:“谢谢你,佳姐,谢谢你救了我。”亦敏的妈妈也哭了起来,拉住魏佳的手:“孩子,谢谢你救了我女儿!” 魏佳红着脸很不自在,“这都是说哪里话啊,亦敏,叔叔阿姨,你们不要这样子,都是应该做的,再说徐然是我以前的同事,路过的时候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三十一 “不,孩子,你没有义务救亦敏的,那种情况下,那么危险,要不是你,我们现在就没有女儿了,我们全家人都感谢你。”叶亦敏爸爸站了起来给魏佳深深的鞠了一弓,亦敏和妈妈也站了起来给她鞠躬。 魏佳慌乱的不得了,“叔叔,阿姨,亦敏,您……”求助的眼神望向许隽,许隽赶紧过来扶两位老人家,轻声劝慰道:“叔叔阿姨……” 叶亦敏爸爸拉着许隽的手道:“魏佳的医药费由我们全出,已经托老家的亲戚定了几只土鸡,过几天就让亦敏给你们带过去,一定要好好补补身体。我们是本地人,以后有用的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煽情,原来许隽竟然也有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情况,只好岔开话题:“徐然怎么样了?” 叶亦敏止住哭泣,说道:“右腿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条,压迫到肺部,现在最主要的是烧伤,整个后背被烧了一大片。不过命总算是保住了。”又说道:“等下徐然的爸爸妈妈会过来,他们熬了一整天了,太累回去休息了。” 想到等下徐然的父母也过来感激涕零的场面,魏佳面色讪讪的,对亦敏说道:“你也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几个人要轮着照顾徐然,也是很辛苦的。” 叶亦敏和父母起身告辞,让魏佳好好休养,他们回头再过来拜谢。 魏佳和许隽相视一笑,魏佳问:“我应该可以出院了吧?” “嗯,等下问下医生。”许隽额头触碰魏佳的额头,笑着说:“对于你鲁莽的行为,我虽然很生气,可是也真的很为你骄傲。谁能想到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能有一天如此有胆有识呢。” “军功章上有你一半的功劳。”魏佳笑着说。 魏佳的手机一直放在车里,手机安静的在车里不停的闪烁,直到没电。许隽出门时手机电量不多,在医院陪护了一天,手机也早就没有电了。他们两个人错过了林子鑫和琳达几十个电话。 琳达和林子鑫赶往剧组的路上就看到了S市运油车爆炸,疑似黑油车不慎侧翻的新闻,网友们拍了大量的照片和视频,很快上了热搜。再过两个小时,魏佳在现场救人的视频就流传出来了,包括交通监控、路人拍摄的视频,多角度的展示了魏佳现场指挥、砸车、两入现场救人的画面,特别是最后关头救徐然的画面,配上音乐,确实有很燃的正能量。琳达发现了那个女孩子是魏佳,连衣服都是刚才和他们见面的那套,琳达除了震惊就是震惊!震惊过后,开始慌乱不已,视频都在凸显魏佳的见义勇为和舍己救人,没有说最关键的信息——魏佳是否安全。最后那个爆炸的画面实在太过惊悚,琳达的心七上八下,坐立难安,立刻打电话给魏佳,当然没有接听,她立刻打给许隽,许隽已经在医院里了,手机没有电,琳达听到的是电话无法接通。她整个人就慌了。 林子鑫留意到琳达的脸都白了,便问:“怎么了?” 琳达握紧手机机械的摇了摇头。 林子鑫询问的目光盯着她,问:“是我有什么不好的新闻吗?” 琳达皱着眉又摇了摇头,终于说出来三个字:“是魏佳。” 林子鑫的表情霎时间就变了,夺过琳达的手机来看,天旋地转。 “魏佳的手机打不通,我正在联系许隽。” “她救的人不是许隽吗?” 琳达摇了摇头。 “去S市。” “不行,等下你的戏就开拍了。” “不,我不能,万一魏佳她……” “我去,子鑫。”琳达紧紧抱住子鑫,他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你去,没有任何意义。我去处理,你相信我吗?” 林子鑫双目空洞,默默的点了点头。 琳达和制片商量了一下,林子鑫的戏往晚上调一下,协调了服装和化妆后,琳达就急匆匆的要走。 林子鑫叫住琳达,满目哀伤,轻声说:“艳茹,你要注意安全。” 琳达点了点头:“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在去S市的路上,琳达通过关系联系了媒体的朋友,知道了油罐车爆炸后伤者送往的医院,她决定直接去医院。已经是华灯初上,路边的影影绰绰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琳达泪流满面的模样映在车窗上,泪水将残妆冲刷出沟沟壑壑,不到三十岁的美貌女人躯体里的灵魂沧桑。 彼时的魏佳和许隽还不知道网络上发生的事情。魏佳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许隽和她吃完晚饭后,魏佳就又昏昏欲睡了。徐然的姐姐和爸爸过来了,许隽没有叫醒魏佳,和他们在走廊里聊了几句,徐然受的伤比较严重,他们要去转院去广州,徐然爸爸郑重的感谢了魏佳,要是没有魏佳,只怕徐然此刻已经化成灰烬了,他们连个囫囵尸首都见不着了,徐然爸爸说等徐然康复,他们一家人再亲自上门拜谢。许隽好言安抚:“叔叔,你们先照顾徐然,魏佳很好,只是受了点轻伤,徐然康复才是魏佳的心愿,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不在这一时。转院后,我和魏佳会去探望徐然。” 徐然爸爸握住许隽的手,眼眶湿润,“不嫌弃的话,徐然认魏佳做姐姐吧。“ “叔叔,是我们的荣幸。” 徐然爸爸要留许隽的电话,许隽这才发现他的手机早就没有电了。留了电话后,送走徐然爸爸,他就到护士站借充电宝。 好容易充电开机后,许隽这才发现麻烦了。琳达打了好几个电话,微信留言有两条,一条是我看到新闻了,魏佳怎么样了?第二条是速回电话。 许隽给琳达回电话的时候,琳达已经快到医院了。 “对不起,琳达姐,我的手机没有电了。佳佳没有大碍,受了点轻伤。” “谢天谢地!”琳达长出一口气,问:“我快到医院了,魏佳在哪个病房?”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哪个医院的?” “看到新闻后,打你们电话没有一个人接的,我们都要急疯了,怎么可能坐的住!” “我知道会有新闻,可是你们怎么知道魏佳在现场呢?” “自己看吧,手机没有电,废铁一块。不说了,我找停车位,等会见。” 许隽挂掉电话后,打开网页,这才发现魏佳已经上了头条。如果说是热心路人拍摄的,肯定不会这么清晰,现在是交通监控视频都混剪在里边,高清探头,魏佳的脸都被放大了好几回,事故发生到魏佳救人视频上传,短短几个小时而已。许隽有点愤怒,面沉如水,摆明就是某部门刻意放出来的“正面新闻”舆论引导。 三十二 许隽推测的不错,这个视频正是区安监局和宣传部做推手发布的。 油罐车爆炸事故影响很大,市、区主要领导都到了现场,第一批赶到现场的是消防救援人员,扑灭明火、救治伤员后,所有受伤人员一律绿色通道救治。涉及到“黑油”,区安监局、公安分局、交通管理局的人也到了现场,调查事故原因,处理相关人员。现场监控显示,油罐车侧翻后,司机从车里爬了出来,查看了现场,随后就慌慌张张的边打电话边逃跑了。事故导致了和徐然车子追尾的第二辆车的司机和乘客两人死亡,另外,由于油罐车爆炸的地方离高架快速路很近,爆炸时直接将一段高架桥炸断,导致桥上正在行驶地两辆车猝不及防地被掀翻了,两死一伤,后边还有很多车由于事故急刹发生碰撞而导致多人受伤,总之,这次事故是一次死亡四人、25人受伤较大事故。 魏佳在现场的救人举动也被高清探头一一记录下来,应该说她作为一个良好市民,现场采取的一些措施是切实有效的,至少保障了油罐车侧翻地那条路上的经过的绝大多数人的生命安全,至于爆炸影响高架桥的情况,非专业人员也无法预判爆炸的范围和强度,而且魏佳英勇无畏的两入危险现场,生生的救出两个人来,虽然事后得知,魏佳现场救的这两个人是相识的朋友,可是这种精神和勇气也非普通人所具备的。事故影响太过恶劣,在查清原因、追究责任还无辜死亡的人们一个真相是必须要做的,同时舆论引导也是一项重要工作。为什么会有“黑油车”?背后是否有利益输送?是否有人利用或滥用职权?是否有人渎职?这都是需要一一调查清楚,为了避免群众将矛头或怒气集中攻击国企及政府有关部门,一个女律师英勇无畏的救人是再好不过的素材了,太可以戳入人心了。于是在几个部门的联合之下,“美女救人”的视频被快速的推向社会,效果很好。宣传部门也已经拟定计划采访魏佳,将魏佳作为年度好人好事推出来,魏佳是一个身世凄惨、受过良好教育、形象颇佳又具有亲和力的女性律师,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极具爆点的人物,而且这也对魏佳的前途很有帮助。 其实,从出发点和预计效果来看,怎么都是一件双赢的事情,于魏佳而言是名利双收,同时可以满足官方需求、社会期待。只是,如果世事都能按照计算好的发展,又怎能有命运无常这个词呢。 许隽看到匆匆赶来的琳达,和病房走廊里的其他人一样,愣了一下。许隽是因为琳达憔悴了好多,一向精致的妆容零落的很,而其他人则是对突然出现的美女侧目。 琳达也不啰嗦:“佳佳舍命的救的是什么人?” “以前在安监局的同事,叫徐然,还有他女朋友叶亦敏。” “这真是个傻丫头,她就算是路过不停车也没有人有权利指责她什么,她怎么就这么傻!”琳达又说:“今天她万一把命搭在那里,让我们怎么办?让我们怎么活?这丫头怎么这么分不清远近轻重呢。” 许隽耸了耸肩,安抚道:“佳佳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她人在现场,应该对当时的情况有一个判断的,是觉得可以救她才救的。” “屁话!”琳达毫不客气的骂了句,视频里的情况就是千钧一发,魏佳有那神机妙算的水准她琳达倒过来写,又平息了下莫名升腾的怒气,说道:“人没事就好。” 琳达的力气已经耗竭了,颓然地坐在走廊里地椅子上,“我真的以为佳佳活不成了。她今天那么开心地过来,说她要结婚了,回去就出了这件事,我的心都被揪起来了。” 许隽在琳达身旁坐下,“林子鑫很担心吧?” “我刚才给他打了电话,此刻应该稍微安心了点。” “你看起来有点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看下佳佳,等下就回剧组。” 许隽惊讶道:“这么晚了?你这样开车不安全。“ 琳达无奈的摇了摇头,翻了一个白眼:“少爷,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那么好命的。” 许隽也无奈的耸了耸肩,真诚的说道:“姐,我是关心你,这么晚了,你看起来真的有点疲倦,还要开车,太危险了。林子鑫那边一个晚上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我怕你万一有点什么闪失,魏佳和林子鑫都承受不住。” 琳达叹了口气。 许隽看她有松动,说:“我帮你定医院附近的酒店,你好好休息一晚,佳佳现在睡着了,明天上午她就可以出院了,你到时一起过来。” 琳达半响点了点头,又想起来:“魏佳的医药费我来出,她毕竟还没有嫁给你,理应有娘家人出的。” 许隽苦笑,道:“姐,你已经是今天第三个要付医药费的人了,叶亦敏和徐然一家都过来说了,就是佳佳救的两个年轻人。再说佳佳有社保,医药费用不了多少钱的。” “他们家属来过了呀?这还差不多!” “不仅来过,简直就差要跪地磕头感恩戴德了。”许隽笑着说,“明天要赶紧出院才行,我怕一堆媒体记者来采访,在和佳佳商量好之前,充分尊重她的个人意愿的基础上,才能接受采访。” “你来安排,我很放心了。” 琳达入住酒店已经是深夜了,洗完澡后整个人要摊在床上了。许隽特意跑去附近的商场给琳达买了换洗衣服,琳达看了看,是舒适休闲款的衣服,牛仔裤、针织衫,心里想这不是魏佳平时的穿衣风格吗?琳达说的没错,许隽陪魏佳买过衣服,他干脆买的同一个品牌、差不多款式的衣服,连码数都是参照着魏佳的来买。魏佳比琳达略高一点,身材更像是小女生的身板,没有琳达那么凹凸有致,这下好了,这身衣服一穿,多玲珑的身材也看不出来了。 林子鑫拍完夜戏,给琳达打电话,他整晚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仅有的几条也勉强算过了。 “不用担心,佳佳受了轻伤,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明天接她出院后再回去。”琳达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累过。 “你也累了吧?”林子鑫问。 “嗯,从来没有这样累过。”琳达快要睡着了。 “晚安。”林子鑫轻声说道。挂了电话,他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很久,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琳达此刻能陪在他身边,希望她拥抱着自己,只有这样,他那颗彷徨不安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三十三 琳达一夜无梦竟然睡到了九点钟。 起床后,稍微有点慌张,打开微信,看到许隽留言:姐,魏佳大概十一点左右才会出院,不用着急。 琳达松了一口气,打电话给林子鑫交待了点事情后,就开始洗漱。虽然来的匆忙,但是琳达的包里护肤和彩妆用品是从来不缺的。洗完脸后,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皮肤还是不错,眼角稍微有点鱼尾纹,一定是笑的太多了,五官还是比较精致的,犹豫了片刻,她把彩妆的盒子丢回了包里,决定素颜一天。 琳达吃了早餐后就去了医院,魏佳吃完早餐了,许隽去办出院手续了。 魏佳看到琳达感到很亲切,乖巧的笑着打招呼:“琳达。” 琳达笑着摇了摇头:“救人英雄,感觉怎么样了。”看了看魏佳的伤口,叹气道:“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好,我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对你的要求?” 魏佳抿着嘴摇了摇头。 “平安快乐就好。”琳达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敢想象子鑫会怎么样。”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琳达拍了拍魏佳的脑袋,说:“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就回广州。” 许隽回来了,笑着说:“我们可以出院了。” 魏佳换好衣服后,许隽看了下她和琳达,笑着说:“这么看,你们两个倒像是姐妹。” 魏佳撅了撅嘴,说:“平时没有听你说我们像姐妹,我有琳达这么漂亮就好了。” “看佳佳矫情的。”琳达笑着说。 其实琳达很少素颜,每次出现都是全副武装、艳光四射,今天没有化妆、衣着普通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反而有清水出芙蓉的美感。 回魏佳公寓的时候有点堵车,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到了魏佳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魏佳住的公寓是新开发区域近几年新建的楼盘,因为离地铁站比较方便,很好租售。 车子在负一楼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停车位,开去负二楼,后边有俩面包车也跟着到了负二楼。结果负二楼也找不到停车位,魏佳说:“琳达你赶时间,要不然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许隽也说道:“没什么事了,我送魏佳上去就好了。”琳达点了点头,把车开到魏佳住的那栋楼的安全出口 里,车子打横停好,挂了P挡,拉了手刹,对坐在后排的许隽和魏佳说:“我在后备箱里买了些东西,有些书,许隽和我下去搬下来吧。”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那辆面包车似乎也没有找到停车位。 许隽和琳达下车,琳达开了后备箱,乱糟糟的后备箱中 有一个大箱子还有两箱琳达刚买的牛奶还有燕窝,琳达交待许隽:“一定要让佳佳养好身体, 许隽先搬了那个大箱子,走过去放到安全出口那里。然 后往回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后方的车加速冲向琳达的车。 后车完全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就直愣愣的对着琳达车尾 地方向冲了上来,刚好琳达起身搬着一箱牛奶背对着来车往 安全出口的方向走。 许隽来不及思考,大喊了一声“小心!”一个箭步冲过 去把琳达用力地推向另一侧,琳达狠狠地摔在了一旁,面包 车有紧急刹车,车头左侧蹭了琳达车的后侧,右侧直接把许 隽给撞飞了,他后脑后背摔到安全出口旁地墙壁上,当场不 省人事了。 魏佳从车子左后门下了车,视线被面包车挡住了,没有 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一拳 打晕带上了车。 面包车倒车、掉头、加速,很快消失在停车场里。 魏佳甚至来不及看许隽最后一眼。 琳达挣扎着爬了起来,站起来追了几步,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回头看了一眼血泊中的许隽,绝望又崩溃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了起来。 此刻,有人从电梯出来,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双手颤抖着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又叫物业。 琳达模糊的泪光中看到了匆匆赶来的保安,然后是救护 人员从电梯中下来,再然后是警察过来,她看到救护人员摇了摇头,又听到一个警察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报案,我妹妹被人绑架了,我妹妹的未婚夫被他们撞了。”琳达突然止住哭泣。 现场的警察愣了一下,他们是接到交通肇事的报案,等 他们来到现场,发现很多奇怪的地方,疑似肇事车主的女司机坐在地上痛哭不止,她的车尾左侧有从后侧撞击的痕迹,而死者是在车子右后方被撞,现场痕迹来看,怎么也不可能是这辆车撞死的死者啊。听到琳达这样说后,再环顾一下现场,疑点被合理解释,交待助手:“马上联系刑警大队。”又告诉正在将许隽抬上担架医护人员:“停一下,疑似涉及到刑事案件,现场我们要交给刑警大队和法医来跟进了。”随后将现场封闭。 刑警大队的人到场后,和交警做了交接后。法医、痕检的人已经开始工作,队长罗杰安排了人去物业查看调取监控,他询问报案人琳达。面前的女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由于哭泣红肿的脸颊眼睛也遮不住她是个大美女,罗杰首先猜测可能是情感纠纷,她已经稍微冷静下来,讲述的经过也比较有逻辑,不过让罗杰略感意外的是这起案件的信息量非常大,据她说,她是演员林子鑫的经纪人,叫齐艳茹,但是大家都叫她琳达,死者名叫许隽,是区纪委的公务员,具体职务她不太清楚,被绑架走的人是林子鑫的妹妹魏佳,是一名律师,当时有辆面包车冲她撞了过来,许隽推了她一把她才幸免无事,但是许隽就被车撞了,随后车里下来两个人,把魏佳给带走了,而魏佳昨天下午在黑油罐车爆炸中救人已经受了伤,今天刚刚出院。 “罗队长,拜托您,千万不要让媒体报道此事。他们绑走魏佳,最大的可能是要钱,我只要她平安。”琳达哀求道。 罗杰点了点头,“涉及到绑架的案件我们会尽量控制舆论,希望你们配合,他们还涉嫌杀人,我们希望既要保证人质的安全,同时还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拜托您了!” “希望齐小姐先和我们回队里,我们要详细部署一下,请您联系一下魏佳的父母。” “魏佳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只有林子鑫这一个哥哥了。他在剧组里拍戏,我要先联系他。” 罗杰点了点头。 三十四 魏佳被绑架是侦破案件的当务之急。 现场的监控,正对着电梯门的位置有一个监控,但是却拍不到门外的具体情况,在距离现场一百米左右的右边位置有一个监控,拍到了许隽被撞的画面,但是魏佳被绑架的画面只看到一个大概,动手绑架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套了头套,看不清楚样子,初步估计车里是两人,在追踪面包车的行迹的时候多个交通探头拍到的视频证实了这一点。这辆面包车具备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开到L区一个城中村后,就在某处转移了魏佳,面包车也被遗弃了,便再也追踪不到踪迹了。 这个城中村是正在旧改的项目,有一半的出租屋已经签约、空置,还有几栋已经拆掉了,剩下的十几栋还在谈判中,房子都是出租的,预期也比较乐观,整个城中村看上去比较萧条,开放商基本上接管了这里,出于经济成本的考虑,却并未投入太多的人力。面包车被遗弃在空置楼盘附近,附近没有监控,没有留下多少现场证据,走访周边群众也毫无收获。罗杰他们的判断,魏佳被关押在此的概率是比较低的,很大概率是被他们转移到另外一辆车。所以派出一部分警力在空置房屋区域内扫了一遍,另外通过网格员入户登记重新排查了一遍还在使用的房屋,果然没有收获,另外研判村里进出车辆的监控视频,这些都是常规工作。 另外一边的主要精力都在林子鑫、琳达这边。从绑架的发生、到转移人质再到消失,绝对是有预谋的犯罪,为什么被绑架的人是魏佳?死者虽然是许隽,可是面包车的行凶对象明显是琳达,许隽救了琳达。所以罗杰他们的判断这起绑架案还是针对林子鑫和琳达,主要是林子鑫。 林子鑫跟剧组请了假,低调匆匆赶来,一见到琳达两个人就紧紧拥抱在一起,琳达再也忍不住的在林子鑫怀里哭泣,罗杰他们看到琳达身体在颤抖,却没有听到哭声,好似在压抑,林子鑫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耳语安慰。很快的,琳达控制了自己的失态,擦泪做无事的样子,给林子鑫介绍:“这是罗杰队长,负责佳佳的案子。” 林子鑫本人比电视剧里的还要帅气一些,队里的何小霞是他的粉丝,殷勤的端茶倒水,职业精神让她决定等把案子破了,一定要请林子鑫给她签名合照。 林子鑫说,他和魏佳不是亲生兄妹,可是这么多年,他就是魏佳的亲人了,他母亲和魏佳父亲有过短暂的婚史,她父亲去世后,就是林子鑫在照顾她了。但是知道这个事的人其实不太多,他出于工作的原因,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而且一向是经纪人琳达照顾魏佳。至于谁最有可能做这个事情,他也想不清楚,他也并没有太多矛盾纠纷,实在不清楚到底谁会谋杀他的经纪人和绑架他的妹妹。 罗杰颇为玩味的盯着林子鑫,他的话看不出很多破绽,但是一个处于娱乐圈的正在当红的男演员,说自己想不到有什么矛盾纠纷,罗杰很怀疑。罗杰问:“今天有收到什么电话或信息吗?” “没有,如果他们要钱,不管是多少,我都会想办法。”林子鑫凝视着罗杰,“罗队长,我有个请求。” 林子鑫的略带哀伤的眼神,看的罗杰心里也莫名一跳,点点头:“你说。” “我只要魏佳平安。我和魏佳之间的感情可能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我很早就没有读书了,酒吧做服务员、做模特、做演员,只希望她能过的好一些。如果他们为了钱绑架了魏佳,我肯定不会报警,可是现在,我只能请求罗队长,求求你,我一定要救她出来。” “保证人质安全是我们的职责。你放心,不惜一切代价。”罗杰又说:“将罪犯绳之以法也是我们的职责,他们还涉嫌杀死了许隽。能说一下魏佳和许隽的关系吗?” “他们是大学时候的恋人,昨天魏佳去广州找我们,说许隽已经向她求婚了,他们已经在筹备结婚了。许隽非常好,是一个可以给魏佳幸福的男人,魏佳和他在一起后,快乐开朗了很多。” 罗杰他们对许隽和魏佳本人的调查,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他和魏佳都是名校法律专业的毕业生,除了魏佳身世凄惨,有一个在娱乐圈的哥哥之外,本人是一个健康、积极、阳光的律师,在律所接洽的业是经济类的,无涉黑涉恶案件,不存在得罪什么人的可能性,而许隽更是身家清白,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在纪委办案,罗杰也对许隽经手的案件进行了排查,案件有点多,暂时未发现可疑之处。罗杰最难面对的就是许隽的父母,许隽单位的领导打电话给他父母时都不敢告诉他们许隽已经去世了,只说在处理案件时受了点伤,请他们过来照顾一下。 许隽的父母过来的那天,区纪委派了专人专车接到他父母,几个领导包括公安分局的领导都在刑警大队的会客室等,罗杰和琳达也在场。琳达一开始在努力的控制情绪,直到许隽的父母进来,琳达就开始掉眼泪了。 许隽父母对于会客地点是公安分局而不是医院,心里就开始有点七上八下,负责接许隽父母的是区纪委办公室主任陈家立,面对许隽父母的询问,只好说:“涉及到一点情况,公安那边想先了解下情况,公安分局离医院也不远的。” 许隽父亲点了点头,许隽母亲问:“许隽女朋友魏佳在医院陪护吗?” 陈家立尴尬了片刻,“额,是的。” 许隽母亲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魏佳在我们也放心的,两个孩子年底的时候要结婚了,正在选日子呢。” 陈家立唯唯诺诺的应对,心里万分难过。 待他们一行人到了会客室,互相介绍完毕后,会场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许隽父母看到了默默流泪的琳达,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没有见过琳达本人,但是魏佳去家里的时候,琳达有和他们视频过,她知道琳达是魏佳的未来嫂子,是一个活泼开朗精明能干的女人。 几个领导相互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由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司源介绍了情况:“二老,对不住,许隽出了一点事情。在新德公寓地下停车场,就是魏佳住的那里,有一辆面包车冲了过来,当时撞向额……另外一个女士,许隽就推开了她,自己不幸被那辆车撞成重伤,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身亡了。” 三十五 许隽父母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互相对看,确定有没有听错或者正确理解这段信息。 “许隽怎么了?”许隽母亲问。 “额……他,已经不幸去世了。” 许隽母亲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其他人,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们唯一的儿子去世了。 琳达再也忍不住了,她站了起来,走到许隽父母面前,跪了下去,“许隽,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叔叔阿姨,对不起!”磕头不止。 许隽母亲艰难地站了起来,胸腔里迸发出一声凄厉地惨叫,“不!不可能!”几乎要昏厥过去。 许隽父亲抱住自己地妻子,亦是老泪纵横。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事。 在场的女领导早就忍不住掉了眼泪,上前劝慰着最无用的词“节哀”。许隽母亲突然止住哭声,问:“魏佳呢?” 一群人又沉默了。 最后,罗杰轻声说:“魏佳被人绑架了,我们正在全力侦破案件。” 许隽母亲再也承受不住了,捂着胸口昏厥了过去。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混乱过后,只剩琳达一个人趴在地毯上痛哭,她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她现在真的恨,恨命运的不公,恨当场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恨许隽救为什么救自己,她真的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些。 罗杰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齐小姐,你还好吗?” 琳达坐了起来,一张脸哭的红肿不堪,肚子有些隐隐作痛,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 罗杰默默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琳达平复了一些,问:“许阿姨怎么样了?” “突发心脏病,已经去世了。”罗杰不敢看琳达。 “呵呵……”琳达的眼泪蜂拥而出,根本看不清面前罗杰同情的眼神,她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痛苦的嘶喊。 突然之间,琳达醒悟过来,这还不是她脆弱的时候,她猛然止住哭泣,问:“子鑫在哪里?” “他还在那边的会议室,绑匪还没有来电。” “我现在还不能垮掉,不能垮掉。”琳达说:“我要见下子鑫。” 琳达看到林子鑫的那瞬间,两个人都是面目憔悴不堪。琳达轻声说:“许隽妈妈受不了刺激,已经过世了。” 这对林子鑫的打击也很大,他没有说一句话,狠狠地咬着自己地右手手背,眼神痛苦又暴戾。丝丝血迹从齿间渗出,琳达没有阻拦他,只说:“现在不是时候,子鑫。” 林子鑫松开牙齿,闭上眼睛,对琳达说:“我来的时候找了菁华公司的丁立川,他同意签约了,你去跑一下这个事吧。” 琳达点了点头。 罗杰问:“什么签约?” “子鑫工作上的事,罗队长,我必须要去一下,万一绑匪要钱,我必须要筹款。”琳达解释。 “我派人和你一起。以防万一。”罗杰不容琳达拒绝。 罗杰内心非常焦虑,距离魏佳被绑架已经过去24小时,营救的黄金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城中村那边的视频研判遇到障碍,当天村里进出口的捷停车系统故障,全靠几个老弱病的保安人工登记,懵懵懂懂的样子是一问几不知。罗杰他们判断,转移车辆不可能是当天停在这里的,所以要倒推一周时间内已经进村停放的车辆,对一周时间内进来的车辆,全部都要细查一遍,车主信息、有进来的就必须要有出去的时间,所有的信息都要掌握,同时要对还在城中村内停放的所有车辆再排查一遍,还要对市政路上距离村口最近监控排查所有经过车辆。这个工作量非常大,又多调过来两个组的人昼夜不分的在排查。 同时对林子鑫的周边关系调查却有点麻烦,林子鑫是在去年一部名叫《漫山红遍》的戏中走红的——这部戏非常对得起它的剧名,他之前也有参与过其他几部电视剧的演出,边缘角色居多,并不出名,他还一直从事模特工作,主要是服装类平面模特。琳达非常反对罗杰对林子鑫的人际关系调查,他是一个事业刚刚出于上升期的男演员,而且他的年龄并不算小,如果警方对与他合作过的导演、制片、摄影师进行调查,这无异于摧毁了他的事业。而且据琳达说,基本上与林子鑫合作过的人,都对他印象不错,他很敬业,也很有耐心,不然以他的资历和背景来说,得不到贵人的帮助和提携没有今天。就算是那些人中真的有策划绑架的主谋,这样去调查,不是打草惊蛇吗? 罗杰基本上同意琳达的说法,可是他敏感的发现一点,就是林子鑫和琳达的状态有些奇怪,他对林子鑫说:“绑匪到现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这是很反常的。”林子鑫低头不语,却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担忧。琳达也是如此。 就在各种线索都没有突破的时候,罗杰的焦躁也到达了极点。他刚被提拔做刑警队队长,这个案件内紧外松,面临非常大的压力。新闻报道大多集中在许隽意外死亡方面,在媒体有意或无意的引导下,许隽是在关键时刻推开女友被撞身亡的,主流媒体的短篇报道,但是都没有下一步的追踪报道,没有其他人接受采访。区安监局方面本来已经计划在舆论引导方面要发挥魏佳的作用,结果司媛媛根本联系不到魏佳,在她联系许隽的时候,才知道许隽出事了,都传闻许隽是为了救魏佳才出的事,魏佳怎么会有心情接受采访,一个打造正能量典型的机会就这样不得不被放弃了。 罗杰断定林子鑫肯定知道什么,但是无论他怎么盘问,怎么分析利弊,林子鑫都是沉默以对。他在刑警大队这边呆了三天三夜,除了喝点水外,几乎是不吃不喝,胡子拉碴,内勤何小霞拿给他的饭,他都是简单的说谢谢,却从来没有动过,就这样日渐憔悴着。何小霞一方面心疼着自己的爱豆,另一方面也感慨都市颓废男的形象其实也很适合林子鑫。 就在这时,消息传来,魏佳被释放了。 三十六 魏佳是在当天凌晨三点多时候被人装到一个大号的编织袋里,拉链没有拉,扔在一个垃圾中转站附近。 扔的非常随意,魏佳整个人趴在地上,头部和右手在袋子的外边,昏迷不醒。这一幕可把上早班的清洁工阿姨给吓了个半死,她当时就打电话报警了,在电话里哇哇大叫说是发现一具尸体。 罗杰他们到现场后,发现编织袋里的女生还有呼吸,浑身血迹,受伤严重,特别是左手和右手的小拇指被分别斩断,现在正发着高烧,作案手段非常凶残,罗杰认出来这个女生正是三天前被绑走的魏佳。 林子鑫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大队的沙发上睡觉,他的电话一响,其他警察也迅速从迷糊中醒来,条件反射般投入工作,其实大家都没有报什么希望,因为这三天来已经有很多业务上的电话。但是凌晨四点半的电话确实是第一次,一听到电话里的人自报家门时,“林先生,我是罗杰。”所有队员都失望极了,在腹诽罗杰这个点打电话是在做测试吗? “罗队长。” “找到魏佳了。” 啊?所有队员的精神迅速振奋起来了。 “她现在在哪里?” “在第三人民医院。让蔡警官送你过来。” “好,谢谢。” 罗杰挂掉电话,面沉如水。又给刘阳打电话,刘阳刚入睡没有多久,接到电话立刻从床上了蹦了起来。 “这两天齐艳茹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罗杰问。 蔡泽是新入职的刑警,浓眉大眼厚嘴唇,身高接近一米九,此刻开着警车,头顶在车顶,看起来很不匹配。林子鑫一路无言,双手交叉,关节快要被自己捏碎了。 魏佳送进急诊室,现场没有找到她的断指,医生主要给她处理伤口,她已经出现了感染高烧的现象,前几天缝合的手臂处也已经红肿,都需要重新处理,此外她身体还有一些殴打伤。林子鑫赶到的时候,魏佳刚刚被推出来送入病房,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女孩子,眼神冰冷,缓慢地走到她的床前,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脸庞,然后双膝跪在地上,头埋在床上,罗杰他们看着林子鑫颤抖的双肩,他在哭泣,可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罗杰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断了两根手指,创口面整齐,初步判断被人用利器直接切断,但是现场没有找到断指,另外有一些被殴打过的伤痕,没有大碍。” 林子鑫喉咙里迸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那痛苦也是压抑着的,一如他对魏佳的感情,不承认亦不否认,不远离亦不靠近。 “林先生,你现在能想起有什么人能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了吗?”罗杰问。 时间滴滴答答,病房安安静静,只有林子鑫死死压抑着的哭泣声,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平静,终于,林子鑫抬起头来,站了起来,擦拭干净眼泪,转过身来对着罗杰,他双目红肿,空洞至极,摇了摇头,整个人毫无生气,唇齿间说出了两个字:“没有。” 罗杰被他瞬间散发出来的像“死人”一般的气息震惊了片刻,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愤怒的情绪,而是完全毫无依恋、毫无怨言的死灰一般。 “我等下就回广州,琳达会过来照顾她。”林子鑫说道。 “什么?”罗杰难以置信。 林子鑫像一片影子般离开病房,他背对着罗杰说:“谢谢你,罗队长。魏佳活着就好,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罗杰质问他:“她会活着,只是她的身体已经残缺了,她原来是那么美丽和自信的女孩子,现在少了两个手指,还有,她的爱人许隽也无辜枉死了,这对她的摧残更加致命。就算她的生命力足够强悍,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这段时间她的痛苦你能想象吗?” 林子鑫还是沉默。 “让伤害她的人受到法律的惩罚,这是对被害人最大的告慰。林先生,你现在这样子,会让她沉入深渊的。你还是什么也不肯说,什么也不肯做吗?” “她会好起来的,只要她活着。”林子鑫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深渊,没有什么人会比他林子鑫更明白什么是深渊,从他一开始走上这条路,便是在一步步的往深渊散步,他只想让魏佳过平静富足幸福的生活,可是他没想到他和魏佳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一头是他,一头是魏佳。当自己慢慢的往深渊下滑的时候,魏佳还能在地平线上往另一个方向奔跑,当他加速坠入深渊的时候,已经把魏佳给一齐拉了下来。他应该切断这根绳索,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切断他与魏佳之间的联系,这样魏佳或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是不会被他这样拉了下来,狠狠地摔在谷底,不知道几时才能站起来,然后正常走路,她还能爬出这个深渊吗?魏佳醒来后将面对什么的世界,林子鑫不敢想象,也没有时间面对,他有他的战场,他自己要先站起来,要先走出去,他和魏佳之间的绳索没有断,他会拉着她走出去的。 蔡泽问罗杰:“罗队,我们就这样让他走了吗?” 罗杰阴沉着脸,几天的煎熬,他的黑眼圈都出来了,“我们在台风眼,实际上外围的动作可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然后说:“休息一下吧,等魏佳醒过来后,才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外围动作?”小蔡不解,“我只感觉到,绑匪针对的是林子鑫。可是如果要针对林子鑫,林子鑫的母亲还在世,只是在老家,很多年前就再嫁了,现在的家庭也算幸福稳定,他们不怎么联系,但是也是亲生母子啊。” 罗杰淡淡地说道:“因为绑匪知道魏佳是林子鑫的软肋,你没有看出来,林子鑫对他这个挂名妹妹的感情不寻常吗?” 小蔡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道:“真乱。” “去!”罗杰摆摆手,“休息去吧,刘阳和齐艳茹等下就过来,我在这里等下他们。” “罗队,您辛苦了,我先去帮您买杯咖啡吧。” 罗杰笑了笑,脸僵地要死,笑起来有种活动脸部肌肉的感觉,只是那表情实在是太像皮笑肉不笑了,他本来就长了一张少年老成脸,丹凤眼,眉毛浓密,鼻梁英挺,如果不是蓄了胡须,气质妥妥的像政客,一眼看去貌不惊人,相处久了才会发出“型男”的感慨。 此刻的笑容就让小蔡误会了,以为他实力拒绝,就赶紧吐了吐舌头,说:“那我就先走了。” 罗杰脸部又重新僵硬了。 三十七 不出罗杰的预料,琳达见到魏佳的时候,也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难过和愧疚。琳达默默的坐在魏佳的床边,时不时的垂泪。 在门外,刘阳向罗杰汇报了琳达这几天都做了什么。罗杰问:“你确定与她是寸步不离吗?” “确定。她做事情很周到,本来她是一间普通的大床房,特意换了一个套间,她睡房间,我睡在外边的客厅,门是开着的。而且这几天她很忙,谈业务,过合同,每天都很奔波,我也是全程陪同的。”刘阳说道,又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罗杰问。 “她似乎是怀孕了。我有听到她呕吐的声音。而且,在和对方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她非常着急,整个人都焦躁不安。签了合同后,她就平静了一些,听到找到魏佳的时候,也并没有很意外。” “怀孕?她还没有结婚啊。”罗杰纳闷。 “嗨,肯定是林子鑫的,你没看出来林子鑫对他这个经纪人的感情不同寻常吗?”刘阳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句话有些耳熟。罗杰无语的摇了摇头,真乱。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魏佳才醒过来,但是说不出话来,声音完全嘶哑了,罗杰和刘阳进来病房,魏佳彻底的恐惧了,不顾手上受的伤和输液,抱着头瑟缩的挣扎,嘶嘶啦啦的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透露出来的全部是恐惧。琳达耐心的安抚她,不停的重复着:“佳佳,是我,是我,他们两个是警察,他们救了你,你没事了,你安全了。”魏佳挣扎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意识到她在医院里,面前的人是琳达,她慢慢的平静下来,琳达温柔的整理着魏佳面庞被泪痕黏住的头发,“佳佳,没事了,都过去了,不要怕。” 魏佳惊魂未定的抽泣着,用她完全发不出声的嗓音问了一句“许隽呢?” 罗杰、刘阳也听清楚了,两个人沉默。 琳达摸了摸她的脸,“他去买东西了,等会儿就回来,你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魏佳慢慢的平静了下来,又昏睡了过去。 琳达似乎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打击了,她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对罗杰说:“罗队长,可否晚一点再找魏佳问话?”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罗杰和刘阳又赶紧叫医生,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然后又发现魏佳没有人看护,罗杰也很替这个小姑娘难过,没有亲人,孤苦伶仃,这个时候都没有人照顾。刚才魏佳看到他和刘阳时的恐惧,所以罗杰就打电话给何小霞,让她过来照顾魏佳。但是魏佳总是要醒过来的呀,到时见不到琳达,又见不到许隽,这该怎么办是好。 罗杰真是累极了,何小霞一过来接手,他就在外边的长椅上躺着睡着了。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罗杰就被梦给惊醒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刘阳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睡过去了,他赶紧进病房,何小霞很体贴,正在用毛巾给魏佳擦汗,看到罗杰进来,小声说:“罗队你睡好了吗?” “魏佳有醒过来吗?”罗杰问。 何小霞摇了摇头,“看样子一直在做噩梦,高烧还没退,医生说可以给她物理降下温。唉,看着真可怜啊。” “她醒了你再打电话给我。”罗杰又说“她还不知道许隽的事,再缓缓。” 何小霞点了点头,内心一声叹息,林子鑫已经赶回剧组拍戏了,不知道该说自己的爱豆坚强还是敬业好。 罗杰出去,叫醒了刘阳,刘阳睡眼朦胧,赶紧说道:“琳达那边我让小蔡盯着呢。”说完,他给小蔡打电话,小蔡一开始没有接电话,刘阳有点小紧张,嘴里嘀咕着“这小子怎么没接电话,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话音刚落,小蔡回电话了,声音很有穿透力,罗杰也听的到:“哎呀,这下麻烦了!琳达是怀孕了,刚做完检查,医生说没有胎心,要她做手术啊,琳达不愿意,哭闹的厉害,现在一定要过去照顾魏佳。”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刘阳和罗杰面面相觑。 琳达憔悴着一张脸回来了,小蔡在后边苦着一张脸,琳达目光定定的说:“我没事。已经约了后天的手术。我不想,等佳佳醒过来的时候,连我也看不到。” 魏佳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终于清醒了,也平静了下来,可还是很虚弱,声音也没有完全恢复。琳达流着泪笑道:“佳佳,没事了,会过去的,别想太多,我们把身体养好。”又对她说:“这是负责你的案子的罗杰队长,他很用心,帮了很多忙,他现在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做好准备吗?” 魏佳点了点头。 “魏佳,你还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被人绑架。” “对方一共是几个人,你有看清楚他们什么样子吗?” 魏佳摇了摇头,说:“两个人,我没有看清楚什么样子,我的眼睛被蒙住了。他们应该是把我关在一个工厂里边,我闻到了机油的味道,我喊救命的时候会有回声。” “他们有说为什么绑架你吗?” 魏佳又摇了摇头。 “都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他们之间有没有交流什么?” 魏佳闭上眼,黑暗之中,人的恐惧会被无限放大,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是自己?他们想要什么?她该如何自救?她记得是有辆车撞了他们的车,当时她在车里,她下车了,还没有看清什么事,就被车里下来的两个人给打晕了,醒过来就进入了地狱。 一开始没有任何人理她,世界仿佛遗弃了她,她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她试着喊了几声:“有人吗?救命啊!” 空空旷旷,虚弱的回音,她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怖,莫名地她觉得有些羞耻,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她想起父亲去世的那天,那种仿佛被遗弃在荒凉世界尽头的感觉又像嗜血动物嗅着血迹扑了过来,她无助极了。 三十八 在黑暗中,魏佳又再次看到了那个软弱不堪的小女孩,她以为她长大了,就不会再害怕了,可是原来不是这样。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聆听着周围的声音,双目失明的情况下,人的听力和嗅觉特别敏感,她感觉到她身处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至少房子的层高很高,空气中有机油的味道,她的脚还能活动,蹭了一下地板,并不光滑,她认为这是一间工厂车间,此外四周很安静,远处却听不到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双手和双腿被绑的快要麻木了,她早上只吃了一点早餐,可是精神紧张抑制了她的食欲,根本就没有饥饿的感觉,但是她很渴,昨天受伤的地方现在又开始疼痛了起来,她不知道她还要被关多久,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听到类似铁闸门开门的声音,紧接着走进来两个人,一个人走路脚后跟拖地,声音比较重,另外一个脚步声轻。 魏佳自认为已经很镇定了,可是声音听起来并不是这样:“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对方没有出声,似乎在拍照。 “你们是要钱吗?我只是个刚毕业一两年的小律师,没有什么钱的,老家有一套回迁房,刚刚贷款买了车,我可以都给你们,我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魏佳的头发被一个人用力的往后扯,两个耳光打到了脸上,肚子上又被狠狠踹了一脚,连人带椅子一齐被踹翻在地,紧接着身体的其他部位又承受了****般的殴打。魏佳只有在被扯头发打耳光那里发出了“啊”的尖叫,实在是太过突然了,除此之外她都紧咬牙齿,一声不吭的承受了下来,身体瞬间告诉她必须要忍住,这个时候软弱和哀求根本没有用,说不定会更加刺激到对方。 另外一个人说了句:“差不多了。” 殴打她的人停了下来,魏佳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胸口闷闷的,嘴里吐出一口咸腥的血。 这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离开了。魏佳推测他们应该是在拍视频。可是这两个人全程没有逼她讲一句话,似乎根本不重要,只是单纯的折磨她。魏佳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的,是许隽吗?难道许隽办的案子得罪了什么人吗?所以他们抓了她,来威胁许隽停止调查?还是林子鑫?林子鑫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魏佳连人带椅子一起被放倒在地上,整个手臂被后绑在椅子上,紧张的情绪会暂时压抑体内疼痛的信号,但是终归会来的。她试图活动一下,缓解一下僵硬的身体,每动一下,都像散了架一样,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就沉沉入睡了。 铁闸门开门的声音一响起,魏佳就立刻醒了。还是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人用方言小声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是魏佳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魏佳预感不太好,又说道:“你们到底要什么?要钱吗?我男朋友会想办法筹钱的,我哥哥也会的,希望你们不要伤害我了。” 还是没有回应。 魏佳不安的快疯掉了。她脑海里想象的可怕是电影里的可怕,她会不会被他们两个人凌辱,会不会被拍照,会不会被上传到网络上。 她又被其中一个人给扶了起来,站在她的身后,她的双手被塞到一包冰块里。 魏佳非常惊恐,问:“你们要做什么?”又连连哀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他们没有给你钱吗?你们到底要多少钱?我可以给的,到底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样?” 没有回答。 很快,“不!!”,在凄厉的惨叫声中,魏佳失去了左手的小拇指。 如果能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噩梦难醒。 梦中,魏佳梦到了她妈妈,她不记得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子,她妈妈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父亲也很少提到她。可是她竟然看到了妈妈,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告诉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妈妈。她的心像被泡到酸水里那样,一股酸涩的委屈,她问,妈妈,这些年你去哪里了?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含着眼泪望着她,拥抱着她,抚摸着她,她感觉到了安全,像婴儿时期,可是奇怪的是,心底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问,你妈妈不是已经死了吗? 有人在喂她水喝。又是那个方言,声音大了许多,可是她还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许隽,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啊。想到这里她难过的心都要碎了,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在被切断第二根手指后,她甚至连挣扎都没有。或许他们会这样一根根切断她所有的手指,然后她就死掉了。是谁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手指一根根被斩断呢,是许隽吗?还是林子鑫?她觉得是林子鑫吧,如果是针对许隽的,应该不至于上升到这种手段,她现在不清楚林子鑫的工作和生活,到底是谁为什么这样折磨他们两个,如果他看到她在受着折磨,也会很痛苦吧。 发烧后,她就感觉没有那么难熬了。时间上的模糊,减轻了身体上的疼痛。 我爱你。她听到许隽温柔的表白。 她以为她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了,她会有一个体贴绅士的丈夫,他们会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她永远不会离开可爱的女儿和丈夫,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让她内心的空洞越来越小。 梦中的突然下坠,她惊醒了片刻,一个意识在内心,我距离幸福真的只有一步之遥。她相信许隽不会嫌弃她的,就算所有手指都没有了,许隽都会是爱她的。 …… 可是,她现在没有看见许隽。 罗杰记录着魏佳说的关键词,又问:“你全程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吗?” 魏佳摇了摇头,“他们很专业。” “他们说的方言,你大概知道是哪里的吗?” 魏佳又摇头,“不知道,也听不清楚。” “许隽呢?”魏佳很累,她又问了琳达。 罗杰沉默,同情的看着魏佳,琳达不敢看魏佳。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心头蔓延,魏佳周身冰冷,再次追问:“许隽呢?” 三十九 琳达哭了。 “怎么回事?琳达,你告诉我。”魏佳拉着琳达的手问, 琳达握住魏佳的手,求助的目光看向罗杰。 罗杰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就是如此,告诉受害人家属,他们的亲人已经死于非命了。不知道几时才能修炼成一副铁石心肠,只要片刻就好,就在此刻就好。 “额,魏佳,你先冷静一下。”罗杰想着怎么说才好,看到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双目滑落眼泪,哀伤、期待的望着自己,他的心里非常难过。 “我冷静,请你告诉我,我要知道真相。” “他已经去世了。”琳达快速的说了出来,她看着魏佳,硬着心肠,“你被绑架那天,他就已经死了,被他们给撞死的。” 魏佳难以置信,她看着罗杰,罗杰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 “佳佳……” 魏佳冷冷的盯着琳达,一字一顿的说:“我不相信。” 罗杰说道:“魏佳,你先冷静点……” “我现在不冷静吗?”魏佳怒气冲冲反问“还要我怎么冷静?你们还要我怎么冷静?我问你们,还要我怎么冷静,是你们告诉我,许隽死了,然后让我冷静?谁?到底是谁?说话呀!你们给我冷静个试试!……”,魏佳的情绪越来越崩溃,吼道最后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琳达紧紧抱着她,魏佳用力挣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了。 魏佳用发不出来的声音哭着问:“是不是许隽不爱我了,不要我了,所以你们骗我他死了?” “不是的,他爱你,他真的爱你,直到死的那刻,他都是爱你的。”琳达也哭。 魏佳用力的推开她,无声的吼着,“你骗我,都在骗我,许隽他没死,没死……” 琳达嚎啕大哭,哭喊着:“佳佳,佳佳,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许隽过几天就要火化了,我们还可以见他最后一面。” “我不信,我不信!”魏佳推开琳达,下床往外冲,琳达死命抱着她,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罗杰觉得事态控制不住,特别是魏佳已经要癫狂了,赶紧按铃喊护士,护士听到这边哭闹嘶喊声,通知了医生赶紧冲了进来。 罗杰把魏佳抱到床上,她哭泣着挣扎,额头都青筋暴起了,医生只好给魏佳注射了一针镇定剂,她才慢慢的睡了过去。 琳达坐在椅子上,罗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苍白,很痛苦,地板上有血迹,罗杰知道不妙,立刻又和医生一起送她去手术室。 罗杰心情沉重,胸口闷的跟被锤子塞住似的,他打了个电话给林子鑫。 “魏佳和齐艳茹的情况很不好。”罗杰直截了当的说:“齐艳茹怀孕了,你知道吗?” 林子鑫明显不知道,愣愣的问:“怀孕了?她怎么没有告诉我?” “现在已经没有了,没有胎心,本来说过两天做手术,可是刚才情况不太好,现在正在做手术。”罗杰又问:“是你的孩子吗?” 林子鑫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假如她告诉你了,你会怎么做?”罗杰忍不住怼了他,心里真是不耐烦,两个女人为了他受尽折磨,这个大哥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暗暗感慨,有的女人的眼睛都不知道用来干嘛的,他又说:“刚才齐艳茹做手术都是自己签的字,刚才大出血,又没有办法用麻醉,吃了很大的苦头,手术后需要好好休养,魏佳这边也很不稳定,你让她们两个女人自己熬吗?齐艳茹的孩子是你的吗?” “我无可奉告,我现在也没有时间。”林子鑫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我通知齐艳茹的妈妈过来照顾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罗杰摇头叹息,“真渣男。”果然这些明星要分开来看,人模狗样的,背后一肚子男盗女娼。 齐艳茹的妈妈当天晚上到的医院,这几年来,他们很少见到自己的女儿,齐妈妈内心很惦记,无奈这个小女儿任性惯了,和她爸爸关系僵硬的不得了,他总是觉得女儿不好好读书又不务正业,天天围着一个男人转,她爸爸觉得非常丢脸,齐艳茹仅有的几次回家中,都是不愉快的结束探亲,匆匆而来,匆匆离去,而林子鑫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这是她爸爸最为生气的地方。齐妈妈伤心难过,虽然宝贝女儿总是会打钱给她,经常买东西快递回家,可是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身边,嫁一个好男人成立家庭。林子鑫第一次打电话给她,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告诉她艳茹住院了,已经给她定了机票,希望她去照顾。齐妈妈不敢告诉自己的老伴儿,只告诉了大儿子齐宇航,两个人扯了个理由,就立刻过来了。 果然,在医院里一看到自己女儿虚弱的身体、惨白的脸,就心疼的直哭,齐宇航赶紧安慰老母亲。 琳达不想说一句话,转了过身,背对着他们,紧闭的双眼中有眼泪滑落。 “小妹,我问了医生,手术后还是要好好调养,你还年轻,调养好了都是没有问题的。”齐宇航对自己的妹妹说,“我们没有告诉咱爸,你先跟我回家,在我家里养着,妈和你嫂子会好好照顾你,你什么也别怕。” 琳达心里感激妈妈和哥哥,他们没有问这个孩子是谁的,也没有问林子鑫在哪里,就这么默默的接受了一切,体谅她的心情,她很庆幸,她在外边受了挫折和打击还是会有家是她的港湾,她可以休息。 而魏佳和何小霞在门口看着琳达一家人,她转身要离开。何小霞问:“你不进去看看吗?” 魏佳摇了摇头,何小霞扶着她离开了。 她醒过来的时候,是何小霞陪在身边,一看她醒了,立刻说:“魏佳,你好点了吗?这里有粥,你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琳达呢?”魏佳问。 何小霞耐心地说道:“琳达也做了个手术。她流产了。” 魏佳挣扎着要起来,何小霞扶着她坐起来,“别着急,听说手术还是比较顺利的,她妈妈和哥哥过来了,不用担心。反倒是你,刚才量体温,烧是退了,你的手明天医生会给你换药的,要恢复还需要补充营养,你这样可是不行的,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身体都是第一位的。” “林子鑫呢?他没有来吗?”魏佳问。 何小霞摇了摇头,“他在剧组拍戏。”看着魏佳失望至极的表情,她安慰道:“他也是签了合同的,估计总是请假也不好吧。” 魏佳低头不语,何小霞哄着她喝粥,魏佳喝了两口,又诺诺的问:“许隽,他真的不在了吗?” 四十 何小霞点了点头,多想告诉魏佳有另外一个答案啊。 魏佳喝不下去了,“能借下你的手机吗?我想给许隽的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我和你说哦,很多事情的发生是由不得我们控制的,命运的转变很多时候就在一瞬间而已,你千万不要钻牛角尖。刚才罗队说,许隽的爸爸知道你平安很欣慰,明天会过来看你,他现在忙着处理这些事,你千万要坚强一点,不要让他老人家再伤心难过了。”何小霞其实年龄要比魏佳小两岁,平时也是个没心没肺、使力不使心的姑娘,此刻化身知心姐姐全力安慰魏佳。 喝完粥后,魏佳说要过去看下琳达,何小霞就扶着她过去了,可是她却并没有进去看琳达。她呆呆地坐在外边的长椅上,何小霞又安慰道:“别太难过了,现在琳达和你都需要休养,到时候你和琳达一起回去,养好身体才是第一位的。我们一定会把伤害你们的罪魁祸首抓到的,你要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魏佳记起了那句话,顿时觉得万念俱灰。所谓万念俱灰,就是人生就是如此不堪罢了,有何牵挂,又有何留念,她记起林子鑫和她说过的那句话,都是命而已,他从来不做抗争,只是随波逐流,想来也是一种心灰意冷下的“去他的人生”。 魏佳的记忆会有些错乱,她断指的伤口恢复的比较快,但是经常有中火车经过轰隆隆的错觉,脚底的大地是不平的,眼睛看到的场景偶尔是晃动的。许隽经常说,他父亲是他的偶像,他从小就希望长大以后像他父亲一样是一个正直、谦逊又绅士的男人,许隽的确很像他的父亲,他在经历着妻子和唯一的儿子去世的痛苦中,甚至知道他的儿子和本来可以成为儿媳妇的魏佳遭受的痛苦可能是因为琳达引起是非,也能做到不怨怼琳达。魏佳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修养能支撑着他老人家,他在面对魏佳的时候,依然是宽厚温和的,淡淡的说道:“许隽知道他爱着的女孩子生命无忧,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希望你务必保重身体,带着许隽的希望好好的活下去,这才不辜负许隽年轻的生命。” 老人家的话像一把尖刀一样插在了魏佳的心头,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人生艰难至此,她不知道继续下去有什么意思。轻生的念头压抑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许隽的单位组织了告别仪式,很多人都参加了。魏佳和琳达也来了,她们两个做为死者家属和许隽父亲一起迎来送往。魏佳萧索又麻木的接受着许多不认识的人关心和问候,眼前的景象恍惚又晃动,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事后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楚了。其实她并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有多悲痛,这个感受几乎让她怀疑一切,身体和大脑在分割再一次形成了保护机制。她隐约记得,琳达跪在许隽父亲面前,说着以后她就是他的女儿,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他的……魏佳当时都忘记了为什么琳达要这样做,后来琳达要求她和她一起回老家休养,魏佳拒绝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琳达一定要她一起回去,两个人都很倔强,甚至争吵了起来,吵架的具体内容琳达和魏佳一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事后也忘记了,两个僵持在那里,琳达的妈妈和哥哥怎么劝也无济于事。自从琳达认识魏佳以来,一直觉得她就是一个温和柔弱的小女孩,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倔强。她觉得魏佳是在生她的气,她既愧疚又气愤,想补偿又明知她就算是死了也补偿不了魏佳,气愤是她根本不知道该生谁的气,该去怪谁。 最后还是罗杰出面,说魏佳暂时还不能离开S市,他这边会让人照顾魏佳的。两个人的情绪都非常激动,两个人的身体都非常孱弱,两个人都需要静养疗伤,也实在不能聚到一起。 出院后,魏佳就一个人消沉的呆在自己的公寓里,她谁也不想见,也不想动,也不想吃饭。她去过许隽的宿舍,把他所有的衣服都带了回来,一个人抱着许隽的衣服默默呆坐着。奇怪的是,在魏佳的印象中,她似乎并没有哭,食欲、言语甚至眼泪都减退了,整个人像坠在沼泽地里粘腻不堪。 司媛媛经常过来。平均每周三次,过来给她打扫下卫生,带了吃的,褒的汤,做的饭菜,放在冰箱里,嘱咐她想吃的时候要微波一下。司媛媛像一个耐心的大姐姐,她不问魏佳问题,不鼓励魏佳振作,只是在生活上照料她,会告诉她一点娱乐八卦,讲几个段子,给她下载个电影电视剧什么的。 魏佳的断指伤口恢复了,失去两个小拇指,有时候感觉又没有失去,她沉默的看着,眼神愈发空洞,人也渐渐瘦了下去,整个人更瘦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气都转凉了,罗杰过来了。之前罗杰会和刘阳或者何小霞一起过来,有时询问下案情,有时送一些生活用品。魏佳非常烦他。一看到他,就开始皱眉头,要克制着自己的反感。果然这一天来的罗杰,告诉了魏佳一个不知所谓的消息,就是肇事和绑架的嫌疑犯自首了,需要她去辨认一下。 魏佳眼神冷冷的看着罗杰,“我根本就没见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按程序来,你说你听到过他们的声音,可以辨认声音。” “这能做证据吗?”魏佳觉得自己的头快疼裂了。 上了罗杰的车后,魏佳坐在后排,望着车窗外,问了一句:“他们自首的口供,和我的,对不上吧?” 罗杰看着后视镜里的魏佳,魏佳扭回头,和后视镜中的罗杰对视。罗杰笑了一下,“奇怪的是,完全对的上,堪称完美。” 魏佳的心沉到谷底。她穿了一件很宽松的衣服,袖子长的盖过手掌有余,双拳握紧,闭上双眼。 四十一 自首的两个人,一个叫明锐,四十五岁,一个叫王景,三十七岁,两个人都是潮汕人,是同村的,初中辍学。他们长大的那个村就是之前告破的著名制毒贩毒村,两个人均有前科。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之前跟过剧组做群演,认识林子鑫,对他很不爽,所以就萌生了要报复打击他的想法,反正也是闲来无事。他们发现林子鑫和他的经纪人关系非同一般,感觉对付林子鑫有点困难,所以就打算从他身边的女经纪人入手,本来没什么机会的,因为始终人很多,刚好那天发现女经纪人急匆匆的离开剧组,就跟踪了她,本来想撞一下她就算了,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救了她,更没想到从车里又下来一个女孩子,他们一时没有分清楚哪个是哪个,就干脆先把她给绑走了。本来越想越气,就想着泄泄愤,先打了她一顿,再切掉两根手指,报复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后来就觉得有点害怕了,所以就把她给放了。现在觉得事情搞大了,觉得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就过来自首了。 魏佳看着这两个人的说辞,问罗杰:“这有什么可信度吗?” “听起来很可笑对吗?”罗杰给魏佳倒了一杯水,接着说道:“肇事和绑架的面包车是他们偷的,但是他们套了车牌,在城中村转移你的车辆,也是临时偷的,好巧不巧,那个车主到外地出差一个月了,没有报案,我们在排查车辆的时候这辆车不是嫌疑车辆。两个人指认了关押你的现场,的确是一家废弃的工厂,距离城中村不是特别远的地方,是一家停业的家私厂,去年的时候因为厂房的产权问题停止经营的。他们没有清理现场,提取到了你的血迹,废弃厂房前的监控还能用,也拍到了他们的影像。现在的证据,可以表明的确是这两个人绑架并伤害了你。” 魏佳身体有点颤抖,说不清是气的,还是由于害怕的应激反应,她冷冷的看着罗杰。 罗杰莫名笑了一下,双手撑在桌面,看着魏佳,“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两个人不是主谋。”魏佳回答。 “为什么?”罗杰抱着双臂看着她。 “这个案件从头到尾明显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这两个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他们没有完全讲实话,至少在动机这里就不准确。”魏佳又说道“既然他们跟过林子鑫的剧组,做过群演,那应该可以查的到。” “很遗憾,没有人对他们有印象。也很正常,聘用群演的活是外包又外包,中间有转手,而且他们也不重要,一天几十块钱三个盒饭就可以的人,不核实身份信息,当天结算,所以没有人记得这两个人。而且据我们了解,林子鑫工作口碑很好,待人和善,没有和人发生过冲突。” “钱呢?你们有没有查一下这两个人的银行账户,他们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打击报复,肯定是为了钱。” 罗杰摇了摇头,“他们及家人的银行账户都查过了,没有大笔资金进账。” 魏佳实在觉得非常丧气,只好问:“林子鑫怎么说?” 罗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凝神望着她说:“他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你觉得我们应该信还是不信?” 魏佳面无表情的回看他。 “整个案件,最大的受害人是许隽和你。特别是许隽,无辜受到牵连,他那么年轻有为的一个青年才俊,就这样没了性命。”罗杰突然拉起魏佳的手,咄咄逼人的语气继续说道:“还有你,魏律师,现在还无法面对你失去的手指吧?你是学法律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连伤害你的真正凶手都无法找出来,你甘心吗?而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你心里也应该清楚吧,都是和林子鑫有关,可是他什么也不肯说,是为了什么呢?” 魏佳被刺伤了,用力挣脱罗杰,“你放手!” “怎么了?许隽的命加上你的两条手指都敌不过林子鑫吗?” “放手!”魏佳瞪着他。 罗杰松开了手,不再看魏佳,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的说道:“案子就这样结案了,整理好卷宗就会送检察院公诉了,到时会需要你出庭,听从通知就好。其实你是否出庭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犯罪嫌疑人是一心认罪,现场证据也足够了……呵呵。” “你明知道还有主谋,你是警察,你甘心吗?”魏佳问。 罗杰深深地看着魏佳,笑了一下:“在你绑架期间,林子鑫重新签约了经纪公司,之前的经济公司名下竟然只有林子鑫一个艺人,这种情况,魏律师,你能联想到什么吗?之前经济公司的法人代表竟然是一个退休老人,现在身在国外,你怎么看?” “你觉得有蹊跷,为什么不追查下去?” “知道什么是阻力吗?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地在背后拉扯着你。”罗杰脸上浮现的笑容很自我解嘲,叹了口气说道:“魏佳,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但是会做一些战略妥协,请原谅,我不是你在影视剧中见到的热血警察。魏佳,你如果知道什么或者想做点什么,请随时联系我,我的要求是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我送你回去吧。” 魏佳没有理罗杰,转身便走了。 “能有用吗?”看着魏佳走了,刘阳进来问罗杰。 “试一下吧。他们几个人感情复杂,说不太好。林子鑫辍学打工供魏佳读书,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林子鑫对魏佳来说是父亲或者兄长也不为过。涉及到林子鑫的问题,她不会轻易透露的。”罗杰摇了摇头,“死马当活马医吧,一个赌注,我还是相信魏佳这里是突破口的。” “呵呵,那是什么让罗队愿意下这个赌注呢?”刘阳笑嘻嘻的问。 罗杰也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们国家学校的教育培养总不是白费的吧,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柔弱,骨子里还是很坚韧的。熬一熬,会涅槃的。” “那就拭目以待吧。” 四十二 魏佳给林子鑫打电话,第二遍才接的,是一个不熟悉的男生声音。魏佳以为自己打错了,结果对方说:“哦,你是子鑫的妹妹魏佳吧?” “我是魏佳。请问您是?琳达在吗?”魏佳有些困惑,自从出事后,她从来没有联系过林子鑫,本来他们也很少联系。 “我是子鑫哥的助理,你叫我梁昱磊,你叫我小磊就可以,鑫哥在拍戏呢,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魏佳心想林子鑫应该也是在忙着的,就问:“那琳达呢?她不做子鑫的经纪人了吗?” “哦,琳达姐现在是鑫哥的宣传助理,他的经纪人是晓英姐,宁晓英你知道吗?” 魏佳摇了摇头,闷声说:“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罗杰说的没有错,林子鑫已经换公司了,这中间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成。她说“谢谢你,如果子鑫有空的话,麻烦让他给务必给我回复电话。” 然后魏佳又打给琳达,琳达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不出异常,“佳佳,你好点了吗?前几天给你寄的燕窝收到了吗,我听媛媛说你现在吃的很少,这样不利于恢复身体的。” “琳达,你在哪里?我想见一下你。” “我在公司呢,现在已经是一个朝九晚五的白领了。”琳达又问:“怎么了,佳佳,出什么事了吗?” “你发地址给我吧,我过去一趟。” 魏佳和琳达见面后,内心的第一感受就是彼此都不复之前的光彩。魏佳在琳达面前一向是比较内敛,也习惯被照顾,有些关心的话也总是莫名的说不出口。 “佳佳,你看起来很不好。”琳达关切的说。 魏佳没有回答,问:“你怎么不做子鑫的经纪人了?” “他换经济公司了,现在有更好的团队了。”琳达微笑着说。 “他换经济公司,和我被绑架的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他换经济公司的事情,已经筹划很久了。” “但是达成一致,却是在我被绑架的期间。对吗?” 琳达叹了口气,去握魏佳放在桌子上的手,魏佳现在很瘦,穿了一件宽大的长袖衬衫,袖口盖过她的手。魏佳躲闪,琳达执着,她透过衬衫握住了魏佳的手,轻轻的抚摸她断指处,“都会过去的,佳佳。我们要往前看。” “多年前,我见过一个叫华姐的,就是在……” 琳达听到华姐的名字,脸色骤然变了,握住魏佳的手突然用力,狠狠地说道:“闭嘴。” 魏佳手被握的很痛,可是也没有畏惧,“是她吗?” “魏佳,放下,不要回头。你不相信林子鑫吗?他可以伤害任何人,但是绝对不会伤害你。大家好不容易可以全身而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全身而退?许隽呢?他就是该死的吗?”魏佳恨道。 琳达目光暗淡了片刻,还是坚持说道:“这件事背后的力量不是你能想象的,不要再引起任何波澜,算我求你了。你没有办法想象林子鑫为了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想让他死吗?最重要的是你,我已经很对不起许隽了,你要是再出一点什么事,我干脆死了算了。佳佳,求你,不要轻举妄动。” 魏佳甩开琳达的手,心里乱糟糟的,她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什么也不能做。 “佳佳,就算你真的要做什么,也不是现在。放下,继续走,好吗?为了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人。”琳达哀求道。 在回去的路上,魏佳彻底万念俱灰了。非常不习惯,可是也只得习惯。她厌弃这个世界,她更加厌弃自己。林子鑫没有回电话给她,再打他电话的时候已经打不通了,她换了一个电话打,听到了助理小磊的声音后就挂掉了。她一个人瑟缩在屋子里,关了灯,司媛媛一直在打电话,她萌生了要换个地方住的想法——她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 魏佳退掉了这间公寓。 辞掉了在律所的工作。 然后又卖掉了她的车。 所有的东西基本上被清理掉了,除了林子鑫送她的礼物,还有许隽和她的衣服。 她剪掉了她的长发,短短的。经常出门的时候会戴一个黑色鸭舌帽。 换了一个地方住,楼下对面就是酒吧,她每天像一个幽灵一样,晚上的时候就会去酒吧里喝酒。 她发现了喝酒喝到醉的好处,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什么都可以忘记。一个人变成过去最讨厌的那个样子,是什么感受,好像也不过如此。 她每天晚上都去喝酒,她现在经常穿许隽的衣服,贪恋衣服上的味道,长袖衣服可以遮住她的手,经常缩在角落里,听着各式音乐,她喝酒喝的很快,她只想要那种酒精上头心情莫名愉快的感觉,她从一两杯的酒量,到一两瓶,喝醉的点越来越高。酒吧的服务员都知道她,她每晚都来,越喝越多,可是总是能在崩溃的边缘埋单步行回去,过一个不知是梦是醉的凌晨。 由于她总是一身中性衣服,瘦瘦高高的她穿着中性的衣服其实也很有魅力,本来就是暖白色的皮肤现在更加没有一丝血色,经常喝酒长期神经衰弱整个人都是颓废的气质,一个人默默的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没有男性骚扰她,反而总是有女生过来搭讪。如果魏佳的性取向发生转变的话,应该可以时常换女朋友的。 这是一段更加黑暗的时光,因为魏佳完全看不到方向,她断绝了和所有认识的人的联系,将自己完全放逐,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或许是某天的清晨她醉死在街头,成为新闻小报上的几十个字的新闻,警察还要为了核实她的身份通知她的家属费了不少功夫,或者死在出租屋里好多天后才被人发现,房东念念叨叨自认倒霉还要再花一笔钱重新装修。她理解了过去很多难以理解的状态,比如人的意志力为什么这么脆弱,为什么会堕落,为什么会酗酒,为什么会在沉沦中死去,她痛恨着自己,她不照镜子,害怕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她已经在想着,等银行卡里的钱全部用完,她该选择何种方式来结束这没用的人生了。 四十三 徐然是第三次来这个酒吧了,都是陪人应酬。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见到魏佳,而眼前的魏佳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孩子了。 当时徐然的后背烧伤了大片面积,后来去了广州做植皮手术,总算活了过来,后背皮肤虽然仍然不忍直视,也是可以隐藏的,脖颈那块有疤痕还是比较显眼,他在病床上缠绵了大半年,右腿骨折由于康复做的比较慢,留下了后遗症,现在走路多少有点不平衡。伤愈后他就从安监局辞职了,到在他父亲的公司里帮忙。他父亲的公司是做实业的,他在公司里跟着业务部工作。 其实在徐然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就想见到魏佳。他妈妈一直告诉他,他们已经先去探望过魏佳了,魏佳已经平安出院了,只受了一点轻伤,而且魏佳也过来看过他。听到魏佳平安,他才安定了些。可是他还是想见到魏佳,想亲口和她道谢,魏佳舍命救他那一幕始终萦绕在脑海,每次想起来心里都是颤颤的,徐然打魏佳的电话,却怎么也联系不上,这个渴望在他一次次手术的煎熬中愈发强烈,有时他怀疑是不是魏佳出了什么事,但是大家不肯告诉他,有时他会揣测许隽会不会因为魏佳救他而和魏佳分手,分手后的魏佳不愿意面对他才不肯联系自己,反正脑补的情节很多。其实徐然猜测和联想的情节,结果来看都是真的,只是原因不一样,比如魏佳是真的出了事,只不过不是因为他,比如魏佳真的和许隽分手了,是死别,也不是因为他。 终于熬了四个多月,徐然植皮手术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可以下地做康复训练。安监局的同事们早就过来看望过他,一拨又一拨的,有的在他还没醒过来地时候,有的是在后边才来,司媛媛来了两次,第一次是陪同单位的领导一起过来慰问的。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叶亦敏已经在陪着徐然做腿部康复训练了,她是单独代表自己来看望他的。徐然看到司媛媛过来很开心,他一向就喜欢司媛媛这个大姐姐,很佩服她工作能力。司媛媛给了徐然一个真诚的拥抱,笑着说:“恢复的不错,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徐然也道谢,然后又问:“媛姐,有没有和佳姐联系?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微信留言也没有回复。” 亦敏在旁边也说:“是啊,我爸爸妈妈一直念叨说一定要请佳姐吃饭,可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啊。” 司媛媛抿了下唇,“魏佳出了点儿事,我也联系不到她了。”随后就把她知道的情况和徐然说了。 徐然震惊的好一会儿没有缓过神来,要不是司媛媛在他面前亲口说的,他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且不说这个情节太像影视剧里发生的,他也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情是发生在魏佳身上。 叶亦敏也神色凝重,“媛姐,佳姐不见了,我们可以报警吗?” 司媛媛抿着唇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失踪,只是从我们的生活中离开而已,我想她需要点时间恢复。”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那么好的人。”叶亦敏很难过。 徐然无法想象魏佳是要如何熬过这段日子,他还记得魏佳偷偷凝视他困惑又伤感的模样,还记得工作中专注又自信的样子,弹吉他时有种动人心魄的美丽,她温柔、坚定、自信又有一股顽强的力量,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让人心动,他对她那一丝本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魏佳舍身救他的那个瞬间,被放大到无限。他是个普通男人,一直觉得自己就是那种会幸福平淡过一生,他的原生家庭幸福,父亲虽然对他要求严格,给了他富足的生活和有安全感的家庭,他从小就长的不错,在和异性相处的时候会有点害羞,反差会让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喜欢叶亦敏那种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和她在一起觉得很舒服,很安心。可是,现在一切都被打破了。 徐然幻想着魏佳一个人默默的疗伤的场景,她会怎样做呢?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是会去国外度假吗,还是去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去静养?有时徐然会做恶梦,梦到魏佳过的很凄惨,半夜会从梦中惊醒,满身凉汗。 叶亦敏很担心,满目担忧的望着徐然。 徐然真诚的道歉:“对不起,亦敏。” 亦敏轻轻的吻着徐然的额头,“没关系,我知道你担心佳姐,我也很担心。” 叶亦敏知道徐然在走神,在分心,在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可是她并没有怪徐然,说:“佳姐救了我们两个人,我们怎么报答她也不为过,可是在她最煎熬的时候,我们却连人也找不到。” “你不怪我吗?”徐然依偎在叶亦敏的怀里。 “嗯……不能说怪,心里多少会觉得难过,可是我能理解你。”叶亦敏轻轻抚摸着徐然的胡茬,温柔的说道:“佳姐那么好的人,会吉人自有天相的,她应该只是想静一下,可能也比较要强,等她状态好了,自然就会来见我们的。” 可是,现在是她最需要人陪伴在身边的时候啊,如果她身边有亲人有朋友有恋人,徐然的心还会稍安一些。 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日出日落,日复一日,徐然的生活还是回归于平静,对于暂时无力改变的局面,适应或逐渐淡忘才是正常人的选择,终归于此,何不顺应而为呢。徐然在他父亲的公司里做事,开始并不习惯,周围的同事都很客气,他自己当过兵,也有良好的习惯,加上本来就优良的品性,公司的事也就逐渐上手了。和叶亦敏结婚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双方家庭出资给他们两个人买了房子,生活轨道重新了回到了普通人的幸福与苦恼。 夜狼吧是近几年新开的酒吧,每晚有歌手有乐队驻唱,还有舞厅,包间,一应俱全,徐然公司的一个客户非常喜欢去那里,所以几次应酬都在那里。 徐然是缓慢习惯各式应酬陪酒的,开始每次都很不自在,也找不到什么乐趣所在,现在逐渐开始适应。 四十四 其实徐然来夜狼吧的几次,魏佳都在的。只是酒吧里人多,魏佳带着鸭舌帽和黑框眼镜,又是一身中性打扮,独自一人在喝闷酒,徐然可能撇到过一眼,但是并没有仔细认真看。魏佳每天都在快速追求酒精麻痹的作用,不要说周围有什么人,就是死了人,她也不会留意半分。 凌晨的时候,酒吧疯狂歌舞过后,女主唱开始唱舒缓一些的歌曲,她唱的是许巍的歌。女生唱许巍的歌也很有一番味道,徐然从二楼包间出来透口气,被歌声吸引,一时愣住,就站在围栏边驻足聆听。女生唱的是许巍的《曾经的你》,是魏佳曾经用吉他弹过的曲子。想到魏佳,他有些伤感,这时魏佳坐的位置和他站在二楼的位置是正好相对的,那个闷头喝酒的女孩子有点醉了,她靠在椅背上,仰起脸是喝多了酒的人常有的醉态,就这一眼,徐然第一感觉是这个女孩子很像魏佳,但是不确定,他还是有些激动,酒吧灯光是暗的,他决定下去确认一下。 他穿过人群,走到魏佳面前,她真的太瘦了,脸色惨白,可是就是魏佳啊,徐然还是不敢相信,叫了一声:“佳姐,是你吗?” 魏佳抬头看了他一眼,徐然确定她就是魏佳,急急的说:“佳姐,魏佳?魏佳!我找了你很久。” 魏佳的脸立刻变了颜色,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她连听都不想听,她不曾想过会见到认识的人。她起身推开徐然就要走,无奈喝多酒有些踉踉跄跄,所以看起来不是很潇洒,反而有些狼狈。 徐然怎能放她走,一把拉住她的手,喊道:“佳姐!” “放手!”魏佳甩开他的手,转身又要走。她很想呕吐,猛然发力让她有点眩晕,差点摔倒在地。 徐然抱住她,魏佳一边挣扎一边吼:“放手!走开!我不想见到你们!” “魏佳!魏佳!你冷静点!” “为什么?你们还要我怎样?要我怎样?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了,是不是要我去死!”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服务员也过来了。服务员问徐然是魏佳什么人,徐然说是姐姐。服务员哦了一声,又说道你姐姐这半年每晚都在这里,每天都喝的很醉,你好好照顾她吧。 徐然不知道魏佳发生了什么事,她现在崩溃、堕落的样子真是太让人心痛了。他现在只想让她醒醒酒,于是就抱着魏佳把她拖到洗手间,一进洗手间,徐然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把魏佳的头按了进去,十几秒后,才松开魏佳,魏佳满面满头都是水,然后徐然又把她拎起来,拍打着她的后背,魏佳吐了出来,也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喝成这个样子了,更不记得她这样过了多少个日夜,这一次特别难受,吐到最后都能见到血丝了。 魏佳终于清醒了,看清了面前站着的是徐然。她几乎快忘记了的人。 徐然成熟了很多,眼神深邃,满是伤痛,问:“为什么?” 魏佳咧着嘴笑了一下,慢慢的抬起了双手,让徐然看清楚,看清楚她的手指,“明白了吗?” “那也不应该,我认识的魏佳不是这样的,她坚强,乐观,勇敢,就算是遇到不幸,她也不会在这里堕落酗酒。”徐然非常激动,用力拉过魏佳,让她对着镜子,“你自己看,你成什么样子了?” 魏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也很陌生,眼泪无知觉的滑落下来,和脸上的水融合到一起,“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不,我一定要管。” “你凭什么?”魏佳转过脸来面对徐然,冷冷的说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再管我了。” 的确,已经没有人可以再管她了,她内心无法纾解的痛苦像一团乱麻,她想做点什么,可是又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这样,她还能怎样? 徐然偏偏不让,紧紧的抓住魏佳的手臂,直视着她,逼迫着她,说道:“你只是少了两个手指,不是食指不是拇指,你的手还能用,你身体还是健全的,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对那些残障人士的侮辱!” 魏佳笑了,挑了挑眉,说着:“对,我是矫情,我是在侮辱他们,怎样?松手!” 徐然不松手,用力的拉着她往外走,魏佳挣脱不开,“你到底要干嘛?” 徐然不吭声,把魏佳拖到外边,塞上一辆出租车就走。魏佳无语,不知道徐然要做什么,带她去哪里,也不想知道,整个人就是随便和无所谓的状态,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实在是很累,很醉,在车上就睡了过去。 徐然看着魏佳倒在后座上,暖白色的皮肤浮现着酒后不正常的红润,五官还是清秀小巧,过去炯炯有神的双眸现在如同死水一般,头发参差不齐的短发,宽大的衣服下是瘦成纸片人的身材,像一只破碎的纸风筝。让她如此受伤的原因,不只是断了两根手指,还有许隽因故去世对她的打击才更大吧。他记得魏佳说过她的哥哥,现在她哥哥也不理她了吗?原来魏佳在他心目中是女神一般的存在,觉得她几乎是十全十美的,现在看到她如此脆弱,心痛极了。他握住魏佳冰凉的手,心里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她振作起来,快乐起来。 徐然将魏佳背到家里的时候,叶亦敏正准备睡觉,叶亦敏没想到徐然回来的比预计中的早很多,所以徐然开门又加上动作比较大,把亦敏吓了一跳,从卧室出来后,才看到徐然背了一个人回来。 徐然说:“亦敏,过来帮忙。”徐然的腿恢复的不是特别好,出租车只开到小区大门口,徐然一路背魏佳回来,腿实在是撑不住了。 亦敏扶着烂醉的魏佳,魏佳的个子比亦敏高出不少,她没有认出是魏佳,问徐然:“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啊?” 徐然换了鞋后,和亦敏一起把魏佳架到沙发上。然后说:“魏佳。” “什么?”亦敏认真看了看,真的是魏佳,她也非常惊讶,“佳姐怎么了?你在哪里遇到的她?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 徐然坐在沙发另一侧休息,颓然地说道:“在酒吧,她一个人喝酒。她喝的太醉了。” 亦敏叹了口气,说道:“看佳姐的样子,真是饱受折磨啊。我来照顾她吧,你去休息吧,累一天了。” 徐然点了点头,“亦敏,我们得帮下她。” 四十五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魏佳才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环境,吓的坐了起来。她浪迹酒吧沉迷酒精有半年多的时间了,虽然是在彻底的放逐自己,可是潜意识里还是有安全警钟的,比如她不开车,只去附近的那一家酒吧,不省人事前必定会走回自己的住处,不接受他人的搭讪,不分男女等等。 所以这次还是魏佳第一次发生醒来后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事故。 叶亦敏在书桌那里忙着写些什么东西,看到魏佳醒过来了,就走过来,递了一杯温水,笑着说:“佳姐,你醒了,先喝点水吧。” 魏佳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水,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昨天晚上徐然遇见你了,你喝的很醉,他就把你带回来了。看你睡的很不安稳,经常会吐,所以也没有给你挪地方。” “哦。”魏佳接着喝水,隐隐约约记起了昨天的一些事情。 “我和徐然一直在找你,特别是徐然。至少我还当面向你道了谢,表达了谢意,徐然却没有机会。” 魏佳一时没有反映过来,愣了片刻。 叶亦敏提醒道:“你忘了吗?你救了我们。” “哦。”魏佳点了点头,她知道叶亦敏在说什么了,只是感觉到事情过去很久了,仿佛恍如隔世。想起来还真是有些感慨,那天居然是她人生的分水岭。 叶亦敏看着魏佳把一杯水喝完,笑着说:“我留了早餐,过来吃早餐吧。” “不了,我还有事,打扰你们一天,很抱歉。”魏佳起身告辞。 叶亦敏拉住她,温柔又坚定的说道:“不行,佳姐。先吃早餐。” 魏佳还是拒绝。 “佳姐,你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钱包,你哪里也去不了啊?难道要走回去吗?”叶亦敏只好实话实说了。 魏佳摸了摸口袋,问:“我的钱包呢?” “被徐然没收了。”叶亦敏笑的很调皮,撒着娇把魏佳推到餐桌旁坐下,“佳姐,你先吃早餐。吃完再发脾气,好不好?” 魏佳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程咬金啊。看着叶亦敏一身灰白色家居服,衣服上有可爱的小丸子图案,长发高高的扎了一个发髻,脖颈光滑,皮肤吹弹可破,冲自己一笑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魏佳无奈的想,可能没有人能拒绝的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吧,只好无语的坐下喝粥,吃早餐。 魏佳对饮食一向寡淡,从小都是,后来和许隽在一起后才好一些,食欲和感情世界似乎是相通的,现在她又进入到了吃饭就是程序的环节,对食物毫无兴趣,吃什么东西到嘴里都没有什么滋味。 叶亦敏看魏佳吃东西好像很难以下咽的样子,试探着问:“不好吃吗?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 魏佳摇了摇头,“不是。很好吃。谢谢你。” “徐然现在已经从安监局辞职了,在他爸爸的公司里做事。我开了一个网店,在家里卖卖东西什么的。佳姐,你现在住在哪里啊?做什么呢?” 魏佳最后塞了几口面包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水,还是直接点吧,说:“亦敏,谢谢你和徐然的关心。那天,救了你们,不用太放在心上。你们这么有心,我很感动,就算你们没有这么有心,也没有关系。这餐饭,就当是报答我了。我现在有事,真的要走了。” 叶亦敏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行,除非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不然钱包是不会还给你的,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可都在里边。” 这人怎么这样啊,魏佳郁闷极了,可看着叶亦敏一脸天真无辜的笑颜,实在发不出脾气。只好说道:“我现在也是随便做点临时性的工作,在南区租了一间房。” “这样啊,那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去。” 魏佳紧皱眉头,心想到底怎样才能让叶亦敏放弃自己呢,真是平白无故的生活出来一个天使要拯救自己。 叶亦敏笑嘻嘻的说:“佳姐,别这样嘛,如果再联系不上你,徐然会唯我是问的,说不定我们两个感情都会破裂的。” 得,是两个天使。不是一个天使。魏佳无奈的坐在沙发上,闭上双目,开始例行头痛。 “佳姐,你梳洗一下吧,我们等会出去买衣服吧。本来想让你穿我的衣服,可是我的衣服都比较小,也不方便让你穿徐然的衣服。” “我不想动,亦敏。我头痛,只想睡一下,你送我回去吧。”魏佳心里想,让他们知道住哪儿就算了,大不了她再换个地方,也实在承受不了叶亦敏想把她救出苦海的热情。 叶亦敏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放过魏佳,说:“头痛啊?那我们先去做个spa吧,让她们给你按摩一下,舒缓放松就会好点了。你现在不能睡觉,白天睡太多,晚上你就睡不着了,睡不着你就会胡思乱想,然后又去喝酒。” 真是,魏佳有铁石心肠,叶亦敏有绕指柔应对,魏佳有点恼火了,“亦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方式,你不要一副拯救失足妇女的样子来干涉我。我不需要。” 叶亦敏收敛了笑容,她平静的诉说着:“佳姐,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了,徐然他做了好几次手术,后背的皮肤现在看着也是触目惊心,右腿也有点跛,他一直挂念着你,想见到你。你知道吗,其实从你拼死救出他的那刻,他的心就交给你了一大半了。”又说道:“媛媛姐告诉我们,你出了事,徐然就像失了魂魄一般。佳姐,你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会救我和徐然呢?” “我说过了,这没有什么,我恰巧经过那里。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徐然总是有些特别的地方,对吗?不然你也不会救他的,对吗?我知道你男朋友已经去世了,也没有父母了,可是我想,他们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么消沉。”叶亦敏动情的说着:“请佳姐,给我一个机会,好吗?让我们陪伴你走一小段路程。求求你。” 四十六 魏佳沉默不语。 为什么会救徐然和叶亦敏,叶亦敏其实说的没有错,徐然是有些特别的地方,对她而言。徐然在某些地方会让魏佳联想到林子鑫,如果林子鑫换一个家庭成长,或许长成后就是徐然这样子的。可是仅仅如此吗?人做出的很多决定,特别是紧急情况下做出的决定,缺乏理智和冷静思考,也许就是一腔孤勇而已。魏佳自己会有些许困惑,更何况是叶亦敏呢? 叶亦敏比徐然还要小一岁,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亲都在国企工作,在爱很充足的家庭长大,小的时候身体比较弱,父母对她也没有很高的要求,除了学舞蹈外,其他的都是无很高要求。她自由自在的成长,娇俏可爱的外貌还有聪慧敏感的性格,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可是她喜欢徐然。 叶亦敏的表哥是徐然的同学,徐然当时刚刚退伍回来,纠结在自己家企业帮忙受束缚还是去做点其他的但是能力又不够的问题中不得解脱,叶亦敏的表哥就提议介绍女朋友给他,徐然当然是拒绝的,本来就很烦恼了,哪有心思谈恋爱啊。一天,徐然和叶亦敏的表哥在茶餐厅吃饭,两个大男孩匆匆吃了饭,就开始手机组团玩游戏,对手太强大和队友太猪头,徐然被虐的很惨,气的连着喝了两杯柠檬茶,谁也没有想到,叶亦敏刚好过来打包遇到了他们两个人,就坐下来和他们聊几句。用叶亦敏的话来形容,当时的徐然靠窗坐着,悠然闲适的像个少爷,眼睫毛很长,扑棱扑棱的闪着双眼,一下子就让她的心乱跳了起来。他的话不太多,和陌生女孩讲话有点不好意思的羞涩感也恰到好处,叶亦敏低头浅笑,情愫暗生。 后来叶亦敏向表哥打听了很多徐然的信息,表哥很懵逼,说我是想给徐然介绍女朋友,可是从来没想过要介绍自己表妹啊。不过缘分难求,有一个人先看对眼了,就不妨约会试试。表哥做事也不拖泥带水,直接给两个人定了电影票,让徐然和叶亦敏自由发展,结果不问,兄弟还是兄弟,表妹还是表妹。当然,结果也是非常好的,兄弟变表妹夫,皆大欢喜。 张爱玲曾经说过,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表示他爱她,他所爱的人刚巧也爱他,这也是第一次。他所爱的人也爱他,想必也是极普通的事情,但是对于身当其境的人,却好像是千载难逢的巧合。徐然本身不是一个特别外放的人,但是和叶亦敏在一起就会有聊不完的话题,两个人相处时是放松的和舒服的,徐然就基本上认定了就是叶亦敏了。女孩子考虑的方面则会更多一些,叶亦敏觉得徐然不仅长的帅,人品也很正,两个人的家庭也差不多,了解下来,徐然不仅让她心动欢喜,更是一个合适的婚配对象,这是非常难得的结果了。 徐然的父亲最终也没有太过勉强他,还是托人找关系安排徐然进了安监局工作,父辈有父辈的考量,徐然毕竟年轻,多经历一些总是好的。徐然的同事朋友,叶亦敏基本都认识,他属性直男,性格单纯,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女同事大部分都是已婚或者有男朋友,单身的比较少,叶亦敏非常放心。出事前,徐然在亦敏面前聊过魏佳,无非是很专业,很知性等泛泛评价,他们那个群体其实没有秘密,想认识什么人拐几个弯就可以了,叶亦敏也见过魏佳,魏佳给她的印象就是皮肤很白,很有气质,不太像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律师,不过叶亦敏也知道她对这个职业群体有些刻板印象在里边。有一段时间,徐然会有些走神,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会闷闷不乐,但是对叶亦敏却非常体贴和温存。 叶亦敏是个聪慧的女孩,有些事情的发生背后总是有原因的,那些看似没有原因就发生的偶然事件,其实也是有原因的,谁说命运的安排不是原因的呢?比如徐然对魏佳的动心,可能就是仅仅源于魏佳多看了徐然几眼,比如那天他们开车经过那条路,只是因为其他路有点堵车,所以他们才走了那条路,而魏佳也刚好经过那里而已,命运的安排是最大原因。徐然的走神,叶亦敏就知道应该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导致的,她虽然年轻,行事上却没有时下年轻女孩子任性、洒脱和追求完美,对于感情,她更为理智和清醒,有自己内在的一套价值体系。她还是多少觉得有点伤感吧,这种伤感是源自对人性的认知,一个人要在漫长的几十年中从肉体到灵魂都绝对忠于、绝对欣赏同一个异性,在叶亦敏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徐然做不到,她自己更做不到,但是她喜欢恋爱、喜欢家庭的感觉,这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渴望,感情中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好聚好散,但是她却不喜欢欺骗,无论是被别人骗,还是欺骗自己。 所以叶亦敏问徐然的时候,徐然非常的愧疚,我知道了一个人的秘密,原来这个人的身世和她的外表不一样,我心里会有点比较怪异的感受,非常对不起。 “是女孩子吗?”叶亦敏笑着问。 徐然笑着点了点头,决定如实相告:“你也认识,是魏佳姐。”他其实也很想找人聊下,摆脱这种似是而非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扰,只是他作为一个直男,言语乏味,很难描述出自己的心历路程,讲出来的语言干巴巴的。 叶亦敏轻轻的点了点头,“所以,其实,魏佳姐带给你的情感体验像坐了过山车?” 徐然苦笑,“好像是。” “其实我有时候会很羡慕魏佳姐这种,怎么讲呢,身世坎坷却又独立坚强,很有魅力。但是我也知道我其实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父母疼爱、家境富足、身体健康,还有一个很疼我很帅的男朋友。可能太过完美了吧?缺少一点......让人激情澎湃的体验吧,难免有些乏味吧?”叶亦敏笑眯眯的说道。 四十七 徐然摇了摇头,说:“并不是这样,亦敏。其实,乏味的人是我,认真想来,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我本人是一事无成的。” “你这样看低自己,让我有点讨厌魏佳姐了呢。” 徐然和叶亦敏相视而笑,自此雨过天晴。他们彼此之间有一种默契,愿意沟通、愿意解决问题的默契,年少时的爱恋,但是却有着多少中年男女所不具备的成熟沟通方式。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徐然和叶亦敏顺利走入婚姻后,应该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油罐车爆炸事故爆炸那天,徐然和叶亦敏中午刚刚一起吃了饭,那家餐厅是他们两个人都很喜欢,百吃不厌的餐厅,吃完午饭后,又买了网红饮料边逛街边喝,正如魏佳和许隽正在筹划结婚的事情,徐然和叶亦敏也是在商量结婚的事。如果没有魏佳的路过,如果没有魏佳当时不知缘由的勇气和决心,徐然和叶亦敏只怕早就丧生火海。 在事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徐然除了要应对身体上的痛苦,还有情感上的煎熬。其实这是人之常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另外一个女人几乎不顾自己安危,死都要救自己脱离危难,最坏的结果是两个人共赴死亡,心里都会有所震动,这正是多少人渴求的“同生共死”啊——更何况,这个女人是漂亮的,曾经在某个瞬间让自己心动的。如果,魏佳能在徐然治疗期间陪伴着他,安慰着他,按照徐然的性格,或许徐然不会沦陷在这种动荡的情感之中。因为无法表达,因为无缘再见,魏佳在徐然心里的天平砝码越来越重,有感动,有愧疚,有惦记,有感激,还有最初的心动。 叶亦敏对这一切是无能为力的。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女人困扰着徐然,是谁也不会好受的,可是这个女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无论心理上多么失衡,叶亦敏理智上都很清楚这个道理。 魏佳没有做错任何事,并且她也很可怜。 如何解决叶亦敏和徐然之间的问题,魏佳很关键。 魏佳现在很潦倒,不管是为了报答魏佳对自己的救命之恩,还是解决徐然和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应该帮助魏佳,像亲人,像朋友一样帮助她,让她走出阴影,重新绽放光彩——而这样的结果,或许会让徐然彻底移情别恋,或许会让徐然彻底放弃,无论哪种结果,都比吊在这里半死不活的好。 叶亦敏爱徐然,可是她也是一个内心骄傲的女孩子,得到一个人重要,但是这个人必须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行尸走肉。这样的感情,这样的婚姻,她不想要。 魏佳没有回答叶亦敏的问题,只是沉默着,可是已经有所松动,不再那么抗拒了,叶亦敏缓和了下气氛,微笑又坚定的问:“佳姐,先买衣服,再去做SPA。好不好?” “你要是问我好不好的话,我是想回答,都不好的。” 叶亦敏很机灵,笑着说:“那就,先买衣服,再做SPA,然后一起吃午饭。” 魏佳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笑。 在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魏佳真的很困,她脱离社会很长时间了,对城市商场的繁华很不适应,其实她本来也不是很喜欢逛街的人。魏佳面上的疲倦感太明显了,脸色惨白,近看有点碧绿色了,黑眼圈很重,神情冷漠,叶亦敏都看在眼里,也不啰嗦,带着魏佳直奔主题。 魏佳恹恹的说:“你帮我选吧。” 叶亦敏也不啰嗦,直接搭配选好两套衣服,比量了一下,就买单去了。买完单回来就递给魏佳,“佳姐,进去换衣服吧!” 魏佳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对叶亦敏的干脆利落表示感谢还是赞赏了。在更衣间换了衣服后,白色的T恤,外搭一件米色开衫,黑色长裤,魏佳甚至不愿意多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就匆匆出来了。 叶亦敏对自己挑衣服的品味给予了毫不吝啬的赞赏,“衣服真的很适合你,我真的很有眼光。” 以前魏佳和叶亦敏仅仅是点头相识之交,见过几次面而已,印象中叶亦敏就是个笑起来甜甜的,很乖很有礼貌的女孩子,就像大多数男人喜欢的、会娶回家做老婆的女生。不曾想到,近距离接触,本人居然如此俏皮机灵。 在去美容院做spa的时候,魏佳睡着了。叶亦敏背着她提前和做美容的小姑娘说,她姐姐的手受过伤,请她不要碰触她姐姐的手,看到伤口也不要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小姑娘连连点头,说放心,包在她身上。 魏佳的睡眠无限绵长,梦中的景象光怪陆离,纷纷扰扰。叶亦敏给她盖好毛毯,调低了空调温度,耐心的在旁边等着。期间徐然有打来电话,也没有吵醒魏佳。魏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她是被梦惊醒,她现在很少梦到其他人,她很想在梦中见到许隽,可是一次都不曾有过。今天也不例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裸着,吓了一跳,以为昨天宿醉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环顾四周,定睛才看到叶亦敏悠闲的坐在旁边的沙发看杂志,昨晚到今天的记忆重新回到大脑里了。 “我们去吃饭吧,我好饿了。”叶亦敏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徐然在下边等我们呢。” 魏佳回到现实中了,“我不想见其他人。” “那你自己和徐然说了。就和他说,我不想见你,不想看到你,看到你我就很心烦。” 魏佳的心理话是,我现在看到你也不是很愉悦。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就算是心情再不好,魏佳也还是分得清好坏。叶亦敏和徐然都没有错,都是一片真心为自己好,虽然此时此刻,这种关心让魏佳有些负担,可是他们的本意毕竟是真挚的。 这是魏佳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见到的徐然。他的样子没有怎么变化,成熟稳重许多——这个气质让他和林子鑫莫名的相似。 四十八 魏佳和徐然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个是闲散随意的,一个是进取向上的,都有一份稳定又甜蜜的恋情,那种状态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确实是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一段时光。 经历过那么多事后,两个人再次相逢,满目感慨。 徐然的右腿不太方便,走路有一点点跛,脖颈处的皮肤粗糙不堪,可想而知整个后背应该也是触目惊心,事故带给他的伤害非常大。但是他还是很庆幸,至少他活了下来。 “佳姐,谢谢你。”徐然真诚的说道,这是他那么久以来,一直想说、但又没有机会说的话。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现在是他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的画面,是支撑着他坚强的一部分力量。 “不用太放在心上,其实,那天是其他我认识的人在那里的话,我也会救的。” 徐然低头,抬起头来直视魏佳着魏佳:“我懂。还是谢谢你。” 魏佳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沧桑,转移话题,“忘记恭喜你们了。定了什么日子了吗?” “快了。”徐然笑着说。 叶亦敏全程低头吃饭,没有插话。 徐然对叶亦敏说:“我想喝一杯奶茶。”叶亦敏明白徐然有话想对魏佳说,点点头,起身说:“我去买。”把空间留给徐然和魏佳。 魏佳和徐然目送着叶亦敏离开的身影,但是他们之间一时并没有话好说,只有沉默着。魏佳和徐然很少单独相处过,只有安监局组织的拓展活动,那天晚上两个人拿东西遇到了,路上聊天散步,后来又一起爬山,那是印象中两个人唯二两次单独相处,其他都是和同事一起工作聚餐而已。换句话说,原来他们的关系,实际上根本就不熟——除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心灵悸动,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对方,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佳姐,其实,为了你,刀山火海,我都愿意去,只要你有需要。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报答你,只想对你提一点要求。” 徐然煽情的开场白,让魏佳感动的同时也有很大的负担,可是后边转折的幅度有点急,猝不及防。 “我知道有些过分,也知道其实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我希望你能先戒酒,慢慢恢复振作起来。”徐然双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他也只说了一句话:“佳姐,只有看着你过得好,过的幸福,我才能放下心来。” 魏佳很感动,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未来,没有许隽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末日,从天亮的时候就在盼望着这一天的结束,她还是说道:“我.......尽量吧。” “我想,许隽应该不会想看到你过得如此艰辛。” 魏佳流下泪,在她父亲去世后,她记得林子鑫也说过类似的话,爸爸看到你这样会伤心的。许隽,许隽,魏佳想到他的名字,想到他的音容笑貌,他对自己的体贴温柔,他对自己的满腔爱意,心痛的揪了起来。她害怕这种剧烈的情感反应,这让她极其无比的痛苦,曾经她也试图直面这种痛苦,可是她发现根本不行,她也讨厌沉沦在酒精的麻醉中的那个自己,懦弱且没用。 “徐然,你不明白。许隽,他,其实是因为我才死的。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魏佳眼睛望向别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满脸,她不敢看徐然,“他是被牵连进来的,被我、被林子鑫牵连无辜枉死的。真凶却逍遥法外,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报仇。可是,那可能会伤害到林子鑫,伤害到琳达。我不能不考虑这一点.......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自我厌弃,魏佳怀疑一切,怀疑她过去视为信仰的法律,她和许隽都是学法律的,曾经他们将法律视为自己一生要去奋斗、去捍卫的目标,可是现在魏佳却根本不相信了。 徐然感受到魏佳的痛苦了,她之所以如此,被绑架被伤害留下阴影的原因当然有,许隽的离世也确实是重重一击,可是都没有她最后发现无法伸张正义、无法报仇而失去信仰、迷失方向、无能为力给她的打击更为致命。如果她可以选择做些什么,一定会竭力去做,而不是每日消耗着生命。 “有没有报警?警方应该要做些什么啊。”徐然问道。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个很废的问题,魏佳怎么会不知道。 果然,魏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徐然不甘心,凝视着魏佳,问:“佳姐,真的没有办法做些什么吗?何以见得,就一定会伤害到林子鑫呢?”徐然对林子鑫有很大的意见,在他看来,现在的林子鑫可谓是风光无限,比之前更红、更有知名度了,他不知道林子鑫过去对魏佳是如何好,或许魏佳只是比较重感情,别人对她的一点点好她都念在心里,放大到几十倍来报答,不然魏佳现在这么惨,林子鑫就这样放任不管,这算什么?魏佳深夜醉闹酒吧的样子,和电视屏幕里与年轻女演员嬉笑打闹的林子鑫,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魏佳只是因为害怕林子鑫受到伤害,才不敢做出为许隽报仇的动作,又因为自责和愧疚自我折磨。 “徐然,现在你所能看到的所有的不幸的确是因为林子鑫而起,可是仔细想来,从林子鑫迈出那一步开始,我是占了一部分比例的。”魏佳想起林子鑫从来都是认命不计较的样子,她没有听过林子鑫抱怨过任何人,他早逝的父亲,他母亲的婚姻,他没有幸福稳定的家庭,在酒吧做服务员时受委屈也不怨怼对方,或许现在发生的一切,他也并没有怨恨吧。 “我不这么认为。佳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有什么事,可是如果按照你说的,你在林子鑫心目中那么重要的话,那他会理解和支持你的任何决定的。何况,许隽的死他也有责任。”徐然摇了摇头,果断又肯定的说:“佳姐,你可以先做点什么,总是有办法达成目标的。我会帮你的。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会做。” 四十九 徐然的话不是不打动魏佳的。 魏佳沉思了片刻,最后说道:“我再想一下。谢谢你,徐然。” 当天晚上,魏佳回了自己的出租屋,这是她第一个晚上没有去酒吧。房间里冷冷清清,“极简”风格,就是极其简陋的风格,角落里的吉他都落了灰,这是她离开区安监局时,司媛媛和徐然他们凑钱买来送给她的。好多事情都是当时没有感觉,过去多年后才能真正体会到那时感情可贵之处。就像两个小拇指,没有失去的时候,甚至不觉得有多重要,可是现在,魏佳连吉他也弹不了,在握住什么物体的时候,那种不适感时刻提醒着自己,它们已经不存在了。 魏佳认真的想着徐然的建议。夜晚对于酒精的渴望在魏佳身体里生了根发了芽,想到纠结之处,混乱的大脑开始失控,她已经是一名酒瘾患者了。她决定屈服。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叶亦敏打来电话。魏佳不想接,这会动摇她去喝酒的欲望。任由手机铃声响了又响,内心有片刻的负罪感。 结果刚到楼下,就被身着运动装的叶亦敏堵了个正着。 叶亦敏眼神狡黠,笑眯眯地看着魏佳。 魏佳有点尴尬,她脱离正常的社交一段时间了,不愿辜负别人地好意这一点是她的本能,她窘迫地解释:“我手机没有电了。” “我给你送一点药过来。——戒酒药。” “别这样,失足妇女要从良也得给个缓冲期啊。” 叶亦敏不给魏佳任何借口,霸气侧漏的直接说道:“好了,佳姐,不要再说这种自伤自怜的话了。就算你是失足妇女,我要拉你上岸,这是立刻马上不容质疑的事。现在就听我的。” 魏佳满头满脸问号。只好问她:“那现在要做什么?” “先吃药。再和我跑步。” “跑步?这里怎么跑?再说我没有跑步鞋,也没有运动服。”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叶亦敏见怪不怪,说:“走,跟我上车,车里有衣服,有鞋,有矿泉水。我带你去运动场跑步,然后再送你回家睡觉。” 魏佳无可奈何,只好跟上车。 叶亦敏开车时候,说了一句:“佳姐啊,我和你说哦,你嫌我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段时间我可是就赖上你了,你不要想摆脱我。” 现在是全民运动、全民健身的时代,运动场上灯光照的通明,夜跑的人很多,魏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跑步了,几乎是被叶亦敏逼着跑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又一圈,可是叶亦敏只跑了一圈而已,就像个地主婆剥削长工一样督促着魏佳继续跑,魏佳跑不动了,她就在旁边哔哩吧啦的又是喊加油又是鼓劲或者说这点运动量不行的,回去你还是会睡不着,睡不着你就会继续想酒喝。魏佳的一丢丢感动之情,在叶亦敏的反复督促唠叨和疲软无知觉的双腿中马上无影无踪了。 不知道第几圈的时候,魏佳实在受不了,气呼呼和气喘吁吁已经分不清楚了,质问道:“你怎么不跑啊?!”然后就看到叶亦敏可爱的、无辜的表情,摇了摇头,内心崩溃,想到时下流行的那个词,真是个妖精。 最后,魏佳真是跑不动了,简单拉伸了一下,就直接躺在草地上了。 叶亦敏坐在魏佳身旁,递了一瓶水,魏佳坐起来一口气喝完,又躺了下去。 “有没有被我感动了?”叶亦敏笑嘻嘻的问。 “如果你陪我跑完全程,我可能更感动。” “我给你唱首歌吧。”叶亦敏说完也不等魏佳同意,就躺在魏佳身旁,轻声哼唱了起来。 叶亦敏清唱的是王菲的《笑忘书》,“没没有蜡烛,就不用勉强庆祝,没没想到答案,就不用寻找题目,没没有退路,那我也不要散步,没没人去仰慕,那我就继续忙碌......将这样的感触,写一封情书,送给我自己,感动的要哭,很久没哭,不失为天大的幸福......”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唱的很好听。 魏佳轻声说道:“谢谢你,亦敏。谢谢你和徐然的好意。” 叶亦敏用力地握了握魏佳地手,“佳姐,你有想过其实徐然是喜欢你的吗?” 魏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说心里话,没有想过。不过应该不讨厌我,如果说是喜欢,也不会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你不喜欢我吗?” “说不清楚,也还将就吧,没有徐然那么喜欢你吧。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佳姐,你一定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魏佳笑了,问“那你在想什么?” “唉,其实是一些很见不得人的心思。”叶亦敏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我希望我能帮助你好起来,这样我就觉得我还了你这个人情了。有时想到徐然可能会爱上你,我心里就像着了火一样,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你也喜欢徐然,和他在一起能让你幸福,那我就再也不欠你什么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就还清了,也就没有什么了。——是不是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所以,我救你的恩情,你把徐然送给我来还人情?”魏佳笑着问。 叶亦敏笑出声来:“哈哈,对哦,这样想起来,我还是占了大便宜呢。”她转过脸看着魏佳的侧颜,笑着说道:“不过我是真的这样想的,爱情很重要,我的生命更重要。” 魏佳转过脸来,目光温柔的看着叶亦敏,“你知道的,不会的。谢谢你的坦诚,我很开心。” 两个人说开心结后,心里轻松很多,相视一笑。 叶亦敏和魏佳分开的时候,魏佳对叶亦敏说:“亦敏,我会好起来的。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会戒酒,会去工作,会做一些该做的事情。只是我希望是我自己站起来,是我的原动力,并不需要你们来监督我。也请你转告徐然,我答应的事情,我是肯定会做到的。”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魏佳笑着说:“我已经没有父母了,你是独生女,可否问下你爸妈,我可以做你姐姐吗?” 叶亦敏含泪点了点头。 五十 想要认叶亦敏做妹妹,原本只是魏佳突发奇想,没曾想到引起一大堆事来。 她是北方人,从小父母又不在了,又没什么亲戚,对于那些礼节传统事宜一概不知。结婚需要摆酒需要领证需要说我愿意,生日需要点蜡烛唱生日歌要许愿吃蛋糕,人死后需要火化有个仪式告别——这就是魏佳知道的所有“仪式”。她要认一个人做妹妹,就是说一下,然后一起吃顿饭,最后就是了,后来她才知道有那么多繁琐事宜,恨不得收回自己说的话。 叶亦敏的父母亲非常非常重视,本来就对魏佳充满感激之情,说好要好好报答魏佳的,结果魏佳出了事不见踪影,这就成了他们最为遗憾的事,知恩图报、重感情、讲义气是叶亦敏的家庭教育,父母言传身教,也深深地融入到她的血液里。所以在听说已经找到魏佳,老两口也是激动了半天,已经在筹划怎么举办一场“谢恩宴”了,后来又听说魏佳要认叶亦敏做妹妹,魏佳本身已经没有父母了,这对叶亦敏的父母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了,等于要认多一个女儿,这可不是说说、简单吃顿饭就过去的事了。他们要找师父问一个黄道吉日,还要请亲朋好友,还请德高望重的证明人,还要有一个正式的仪式.......连叶亦敏听了都头痛的繁文缛节。在告诉徐然后,没想到徐然的父母也很有想法,在他们看来,关系上应该是魏佳要认徐然做弟弟才对,魏佳是徐然的同事,特别是在最后时刻,魏佳几乎可以说和徐然同生共死了,这份情谊明显就更重于叶亦敏啊,怎么就能让叶亦敏家里抢了先。还是徐然的姐姐比较通情达理,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最重要的这个是魏佳提出来的,而且叶亦敏本身是独生女,确实缺个姐姐嘛,而徐然已经有个姐姐了,再说魏佳可能是怕叶亦敏和徐然之间的感情问题吧,怕叶亦敏误会要避讳嫌疑,所以才主动提出来吧,总之我们要尊重她的决定,也要理解她的苦心吧。 魏佳知道后,苦笑不迭,她的情商要是有这么高的话,哪里还是今天的模样? 话已出口,就只能继续了。人可能都会有这样的体验,做某件事的没有什么动机,可是往往会收获他人意想不到的感恩,因为对别人来说这很重要,魏佳默默感慨。也会在想,会不会当年的林子鑫也是如此,他并没有想过什么,只是单纯凭着本能照顾她而已。 许隽离开她以后,其实这个城市对魏佳来说就已经是完全陌生的了。她也想过离开,可是贪恋这里的回忆,这里有她和许隽的温馨甜蜜的爱情,也有他们共同奋斗努力的旅程,她无法彻底割弃,仿佛空气中还有许隽的味道。此时,叶亦敏、徐然一家人真的让她感动,心里沉甸甸的,特别是叶亦敏妈妈讲的那一句,孩子,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相处过多少日子,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没法弥补到你缺失的母爱,以后我们多多相处,感情都是一天天相处累积出来的,你就是我的女儿,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彻底戳到了魏佳的心。 魏佳有在想,她妈妈怎么就是那么狠心的一个人,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真的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一样,她宁愿相信其实是她妈妈已经因故去世了,所以才从来没有回头。这么想来,自己真是一个不祥人啊,父母、男朋友,都不在了。魏佳克制住自己想要喝酒的冲动,没有其他的原因,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别人对她做出的承诺都可以不算数,但是自己对自己的承诺不能违背。 司媛媛没有来参加魏佳和叶亦敏的结拜姐妹仪式,她生了小孩,正在家里坐月子,不方便出门,她托徐然传了个信儿,要魏佳务必过去她家里一趟。魏佳听到司媛媛已经怀孕生子了,很替她开心,想到她刚出事的那段时间,司媛媛总是过来家里陪她,那个时候她应该怀孕了,也没有告诉她,甚至冒着家里人的忌讳每周都去她家里照顾她,魏佳心里愧疚不安,本地人的风俗怀孕是件大事,家里连个钉子都不能动,怕惊扰了胎神,亲戚朋友有白事的更是不可以近身的,司媛媛是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精明通透的女人,对魏佳都没有讲究这些事,真的很让魏佳感动了。 魏佳给司媛媛封了一个很大的红包,买了一堆补品,去了司媛媛家里,探望她,看望宝宝。司媛媛看到魏佳有点没认出来,也很开心,笑着打趣道:“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那个知性美女律师的样子,就是一个假小子嘛!” 魏佳也笑了,和司媛媛一起看了宝宝,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粉嘟嘟胖乎乎的,看不出来像爸爸还是像妈妈,魏佳笑着说“长的像爸爸吧。” 司媛媛笑出声来,她们以前聊过这个话题,去探望产妇的时候,要挑好听的话题来说,比如生儿子要说长的像妈妈,生女儿要说长的像爸爸,因为俗话说儿子像妈妈、女儿像爸爸是比较有福气的。魏佳还问,那要是看不出来像谁怎么办?或者说就是儿子像爸爸、女儿像妈妈呢?司媛媛说,那么小肯定是看不出来像谁的,就是看不出来像谁才有发挥的空间嘛! “有了宝宝后,就觉得自己已经不重要了,我的世界就是宝宝了。”司媛媛笑着问,“是不是很难想象?” “很辛苦吧?” 司媛媛点了点头,“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有了小孩后,原来的生活方式就被打破了,不过都是有好有坏了。” 魏佳看着面前有女万事足的司媛媛,她老公王浩轩旁若无人地逗着宝宝,司媛媛小小声打趣道:“看那个中年得女的男人。”平凡幸福的家庭,带着人间烟火气息,有喜有忧,生生不息,这样的人生才是大多数人拥有的吧。 “对了,看我的脑子。让你来,是有一个东西要交给你,放在我这里好久了。”司媛媛说。